景云注视着莫兰,把点着的烟高高举过耳朵,支撑着脑袋问道:“你知道区别在哪里吗?”
“在哪里?”莫兰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会没有幻想过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场景,也不会容忍他跟别的女人做爱,所以我想说,你也许从来没爱过他,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景云目光炯炯地盯着莫兰,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异常感兴趣。
莫兰有些语塞,她确实没多想过景云说的这些,每次想到他们,就只有手拉手那个场景。莫兰觉得跟捉奸在床相比,他们说自己爱上对方才更有杀伤力。当时听着他们理直气壮地诉说他们的偷情史,她都蒙了,从伶牙俐齿一下子变成哑口无言,接着,她一分钟都没耽搁就离开了家。虽然走得很潇洒,但是她当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非常伤心的,所以她并不同意景云对自己下的论断。
“如果我不爱他,我怎么可能跟他结婚?”于是她反驳道。
“结婚并不能证明你爱他,只能证明你想跟他结婚而已,也许那时候你特别想找个人结婚。”景云干脆地说。
莫兰再次被她的话镇住了。“你想过跟他复婚吗?”
“没有。”莫兰立即说。
景云意味深长地笑了,仿佛莫兰终于亲口承认自己从未爱过梁永胜,从而证明她的理论是多么正确。
莫兰不喜欢景云脸上的表情,也不喜欢被一个不了解她的人证明自己的婚姻只是自己骗自己的一场游戏,于是她反问道:“如果结婚都不能证明真的爱某个人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证明呢?”
“如果你时时刻刻都在幻想跟他做爱,想念他的皮肤、眼睛、手指,他的动作,呼吸和声音,以及他的身体,那么,”景云停顿了一下,“说明你是真的爱他。”
莫兰惊呆了,虽然她从来不觉得性就是爱,但景云的话还是让她感到心脏遭到了重击。她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直白感性、惊心动魄的话居然出自面前这个虎背熊腰、体重超过180斤的肥女之口。她望着景云那双闪着淫邪光芒的眼睛,心想,真爱俱乐部里偏执的狂人可真多啊。
但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于是她只好用认输的口吻说:“好吧。我承认我对他的感情是没到这个程度,但我也并不希望他死。你真的相信有诅咒这回事吗?”
“不相信。傻瓜才会信呢。”景云再度露出嘲讽的微笑。
“可是有三个人的丈夫都死了。也包括你的。”莫兰很庆幸,她终于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了。
“我想那只是巧合吧。谁知道呢。也或许是老天不开眼吧。”景云笑着说,“有时候,真的是天意难违。就拿我那位来说吧,我何尝希望他死?虽然他对我不好,跟别的女人住在一起,吵架的时候总是点我的痛处,说我又胖又难看,回家也顶多就是来拿两件衣服,但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也不希望他死。可谁知道,他会跑到公园去上吊?我也不希望这样。他真是我见过的最没用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莫兰听出景云知道原因。
“因为我不肯跟他离婚。我干吗要让他跟那个女人活得那么舒服?他哀求我,让我成全他的爱情,可是谁又来成全我?所以我拒绝了他,我对他说要离婚可以,除非等我们三个中有一个死了。结果他想不通就去上了吊,真是没想到。我以为他至少应该跟我谈三次的,他难道就没想到也许我会松口呢?”景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眼神也变得呆板起来。
“可是我知道分居一段时间后,还不是照样可以离婚?他不是已经不回家了吗?如果他是因为这个自杀的话,好像说不通。”
景云看着她,慢慢露出微笑:“据我所知,那个女人因为没办法跟他结婚,已经跟他提出分手了。那女人想要名分。他因为没办法给她,所以就上了吊。我觉得他实在太没种了,简直就不是男人,我真是看透他了,同时也看透了所谓的爱情。爱情不过是一时的性冲动而已,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但他居然会去上吊!真是没想到!”
莫兰想,天下碰到这类情况的男人其实很多,有几个人会像景云的老公那样想不开去上吊?看来他真是个意志薄弱的男人,可偏偏他又碰到像景云这么强悍的女人,所以也许真的是天意。
“你觉得我是个狠毒的女人吗?”景云突然表情不太自然地问道。
“你在你的位置这么做也可以理解,我想,你只是想保护你的家庭。”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确狠毒,而且傻。我不该拦着他,这样做其实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不过这个道理,是他死后我才明白。他活着的时候,我只想着跟他斗,跟他的女人斗,把什么都忘了。”景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并不希望他死。”
真奇怪,刚刚还显得那么无所谓的景云,现在脸上却显出悲伤落寞的神情。莫兰忽然想到,虽然景云嘴上说瞧不起她那位意志薄弱的丈夫,但其实她还是爱他的,并也曾经为自己逼死他而深深懊悔。所以之前她表现出来的那种冷酷无情的洒脱和睿智,大概也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如果不这样,她可能根本就过不下去。
那天莫兰跟景云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离开的时候,景云塞给她一张旅游线路的宣传单,跟她说,如果有朋友想要出去旅游,或者想听她讲故事,随时跟她联系,莫兰欣然同意。
8、星光之箭
高竞回到凶杀科办公室的时候,差不多是上午11点。
他刚跨进门,下属王义就急匆匆奔上前来,用一种紧张不安的口吻低声说道:“头儿,有你一个邮包。”
“邮包?”他皱了皱眉,从王义脸上的表情他看出某种不祥的征兆。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果然发现桌上有一个密封的牛皮纸大信封。他立刻明白为什么王义会如此紧张了。因为在牛皮纸信封上,有人用黑色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星光之箭致高竞探长的礼物”。他抬头扫了一眼王义,这时候他发现,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已经围拢到了他的桌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里的信封上。高竞想,也许在他到达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已经捏过信封里的东西了。
会是炸弹吗?他把信封放在耳边听了听。应该不会。
如果有不明危险物的话,其他人大概早就发现了。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信封里的东西,扁扁的,硬硬的,感觉好像是个手机。他并没有马上拆开信封,而是先看了看信封表面,没有邮戳,没有地址,也没有写明其他信息,一看就知道它不是通过邮局寄来的,是有人专程送来的。
“是谁送来的?”他问道,心想凶手总不会自己送来吧。
果然,王义答道:“是个小孩,刚刚已经盘问过他了,他说是有个男人给了他一百元钱叫他送到警察局的高竞探长手里。小孩描述那人的外貌是络腮胡子,戴着眼镜,背还有点驼。”
很明显,凶手化了装。高竞一边想着,一边动手开始拆那信封的封口。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他能感觉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正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过来。他拆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只漂亮的红色手机来。
他感觉所有人似乎在瞬间都松了口气,接着紧张的空气随着他们的离开而逐渐散去。
高竞预计凶手送他手机的目的,是为了跟他联系,于是他按下手机表面的“ON”按钮,手机“嘀嘀咕咕”响起一阵启动时的声音后,便马上安静了下来。
接着,他又重新审视信封上的那行黑字,“星光之箭致高竞探长的礼物”。
凶手称自己是“星光之箭”,高竞倒认为颇为贴切。虽然案发当晚天上有没有星星他没有注意,但至少他知道两件案子发生的时候都没有下雨,所以凶手这么称呼自己,很可能是在告诉他,“他”的作案习惯就是在不下雨的夜里,下一次凶杀也会发生在同样的自然条件下。但高竞认为,这仍然只是凶手自我欣赏的一个称谓而已。谁都知道,星星毕竟不是电灯,无法完全把现场照得通亮。
就拿第一件案子来说,要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百发百中射穿被害人的身体,而没有射偏一支,怎么说都需要一定的光线。毕竟这不是武侠小说,高竞认为现实中不存在闭着眼睛就可以射中目标这样的神话。所以凶手一定还带了别的装备,可以让他在黑暗中看清楚前方目标的装备,比如:夜视镜。
这时候,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在第二件案子中,房间里的电灯完好无损,但他们进门时房间里却是一片黑暗。是凶手临走时关了灯,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有开过灯?但是,如果房间里一片漆黑,两名警员会毫无戒心地进入吗?所以说,凶手还是开过灯的。但这又不符合“星光之箭”的称呼,按照凶手的这个称谓,他应该是在自然光下完成整个过程的。所以,这就非常矛盾。高竞正想着种种可能性,红色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铃声居然是邓丽君的歌声。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这温柔甜蜜的歌声现在听来却给人一种异常诡秘的感觉。
高竞接通了电话,却没有人说话。
“喂?”
没有回答。
“喂?”高竞再次开口。接着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声音紧张而低沉。
高竞心中一凛,难道这是凶手的声音?可是电话是对方打来的,他应该知道我是谁。他怎么还会问这个问题呢?
高竞没有做声,等待对方说下去。
“谁在那里?”对面又问了一声。
按理说,如果一直得不到回答对方应该挂机,但是那边一直没挂。高竞仍然沉默着,现在他开始竖起耳朵使劲听电话里的背景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听上去不像在室内,绝对应该是在室外,但应该也不是在马路上,因为周围没有汽车的声音,高竞觉得很可能是在郊区野外,或者是,公园里。
他的心往下一沉。
接着,他听到一阵清晰的歌声,仍然是《甜蜜蜜》,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说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忽然,有个短促的,但是极为清晰的,如弹簧一般“嗖——”的声音从他耳边擦过,高竞感到浑身一震,接着又是一声,“嗖!”
“嗖——”
“嗖——”
闪电般的速度,尖锐而清晰的音效,不知道响了多少下。接着,声音戛然而止,高竞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的男人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喊,声音已经完全走了样:“你——是——谁?”
男人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没有回答,只有邓丽君的《甜蜜蜜》再度响起。
接着,对方挂了电话。
高竞豁然明白了。
这是一段录音!去年7月的密林谋杀案的现场录音!可惜他没来得及录下来。
他站起身,把手机交给王义,高声说:“调査一下刚刚那个来电。”
他话音刚落,红色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短信。
高竞看见荧屏上出现一行字:“星光之箭即将行动,准备好了吗?”
警察局饭厅内,高竞跟余男正面对面讨论今天的手机留言,突然乔纳端了个餐盘匆匆跑过来坐到高竞的身边,余男的对面。
“喂!我要坐你们这儿,没意见吧!”她劈头问余男。
“你都坐下了,还问什么?!”余男有些意外地望着乔纳,他早就认识她,多年前他曾经为乔纳的丈夫做过心理辅导。
“有事吗?”高竞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乔纳。余男猜测,高竞知道乔纳的突然出现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没事怎么敢跟领导们坐在一起?”乔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然后清了清喉咙,“我是想说说,我,对这个案子的一点想法。要听吗?”
余男和高竞都吃惊地看着她。随后,余男发现高竞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你说说看。”高竞道。
“听好了。第一,因为射箭没有声音,就像文艺表演,可能凶手在追求一种情趣,他想在完美的表演中,欣赏对方慢慢死去。大概杀人的时候还有音乐伴奏。”乔纳一字一句念着这段话的时候也像在文艺表演,不过很拙劣,因为这些话一点都不像是她说的,余男很诧异地看着她,随后他注意到高竞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第二,他是个光棍,没女人,喜欢找乐子,也喜欢找刺激,所以才他妈的会找警察下手。第三,他自己有房子,可以在那里练习射击,他要不是在家就是在乡下某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训练,因为在训练场练那玩意儿,八成会被抓住。”
现在余男听出来,乔纳已经把某人的话翻译成了她自己的语言。但余男更感兴趣的是她说话的内容,的确很有意思。
“说下去。”余男道。
“急什么!这段很难说!知道吧。”乔纳不耐烦地说,“第四,他大概30岁左右,小时候杀过猫或狗,并且受过军事训练,否则,他不可能下手又准又狠,又会自己制造武器。还有在公园消失得那么快,可以无声无息地站在一个警察背后袭击,这是经过训练才会有的能力,不是玩了电子游戏之后自学成才的结果。”
乔纳呆板地念着,后半段又成了未翻译的原文。
是谁说的?难道是莫兰?那个看上去挺漂亮的小姑娘有这样的分析能力?以前乔纳可没跟他提过莫兰有这特长,连高竞也没有说起过。
但是,的确说得很有道理。余男想。
“第五,因为案子是经过预先设计的,所以他一定去过好几次现场,可能事先排练过,所以他一定买过携带很方便的靶子或者假人之类的东西模拟练习过,他不可能每样东西都自己做,所以可以査一査这类东西。第六,”乔纳喝了口汤继续念下去,“他杀人后会去嫖妓,因为杀人会提高荷尔蒙,可以查査附近的娱乐场所。第七,他可能犯案后一连几个小时待在现场,他喜欢看到警察为他的作品焦头烂额。所以看看附近有没有哪个地方有录像资料,仔细看,他的表情跟别人不同。我的妈呀,总算说完了。”
乔纳长舒了一口气。“怎么样?我的见解怎么样?”她大声问余男。
“很有一套,是你自己想的吗?”余男问道。
“那还用说。因为想得太多,我还叫我表妹做了记录。要吗?”乔纳瞅了一眼高竞,粗声问道。
高竞朝她伸出手,乔纳把那张纸放在他手里,高竞把它放进了口袋。
他们两人这无声的举动,让余男确定,以上乔纳说的就是莫兰的见解,否则高竞不会有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如果换了别人对案子说三道四,他早就发话了。于是,余男问道:“你表妹最近怎么样?”
“心情不错。”乔纳已经开始低头吃饭,“快嫁人了。”
高竞一下子就被呛到了,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两人故意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才继续说下去。
“嫁给谁啊?”余男问。 ’
“她老爸给她介绍了个法国人,听说法国男人对他的女人,每天至少要说一百遍我爱你。妈的,真恶心。可是怎么办呢,我那表妹就好这个。”乔纳若无其事地啃着鸡腿。
“这么说她真的准备离开中国吗?”余男瞄了一眼在旁边一声不吭吃东西的高竞。
“那当然,她很想她爸妈,再说那小子也不是外国人,是个住在法国的华人,他们已经通过电话了,好像谈得还不错,大概过几天她就要去办签证了吧。”高竞放下了筷子。
乔纳凑到高竞的餐盘前,忽然哈哈笑着举起自己那个鸡腿,说道:“头,你没点鸡腿嘛。所以我说,有一腿跟没一腿就是他妈的不一样啊。你看看你,用我表妹的话说就是——瘦了。”
“我吃完了。”高竞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余男望着高竞离去的背影,答道:“你别再刺激他了,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什么?你是说他的重要部位出了问题?”乔纳紧张地问道。
余男看着乔纳的表情:“别胡说了。”他哈哈笑起来,“他强壮得很。”
高竞感到心灰意冷。
他离开饭厅,直接走出警察局,来到大街上,刚才乔纳的话还像一把大榔头那样在咚咚敲击着他的心脏。她要嫁给法国人!她要嫁给法国人!他们已经通过电话了,她就要去办签证了。她想她的父母,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他没理由怀疑。
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她。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在那个生日派对上会单单找上她,当时在整个派对上至少有三十个年轻女孩,为什么就偏偏看到了她!如果当年看到的是别人,可能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他也许早就结婚了,即使没结婚,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他愤恨地想,这辈子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为什么会认识她!这时候,他禁不住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天他究竟为什么会去她那里,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他到别墅的时候,梁永胜还没回家,她正兴致勃勃地趴在窗口看楼下的人打架,看见他来,她回过头微笑地朝他招招手,“快来看,快来看,他们打起来了。”
窗口的地方并不大,她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于是他只能站在她身后朝外面看,为了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不觉就靠在了她身上。本来只是无意的举动,但后来他不知不觉就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并用手在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于是,刚刚还是一脸兴奋地在向他介绍楼下战情的她,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有那么几秒钟,她仿佛陷入了茫然,她任由他的头发蹭她的脖子,任由他整个身体越来越热切地贴在她身上,随后她忽然说了一句,“打完了”,便立刻闪到了一边。
接着她神态自若地看着他,笑吟吟地说:“永胜说要请你吃饭,谢谢你上次帮他的忙。他还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他对你真好。”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他为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感到羞愧难当,同时也明白了不应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每次想到这个词,他都感到一阵心痛。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幻想这一功能,可是碰到她后,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幻想家。
自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越界行为。其实之前也没有,他后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天会如此失控。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他又不禁想到那几年发生的事。真是一言难尽,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哪个人像他经历得那么多。
就是那些事耗尽了他的精力和眼泪,让他离她越来越远。不能解释,也说不出口,他该怎么办呢?除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变得无可挽回外,他还能怎么办呢?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是要跨越那道坎,实在太难了。而且每次等到他准备说的时候,她已经不愿意再听了。一想到这些,沮丧和绝望再度让他感到身体失去了重量,他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口袋里的手机果然响了。
对方电话已经纳入了警方的跟踪系统,但自从打来第一个电话后,对方就一直关机,无从査询。
又是那首熟悉的《甜蜜蜜》,现在高竞对这个曲调已经非常熟悉了。他自嘲地想,凶手还真是体谅我,知道我现在心情差,所以给我找点事做。
他接通了电话。“喂?”高竞首先说话。
沉默一如往常。高竞本来以为又会是一段录音什么的东西,但是,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含混的声音。“你好。”听不出男女。
对方居然回答了。高竞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但随即又松了下来。我这么起劲干吗,他对自己说。在他心情很糟糕的时候往往会很放松。
“你就是那个星光之箭?”高竞随口问道。
“对。”对方答道,声音很含混,高竞估计对方用了变声器。
“你终于开口了。”
“总不能让你太寂寞。听你在电话那头,不断地跟我打着招呼,我心里真痒痒呢。忍不住就要搭腔了。”对方的语调很怪,令高竞想起娘娘腔的理发师。
“有事吗?”高竞问道。
“这个电话被监听了吗?”
“还没有。”高竞说,“你还怕被监听?”
“我讨厌我们的私人电话被别人窃听。”凶手一本正经地说。
听上去他还蛮在意我的,高竞想,现在也只有凶手对他还有点在乎。
“你在哪里?”他问道。
“我在哪里?我就在你身边,我看到你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一只手插在腰上,站在便利店门口。没说错吧。”
对方说得分毫不差。高竞马上四处张望,但是他没在自己周围看到可疑的人。
“别企图找到我。”对方说。
“我对你很好奇。”
“这我能理解。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见面的时候。”凶手似乎在微笑,“说实话,你的衣服很有品位,我最喜欢跟衣着得体的人说话了,感觉对方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我尤其欣赏你衬衫下摆的特别圆弧,和裤子上的暗花条纹,真是太别致了。谁为你买的?”
他带了一个高倍望远镜,高竞想。而且对服装很感兴趣,所以他可能正从事服装行业,或者很喜欢买名牌。要不,他就一定是个娘娘腔。
“你的废话还真是多,其实这些衣服都是我从地摊上买的。”高竞轻描淡写地说。
“别骗我了,我看得见衣服的牌子和标记。”绝对是个高倍望远镜。
“那你就说说吧,是哪些牌子?”
其实高竞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他很少注意这些。但是他知道通过对方说的话,他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具体位置。
“哦,这有何难?”凶手嘻嘻笑着,说,“你穿的是……”
忽然,他停了下来。
“你是想测试我对品牌服装的鉴别力吗?这种事我一般要等到对方死后才会干。”凶手用品红酒的口吻说道,“也许有一天,我有机会亲手鉴别你身上的每件衣服,我相信它们件件都是精品。但是现在,我先要懂得远远地欣赏它们。”
“找我有事吗?”高竞问道,他可没心情跟凶手聊天。
凶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略带得意地说:“喂,我发现你很憔悴,脸色很差,是因为我吗?如果是为了我,我深感抱歉。”
高竞没有搭理对方的话,问道:“你带那玩意儿了吗?”
“什么?”凶手有些意外。
“我指的当然是你的武器。那些该死的箭。”
“你想派人包围这一带,然后进行彻底搜査?你是想抓住我,对吧?别做梦了。”
“不是。”
“那你干吗问这个?”
“如果你带着的话,请你立即射死我。怎么样?”高竞说的是真心话,他现在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他的确已经觉得了无生趣,“这将是你射死的人中职位最高的,因此你会更有满足感。而且现在是白天,这里又是大街上,你犯的案子很可能会引起大恐慌。如果你得手,很快就会有几十辆警车包围这里,你不用借着星光也可以看清楚警方焦头烂额的场面,搞不好,以后你还可以成为日光之箭呢。多荣耀。怎么样?”
凶手沉默了一秒钟。
“你怎么了?”凶手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心情很差。”高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回答。
“我的心情更差!还没发完牌,你就要离开牌桌,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凶手似乎很生气,但转眼他就安静了下来,“你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