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走到杨福旁边:“爹,我记得好像是告诉六子,半个时辰我不回去和他见面,他就敲锣把全村人叫起来,把山路封了,不要让外人偷了我们的东西去。”
杨福点点头:“不会记错了吧,夜里这么冷,把大伙喊起来没事冻感冒了也不是耍的。”
村长看着杨福:“不会错的,爹您就放心吧。”
杨福欣慰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平子你刚才说什么?我今年也八十了,好多话都听不清楚。”
杨平哈哈大笑:“我说老祖宗吉祥,等平儿挖出宝藏,自然把一半双手奉上。等我们离开,老祖宗就能对大家说东西都被我们带走了,自然能心安理得地把我们留下的一半算成自己家的东西了,是这意思吧。”
杨福连连点头:“我就说平子最老实吧,想什么说什么,不像有些不成材的东西,见风使舵,两面三刀,刚说的话翻脸就改。进儿啊,跟平子多学着点,瞧瞧人家这出息。”
杨平微微一笑,杨福继续说:“那就按平子你的意思办吧。唉,我年纪大了话多啰嗦,你看看天都要亮了,光顾扯着你们啦呱,也不知道戏班里现在挖成什么样子了。”
杨平看着杨福:“好叫老祖宗欢喜,平子正要告诉老祖宗,虽然老祖宗知道东西在哪,但这么多年就是不能去挖,怕挖出来就得算全村人的东西。这个心愿今天平子就帮老祖宗结了,算起来这时候差不多班子里也该挖出点什么了。”
杨福慈祥地一笑:“那我们不去还等什么呢?”
杨平点点头:“老祖宗说的是!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去亲眼看着东西挖出来比较安心。杨新杨继,把陈盛他们三个都带上,挖出宝藏后正好用来填坑。”
两个山民答应一声,一行人来到戏班帐篷里。帐篷里灯火通明,门口却没有人影,班主抢先冲了进去,杨平皱了皱眉头,笑道:“还是老祖宗先请。”杨福点头答应一声,跟村长杨进快步窜了进去。
杨平等众人都进了帐篷,喊住山民杨继看住门口,低声吩咐几句,也迅速闪入帐篷里。高林、范丽、陈盛被山民杨新押在角落,陈盛倚着帐篷,脸色已如死人一般,摇摇欲坠。高林担忧地想扶直陈盛,被陈盛肩头撞开,低声说:“我自己能站直,你仔细看他们挖。”
班主一声欢呼,眼看挖的深深的大坑里露出一角油布,杨福杨进互看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意。高林看看范丽,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杨平的脸沉了下来,手摸进了口袋握住了枪。山民杨新伸长了脖子,看着戏班里其他人兴奋地拼命往底下挖,只有陈盛面无表情,低低地呼着气。
油布露出地面的地方越来越多,村长杨进也兴奋地跳进了坑里用手刨土,杨平悄悄地站到了喘着粗气的杨福身后,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村长杨进一声欢呼,油布展开,露出里面一个浸过桐油的硕大牛皮箱,杨进高兴地喊着:“爹,挖到了。”
杨福没有回答,杨进抬头一看,杨福一脸苦笑,僵在那里,身后,杨平的枪正抵着杨福的背。
杨进怒道:“杨平,你什么意思?”杨平亲切地笑着说:“也没什么,这么大的坑,我看三个人是填不满的,再加两个刚刚好,就决定委屈你和老祖宗了。”
杨进在坑下怒道:“杨平,你别忘了,我们回不去,你出不了这个村。”杨平微微一笑:“算算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鼻青脸肿的六子从帐篷门口被人一脚踢了进来,杨进大惊,六子哭着说:“村长,我……我……他们人太多了。”
山民杨继带着几条大汉走了进来,领头的大汉正是高林在镇上遇见的饭店店主,恭声对班主说:“会长,陈盛安排在镇里的人已经被灭了,剩下弟兄们都进村了。马也牵来了,车也套好了,就等东西上车了。”
杨平这才哈哈大笑:“老祖宗,您不常教我们,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怎么样,您的话,平儿学得很好吧?就是多个六子,你们在坑下估计会挤一点了。”
班主在坑下叫道:“会长,可以把那个女人留下么,用完了还能卖钱。”杨平点点头:“有道理,聪明。”班主刚刚露出淫笑,杨平又说:“我要一不注意,不就让你聪明过了我的头?”
班主笑僵在脸上,杨平缓缓说:“这女人知道的太多,带走可是天大的祸害,东西挖上来你们就地用了吧,用完还是扔坑里。”
戏班里和刚进帐篷的男人们都淫笑起来,高林和范丽脸色苍白,高林怒骂:“杨平,你还是不是人?”陈盛低吼道:“闭嘴,别说没用的。”
杨平笑道:“还是盛哥明白事理,学着点。”
杨福颤声说:“杨平,东西你拿走,留二成,我和进儿只要二成,二成就行了。”
杨平学杨福眯起眼睛,和蔼地笑道:“贪,那是相当的贪。”杨福立刻改口:“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你放了我们就好。”
杨平叹了口气:“老祖宗,您真是岁数高大,发过了。不要做梦了,安心等着平儿给您送葬吧。”
杨福和杨进号叫起来,杨平不理他们,吩咐班主:“还不把箱子抬上来。”班主答应一声,立刻吩咐身边挖坑的人往上抬箱子。
抬箱子的人一用力,忽然露出古怪表情,直直地看着班主,不说话,也不动作。
班主低骂一声,一脚踢开,亲自去抬。一用力,忽然停住,脸上露出古怪表情,看向杨平,片刻突然痴笑了起来。
杨平笑骂说:“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高兴什么,还不动手?”片刻发现不对劲,怒道:“还笑,笑什么笑。”
班主笑得脸上滴出了眼泪,号叫着说:“会长,会长,箱子轻,箱子轻!空的啊,空的啊,怎么是空的啊!”
杨平大吃一惊,顾不上许多,立刻跳进坑里,一用力,箱子被抬了起来。只见牛皮箱子底部被割了一个大洞,就像一只冷冷的眼睛,在嘲笑众人的徒劳无功。
原本连着箱子底部的土地,一个深深的不见底的地道,地道口都是旧土,不知几年前就有人从地道里掏空了箱子里的东西,又从地道里运了出去。
杨平号叫起来:“是杨洞,杀千刀的杨洞,猥琐的畜生,垃圾不如的侏儒。是杨洞!杨洞!”边号叫边死命地踢着箱子。
陈盛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杨平啊杨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第六个守卫是谁么。可不就是你最看不起的杨洞么。怎么样,看到这个大洞你是不是很想他啊?”
班主焦急地喊着说:“不能迟疑了,天就要亮了,赶紧让兄弟们把那个杨洞找到抓出来啊。”
杨平死死地盯着班主:“找你妈个头!抓你妈个头!杨洞昨天晚上就被我杀了,你去阴曹地府找啊?”
“轰”地一声,坑上坑下的人全乱了起来,班主号叫一声冲过来揪住了杨平的衣领:“你杀了他?你为什么杀了他?你杀了他谁还知道宝藏的下落?宝藏在哪里?宝藏在哪里啊?”
杨平二话不说,拔枪抵住班主大腿就是一下。一声闷响,班主号叫着倒在地上打滚,纷乱的人群都给镇住了,杨平喘着粗气,指着地道说:“挖,给我挖,把洞头挖出来。杨新杨继看着村里这几个人,其他人都给我挖。”
众人答应一声,片刻就挖到了帐篷外面,外面大叫一声:“这里洞分叉路了。”
杨平一脚踢起还在翻滚的班主:“快去一起挖,再有下次老子毙了你。”班主连滚带爬地瘸了出去,杨平恶狠狠地看着陈盛:“陈盛,你早知道宝藏被转移了是不是?你笑得很开心对不对?”
陈盛苍白的脸上微笑了不说话,帐篷外又陆续喊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地道又分岔了。”杨平一把推起陈盛,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杨新杨继连忙押着高林等人跟上。出了帐篷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班主哭丧着脸:“会长,这家伙是耗子成精吗?你看,这怎么找?往哪去找?”随着土地被挖开的越多,地上阡陌纵横,横七竖八,大洞套小洞,小洞连大洞,无数的地道呈现在众人面前,杨平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头发。陈盛笑着说:“杨洞从小就爱挖洞,几十年挖下来,有耐心你们就把整个村翻个底朝天,总有办法找到的。”杨平号叫说:“挖,为什么不挖,把整个村子翻过来也要找到宝藏。”班主哭丧着脸说:“会长,天快亮了,村民们就要起来了。”杨平一把揪住了班主衣领:“起来又怎么样,谁拦我就杀了谁!”陈盛冷冷地说:“当然要挖,找不到东西,只怕不久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杨平。”杨平嗖地回头盯着陈盛:“你怎么知道的?”陈盛不屑地笑笑:“我还能不知道么,没有人在你背后做后盾,就凭你杨平的物力财力,能创出一家会来?现在我就看着你挖,挖不出来你等死好了。”杨平脸上露出深深的惧意,反身一脚踢在班主身上:“都听见了?都听见了?
我要死,你们都得陪着我死。还不快挖!”突然有人叫说:“这里,这里有条粗的地道,不知道通到哪里?”杨平精神大振:“对,杨洞拿着箱子里东西的时候,挖的地道洞自然会粗一点,就沿着这条道挖……”
陈盛冷笑不语,看着众人沿着地道越挖越远,杨平也渐渐皱起了眉头。再挖一会,杨新杨继也停了下来,愕然住手,只有班主兴奋得直喘粗气,带着手下一帮人继续埋头苦挖。杨平忽然一声大叫:“住手!”班主等人抬起头来,班主连忙问:“怎么,会长,有什么地方不对?”杨平指着远处的小河:“地道的方向很明显是一直朝河里去的。”班主发愣道:“那又怎么?”杨平摇头说:“不对劲,杨洞再怎么也不敢把洞挖到河边去,里面有问题,这条地道不能挖了。”班主急说:“会长,你看,没多久地道就到头了,你现在让兄弟们停下来,回头去挖那些不知道通到天南地北的坑道,怎么也说不过去啊。”杨平冷冷地说:“你不是村里的人知道什么?万一这是个陷阱,目的是把水引到村子里去,大家别说宝藏,小命都得玩完。全部停下,给我回去。”班主站着没动,地道里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上来,众人一起默默看着杨平。山民杨新跨前一步,怒道:“怎么,你们要造反?”班主咳嗽一声:“会长,这么多弟兄,辛辛苦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好容易现在有个盼头,你说不挖就不挖,我跟他们也交代不过去啊。”
山民杨继正要说话,杨平一把拉住了他,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得也是,既然这样,大家不怕辛苦就挖吧。我一向跟外面的弟兄们联系少,老班,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村里查探查探,天快亮了,我先去稳住村里先起来的人。”
班主答应一声,杨平吩咐杨新杨继把陈盛等六人也带上,反向朝村子里走去。进入村心,杨平停了下来,凝神细听,忽然惊道:“不对,杨新,快查查村子,怎么一点人音都没有?”
杨新答应一声,出去转了一圈,慌张地跑回来道:“平哥平哥,不对劲,不对劲,村里一个人也没有。”杨平脸色大变,一把揪住了陈盛的衣领:“说,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陈盛懒洋洋地说:“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想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呢。”杨平盯了陈盛一会,放开陈盛,拎起了杨福:“老东西,说,你玩了什么花样?”杨福苦笑说:“我要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能被你绑起来吗?”
杨平掏出手枪朝天就是两枪,惊起了唧唧喳喳的晨鸟,鸟叫过后,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下,村子依然静得惊人。杨平一脚踢开了就近的屋子,桌上油灯依然亮着,但一个人也没有。陈盛看杨平离开,低声对高林说:“我数三声,带上你女友,我们一起往山上跑,越快越好,千万不能停,一,二,三。”高林和范丽同时扶着陈盛往山上跑去,杨福和杨进一看反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杨新杨继对望一眼,还没醒悟过来,一时不知道该先追谁。杨平正好从屋子里出来,连忙掏枪。突然远处传来惊恐之极的哀号,正是从河边发出,杨平脸色大变,顾不得掏枪,眼珠一转,紧随陈盛三人身后朝山上奔去。杨新杨继追着杨福父子没几步,四人同时大叫,反身就往高林奔山的方向跑。杨新杨继反而跑在了杨福父子的前边,杨福父子在后面紧紧追赶。
再远处,班主一瘸一拐地带着人拼命朝这个方向奔跑,身后河水蜿蜒,正沿着被挖通的地道漫来,由于地道四通八达,河水每经过一个岔口就会迅速分开,填满下一个地道,远远望去,就如一个硕大的怪物张开千万条巨臂把落在后面的人拥抱吞噬。
最接近地道的人跑着跑着,突然被进水的地道里什么东西拖住,悲号着挥舞双手歪进了地道,就此无声无息。此时高林三人已经登上了山路,看着稍下面的村子,河水就如循环的血液一样不断伸展,所到之处地面崩塌流离,露出底下如神经末梢一般密密麻麻的地道。
杨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山路,紧接着杨新、杨继、杨进、杨福也气喘吁吁地跳了上来,谁也起不了争斗的意思,一起惊魂不定地看着已经变成一片沼泽的村庄。村子里班主等人再也找不到任何身影,只有地道里的河水偶尔翻起几个黑泡。杨平脸色惨白,喃喃地念道:“杨洞,杨洞。”
我叫杨东,我爹是村里最令人敬畏的铁匠杨雄。爹一个人能对付一群狼,他的一只胳膊在山里被狼咬断后,在残肢上接了一个巨大的铁钩,从此成了光荣的标志。但没有人会敬畏我,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因为我是个侏儒,丑恶的侏儒。五岁时候起,我对同龄的孩子就只能仰视。
八岁的时候,我爹死了。从他发现我的个子无法继续发育后,他每天都喝很多的烈酒,也不像以前那样吼我。
但那天他酒喝太多了,他推翻了油灯,我看着火苗舔上桌上的残酒,越烧越烈。我不知道爹有没有醉,他轻轻地用铁钩抚开我额上的头发,看着我的脸,眼里满是慈祥的目光。
我发誓,他的目光真的是慈祥的,我长到八岁,没有见他这样慈祥地看着我。但他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摁住了我的肩膀。
火越烧越大,我拼命地挣扎,喊着爹,喊他逃走,但他只是默默慈祥地看着我,眼光慈祥得骇人。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爹的用心:我这样的侏儒,活着,给他丢人,给祖宗丢脸,给自己是种折磨。
我应该在八岁的时候就陪爹一起走的,可是一个意外改变了爹给我选好的幸福道路。我看着燃烧的火焰,慌乱中摸到旁边的酒坛,浇向火苗,酒落在爹身上,熊熊烈火疯狂地扑向了他。
爹松开了握住我的手,捂脸惨号起来,铁钩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眼睛。看着爹浑身火苗在地上打滚,我吓得窜出了门,在村里跑、跑、跑,跑过了村子,跑过了坟场,跑过了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跑到我不能再跑动的地方,我被天上的雷声惊醒,雨水浇在我脸上,好冷,我颤抖着想找一个遮雨的地方。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土洞,不知道是兔子还是狐狸留下的,我要钻进去还嫌太小。
我怕雷,响雷一声接一声地在我头上炸开。我缩在洞旁,看着我钻不进去的洞口,慢慢地伸出了手。我想挖洞钻进去,洞里一定很温暖,洞里没有雷声。
我的指甲挖出了血,血混合雨水淌进潮湿的泥土里。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停了,但我不能停下,谁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场雷雨?我只想能有个躲避的地方。
蜷缩在洞里,就像蜷缩在没见过的母亲的肚子里那样让人安逸。在洞里,我伸不直身子,这样可以让我感觉到自己的高大,似乎整个洞穴都容纳不了我。我不想走出洞,走出去,树、房子、人,都会提醒我是个侏儒。
爹,死了;房子,烧了;我,还活着,作为一个侏儒耻辱地活着。村里人可怜我,有饭给我就吃一口,没有我就到处挖洞睡觉,有时候挖到兔子田鼠我就不去乞讨吃的了。村里的孩子渐渐开始欺负我。我爹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但现在我爹死了,被我烧死的。
时间过得好慢,我十五岁了,去村子里要饭却总是被七八岁的孩子欺负。和我同龄的杨平他们就远远地看着,笑话着。我已经习惯了,只要给饭,我可以跪着喊别人爹,可以从小孩子的裤裆钻过去。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侏儒。
生来就是残废卑贱的侏儒,放弃做人还是坚持做人都改变不了我是侏儒的事实。既然如此。自尊对我有何价值?能抵上一碗饭给我的满足吗?ⅤⅨⅡ渐渐我的名字也被忘记了,他们都喊我杨洞,时刻提醒我只是一个会挖洞的怪胎。
直到一天面前欺侮我的孩子被走来的两个人拎了起来,在空中哇哇啼哭,杨平他们都围了过来。我知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两个高大的同龄人是兄弟俩,扶起我的这个叫杨猛,他的左手带着个银镯。和杨平他们对峙的那个是哥哥,叫杨刚。
我不知道杨刚杨猛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甚至有些恨他们。我要吃饭啊,他们欺负完我,高兴了,就会把家里的剩饭给我,可你们这么做我还有饭吃吗?我偷偷地拿起地上的石块,噗的砸在毫无防备扶着我的杨猛的头上。杨猛跌倒在地,杨刚惊讶地回头看着我,杨平他们欢呼起来,纷纷拿起石子砸向杨刚杨猛,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欢呼,我知道他们赢了我会有饭吃。
杨刚杨猛脸上被砸出了血,但杨平他们没赢。和杨家兄弟一起的杨锋跑去找来了陈盛,那个总是把手插在裤兜里的男孩。我没见过那么不要命的人,他根本不是打架,简直就是在玩命!他有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杨平他们那么多人,被他追着捅得跪在地上求饶。
我看见陈盛站在杨刚杨猛前面,额头滴着被石块砸出来的血,手插在兜里对跪在地上的杨平他们说:“以后你们都要听我的话,谁有意见?”
我知道今天没饭可以吃了,我看看被我砸倒的杨猛,悄悄地拔腿就跑。杨猛爬起来跟在后面追了过来,我跑,他追,我实在跑不动了,抱头缩在地上,准备挨顿好打。
杨猛拉起了我,手里有两个饭团:“杨洞,我听他们说你会掏兔子对不对?以后你不要跟他们要饭了,你掏到兔子给我,到我家吃饭,我和哥哥很能吃,两个人都煮很多饭的。”我呆呆地看着杨猛明亮的眼睛:原来,我不是只可以向别人乞讨东西的,我,也可以给别人东西,哪怕是一只兔子。我抓过饭团,很快地跑了。我没有去杨猛家吃饭,但我也没再去村里要饭。那两个饭团,我没吃,我把它们放在了我爹的坟头。从那以后,我更疯狂地挖洞。洞里有很多东西,不光有兔子,还有番薯,还有萝卜,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把洞挖到了哪里,我只知道不停地挖,不停地挖,我只知道挖洞可以让我不要乞讨就可以活下去。
直到二十岁那年,我从地道里钻出,面前一支拐杖。我抬起头来,村里最受人尊重的老祖宗陈老太爷站在我的面前,慈祥地问:“杨东啊,我注意你很久很久了,你想没想过换一种活法?”……看着老祖宗的远去,我知道我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也许我爹知道最后儿子会成为村里最重要的守护宝藏的六人之一,他当年就不会那么做了。
但谁知道呢,人生总是充满了变化,你永远无法揣测到十年后的自己和现在自己的不同,就像我无法猜到二十年后,村里会来一个我吓不走的叫高林的年轻人,他和杨猛的关系逐渐密切,让我嫉妒不已一样。
我只知道,现在穿梭在地底,无数我挖出的地道中,我就是黑暗中的守卫。我守护的不光是宝藏,还有地面上的无数村民。
我的名字,叫杨洞。

第十九章 木客

黑暗中高林和范丽扶着陈盛沿着山路奔跑,身后追赶着一个亮点,闪出杨平狰狞的脸。四处浓如墨的黑,高林不知道还要跑多久,只知道身后的杨平越追越近,连喘息声也清晰可闻。
突然前面不远处上方山麓上亮起一丝隐约的光,光影中露出杨猛微笑的脸。高林高兴得流下了泪,跌跌撞撞地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杨平脚步声更加接近了。
但杨猛已经向高林伸出手,高林激动地一把抓住,不料杨猛的手忽然缩了回去,高林只抓住了一只空的袖子,一跤跌进了杨猛怀里。
杨猛不见了,原地只有一件空着的衣服,衣服突然收缩,把跌进来的高林裹得越来越紧,高林拼命挣扎,杨猛再次出现在面前不远的地方微笑。
高林大叫:“猛哥,救我。”杨猛再次伸出手来,突然一把匕首从杨猛胸口透胸而出,陈盛的脸冷冷地从杨猛背后探出来,眼中如鬼火闪烁,盯着高林。
高林惊道:“盛哥,你疯了?!”却怎么也挣不开身上紧紧裹着自己的衣服,陈盛不说话,脸上的肉一块块脱落,露出里面狞笑的杨平的脸。
杨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在慢慢气化,不知何时范丽已经在身后抱住了高林,高林被衣服裹住回不了头,只觉得范丽抱得越来越紧,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渐渐拱进了衣服里。
突然两只白骨嶙峋的手爪竖在了自己面前,范丽从身后伸出头来,脖子长长的一直垂到自己面前,长发垂下遮住脸。高林惶恐地喊着范丽的名字,范丽长长的脖子奇怪地向上扭曲起来,露出被长发遮住的脸——一颗闪着寒光的骷髅。
高林怪叫着从床上惊醒,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身旁一个惊喜的声音:“高先生,您终于醒了!”高林一下子跳了起来,怒道:“杨平,你把范丽和盛哥弄哪去了?”说话的正是杨平,杨平站在床边一张桌子旁,看着桌上两盏油灯,一只空药碗,却被高林的大喊吓了一跳:“高先生你记忆力真好,几周前一起吃过一顿晚饭居然就记得我叫杨平。可你说的范丽和盛哥是谁?你可知道,从你给孩子们课没上完晕倒到现在,可急死我们了。”
杨平的脸无比诚恳,高林一时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继续怒问:“我什么时候变成上课时晕倒的了?陈盛啊,陈老太爷的孙子陈盛!范丽就是我女朋友的名字。”杨平惊讶地看着高林:“陈老太爷的孙子?我们怎么不知道陈老太爷有孙子?你女朋友怎么会在我们村里?”高林深吸一口气,正要冲出去,忽然门开处村长杨进走了进来,惊喜地叫道:“高先生您终于醒来了,可急死我们了。”门外站满了村民,都是前几天隐约见过面的,七嘴八舌地说:“先生醒了啊,可吓坏我们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终于醒了。”
高林刚在桌上拿起准备做武器的药碗从手中掉在地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村长轰赶着村民们离开:“该干嘛干嘛去,高先生这次是头摔伤了,要静养。知道不?静养!”
高林就势推开村长,冲出门外,初冬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村子里,在高林面前炫出了一圈光晕。高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跟出来的杨平一把扶住。面前的地面很明显被水浸过,村民们正在修补一些倒塌的房屋,高林冷笑指着面前的一切:“这个不就是杨洞地道里引出来的河水弄的么,还想瞒我?”杨平怀疑地看着高林:“杨洞又是谁?高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晕躺的这段时间发了山洪,没几天的事情么……我看你还是进屋继续休息吧。”
高林反身揪住杨平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吼道:“撒谎!撒谎!你们又要耍什么花样?说!范丽和盛哥被你们藏哪去了?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所有的村民都吃惊地看向高林,杨平慌张地后退一步,和出来的村长对望一眼,摇摇头。
村长轻声说:“高先生,杨大个带你刚进村的时候被山道上的狼群追赶,结果驴车翻了,你头正撞在了石头上。本来以为不碍事的,谁想到第二天给孩子们上课时你就晕过去了。接下来每天就这么晕沉沉地时醒时睡,都没看你下过床。不过你不要急,看现在不是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