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什么人?

上次在祠堂门口,方木已经见过陆家村的大部分村民。这些人并不是陆家村的。那么,也许就是那个“梁老板”派来的手下。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会来聚源钢厂呢?

容不得方木多想,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后,木柄铁锨断成了两截,大门洞开。追击者闯了进来。

方木急忙闪到一个钢包后面,屏住呼吸。

追击者们并不急于搜索,在门口静立了几秒钟后才迈开脚步。在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中,拉动手枪套筒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对方有枪,而且还不止一支。

方木暗骂了一声,四下寻觅着可以抵抗的武器。可是手边除了钢渣,什么都没有。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截软塌塌的水管上。

这应该是给熔炉降温的高压水管。方木想了想,悄悄地走过去。

追击者共有六人,装束各异,表情却个个警惕而冷酷。两个人把守门口,另外四个握着枪,小心地向前搜寻。车间的面积并不大,可供藏身的地方更是屈指可数。追击者们的目标很快就集中在那些闲置的钢包和巨大的模具周围。一个追击者捡起一块钢渣,用力向其中一个钢包砸去。“当”的一声之后,立刻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女孩捂着耳朵从钢包里跳出来,看到那个追击者,吓得几乎瘫倒在地。

追击者毫无表情地举起手里的枪,瞄准了女孩的头部。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了另一个身影,是那个老板交代务必要除掉的人。看到对方平端着的水管,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怎么,要打水仗么?

随即,他就看到对方打开了水管上的开关。

几乎是同时,他的脸上感到了一阵剧痛。这是水么?不,分明是无数根冰冷的钢针!

喷涌而出的高压水流霎时就把追击者冲了个满脸开花,他大叫一声,捂着脸躺倒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淌。方木丢下水管,俯身捡起他丢下的手枪,再起身时,一个闻声而来的追击者恰好探出半个身子。方木没有犹豫,抬手就是两枪,其中一颗子弹射穿了对方的大腿。追击者栽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大腿高声惨呼。

顷刻间,数发子弹打在方木的身边,他半蹲下身子,一把拽起那个女孩。连滚带爬地躲到一个模具后面。

短暂的弹雨冲击后,对方再无声息。厂房里只有两个伤者痛苦的呻吟声。几分钟后,呻吟声变得断断续续,伴随着重物拖拽的声音。估计是同伴把他们拖到了其他地方。方木卸下弹夹,还有五颗子弹,加上枪膛里的一颗,只有六颗子弹了。但是想到放倒了对方两个人,方木的心里宽慰了不少。从声音上判断,其余四个人应该在门口附近。双方都忌惮对方手里的枪,都不敢轻举妄动。虽然现在处于相持局面,但是方木知道,优势并不在自己这一方。尽管踩下了急刹车,桑塔纳轿车仍在路面上滑行了几米才停住。郑霖看着不远处的厂房,愣了几秒钟,转头问阿展:“是这里没错么?”

阿展也看着厂房。“没错。南哥说方木的手机就在这里,一直没离开过。”

郑霖沉吟了一下,低声说:“小海,去看看。”

小海应了一声,拉开车门下车,四处观察了一下后,快步向厂区跑去。

那里刚刚传来了枪声,想必是出事了。

郑霖的目光须臾不敢离开那片厂房,他伸手去衣袋里拿烟,刚伸进去,就感觉手背上的挠伤传来阵阵刺痛。

妈的,姓赵的那个娘们够狠的。

想到这些,他转头看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孩。她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其他人的紧张情绪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她。

郑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她无数遍。此外,诸如“你多大了?”“你从哪里来?”“你和方木是什么关系?”之类的问题也问了一路。可是,女孩始终一言不发。甚至那些稍稍温和的问话,例如“你读几年级了?”“你将来想做什么?”之类的问题,也丝毫没有引起女孩的回应。

这一路上,女孩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化,始终目光散漫地看着窗外。

不管这女孩和老邢的案子有没有关系,她始终不说话,能做证人么?但是方木负伤把她带回来,又将其秘密藏身于孤儿院,肯定是有原因的。

郑霖点燃香烟,狠狠地吞吐着。也不知这女孩救不救得了老邢。

忽然,仪表盘上的手机振动起来,郑霖急忙按下免提键,“喂?”

“头儿,我看到了。”小海的声音虽然低,却很清晰,“方木和几个女孩在里面,对方有六个人,有一个是金永裕,两个挂彩了,但是手里都有家伙。怎么办?”

“你在哪里?”

“我在后窗,没人发现我,放心。”小海顿了一下,“头儿,怎么办?”

郑霖却犹豫起来,他转头看看阿展,阿展也回望着他,几秒钟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郑霖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却始终没有离开阿展的脸。阿展知道自己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头儿,我们三个都在停职。如果再捅娄子,就真的完了。”他轻声说道,“再说,方木和对方是什么关系,我们也不清楚。如果和邢局的事无关,我们冒这个险就太不值得了。”想了想,阿展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是我的兄弟,方木不是。”

郑霖扭过头去。阿展的话有道理,再说,对方有六个人,手里有枪,己方只有四个,那几个女孩只能是累赘,胜算并不大。

郑霖俯身对手机说道:“小海,你隐蔽好,待命。”

“可是,头儿…”小海显得很为难,“…里面还有几个孩子。”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叫方木先拼一下。”郑霖打断了他的话,“等打完了,我们去收拾残局。”

手机里一阵沉默,几秒钟后,传来小海迟疑的声音:“头儿?”

郑霖垂下眼睛,缓缓说道:“就这样吧,隐蔽,待命。”

说罢,他就向后靠坐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等到双方火拼完毕,也许各有死伤(郑霖尽量不去想方木或者那几个女孩会被打死),到时再出手,是最安全的做法。即使不能因此救出老邢,至少也能告金永裕故意杀人罪。

不是不采取行动,而是等待时机。

也许,这么想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些?

车厢里是令人难堪的沉默,郑霖和阿展都回避和对方交流目光,各自倾听着那部手机里的动静,竭力从那嘈杂的“沙沙”声中捕捉厂房里的情况。

突然,一个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当警察,抓坏人。”

郑霖愣住了。他猛地扭过头去,盯着女孩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女孩依旧是那副茫然的表隋,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郑霖死死地盯着女孩的眼睛,脑子里却沸腾起来,似乎被点燃了一样。

他完全搞不懂女孩究竟在想些什么,却知道她已经回答了自己的一个问题。一个无关紧要到近乎可笑的问题。

“你将来想做什么?”

片刻,郑霖扭过头,全身放松下来,似乎卸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

“当警察,抓坏人。”他轻声念着这句话,笑了笑。

郑霖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看阿展,阿展也回望着他,眼中满是坚毅和决绝。

郑霖俯身面向仪表盘上的手机,简短地说道:“小海,救人。”

蒸笼一般的铸型车间里暂时陷入死寂。双方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推断着对方的位置和可能采取的行动。方木最担心的却不是追击者们何时发动攻击,而是另外三个女孩的安全。

他低声问那个女孩:“其他人呢?”

女孩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持续一整夜的惊吓似乎让她失去了思考和表达的能力,哆嗦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一进来,大家就跑散了…”

方木咬咬牙,这么拖下去肯定对己方不利。但是除了大门,仅有的出口就是那些离地足有两米高的窗户,让这些女孩爬上去显然不可能。现在,只有暗自祈祷另外几个女孩不要被发现。

仅仅几分钟后,方木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几发子弹毫无征兆地打在方木身旁,方木一惊,本能地缩到模具后面。随后,他就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杀伤,而是压制他的火力。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追击者已经离开门口,躲开他的射击范围,直扑那些女孩的藏身处。

方木急了,拼命想跑过去,可是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一阵更猛烈的射击压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此时,那堆钢铁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接着,一个让方木感觉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给我滚出来,快点儿,否则我杀了这丫头!”

方木暗骂一声,心里却在激烈斗争:出去,还是不出去?

出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不出去——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被杀?

“快点!”话音未落,枪声又响。那女孩的尖叫已经变成了大声号哭。

方木心一横,起身走出了藏身处。

是金永裕,他的左手揪着田笑的头发,右手握着枪指着女孩的头。“是你?”看到方木的瞬间,金永裕吃了一惊。那天在市公安局看到的文弱警察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管他是谁,都必须要干掉他。

“把枪扔掉。”金永裕揪起田笑的头,枪口紧紧地顶在女孩的太阳穴上,“快点!”

方木看看几乎瘫软的田笑,叹了口气,扬手把枪扔在了地上。

看到方木已经解除了武器,另外三个追击者都站起身,慢慢围拢过来。

金永裕笑笑,把手里的枪对准了方木。

警察就是警察。正义感就是这些所谓主持正义者的致命软肋。那天在百鑫浴宫,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个叫陆璐的丫头,丁树成就不会死。

同样,如果你能看着我们杀了这几个丫头,我们也没有能干掉你的把握。

金永裕不知道,善良不是怯懦,而是力量!

“警察!把枪放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门口响起。金永裕打了个激灵,本能地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男子正从门口冲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曾经被自己整得狼狈不堪的警察。

大惊之下,金永裕把枪口转向那个警察,却没有注意到方木已经一头撞了过去。

刹那间,三个人翻滚在一起。方木一边和金永裕撕扯,一边猛推了田笑一把,“快躲起来!”

扭打中,金永裕的枪脱手而出。方木眼角的余光瞥见郑霖正和一个追击者厮打,对方握枪的手被他死死拽住。

方木掉转身子,大喊一声:“郑霖!”飞起一脚把地上的枪踢了过去。郑霖推开那个追击者,一个侧滚翻,捡起手枪,对着身后正欲扑过来的追击者连开两枪,后者应声而倒。

阿展在另一侧以一敌二,一个追击者脱开纠缠,抬手就是一枪。阿展的身子一抖,向后跌坐在地。对方抬手正要再打,就听见身后的玻璃窗传来哗啦啦一阵脆响。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刚好看到一个男子从天而降,扑倒在他身上。

是小海。

这边,金永裕还在与方木缠斗。已经奔逃了一夜的方木很快体力不支,手上的力道一松,就被金永裕一脚踹开。金永裕并不与方木继续纠缠,而是转身向门口跑去。就在这时,厂房里枪声大作,那个曾被方木击伤大腿的追击者躺在门口,向这边连连开枪。

方木急忙蹲下身子,和郑霖一起跑到阿展身边,把他拖到一堆模具后。

再看另一侧,那个追击者已经被小海制伏,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呻吟。小海缴了他的枪,伏地躲在一辆手推车后面。

方木略松口气,转头问不住喘息的郑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郑霖没理他,脸色铁青地看着阿展。阿展平躺在地上,右手捂住的下腹部一片殷红,鲜血还不停地从指缝间流出。

“你怎么样?”郑霖问。

“没事。”阿展费力地半坐起来,伸手摸摸后腰,“子弹穿过去了,死不了。”

方木看着阿展惨白的脸,心中一阵隗疚,“真对不起,多亏你们…”

“少他妈说这些屁话!”郑霖不耐烦地打断方木的话,“那几个孩子呢?”

方木把头探出去,四下张望了一下。右前方的一个钢包里,能看见几只瑟瑟发抖的小脚。

钢壁很厚,抵挡住子弹没问题。

“在那边。”方木缩回身子,指指那个钢包,“暂时安全。”

“她们是什么人?”郑霖点点头,扯开自己的绒衣下摆,堵在阿展的伤口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邢的案子和跨境拐卖儿童有关。这几个孩子就是被害者,被关在龙尾山的溶洞里。”方木尽量说得简短,“幕后主使是一个姓梁的人。”

“哦。”郑霖突然和阿展对视了一下,“这一仗还真打对了。”

郑霖好像被注入兴奋剂一样,刹那间精神抖擞。他检查了一下手枪,转头对方木说:“我已经报警了。对方有战斗力的,应该还有三个。你、我,加上小海,咱们三个,对付他们问题应该不大——一定得把这几个女孩带出去。——你就躺在这里,不要动。”他挥手制止正欲挣扎起来的阿展。

这时,躲在另一侧的小海突然叫起来:“头儿!”

郑霖循声望去,看见小海的手正指向斜上方。方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四个女孩藏身的钢包正在移动!

那钢包在吊轨上!

方木正要起身看个究竟,几颗子弹飞了过来,打在头顶的模具上当当作响。

方木急忙伏低身子,和同样趴在地上的郑霖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们想干什么?

藏身于钢包里的女孩们也意识到自己正在移动,不时发出小声的尖叫。几秒钟后,尖叫声陡然提高!

方木咬咬牙,再次冒险探出头去。

那个钢包已经倾斜过来,开口端正缓缓向下,四个女孩手刨脚蹬,却只能一一落在下方的一个巨大模具中。

方木的心一惊,下意识地向上面看去,巨大的电解熔化炉正在发出轰鸣声。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刹那间贯穿了方木的全身。

他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郑霖见方木发愣,急忙把他拽下来,噼头问道:“怎么回事?”

方木像打摆子一样全身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她们在模具里…钢水…他们要…”

尽管方木的话断断续续,郑霖还是听懂了,他也犹如遭到电击般愣住。几秒钟后,郑霖先回过神来,眼中却仍是难以逐散的恐惧。

“这群畜生!”郑霖拎起枪就要冲出去,刚一起身,就有几颗子弹嗖嗖地飞过来。他不得不再次伏低身子。

怎么办?

方木焦急地思索着,必须尽快把那几个女孩从模具里救出来,否则,再过一会儿她们就会被铸在摄氏1500度的钢水里!

那个钢包继续上升,咣当一声停在电解熔化炉下面。熔化炉开启,沸腾火红的钢水缓缓注入钢包里。

郑霖靠坐在地上,看着那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钢水,胸口不住地起伏。突然,他大吼一声:“小海,开枪!”

随即,他站起身来,对着门口连连扣动扳机。几乎是同时,小海也从隐藏处跳出,举枪射击。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对射后,枪声终于平息下来。门口的两个追击者已经身中数弹,倒毙在地。郑霖的脸颊被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小海右臂中弹。他们扔下已经打空的手枪,疾步向水泥铸锭平台跑去。

枪声一停,方木就跑到了那个模具旁。他跳上铸锭平台,探头向模具里望去。这一望,心里立刻凉了半截。

这个模具呈圆柱形,底部是半圆,内径大约三米,却足有四米多深。几个女孩挤在一起,八只手都高高地伸向自己,却怎么也爬不出来。

方木看看头顶,钢包已经被注满钢水,正沿着滑道缓缓逼近。

没时间犹豫了,方木纵身跳进模具,背靠钢壁蹲下,让一个女孩踩在自己肩膀上,奋力起身。

“不够!”头顶传来郑霖的喊声,“再高点!”

方木感到两腿的肌肉都在打战,他勉力又挺了挺身子,感觉肩上的女孩又高了一点。

还是不够!

郑霖俯身趴在模具边上,几乎把上半身都探了进去,可是,他的手距离女孩的手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方木还在咬牙坚持着,他看不到头顶的情况,但是肩膀上丝毫没有减轻的重量让他明白,郑霖他们依旧无法把女孩拽上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方木的眼前一暗,一个身影重重地落在了自己身前。紧接着,“嗵”、“嗵”两声,又有两个人跳了进来。

是郑霖、小海,还有负伤的阿展。

八个人挤在模具里,显得拥挤不堪。郑霖推开一个已经完全吓傻的女孩,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方木,上来!”

方木犹豫了一下,“你…行么?”

“别他妈废话了!”郑霖破口大骂,“要不还能怎么样?快点!”

方木咬咬牙,踏上了郑霖的肩膀。郑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然后抱起那个女孩,尽量举过头顶。方木接过女孩,再奋力举起,让她踩在自己的肩膀上。陡然增加的重量让郑霖的腿一软,他的脸憋得发紫,勉力站稳。

女孩的小半个身子终于探出了模具,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力向上攀爬着…终于,跳出去了!

方木来不及高兴。他看看头顶上渐渐逼近的钢包,向下喝道:“老郑,快点!”

小海和阿展组成了另外一个人梯。小海在下,阿展在上,如法炮制,第二个女孩也逃出去了。

每升高一厘米,身上的力气都会被抽走一分。每过去一秒钟,年轻的生命就远离死神一步。

只是,头顶上那灼热的钢水,越来越近了。

第三个,第四个。

终于,最后一个女孩也逃出了模具。

方木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踏在郑霖肩膀上的双腿不住地颤抖着。他勉强靠在模具的钢壁上,把手伸向已经瘫软在模具底部的阿展。

“你的伤重,你先来!”

阿展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方木的手,又看看郑霖和小海。

三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嘿嘿地笑了笑。

“快点!”方木看看头顶,钢包已经停在模具上方,逼人的热浪正一波接一波袭来。

阿展却并不理会他,而是挪过去,搬起郑霖的一只脚,用力向上举。小海受伤的手臂已经使不上力气,他沉下肩膀,用另一只手竭力把郑霖往自己的身上抬。

郑霖失去了平衡,方木也跟着摇晃起来,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向上升了一些。

方木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急得大叫起来:“不行!你们…”

“闭嘴!”郑霖的吼声也变得有气无力,“我们已经没劲了,大家不可能全逃出去。”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我和我这两个兄弟死在一起,也值了。”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慢慢倾斜的钢包,也在视线里渐渐模煳。

“老郑…”

“别说了。”郑霖的声音越来越低,“老邢的事…拜托了!”

方木已经说不出话来,也看不到郑霖的脸,眼前只有小海和阿展涨红的脸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郑霖低声喝道:“一、二,啊——”

难以相信这巨大的吼声居然是从三个濒死的人胸中发出,也难以相信这最后一举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方木顿时感到整个人飞了起来。

在那令人振聋发聩的吼声中,方木被郑霖三人生生抛出了模具。

几乎是同时,钢包完全倾斜过来,摄氏1500度的钢水倾注在模具里。

方木跌落在水泥铸锭平台上,立刻感到了后背上的灼痛。周围的温度霎时升高了几百度。方木不敢耽搁,翻下平台,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跑去。

他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在钢水翻滚,引燃空气的瞬间,那响彻云霄的吼声,戛然而止。

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证人

边平抱着肩膀,静静地看着窗户里面的方木。他趴在病床上,上身赤裸,两个护士正在帮他换药。后背上被烧伤的地方露出红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边处长。”

边平循声望去,看见肖望带着两个人从走廊另一端向自己走来。

“这位是我们副局长王克勤,这是副支队长徐桐——这位是省厅的边处长。”肖望为边平一一介绍,双方握手寒暄后,边平直接询问目前的情况。徐桐递给边平一个文件夹,让他边看边听。

“今早我们接到报警,称聚源钢厂发生枪战。我们的干警赶到现场后,发现三具男性尸体,还有一名男子和四个女孩。”徐桐朝病房里的方木努努嘴,“我们也没想到是他。此外,在现场附近还发现了一辆桑塔纳轿车,车上有一个女孩。其他的情况还在调查中。”

边平点点头。这时,方木已经穿好上衣,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他顾不得和边平打招呼,直接向徐桐问道:“那几个孩子呢?”

“都在我们局里,你放心。我们从户籍部门调取到了四个孩子的信息,已经分别通知了她们的家长。你也知道,询问未成年证人必须要通知监护人到场。所以,暂时还不能对她们进行询问。不过,”徐桐看看手里的笔记本,“我们查不到那个在桑塔纳轿车里的女孩的任何信息资料,也不知她的监护人是谁。”

看到方木紧锁的眉头,边平插了一句:“按照你的要求,我把赵大姐也带来了,那个叫陆璐的女孩和她在一起——你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方木转头面向徐桐,“龙尾坳乡陆家村的几个村民涉嫌故意杀人和跨境拐卖儿童,首要分子叫陆天长,其他主犯分别是陆大春和陆大江,尽快把他们控制起来。还有,”他补充了一句,“有个村民叫陆海燕,对她要妥善保护。”

虽然GPS已经和那个背囊一起沉入了暗河,但是方木稍稍回忆了一下,还是把那个地方的大致位置告知了徐桐。

“那里曾是关押被拐卖的女孩的地方,必要的时候,带那几个女孩去指认一下。”

事不宜迟,徐桐和王副局长匆匆告别,肖望也自告奋勇前去协助。刚走出几步,又被方木叫住。

“今天…有人给你打电话没有?”方木仔细观察肖望的表情。

“有。”肖望回答得干脆利落。

“谁?”方木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你呀。”肖望看上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你打电话让我和边处长来的么?”

“哦。”方木想了想,心中既宽慰又疑惑,冲肖望挥挥手,“没事。辛苦你了。”

看来没有人捞到那个漂流瓶。那么,金永裕等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踪呢?

走廊里,只剩下方木和边平。

“金永裕抓到没有?”

“已经在c市和S市两地展开搜捕。”边平说道,“逮住他是早晚的事。”想了想,他又问道,“今早是你报的警?”

“不是我。我的手机报废了。”方木神色黯然地摇摇头,“是老郑他们。”

“老郑他们?你是说,还有郑霖、冯若海和展鸿?”边平四下里看看,“他们在哪里?”

“你在现场,有没有看到一个注满钢水的模具?”方木的声音骤然低哑。

“嗯?”边平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其中一张现场图片上,一炉尚未冷却的钢水仍在兀自散发着热气。

“老郑、小海和阿展…”方木看了一眼图片,旋即紧紧闭上双眼,“…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