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出楼梯左转到底再右转第二房间。”瘦子回答。
“你还真专业。”我忍不住说。
“那时,干什么是不得专业。”他说着吹了声口哨,转身走了。
我走进招待所,胖大婶瞄了我一眼,吃准我不是来住宿,有点爱理不理的样子。我没管她,径直走上楼梯。
楼道很窄,天花板也很矮,墙上随处可见污渍和斑驳的痕迹,整个空间逼仄的很,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霉味,我想多半是脚下的旧化纤地毯发出来的。
三楼左转再右转,经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感觉像迷宫,散发着古旧的气息。不知道黄织是怎么找到这家旅社,又是怎么找到晨星报社的。看起来,她还能保留相当程度的神志,知道以自己的积蓄,至多只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
第一间,第二间,就是这里了。
我按了门铃,但是没听见声响,这个破地方,连门铃都是坏的。
我叩了叩门。指节打击在木门上,发出的声音是“空空”的,好像这木门内部早就被蛀空了似的。
没人应,我再用力敲,还是没动静。
黄织又跑到呢里溜达去了,还是瘦子随便糊弄我瞎带路?
正打算下楼问问大婶,我得鼻子耸动了两下,闻到一丝异味。
人饿的时候嗅觉总是特别灵敏,站在这扇门前,从浓浓的霉味和消毒药水味之间,我居然还闻到了些骚臭味。
我把鼻子凑近门缝,用力一吸,立刻皱起了眉。没错,味道是从里面传出来的,真难闻。
“砰砰砰!”我用力砸门,这旅社的硬件实在是破的可以,就这么砸了几下,居然门锁酒有松动的迹象。
我犹豫了一下,回想尾行男刚才的言行,不像实在骗我,黄织酒住在这儿。
冒险的经历多了之后,我渐渐培养出某种名为“直觉”的东西,因为常常不怎么准,所以也可以说是神经敏感容易一惊一乍。而现在,我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大不了赔个门锁,先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踹了一脚,门就开了。
一开门我就看见了黄织,这么大动静,她居然还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可是臭味却更明显了,难道是厕所里的抽水马桶堵了?
“黄织,黄织。”我说着向她走去。
黄织穿着蓝色的连衣裙,头耷拉着斜靠在椅子上。我这么喊她,她却还是没有醒来。
我稍走近几步,突然间停了下来,再也出不了声叫她。
就靠近了这几步,骚臭味就明显了许多,当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傻掉的,而是现在我看她的角度和开门时稍有不同,赫然发现,她竟然是被人双手绑在椅后的!
我惊骇之余,立刻抢到她身边。黄织的身下一片狼藉,我却无暇顾及这些,用手在她鼻瞎一抹。
别说鼻息,连体温都已经没了。
她歪在一边的脖子上,有道吓人的淤痕,青紫得发黑。
黄织竟已经被杀了!
第七章 动机未知的谋杀
黄织死了。
一般来说,不管生前如何迷人,死去之后不经处理,很难真的栩栩如生,特别是死于不测的,通常都会很可怖。
黄织瞪大了眼珠,面颊的肌肉扭曲着,张着嘴,僵硬的舌头从白牙中吐出半截,黑发披散。她是被掐死或被勒死的,窒息死亡的人会大小便失禁,这就是我闻到气味的来由。
绑住她手脚的是尼龙绳,很坚韧,尽管她在临死前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只在手腕和手臂上留下了血痕,已经凝结了。
她的双腿分别紧绑在木椅的椅脚上,手又反剪在椅背后,这让她在挣扎时很难使上力。即便一个弱女子在生死关头也会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但是小小的尼龙绳断绝了最后一点生机。屋里甚至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我想,她很可能先被打晕,绑到椅子上,再被勒死。
在床边的地上,有一个布娃娃,正咧开嘴笑着。这就是我在大唐村她家里看到的那种布娃娃,看来她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
胖大婶看到黄织的死状时发出了一声惊人的尖叫,高音歌唱家都拥有庞大的体型绝对是有道理的,她叫完之后就晕倒在地上,直到巡警到来时才苏醒,面如土色。
先是巡警,再是大批的刑警,何夕作为法医也到了,我正接受警方的盘问,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了半秒,大概这就算打过招呼了吧,然后自顾自干活去了。
盘问我的是个中年警官,并不很友善。现在警局刑侦队里都分成一个个探案组,组长就叫探长,这个称呼很西化,让人联想起一部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中国很红的美剧《神探亨特》。这名警官就是探长。
“姓名,职业,什么时候发现的死者?”他严厉地发问,旁边还站了一名年轻警察,把我夹在中间,有点控制住我的意思。
我面对死者的表现比胖大婶镇定的多,大概这点让探长有些怀疑。
我一一答了,结果探长看我的眼神更加犀利。
“你是记者?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破门而入?”
这说来就话长了,从纸婴到尾行男,前因后果要讲清楚得从头梳理,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
要说的事情一多,一时间我就没回答上来。看在探长眼里,冷笑一声,对年轻警察说:“这人有嫌疑,先带回局里。”
“是。”旁边的警官应了一声,哗啦啦就抖出了副手铐。
“喂,等等,我只是要说的比较多,这才回答的慢了点。”
“现在哪有工夫听,回局里慢慢说。”探长完全不买账。
嗒嗒两声,我被抓了个结实,小警察的动作十分生猛,把我的手腕扭得生疼。
“我有嫌疑?那我报案干吗?”我怒气冲冲地说。
“自己报案不代表什么。”何夕从房间里走出来,现场的活干完了,她就等尸体运回去做解剖。看见这里的情形,竟然接了这么一句。
“喂,你怎么这么说?”我急了。
“这人和市局特事处有几次协作,应该不会干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事。”何夕对探长说了一句,瞥了我一眼,嘴角翘了翘,转身离开。
“特事处?”探长轻轻念了一遍,看我的目光从犀利变成了狐疑。
“我和死者是认识的,但是经过比较复杂,我简单说了一下。”我抓着机会大略说了一遍。
我说到一半的时候,探长已经示意小警察给我打开手铐。
“是这样。”探长点了点头,“现场你动过什么没?”
“我在门上踹了一脚,走进去试了试黄织的鼻息,然后就退出来打电话报警。”
“刚才有点鲁莽了,不好意思啊。”探长对我笑笑又说,“不过还是需要你去警局做个笔录,把你刚才说的再详细说一遍。”
“让一下,让一下。”黄织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两名警察抬着经过我面前。
我凝视着黑色的裹尸袋,心里满是疑惑。
是谁杀了黄织,为什么要杀她呢?
谋财,住在这个小旅馆里的人会有什么钱?为色,黄织倒是长得动人,但她死的时候穿戴整齐。
她是被捆在椅子上勒死的,不像是有人临时起意把她杀的。谁会随身带着尼龙绳呢,分明是有预谋的杀害。
房间里,现场鉴识人员还在小心翼翼地搜寻凶手留下的痕迹,我粗粗看了几眼,觉得他们至少已经发现了可疑的交脚印和毛发。
“那记者,要不我们先去拿你前面说的那几封信,然后一起回局里?”刚才铐过我的警察问。
“好的。”
下楼的时候,我看见探长正在盘问那位胖大婶。胖大婶一脸都是汗,身上的肥肉微微颤抖着,声音又尖又细,还处于惊恐中。
“警官,这和我没关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胖大婶哭丧着脸。
“人住在你这里,现在死了,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楼道有几个服务员,人呢?”探长问询她时的口气,比刚才对我更加酷厉。
“房客的事我不大管的,这里人手少,都是退房后再清扫的。本来每层有个值班的,但是最近有个人请假回老家去了,人手有点紧。”
“监视录像呢?”
“没……没,哦不,是坏了。”
“这个也缺那个也缺,你这里是怎么通过的检查?我看也不用再开下去了。”
“哎呦,唉,唉!“我转过弯下了楼梯,我还能听见胖大婶的哀号。
回报社的路上,我买了点生煎边走边吃。一小时前我还饥肠辘辘,现在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被小警察要走了,他也没吃晚饭。
“原来你和特事处的人认识,里面有个胖子叫甄达人,原来在我们队待过一段时间,哦,你认识他啊。他可真是个活宝。”这警察对特事处的话题很感兴趣,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其实提不起多少聊天的兴致。
重新回到报社,我把桌子和储物柜翻了个遍,还是差几封信没找到。这不能怪我,一个精神病人的来信,怎么能要求我细心保存?
刘唐还没走,见我去而复返,又跟着一个警察,多嘴问道:“怎么啦?找什么呢?”
“昨天来找过我的那精神病人,死了。找她写给我的信。”
刘唐吓了一跳,拉开抽屉找出个信封:“我这儿有一封,上次传阅到我这里,忘记还你了。那个,她是被杀的?”
我接过信,点了点头:“回头再告诉你。”
刘唐一下从座位跳了起来,抓起包兴奋地说:“大新闻,大新闻,在哪里,告诉我!”
我告诉了他地方,刘唐雀跃着冲了出去。
这个莽撞的家伙,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随即就把手机关了。
等刘唐明白过来我居然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肯定要来电话,但我可没有接受他采访的心情。
在警局等了很长时间,那位探长才来给我做笔录,不过态度又好了许多,我想大约是他了解到了关于我更多的背景资料吧。这几年我和警察还真是没少打交道。
笔录做了两个小时。探长问得非常详细,在说到纸婴的时候,他也惊讶了一把。而听到我利用尾行男找到黄织住的旅馆时,他停下笔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能想出这个办法很不简单。
“你怎么知道她来找你就是为了女儿失踪的事?”
“猜到,因为我和她之间并不存在其他什么交往啊。”
“她写给你的信里提到她一直很用心看你写的新闻,你回忆一下最近写过的新闻,有没有哪条可能吸引她来找你?”
这我倒没有想过,想了半天,苦笑着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可猜不到她的逻辑,她不是个正常人呀。”
“她有什么仇人吗?”探长问。
“我不清楚,她们村里人应该会了解。”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什么,迟疑着说,“其实……就我所知,黄织和她村里人的关系并不好。”
探长眼睛一亮,忙问究竟,我把大唐村人对黄织的“晦气”之说讲了。
探长想了想,微微摇头。
“应该还不至于。”他说:“好了,谢谢你那先生,就到这里吧,如果有什么需要进一步了解的,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哦,我能问一下,现在有线索了吗?”
探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向我透露了些情况:“黄织大约是在今天早晨死亡的,这是宗谋杀案,但凶手并不算太老练,他留下了些痕迹。我想我们应该能抓到他。但是杀人动机还不清楚,本来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些启发,不过……”他耸了耸肩,没说下去。
走出警局的时候,我把手机打开,给何夕打了个电话,我想她应该还没有下班。
“我就在警局外面,要不要出来一起吃宵夜?”我问。
“不用,我忙着。”她气息微弱的回答从手机里传来。
“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弱?”
“我说了,正忙着,我用肩膀夹着手机呢。”何夕说。
“你在做解剖?”我想到了她没有空出双手的理由。
“正切到一半,没事我就挂了。”
“等等,就是我发现的那个死者?”
“废话。”
“你验过她的血型了吗?”我没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多少兴奋,这不应该呀。
“做了个最简单的检测,O型血,怎么?”
“我知道她的血型,你再做一遍详细的,我告诉你,她的血型是U-色姆别伊型。”
“什么?”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U-色姆别伊型,我采访过她,我知道。”
“噢,我爱你那多。”何夕说了句让我久违的话,不过随即就是嘟嘟的忙音,她把电话挂了。
我愣了会儿神,再给她打过去。
“还有什么事吗?”她的口气一下子变得比刚才不耐烦得多,见鬼,这就是她爱我的方式吗?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纸婴吗,她就是那名产妇。”
“哦哈!”何夕叫道。我想她一定兴奋得脸都红了,这个医学狂。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她在电话中说了一连串的赞叹,却不知道是献给谁的。
“我记得你说过,她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吧?”何夕突然问了我一个古怪的问题。
“是的,你问这干吗?呃,等等!”我突然有很不妙的感觉,“你该不会是想对她的身体干什么吧?”
“没有亲属那就随便我怎么搞啦,这宝贝在我这儿也能多留点时候。”何夕一点不讳言她的打算,“我是法医,这也算是我的正当权力,放心,不管怎么切我都会给她装回去的。”
“唉,唉!”我只能叹气,我喜欢的女人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要追求她吗?
“对了,先前你为什么那样说,什么自己报案不代表什么,下了我一跳。那时候探长都快要把我当成杀人犯了。”我郁闷地问。
“自己报案的确并不能代表什么,韩国那个案例有了点新进展。”
“新进展?你是说那个自己报案的法国工程师吗,他怎么了?”
“是那两具死婴,最后一次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一开始所有人都把这当成双胞胎,看起来的确很像,毕竟冻了太长时间。第一次DNA检测的样本和第二次检测并不是来自同一具婴儿尸体,实际的情况是,这两个死婴中,有一个死婴的确是主动报案的法国人夫妇所生,而另一个U-色姆别伊血型的婴儿则不是。现在这个案子已经转给法国警方,库尔若也被递解回法国了。”
“啊,但如果真是他自己干的,为什么还要报案呢?”我奇怪地问。
“这就交给法国警方去头痛吧。”
结束与何夕的通话后,我发现在我关机时间,刘唐给我发了好些短消息。我看都不看,直接又把手机关了。
回家倒头就睡,一夜无梦。第二天到报社,刘唐扑过来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
“你又没问。”
“那昨天干什么关机?”刘唐的眼珠瞪得快要掉下来了,我考虑要不要拿个杯子给他接住。
“警察要求我关机。”
“为什么警察会有这种要求?”
“你去问警察。或者下次你碰到这种情况被带回警局的时候就知道了。”
“啊啊啊……”刘唐鬼号了半天,又问,“你昨天做笔录做到几点?我十二点最后排版前给你打电话都还是关机。”
那是你打得不巧,没有坚持每分钟给我拨三次。
我当然不能这样说,很光棍地把眼瞪回去:“忘开机了,怎样?”
他哼唧了半天,憋出句“I服了YOU”,恨恨地坐了回去。
不过无论如何,这总是篇独家报道,刘唐还因此拿了一小笔奖金。他要请我去把这点钱吃掉,我说算了。用这钱吃饭,让我心里不自在。
接下来两天,我从稿库里调出了近几个月我所有写过的新闻稿研究,想看看有哪篇可能与黄织扯上关系;又把黄织写给我的信(原件给了警方,我留了复印件)翻来覆去地看,结论却依然是——除了因为女儿失踪来沪向我求助,似乎找不出她来上海的其他理由。
难道说她的被杀,竟然和她寻找女儿有关吗?她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女儿失踪的蛛丝马迹,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被杀了呢?
我没把这点想法和探长说,我可能想到的,他肯定也能想到。我作为死者的朋友向他提出,如果案情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请他告诉我,他答应了。
何夕一连几天都没有音信,给她打手机,关机。这让我想到了刘唐给我打电话时的情形。毫无疑问,她肯定狂热地投入到切人的工作中去了。
这天晚上部门聚餐,部主任宗而说我这几天脸色不太好,好像有点累的样子。
“也没见你这段时间跑什么大新闻嘛,年轻人,身体是本钱呀。”这个老男人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小鬼都笑起来,连宗而也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
我苦笑着把杯中的啤酒喝干。
我的酒量本就很差劲,回到家里还昏昏沉沉,仿佛一下子就觉得疲惫像山一样压过来,草草洗了澡,就躺倒了床上。可是酒精反而没让我很快入睡,眼前一会儿是黄织的死状,一会儿是拎在医生手里的纸婴,身上的汗又冒了出来,黏黏的难受,但却没力气爬起来再冲一次凉。
脑海中纷乱的画面变化到后来,居然想起了失踪的周纤纤。这个小女孩站在一处没有阳光的角落里,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我看。
我突然惊醒。
是手机把我吵醒的。房间里一片黑,我睁开眼睛,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手机固执地响了很久,然后停了片刻,我屋里的固定电话又响起来。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星光慢慢亮起来。歪过头看了看闹钟,似乎是凌晨三点。
谁会在这个时候急着找我?
我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了几下,找到电话听筒拿了起来。
第八章 隐形的孕妇
放下电话,黑暗中我呆呆坐了会儿,翻身下床。
我已经毫无睡意,灯亮了起来,我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从头淋到脚。
电话是何夕打来的。
这几天,她不分日夜地做着各种化验,直到今天白天,哦,以现在的时间,应该说是昨天白天,才想起来曾答应过我一个请托。就在十分钟前,我请求的那个化验结果出来了,她震惊之下,不顾深更半夜,立刻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时她的第一句话甚至有些颠三倒四。
“竟然是一样的,你能相信吗,竟然是一样的!”我从来没听过她用这样的语速说话,兴奋,惊愕让她甚至有些结巴。
“什么一样?”刚被吵醒的我当然反应不过来。
“黄织的DNA化验结果和韩国死婴是一样的。”
我当时就呆住了。
“库尔若从自家冰箱里取出的两个婴儿里,有一个是黄织生的,那个血型是U-色姆别伊型的婴儿!”
我想何夕提出,请她检测一下黄织的DNA,来和韩国死婴对比时,自己心里还对我的过度敏感感到好笑。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居然真的会是黄织的孩子。
“你怎么会猜到的?你怎么会猜到那个死婴居然和黄织有关系?”何夕在电话里大声问我。
“我也不知道,别问我,我现在脑子里比你还乱。”我对何夕说。
冲个冷水澡之后,混乱的思绪开始慢慢沉淀下来。不管这结果多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事实。
此前我曾经设想过,如果黄织和韩国死婴真的有血缘关系,那要把这两者串起来,之间的那根线肯定离奇而曲折。但现在,就算其中有天大的隐情,我也决定要把它一步步揪出来。
而现在,有一些最基本的事情要搞清楚。这并不难。
我再也睡不着,把想到的思路在笔记本上写出来,横七竖八涂了好几页。终于熬到了早上五点钟,天才微微亮,我拨通了何夕的手机。她能在半夜三点打给我,我这个时候打给她也没啥负疚感,对她这样的女人,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是绝不会被领情的。
“想到什么了吗?”她劈头就问,看来她根本没在睡觉。
“你有警服吗?”我问,因为我从没见她穿过。
“有。”
“有警官证吗?”
“有张临时的,过期了。”
“这就够了。我们一起去昆山远足吧,现在。”
清晨六点十分,天刚放亮,我在长途车站与一身警服的何夕会合,登上了开往昆山的长途汽车。
何夕的精神并不是很好,毕竟不知熬了多少夜,面色憔悴,套在警服里的身子显得格外淡薄。她还不知为什么要去昆山,见了面我不说,她居然也不问。
坐上了车子,我递了个热腾腾的葱油饼给她,说:“吃完路上先睡一会儿,到了昆山我再和你说。”
车坐得不满,我们后面那排就没人,可以自在地把座椅靠背放下来。何夕不太熟悉,一时间找不到放松靠背的扳手,我把手伸过去帮了她一下,姿势有一瞬间很暧昧,几乎是把她的大腿都揽进了肩膀里。那个触感,嗯,挺有弹性,不错。
何夕没有躲也没有说话,顺着下沉的座椅靠背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我盯着她的脸庞看了一会儿,然后也闭起了眼,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胆子大一点,步子快一点……
这时上班高峰还没开始,客车飞快地开上高架,加足了油门向前冲。高架直接连着高速公路,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昆山。
何夕很快就睡着了,头一歪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能觉察得到她细细的鼻息,貌似男人都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肩膀上肉不多,会不会硌到她?这样想着,同样缺觉的我也很快进入梦乡。
车到昆山我才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脑袋正歪在何夕的肩膀上。一般情况下,我睡觉头不是歪向这边啊,看来我的潜意识知道这不是一般情况。
下车的时候我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还蛮好闻的,真是奇怪。”
“下次我搞点血腥气再加上尸臭,让你好好闻一闻。”何夕横了我一眼,说不出的俏。
最终目的当然是大唐村,所有还要转车。这一次的车子要比刚才坐的大客车差不少,也没有空调,虽然又座位,但没法再睡觉了。好在我们两人睡了一阵,精神都好了很多。
“到了大唐村,要借你的警察身份,帮我问个问题。”
“问黄织的邻居,她总共坏过几次孕?”
“原来你已经猜到了。”我笑道。
“只是怀了孕,别人也未必都看得出来啊。”
“嗯?”我觉得何夕这话另有所指。
“我是在说另一个案子,你对韩国死婴案的新进展又兴趣吗?”
“当然,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差不多到结案阶段了。法国警方接手后,有了突破性进展。”
这个案子绝对可说是一波三折。回到法国,库尔若夫妇立刻举行了新闻发布会,会上库尔若一再否认说:“我太太没有生过这两个孩子。”韦罗尼克更是表现得极为委屈,一个劲儿地重复说:“这简直是场噩梦。”韦罗尼克的同事则出场证明说:“我每天八小时都和她一起在韩国中学里工作,下班后一起做瑜伽,如果她怀了孕,我一定能知道。”而何夕的话,就是冲着这位证人说的,因为随后事情的发展,让所有声称从没见过韦罗尼克大肚子的人大吃一惊。
关键的转折点发生在对韦罗尼克子宫切除后无法生育这一证据的破解。
经过法国警方用先进仪器进行的检验,两具死婴死亡的时间在三年以上,也就是说,是2003年甚至2002年。而韦罗尼克摘除子宫的时间在2003年12月份,从时间上绝对可以生下这两具死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