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岳闻樱问。

“哦,我先托人找到了你的父母,他们给了这个地址。”

听我说到她的父母,岳闻樱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和当时的采访,还有点关系。”

“和那个采访有关系,那个纸婴?”岳闻樱脱口而出。

我点头,心里却犹豫着,接下来要怎么说好。是直接问呢,还是迂回一些?这个岳闻樱当年突然离开一妇婴,现在又这么有钱,疑点重重啊。

“是有点关系,后来我和那个叫黄织的产妇还一直有着联系呢。那时我的采访经验还不足,只找了医生采访,最后报道也没有写出来,早知道你就是接生那个纸婴的助产士,应该也采访下你的。”我东拉西扯地把话题撤开,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不过你后来怎么突然就离开一妇婴了呢,听说那儿的收入待遇还是很不错的呀。”

得想办法把这点搞清楚,才能决定接下来用什么策略。

岳闻樱笑了笑,笑容里却有许多说不请道不明的内容。

“哦,是我太冒昧了。”我假惺惺地说了句。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都从我爸妈那里知道了我住在这里,难道还猜不到原因吗?”

“啊。”我到真的没反映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她又笑笑,说:“这种房子,我又买不起,房产证上也不是我的名字。”

接下来,她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她的故事全部告诉了我。

原来她竟是只金丝雀。

所谓金丝雀,看起来很漂亮,叫声也很好听,但就是关在笼子里,怎么都飞不出去的那种。这些年来,这三个字是有着特定含义的。

她辞职不干的原因,我因为被其他信息误导而完全猜错了。其实简单的很,她遇上了个台湾富商,被包下做了二奶。

有许多女人甘愿成为二奶,除了钱之外,情也很重要。岳闻樱当年就是喜欢那男人到死心塌地,即便和父母闹翻,也不肯分手。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又是那种特别正派兼古板的,女儿被一个台湾人包了当情妇,完全在他们的容忍范围之外,说出去更是没脸见人,只好当做没这个女儿,断了往来。

越是炽烈的爱情,持续的时间也就越短暂。到了今天,让岳闻樱依然维系这种状态的,已经不仅仅是感情。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住在这大房子里,孤单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今天我跑到这里,让她可以有个人说说话,而且我和她本是陌生人,在某种程度上,更容易毫无顾忌地说话,宣泄。

听完岳闻樱的故事,我终于放下心来,对她说的头一句话,就是:“黄织已经死了”。

“生下纸婴的产妇黄织已经被人杀了。”

在岳闻樱震惊的眼神中,我把整件事情娓娓道来。从黄织犯精神病,到女儿失踪我去找她,又是如何发现她死在上海的小旅馆,DNA检验对上韩国的冰箱死婴等等。

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和其间诡异的联系,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理清其中的头绪。岳闻樱在我说完后还愣了一会儿,才说:“你现在怀疑黄织生下的不仅仅是一个纸婴?另一个跑到了韩国的冰箱里?”

我点头:“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黄织的怀孕纪录,就这么两次。”

“可接生的是我,她就只生下了那个怪胎呀!”岳闻樱瞪大了眼睛说。

“怎么会?”我仔细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那是我当助产士这几年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怎么可能记错。”岳闻樱斩钉截铁地说,“再说,如果她真生下了另一个健康的婴儿,当时我们就抱给她了,怎么可能藏起来。”

说到这里,她见我的表情古怪,恍然叫起来:“原来你还真怀疑我们把婴儿藏起来了呀。”

我咳嗽了一声,说:“这是基于事实的最合逻辑的判断了,而且这次我到一妇婴调查,张医生和你两个最清楚事实的人又都恰好不在…”

“可是事实就是黄织当时只生下了一个纸婴。你刚才说的那些,任何一点都是非常奇怪的,奇怪到无法用正常理解,那么再增加一个无法解释的事实,也不会让你觉得无法接受吧。”

我苦笑:“原来还想从你这里得到一点突破,可现在…….你再想想,当时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没有?”

“奇怪的事情?”岳闻樱笑了笑,“一个人生下了那么个东西,还不算奇怪吗?!”

她虽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那个表情却让我觉得,直到今天,想起当日的情景,她仍心有余悸。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真是还有一些事情不寻常。当时在场的人都愣神了,一些小细节就忽略了过去。”

“哦,都有些什么?”我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

“是胎衣。”

“胎衣?”

“就是在胎儿形成前保护胎儿的一层膜,就像蛋壳,不过是软的。一般胎儿在生下之后,要等胎衣再落出来,产妇才算安全。有种药叫做胎宝粉,就是用胎衣做的,很补。”

很补……….这样的药听起来有点恶心。

“但是纸婴的胎衣,却比普通的正常胎儿该有的胎衣更大些。”

我眼睛一亮,说:“就像双黄蛋要比一个黄的蛋大些?”

岳闻樱点头:“对于这样一个纸婴来说,当时产下的胎衣太大了点。还有一件是,我一直觉得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黄织的肚子比她刚进医院的时候,要小了一点。”

“肚子小了?”我的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轻跳起来。这信息在预示着些什么鬼东西啊…….

“要不是听你刚才说了那么些事,我都不敢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你,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一直觉得我多心了。但现在看起来,这事太妖了,太妖了。”

我听她连说了两个妖字,不禁哆嗦了一下。

“等等。我才到一妇婴采访过,我了解到,助产士一般来说在产前是不和病人接触的,照顾产前住在医院里的产妇的,是另一些护士才对。你怎么会在黄织刚入院时,就留意到她肚子的大小?”

“是因为一个牌友的关系。”

“牌友?麻将的牌友吗?”

“扑克牌的牌友。你等会儿。”岳闻樱说着,从柜子里找出本相册,翻到其中一页给我看。

“这张照片大约就是黄织产前几天拍的,上面是常常一起玩牌的牌友,我说的就是这个人。”

照片上的背景大约是医院的一角,上面是六个女孩。其实应该说是五个。岳闻樱所指的那个年纪要大些,至少三十岁了。六个人分两排站,这人站在后排的中间。

再仔细看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在这个人和她左边的女孩子之间,好像还站着一个人。但那人的个子极矮,像是个小孩子,只露出了点头发,脸看不清楚,基本上被挡掉了。

我整张脸一下子就僵硬了,一阵恶寒袭来。

这是什么?

正常情况下,一个孩子和大人们合影,孩子总会在显眼的地方,哪有被大人完全挡住,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头发轮廓的道理。

何况,岳闻樱刚才说的很清楚,这是她牌友们的合影。她的牌友,当然不可能包括这样一个小孩子!

那这是什么人,或者说,这是什么?

我想起在网络上流传的那些幽灵照片,无端出现在人身后的孩童的幽灵………

“这,这是什么?”我问岳闻樱,我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点僵硬了。

“啊。这个?”岳闻樱看着我指的地方,又看看我的脸色,竟然笑了起来。

“这是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不过,她就是那个产妇的女儿。”

“黄织的女儿?周纤纤?”

“周纤纤?好像是这个名字。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留意到黄织的原因,我的这个牌友叫薛颖,是个护工,当时在照顾和黄织同一个病房的另一个产妇。周纤纤这个小姑娘很孤僻,不怎么和大人说话,但和我这个朋友却处的很好,很亲。所以拍照的时候,就拉小姑娘一起,但她怎么都不肯站到前面,一个劲往后缩,就拍成了这个样子。”

我嘘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因为你这个护工牌友和周纤纤合的来,所以就让你注意到了她的母亲?”

“是啊,其实这小姑娘虽然不爱说话,总是躲在角落里,但不知怎的,让人没法忽视她。而且只带了这么个女儿来医院生孩子的产妇,还真挺少的。哦,对了……….”

岳闻樱想到了什么,又说:“说道奇怪的事情,薛颖在那之后不久就辞职了。真是挺突兀的,电话也换了,这个人就找不到了。他之前和小女孩儿走得很近,我看那女孩对她简直比对她娘还亲呢。所以,也算是和黄织有些关系的奇怪之处吧。”

“在那之后不久?不久是多久?”

“大概两三个星期吧。没和我们这些一起玩牌还算说的来的小姐妹们打任何招呼,就这么说辞就辞了。”

我想了想,说:“我翻拍一下这些照片,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你拍好了。”

我取出随身带的数码相机,尽可能清晰地把这张照片翻拍了下来。

这个女人为什么突然辞职不说,她如果真的很喜欢周纤纤的话,可能在黄织出院之后,还继续保持联系呢。联想到大唐村,听说周纤纤失踪前,常有陌生的村外人和女孩儿在一起,会不会是她呢?

从岳闻樱处离开,有了些须收获,但更多的却是重重疑惑。

肚子变小了?

胎衣太大了?

我正琢磨着这些信息之后蕴藏的东西,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我是王选仁。”

“哦,王探长。”我愣了下,然后反映过来,这是负责侦探黄织被杀一案的探长。

“告诉你一件事,凶手抓到了!”

第十章 凶手

“凶手这么快就抓到了?他是谁,为什么要杀黄织?”

在得知凶手归案之后,我第一时间赶到了警局,当面向探长了解情况。

我问出这些话的身份,并不仅仅是第一现场的目击证人,更是一名记者。那天鬼子唐写完报道之后,主任宗而得知我是发现死者的第一人,并且和死者有着这样的关系,立刻命令我在案子告破之后,写一个长篇通讯出来。鬼子唐听了老大不乐意,因为这种长篇通讯摆明了就是能拿高额奖金的。但也没法子,我的条件得天独厚,要是勤快点,他连第一篇报道那点油水都捞不到。

可是探长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却古怪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倒是不忙说凶手的事。”

“啊,那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吗?”我奇怪的问。

探长盯着我,脸已经沉了下来,却不回答,反而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机打了个电话。

他接待我的地方,是间空着的房间。我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好似是警官专门审犯人的地方,至少和我那天做笔录的小单间有点像。

场面让人很难受地冷着,我刚想张口说些什么,门推开了,一个年轻的警官走进来。

“做好笔录。”探长说。

“这是干什么,你对我还有怀疑?”我有些愤然的说。

“对我问的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好吧,你想问什么?”

“上一次笔录时,你的陈述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

“没有,我所知道的和本案有关的,都告诉你们了。”

“是吗?”探长很不友好的反问了一句。

“是的。”我和他四目对视,很清楚的传达了不满的情绪。

“那么,上个星期的今天,你去了哪里?”

上个星期的今天?

探长见我有些迟疑,又说:“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吗,那天的上午,你不在上海吧?”

“我去大唐村了。”看样子他都知道了,没什么好抵赖的。恐怕是在我和何夕离开大唐村后,又有当地或上海的警察去调查,才得知的。

“去干什么?”

“了解些情况。”我心里想,明明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在黄织死之后跑到大唐村冒充警察去问这问那,你还敢说没向警方隐瞒什么吗?”

“我没冒充警察,和我一起去的是……”

“是何法医,对吧。她是法医,和有资格侦破此案的刑警是两回事。还有,前天她通过杨浦区的一个户籍警调查一名前一妇婴的助产士,又是为什么,是不是和本案有关系?这些天来,何法医对黄织的尸体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就她递交给我的尸检报告来看,我完全弄不清她这种热情是因何而起。”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何夕呢?”

“现在是我在问你。”探长一拍桌子,“何法医那里,我自然会去问的。”他接着说。

我看他后半句有点底气不足,心里知道,何夕的法医身份不那么简单,他可没办法像审我一样审何夕。甚至可能在何夕那里碰了软钉子,把火出在我身上。

“的确和黄织有关系,但并不是我在第一次做笔录时隐瞒了不说,而是有些事情,我是在黄织死了之后才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新情况直接告诉警方,而选择私自调查?”探长气势汹汹地质问我。

“首先这些事情虽然和黄织有关系,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和她的死有关,其次嘛,我想就算告诉了你,你也一定不当回事,甚至你会觉得我是一个神经病。”

“我怎么判断是我的事。那么现在,你全部都给我说出来,不要让我发现你再有什么隐瞒!”

我耸了耸肩,从何夕告诉我韩国冰箱死婴开始说起,一直到今天拜访岳闻樱,包括我自己的一些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那个负责笔录的年轻警察就时不时抬起头,用异样的眼神看我。而王探长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越来越浓重,有好几次我看他都想出声打断我。

“太荒谬了,这太荒谬了。”等我说完,探长瞪着我说,“你以为我是傻瓜吗,还是妄想狂,会相信你说的这些?”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所说的你都可以去查证,而我的那些判断,你就当我是妄想狂好了,或许你可以有一些更合理的推断。事实上,我也很想得出些不那么夸张的结论来。”

探长依然摇着头说:“我当然要去查证,但我不得不说,记者先生,你的想像力真是太丰富了。你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上………”

“你觉得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上?”我抢白了他一句,反问他。

“嗯?”

“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在公安系统里,像特事处这样的部门是因为什么才成立起来的吧。”

“特事处?”探长皱了皱眉,然后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这时候该想起来,我和特事处还是颇有过一番合作的。

果然,他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又问我:“你刚才说,今天在岳闻樱那里翻拍了一张照片?”

我很实相地把数码相机拿了出来。

探长看着液晶屏上显示的照片,眼睛眯了起来,转头对那年轻警察说:“把这个照片复制下来,在打印一张清晰的出来,然后和那张根据大唐村民口述画出来的画像一起拿过来。”

那警察应了一声,起身走出去。

“大唐村村民看见,有陌生人曾经多次接触黄织的女儿周纤纤。根据描述,我们请专家做了仿真图。”探长向我解释道。

不多会儿,年轻警察拿着两幅图回来了。

探长比较着两幅图,点了点头,然后把图给我看。

“看来你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先前我们有点误会,对你的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我连说没关系,然后仔细比较两张纸上的图。一张就是翻拍照片的放大版,后排薜颖的脸被红笔圈了出来,另一张上是三幅由电脑制作出的不同侧面的人脸。

的确很像,尤其是眼睛,鼻子和脸型,几乎一模一样。

“立刻把这张照片传给昆山方面,让他们找相关的大唐村民核实一下,是不是这个人。”探长对年轻警察说。

“你先前不是在电话里说,凶手抓到了吗,怎么现在看来这案子还不算结了?”我问。

“凶手的确是抓到了,而且他认罪了,这案子说结也就结了,不过……”说到这里,探长嘴里啧了一声。

“不过作案动机还没有搞清楚,嫌犯一会儿说是为财,一会儿说是为色,但从现场情况来看,这两个理由都站不住脚。不过,人确实是他杀的,这点毫无疑问。但动机讲不清楚,就不能排除在其背后还有其他案犯的可能。”

“我能见见凶手吗,作为记者?”

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探长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只是要我在写报道之前,先和警方知会一声。

“嗯,我有个想法,你觉得这样做的话……”

我把突然冒出的念头对探长说了,探长看了我一眼,说:“不妨试试。我觉得你不干刑警,还挺可惜的。”

“哈,特事处倒是挺想让我加入呢。”我笑着说。

抓到的嫌犯名叫吕挽强,是个来自别省的打工仔,二十三岁。

那天早晨八点,他在小旅馆的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时时抬头向楼上看,还在附近的大饼摊买了两个饼,吃了一个半,,剩下的半个扔在路边。这些,都是他自己供认的,也经过了目击者的证实。

胖大婶前一晚失眠,睡得很差,早上坐在旅店门前的时候,反倒瞌睡起来,就在她趴在柜台上补觉的时候,吕挽强走进了小旅馆。他走上三楼,敲开黄织的门,重击黄织的太阳穴使她晕倒,再用携带的尼龙绳将她绑在椅子上,最后把她勒死。

下楼的时候,吕挽强和二楼的服务员打了一眼,这一眼对警方来说,是这么快抓到他的重要线索。

杀了人之后,吕挽强居然没有准备外逃,而是和没事人一样,在上海四处游玩,晚上依然回合租的房子睡觉,直到被警察抓获。

我搭王探长的警车到了关押吕挽强的看守所,他帮我安排好了,我只要等在会见室里就行。

会见室被厚实的防弹玻璃隔成两半。我等了一小会儿,就见到对面半间的门开了,看守警押进来一个戴着手铐的年轻男人。

“吕挽强?”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就是吕挽强。”看守警对我说,随后他让吕挽强在我对面坐下。

“好好回答。”他说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吕挽强国字脸,剃了个小平头,嘴唇上有些细细的绒毛,脸上是青春痘。说实话,这个把黄织残忍杀死的凶手,还是个大男孩。

“你好,我是晨星报社的记者那多。”我像面对一个普通的被采访者一样,先和他打了个招呼。当然,通常我还会说一句“很高兴见到你”,这次我没说。

他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没多少笑意的笑容,作为回应。

“出来打工几年了?”

“五年了。”吕挽强似乎有些意外,因为我并没有上来就问关于凶杀案的事。

“都做过些什么工作?”

“建筑工,保安,运水,快递。”

“有媳妇了吗?”

他摇头。

“想赚了钱回家讨媳妇吗?”

“我想讨个上海。”他咧嘴一笑,这一刻他甚至显得有些纯真。

“有个盼头不错啊,那怎么就杀人了呢,缺钱吗?”

他一下收敛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想杀就杀了。”

“为钱吗?”

“想杀就杀了。”他把脸微微侧过去,重复了一遍。

我皱了皱眉,明明刚才已经把气氛搞得不错的,本想着轻松一点再问,不料一碰上去,他就像被触及心中的某处禁地,立刻关闭了交流的大门。

“是为了钱吗?”

“有一点。”

“好像你对警方说过,是看她漂亮,所以……”

“都有一点。我说过,想杀就杀了。”他挑了挑眉毛,挑衅式地看我。

“但是你没动她,不是吗,钱还是色,你都没动。”

“杀人我就慌了,就跑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黄织住在哪里的,你之前见过她,对吧?”我换了个话题。

“前一天见过,逛街的时候看见的,挺漂亮的,就注意到了。”

“你跟踪她到了住的旅馆?”

吕挽强怪异地笑笑:“我看有个男人本来就在跟踪她,有点奇怪,就跟了上去。”

哈,原来那天尾行男跟踪黄织的时候,在屁股后面竟然还吊了一个人。

“当时怎么没有下手?”

“当时有点犹豫,第二天才下的决心。”

“你没说实话。”我盯着他。所谓想杀就杀,就是一时冲动,哪有当时不冲动,回家想了一晚上再决定杀人的道理。

他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也没有故意避开我的视线。

他的表情古怪,从眼睛里看不到畏缩,很镇定。

“你很可能会被判死刑,知不知道?”

“知道。”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甚至笑了笑,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笑,也不是刚见面时,对我的那种没有任何内容的肌肉牵动。那笑容里又我不明白的意味。

此刻他就像一个为了某种理念而去死的人,坚定,从容。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点,所以他这种态度,给我以非常妖异的感觉。

“杀了人为什么不逃?”我觉得不自在,所以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知道逃不掉,公安破案很快的。”

“所以你到处玩?”

“是的。趁最后这点时间。”

我和吕挽强的对话进行了半个多小时,毫无疑问,他有很多时候没说实话,有些时候他沉默应对。怪不得黄探长没有决定立刻结案,这后面如果没有内情才怪。

这次采访可以说是失败的,在吕挽强的心里有某些东西不可动摇,任凭我怎么套话都不行。

“好吧,谢谢你接受我的访问。”

“这没什么。“他说。

“为了保证新闻的真实性,你看一下我的采访笔记,有什么地方记错了,或者需要改正的。”我说着把采访本从窗口递了进去。

“这不用吧。”

我笑了笑,做了个请他尽管看的手势。

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拿起笔记本,慢慢看我对他的采访。我写什么,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少意义,但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好奇一个记者都对自己写了点什么。

我记得很快,所以字迹大,写了四页半,他一页页看过去,直到最后一页。

我盯着他的脸,终于在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表情变了。

这是个很细微的变化,他的眼角跳了一下,仿佛心中平静的睡眠被一颗石子击出了阵阵涟漪,然后迅速恢复。

他合上采访本的动作显得有些匆忙,戴的手铐一阵哗哗响。

他把采访本从窗口推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没有,没有问题。”他回答,他好似已经把心中的情绪平复下去,但是我发现了,他左眼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我笑了,总算没有白跑这一次。

黄探长在外面等着我,劈头就问:“怎么样,监视器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把采访本翻开,在那一页的右边,贴着一张小照片——薜颖的脸部特写。

“他的眼神不正常,肯定认得这个人。他好像完全没看到这张照片一样,没问我任何问题,立刻把采访本还给我了。但我可以肯定,他起码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三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