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廖亚凡回过神来,“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
方木点点头,和赵大姐告别后,发动了吉普车。
车开出去好远后,方木看看倒车镜,廖亚凡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块门牌下,一如几年前的那个秋夜。
吉普车很快就驶离城郊,穿过环路后,进入了市区。因为大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公路上只有车辆在来回穿梭。方木忽然有一种懒散的感觉。的确,大于似乎是阻断人类室外活动的主要方式。在这种天气里,最惬意的莫过于躲在温暖暖的室内,来一杯热茶或者看一场精彩的球赛。
喜欢在大雨中出没的,都是那些心理不正常的家伙。
正在胡思乱想,道路左侧的高楼大厦之间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缺口。方木扫了一眼,立刻意识到那里正是富民小区。一瞥之间,吉普车已经飞驰而过。前方是一排红灯,方木逐渐减速,忽然他心念一动,转过方向盘,停在了掉头车道上。
富民小区在临街的一排楼房后面,只有一条窄窄的胡同供居民通行。方木把车停在路边,拿起雨伞,向富民小区走去。
和身后灯火通明的街道相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富民小区里宛若地底世界。沿着胡同不过走了区区十几米,方木就彻底陷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还是不时地踢到碎砖或者钢筋。
雨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声响似乎比平时放大了三倍。很快,雨水顺着伞沿流淌下来,方木的裤脚和鞋子转眼就湿透了,一股凉气从脚下传上来,很不舒服。
呵呵,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在这种天气中出没的,都是不正常的家伙。
方木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否则也不会对犯罪有那么敏锐的感觉。尽管在今天的案情分析会上,自己的推断没有被采纳,方木还是想来富民小区再看一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站在凶手的立场去思考。
进入富民小区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已经被完全拆除的居民楼。脚下的碎砖瓦砾更多,块头也更大,方木崴了两次脚之后,不得不再次慢下脚步。他看看四周,大雨遮挡了眼前的视线,雨水却在远处的事物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明暗交加的色块,看上去影影绰绰。
那天晚上,凶手拎着水桶和水囊、绳索,一定不比自己走得轻松。虽然没有雨,但脚下的碎砖瓦砾就够他受的了。是什么让他有如此强大的动力,一定要用那么费力的方式去报应姜维利的一句狂言?
想到这里,方木远远地向七号楼望去,试图体味一下凶手当时的心态。然而,一瞥之下,他就把这个念头彻底忘掉了。
七号楼里居然有隐约的亮光。
方木立刻意识到不对。之前的数据显示,七号楼里尚在坚守的“钉子户”只有姜维利一家。郭桂兰已经被民政部门安排进一家养老院,即使她想回家,作为案发现场,警方也不会这么快就解除封锁。
方木打起精神,拔脚向七号楼的方向走去,虽然脚下跌跌撞撞,双眼却死死地盯着那点亮光。
没错,那亮光的位置正在四楼的位置。方木默默地估算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不是405室的位置么?
方木立刻收起雨伞,光滑的伞面一定会引起轻微亮度的反光,也许会被对方发现。他冒着大雨,尽量轻手轻脚地跑到园区的围墙边,小心翼翼地向七号楼摸去。
刚走到楼下,方木的全身就已经湿透了。他稍稍平复一下唿吸,捋了一把滴水的头发,又把眼镜在衣襟上擦干,确保自己的视线不会受到影响之后,他调转雨伞,把伞把朝前,小幅度地挥舞了几下,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玩意实在不适合做武器,还不如刚才在园区里拣块砖头。不过聊胜于无,总比赤手空拳好。
在雨夜里重返犯罪现场的人,不管他是谁,肯定与本案有关。
略略定神,方木贴着墙壁,慢慢地爬上楼去。
湿透的鞋子踩在脚下,不时发出噗嗤噗嗤的水声,好在声音不大,完全可以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
来到四楼走廊的转角,方木贴着墙壁慢慢地蹲下来,平复一下唿吸之后,他微微探出头去。
的确,一个人背对着自己,蹲在405室门前,不知在干些什么。一只手电简被他放在身前,照亮了面前的一片区域。刚才在楼下看到的亮光,j应该就来自那支手电筒。
方木轻轻地站直身体,捏了捏手里的雨伞,小心翼翼地踏进走廊。
对方似乎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方木正在慢慢靠近。方木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蹭到距离对方五米左右的地方。这个长度可以有效地防止对方突然发动攻击,如果他转身逃跑,自己也不至于被落下太远。
手电筒的光芒大致勾勒出对方的背影,他穿着一件宝石蓝色的防风外衣,由于戴着兜帽,看不清头部的特征,只是感觉对方身材瘦小。
方木大喝一声:“谁在那儿?”
对方吓了一跳,一声短促的尖叫后,手电筒光迅速扫射过来。
方木抬手遮住额头,正在提防对方发动进攻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你?”
方木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随即就是深深的迷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光圈从方木的脸上移开,对方掀开兜帽,米楠那张略显憔悴的脸露了出来。
“我还想问你呢——吓了我一大跳。”
她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气喘,看来仍是惊魂未定,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木急忙过去,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敲打着。米楠本能地躲闪了一下,随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好不容易等她止住了咳嗽,方木问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跑出来干吗?”
米楠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
“现场有个地方,我还想再看看。”米椭指指地面。
那是一片正在干涸的水渍,周围已经显现出灰白色的水泥地面。方木想了想,水渍恰好处在当时悬吊的水囊的下方。
“你的意思是?”
“当时只检查了干燥的地面,没考虑这片区域。”米楠重新蹲下来,指着那片水渍,“我想,这里是中心现场,尸体附近应该会留下凶手的足迹,也许有当时我们忽略的。”
“哦?”方木顿时兴奋起来,“有发现么?”
米楠点点头:“你瞧这里,还有这里、这里。”她接连指示了几个地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方木看到水渍边缘和那层薄薄的水面下,各有几枚浅浅的足迹。只不过多数残缺不全,且相互覆盖,十分模煳。
“而且,”米楠又指指楼梯方向,“我在那边又发现了几枚足迹,其中还有擦蹭型的。”
“擦蹭型?”方木若有所思地重复道。这种足迹,想必是有人意识到脚底沾水,有意在地面上擦蹭形成的。案发后,能在鞋底沾染到水囊里渗出的液体的,只有三类人。第一类,就是报案人,不过从他的讲述来看,当时他逃还来不及,不可能想到蹭干鞋底。即使有,也应该是蹬踏型的;第二类,就是进入现场的警察。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诡异的水囊上,应该不会想到鞋底的干净问题。再说,警察们出惯了大大小小的现场,对各种恶劣环境早就见怪不怪,别说是鞋底那区区一点水,就算是尸液也懒得去擦;第三类,就是凶手本人。他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如果意识到鞋底可能沾水,肯走会想办法清除干净,避免留下足迹。
也就是说,水渍边缘和水下的足迹,很可能是由凶手留下的。
想到这里,方木急忙俯下身子,仔细地查看那些足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有那种胶底鞋印么?”
“还不知道,得拿回去仔细看…”话没说完,米楠又咳起来。
方木赶紧给她敲背,忍不住又埋怨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跑出来,感冒加重就麻烦了。”
“就是因为下雨我才来的。”米楠一手按胸喘息,一手指指外面如织的雨帘,“我怕雨水浇进来,破坏足迹。”
方木的心一热,他想不出别的话,只能讷讷地说道:“那…谢谢你了。”
米楠的脸有些微红,小声说:“谢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这是我的工作。”
方木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把足迹提取下来?”
“嗯。”米楠从墙边拎过一个箱子,“你来给我打下手。”
箱子里摆满了工具。米楠拿出几个套在一起的空心圆筒,在那摊水渍上大致估算了一下,抽出其中一个圆筒罩在水渍上,然后递给方木一个滴管,吩咐他把圆筒中剩余的液体慢慢抽出来。随后,米楠又拿出一个广口烧杯,注入一些清水后,撕开一小袋白色粉末,蹲在一边等方木。
水渍中的液体很快就被抽干。米楠把白色粉末均匀地洒在广口烧杯内,大概达到3:5左右的比例后,米楠伸手进去,顺着烧杯底部开始匀速搅拌。搅拌了大约半分钟,烧杯内已是半凝固状态的膏状液体。她举起烧杯看了看,确认没有气泡后,把膏状液体倒人手心,小心翼翼地探人圆筒,让液体沿着指缝慢慢地流入足迹形成的凹陷内。
做完这一切,米楠站直身体,把手伸到走廊外,用雨水把手心内的膏状液体冲刷干净。方木问道:“还需要做什么?”
米楠的脸上不再是刚才那种全神贯注的样子,而是变得放松多了。
“什么都不用做,等着。”
“需要等多久?”
“四十分钟吧。”米楠看看手表,又看看走廊外的雨水,“今天空气潮湿,石膏液的凝固需要多一点时间。”
“那些足迹…”方木指指楼梯那一侧,“也需要提取么?”
“嗯。不过不能用模型提取。”米楠拍拍摆在箱子里的相机,“已经提取完了。”
两个人无事可做。方木把箱子盖好,示意米楠坐在上面,然后又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米楠推让了几下,挨不住方木的坚持,也只能答应。
走廊里静下来,外面的雨声显得更加嘈杂。米楠面色平静,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衣服里,不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方木却没那么安静,隔几分钟就去看看圆筒中的石膏液是否凝固。
折腾划第四次的时候,米楠忍无可忍,一把抢过方木手中的电筒关掉。
“你能不能老实一会?”
走廊里重归黑暗,方木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背靠在墙上不动了。想了想,他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一边拿出烟,默不作声地吸起来。
良久,听到米楠那边传来幽幽的声音:“你别着急,发现那个胶底鞋足迹,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方木嗯了一声,转头看看米楠。她的身影被完全包裹在黑暗中,只能看出一个人致的轮廓,唯独那双眼睛闪闪发亮,然而,一瞥之下,那对亮光也随之消失——她又把头转了回去。
大雨,黑夜。寂静的走廊。沉默的男女,在任何一部爱情电影里,都是注定要碰撞出火花的场景。
然而,走廊是命案现场。没有鲜花和晚餐,两个人共同关注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足迹——想想就好笑。
无言以对,似乎是这些日子以来,方木和米楠之间的唯一状态。想想看,似乎没有必要,可是,却是不得不接受的必然。
“她还好么?”
方木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
“还不错。”
“打算什么时候…”米楠的声音低下去,“结婚?”
“这个,还没想呢。”方木的心沉了一下,“再说吧。”
米椭不说话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她站起来,声音却似乎轻松了许多:“我去看看‘作品’。”
几乎是同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犬吠。
方木心头一凛,立刻甩掉烟头,一把拽住米楠,行将按亮的电筒也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米楠也听到了犬吠,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子。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宛如废墟般的小区呢?
方木示意米楠后撤,然后稍稍直起身子,探头向楼下观望。
不远处,一道手电筒光正在来回摇曳,来人撑着一把雨伞,看起来走得也是无比艰难。从行进的方向来看,他的目标也是七号楼。
方木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人渐渐接近,最后,那道手电筒光消失在楼下,紧接着,就听到雨伞收起和蹭鞋的声音。
方木半蹲着身子悄悄后退,凑到米楠身边,低声说:“他上来了。”
米楠的表情有些紧张,她朝那个圆筒努努嘴,又挑挑眉毛。
方木点点头。
相当一部分犯罪分子喜欢在犯案后重返现场,特别是那种通过作案满足某静心理需求的人。站在曾经侵犯过他人的地方,回味受害者的惨唿、挣扎,乃至对方的生命一点点抽离的微妙感觉,对这些人而言,无疑是一种美妙的回忆。其中,既可以重新体味犯罪所带来的满足和刺激,也可以获得一种“成功”的快感。
在方木看来,这个所谓的“大侠”,很可能就是这种心态。
寂静的雨夜中,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渐渐传来。
米楠抓住方木的手,无声地询问道:“怎么办?”
方木想了想,又四处观望了一下。走廊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西侧楼梯的楼梯间可以让他们暂时隐蔽。
他拎起箱子,示意米楠跟他走,米楠却挣脱了方木的手,在衣兜里摸索了几下之后,矮身过去拿起了罩在足迹上的圆筒,又把一片黑色的东西覆盖在石膏模型上。
的确,如果“他”的目标正是案发现场的话,那个圆筒肯定会让“他”望风而逃,而那片白色的石膏模型在黑暗中肯定会更加刺眼。那片黑色的东西也许是复印纸,唯有希望他不要注意才好。
方木来不及责怪自己的粗心,拉着米楠悄悄地退到西侧的楼梯间。刚躲好,就听到脚步声已经转入了四楼走廊。
米楠躲在方木身后,仔细倾听了几秒钟之后,悄悄地附在方木耳边说道:“单人,男性,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在70公斤以上。”
方木的心一沉,对方体格强壮,病中的米楠无法指望,单靠自己一个人,实在没有把握制服他。
正想着,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凭手感,方木意识到那是米楠塞给自己的强光手电筒。
方木想了想,无声地冲米楠比划了几个动作。大意是:待会他靠近的时候,由米楠突然打开手中的雨伞,对方势必会用手电筒来照射。那么,银灰色的伞面会反射出强光,一来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二来可以干扰他的视线。然后方木从侧下方用电筒攻击对方,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他。
米楠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同时把雨伞握在手里,拇指按在开关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最后停下来。方木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正是405室门前的位置。
方木屏住唿吸,悄悄地探出头去。
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405室门前,正用手电筒在门上及门口的地面上四处扫视着。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蹲下身子,一边用电筒拨弄,一边仔细观察着。
借助他手里的电筒,方木一下子意识到对方发现了什么:那是自己刚刚丢下的烟头!
太大意了!
方木在心里连骂自己,而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走廊里刚刚还有人在。他直起身来,用手电筒来回扫视几圈之后,光线就指向西侧楼梯间。
方木急忙缩回头。同时,对方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而且,正冲着他们的藏身处而来!
方木竭力屏住唿吸,手心里已经全是汗,几乎握不住那只强光电筒。眼看着光柱在他们对面的墙体上扫来扫去,光斑也越来越集中。
突然,方木感到自己的后背被米楠猛地推了一把,紧接着,她从方木身边噌地一下冲了出去,手中的雨伞啪地一声打开了!
方木来不及多想,侧身冲出楼梯间,刚刚挥起手中的强光电筒,就感到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电筒也脱手飞了出去。
对方也受到了惊吓,把手电简挡在额前连连退后,几乎是同时,方木听到一阵熟悉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那是子弹上膛!
妈的,他居然有枪!方木的心一凉——这下麻烦了!
米楠显然也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她不假思索地把伞朝对方一丢,转身竟扑倒在方木的身上。
方木又急又气,拼命爬起来,想把米楠掩护在身后。可是米楠张开四肢,死死地抱住方木,一时间竞让他动弹不得。
对方显然已经占据上风,躲开雨伞后,光圈随即笼罩过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开枪。几秒钟后,一个让人更加诧异的声音响起来:“方木?”
半小时后,方木和米楠坐在一家快餐店里,对面是一脸阴沉的杨学武。
从方木手中飞出的手电筒并没有辜负它本来的使命,尽管并非有意,它还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杨学武的额头上。此刻,杨学武用啤酒瓶冰敷着那个青紫色的肿块,另一只手摆弄着腰间的枪套。
那里是一只七七式手枪,半小时前,杨学武差点用它打中米楠。
米楠查看着一堆碎裂的石膏,它们已经无法拼成完整的一块,有些部分已经碎成了粉末。米楠的脸色越发难看,最后把它们扫进一个塑料袋里,重重地摔进足迹箱。
方木看看米楠,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要不…再回去重做一份?”
米楠没说话,大口吃着炒土豆丝,看上去饿坏了。片刻,她冷冷地甩出一句:“原始痕迹已经被他踩坏了,再做几次也没意义。”
杨学武面带愠色,大声申辩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谁能想到这么晚了你们还在提取足迹啊?”
方木赶紧打圆场。他看看杨学武额头上的肿块,觉得很过意不去。
“你没事吧?”
杨学武哼了一声,并不领情:“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方木现在的样子的确够狼狈,满身灰尘泥土不说,左脸颊上也有一块大大的擦伤,手肘和胯骨都在火辣辣地疼,估计都摔破了。
酒菜上齐,米楠点了一碗米饭,头也不抬地闷声吃饭。两个男人也不说话。方木折腾了半宿,也饿了,却没什么胃口。好不容易提取到的足迹毁于一旦,这让他颇感郁闷。吃了几口菜,方木就拿出烟来闷闷地吸着。
杨学武倒没闲着,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啤酒,不时在方木和米楠脸上来回扫视。坐了半晌,他忽然问道:“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偶然碰到的。”方木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来现场?”
杨学武不说话,只是起身在方木面前的玻璃杯里倒满啤酒,然后举杯示意。
“我开车了,”方木急忙摆手,“不能喝。”
杨学武把杯子重重地一顿,粗声粗气地说道:“你是不是男人?”
方木又好气又好笑:“这跟是不是男人没关系!再说,我们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
“没事。”杨学武又举起杯子,“干了这么多年,方方面面我都有熟人——谁也管不了咱们。”
“还是别了。”方木把杯子推开,“有机会再说。”
杨学武瞪起眼睛:“你他妈把我砸成这样,让你喝杯酒还唧唧歪歪?”
这话让方木再难推辞,只好伸手去拿酒杯。刚刚举起来,旁边的米楠就一把夺过去。
“我替他喝。”米楠面无表情地盯着杨学武,一仰脖,把杯中的啤酒一饮尽。方木想去抢下酒杯,已经来不及了。
杨学武的脸涨红起来,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你凭什么替他喝啊?”
“袭击你是我安排的。”米楠放下酒杯,两颊绯红,“我向你赔罪。”
杨学武的脸更红了,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不用…我不是这个思…我知道…”实在说不清楚了,索性也把杯中的啤酒喝个底朝天。
方木有些烦躁起来,这叫什么事儿!
米楠喝完酒,拎起足迹箱,示意方木跟她走。
“方木,送我回去吧。”
方木刚要起身,杨学武隔着桌子一把拽住他。
“你走吧,方木不能走。”
方木被拽了个趔趄,无奈地问道:“你又要干吗?”
“和你谈谈。”
“谈什么?”
“谈案子!”
方木只好坐下,尽量耐住性子说道:“学武,你喝多了,改天再谈好么?”
杨学武没回答他,只是冲米楠摆摆头:“你先走吧。”
米楠看看杨学武,又看看方木,转身就走。
方木急忙说了句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短信,也不知米楠是否听到,就见她推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方木甩开杨学武的手,点上一支烟,看看脸红脖子粗的杨学武,不耐烦地说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杨学武却安静下来,也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根烟,吞吐着烟雾,隔着桌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木。
良久,他冒出一句:“你小子可以啊。”
方木一怔:“什么意思?”
杨学武笑笑,伸手弹烟灰,再抬头看方木时,眼神中竟透出许多怨恨。
“深更半夜的,你有本事把米楠拽出来帮你搞案子…”杨学武顿了顿,“你不知道她生病了么?”
方木忍住气:“我跟你说过了,我们是碰巧遇到的。”
“替你挡子弹,替你喝酒,这也是碰巧?”
“你别胡说!”方木提高了声音,“你不是要谈案子么?到底谈不谈?不谈我走了。”
杨学武却一下子萎顿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挥手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两瓶啤酒。
方木静静地看着他自斟自饮,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回现场?”
“今天开完会,我就一直留在局里。”杨学武打了个酒嗝,“眼前是这起案子,脑子里却是第47中学那起,总是不自觉地把这两起案件放在一起比较。”
方木的心下有些释然,看来自己对杨学武的感觉没错。
“你也觉得二者有相似之处?”
“嗯。”杨学武点点头,“不过,只是感觉。毕竟二者在手法、场所、被害人的特征上都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我就想来现场再看看,也许有我们漏掉的线索。”
“发现什么了?”
“这个。”杨学武指指头上的青肿,没好气地说。
方木忍不住笑了起来,抽出一根烟甩给杨学武。
杨学武的脸色好了一些,点燃香烟,又问道:“你们好像有发现?”
“也不算什么发现,几个模煳的足迹。”方木有些悻然,“本来打算拿回去检验一下,结果还被你踩坏了。”
看杨学武神色尴尬,方木又安慰道,“不过,也未必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许是一些无关的足迹也说不定。”
杨学武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隔了好半天,他看看方木,又试试探探地问道:“你和米楠很熟么?”
方木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还算熟吧。”
“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用不着这么八卦吧?”方木的脸色沉下来,“这和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杨学武一下子提高了嗓门,“米楠是我们局里的人,也是我的…小妹妹。你一个快结婚的人,注意点言行举止行不行?”
“你喝多了吧?”方木彻底失去了耐心,也不愿再和他纠缠下去,挥手叫过服务员,“结账。”
杨学武死活不肯让方木付账,两人争执了几句之后,杨学武把两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就走。方木看他脚步蹒跚的样子,提出要送他回去。杨学武又是拒绝,方木没办法,又不能任由他开车回家,只好把他塞进一辆出租车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