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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糖老头很识趣,那带刀侍卫手一抬,他便立刻停下脚步,站直在原地,微微弯腰前倾,将笸箩朝马车递了过去。
朱可树已经从马车车篷中探出身体来,坐到了前车坐板上。见卖糖老头伸手将笸箩递向自己,便够着身体伸手往笸箩里抓糖。但他发现自己的手只能够到笸箩的边沿。这是一个尴尬的状态,再要往前,自己就要掉下马车了;要想往后退,分量较重的上半身探在外面。必须手撑、脚勾、屁股挪,不费点劲还真就收回不来。
战场、斗场上各种搏杀的胜利靠的是武功,刺局、杀局中的一击即成则靠的是机会。机会有别人给的,有自己发现的,有刻意制造的。而朱可树现在进不能进,退又不能急退,这样的尴尬状态对于别人来说就是个大好机会。这机会是他给的,也是别人刻意制造的。
卖糖老头的浑浊眼晴中射出了一道精光,微微颤抖的双手悄然一振,骨节、血管、经脉瞬间鼓凸而出。
一直严密注意卖糖老头的余振扬发现到这个异常,他立刻一手去拔腰间利剑,同时试图高喊:“当心!刺客!”。这一声要是高喊出来的话,既可以向朱可树示警,又可以震慑下意图不轨的人。
但他的手没能碰到剑柄,还差半指距离的样子就再也伸不过去。准备高喊出的四个字也只喊出一个“当”,洪亮的声音让人以为骤然打响了一声铜锣。
阻止声音和动作的还是那把切糖刀。刚才余振扬一声喝止没让做糖老头将这把刀连糖一起带过来,所以现在这刀只能飞过来。
糖入眼
宽大锋利的切糖刀是从扇炉子的老太手中飞出的,旋转的角度、切入的力道、飞行的速度都拿捏得非常准。刀身极为滑爽地切入了脖子,并且稳当当地嵌在那里,就像一页闸门顿时截断了余振扬的声道气流,也截断了余振扬大脑神经对身体各部位的控制。
刀子嵌在脖子里,头颅却没有掉下来,鲜血暂时也没有喷溅出来。余振扬的身体也定定地僵在马背上,睁眼张嘴,一时间也未曾从马上掉落下来。所以周围的人只是听到他发出一声不明其义的“当”声,并不曾有谁很快发现到他脖子上嵌着的切糖刀。
几乎与此同时,卖糖老头的步子往前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笸箩差点泼翻。但他很快就站稳,站得非常稳,一动不动,像在等待着什么。
也许老头是在等老太,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那扇炉子的老太已经走到了老头的身后。
也许老头是在等切糖刀。余振扬的尸体终于晃荡了几下从马上栽落下来,但他的身体还没落地,切糖刀就已经回到了老头的手里。
也许老头是在等待身边的护卫和马车夫让开位置。朱可树突然之间从马车上跌落在地,带刀护卫和车夫以及后面反应快的手下全都下意识地赶过去扶他,聚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朱可树身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可树虽然探出身体的姿势和幅度很尴尬,但还不至于掉落马车。让他掉落马车的是一块香甜的糖,一块看在眼里却没能吃到嘴里的糖块。
糖块真的是在眼里,黄黄的一大朵,已经将整个眼睛糊住。如果只是糖块糊住眼睛,朱可树肯定不会摔下马车。问题是糊住眼睛的是笸箩上最粗、糖凌,而这根糖凌滴挂得尖尖长长的前段已经直接穿透眼球,斜插到朱可树的脑腔里去了。
有谁会料到香甜脆滑的糖凌夹杂了一定成分的长姜丝后会变得又韧又硬(7),而又韧又硬的糖凌在大力道和快速度的双重作用下,其利其锐不输刀匕刺凿。虽然本质上它依旧是块香甜的糖,但这块糖除了可以吃之外,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刺入别人的要害一击夺命。
就在余振扬的脖子绽开鲜血喷溅的那一刻,做糖的老头、老太已经上了马车。而当有人意识到朱可树和余振扬都遭到别人暗算时,马车在做糖的老头、老太的驱赶下已经冲出了二三十步,将队伍最前面开道的几个衙役、差官全撞飞出去。
余振扬带的兵将都是在沙场上搏过命的,所以要比那些平时只知道耀武扬威的知府护卫反应快。这些兵将原来是在后面队伍里,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有人高呼“知府大人、游击将军被杀了,凶手驾马车跑了”后,这些兵将立刻催动马匹往前急追。紧盯住前面狂奔的马车,任凭它穿街钻巷始终追住了不放。而队伍中的几个信令兵则快速离开了追赶马车的队伍,另寻道路打马疾奔。他们这是要抄近路赶到前面去,通知几个城门口的守军。让他们设障落闸,或者直接关上城门,总之务必是要将那马车堵在城里。
马车跑得不算快,但是街道也不宽。马车奔跑过程中再走些S形路线,后面的兵将就算已经追到马车尾端,却没有办法将它拦下来。
马车一直奔到南城门,才被预先赶到的信令兵带着守城兵将拦下。但此时那已经是一架空马车,上面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做糖的老头、老太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又是采用什么方法消失的。
刘焕接到报告后并没有赶到刺杀现场,而是派手下查验的高手过去搞清楚情况后再向他汇报。这其实是一个明智之举,更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的谨慎之举。
朱可树和余振扬被杀是件非常蹊跷的事情。这两个人一文一武,在来凤州之前相互间根本没有关系,所以不应该有共同的仇家。而且就算两人有共同的仇家,那仇家也没必要等到这两个人聚在一起时才动手将他们一起杀死。
所以刘焕觉得刺客很大可能不是针对他们本人下手,而是针对他们的身份下手。也就是说,刺杀二人是为公而不是为私。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那凤州城中最重要的目标应该是他刘焕,接下来的刺杀目标非自己莫属。甚至刺杀那两人本身就是个局,就是要将他诱到现场然后出其不意地对他下手!
想到这里,刘焕都开始有些佩服自己的睿智了。那两个刺客驾车而逃却没有出城,虽然他们依旧躲在城里的目的很难揣测,但一般而言杀人不逃的主要原因就是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杀。凤州城里比朱可树、余振扬更重要的只有自己,而将已经发生血案的刺杀现场作为再次刺杀的场地也是别人很难想象的绝好设计。所以不管怎么说,刘焕不去现场都是正确的。
“不对,应该还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只是他们还没有进城。”刘焕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立刻带着众多兵将离开府衙,绕道西城门往城外慧贤寺而去。
到了庙里他并没有对赵普和王策细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到现在为止他自己也真的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估测而已。只对赵、王二人说此处存在危险,让他们赶紧随他进城。
赵普和王策也觉得刘焕神情很是诚恳,便也不为难他,随着他一起进了凤州城。进城之后刘焕没将赵、王二人安排到驿站,而是带到守备使的府衙暂住。
这是刘焕的又一个明智之举,是个以防后患的挟制之举。被刺杀的是他的手下,但刺客的目的似乎还不止于此。下一个目标有可能会是自己,当然也很有可能会是这两个大周的特使。不过事情也可以反过来想,既然是针对蜀国官员的刺杀,那么会不会正是大周的人所操控的呢?否则怎么会前不出事、后不出事,偏偏他们在这里时就出事了。
边关攻杀防御,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攻占敌方城池的方法也无奇不有,包括刺杀将领、减弱军事的指挥能力。从这一角度来说,刺杀朱可树、余振扬最有受益的还真是大周。唐之后,凤、池等四州的归属几经易手,最终被孟知祥收入后蜀境内。对此后周一直都心存阴影,这四州就仿佛后蜀用四支尖锥抵着大周的软肋。所以这样分析下来,说刺客是大周特使操控真就不是刘焕在胡思乱想,而是完全有这样的可能性。
赵普和王策没到府衙就已经觉察出凤州城中情况不对,大街上店铺、住户都熄灯灭火的,到处有兵卒衙役提着灯笼到处巡查,一看就知道是出大事了。于是他们向旁边的蜀国兵卒询问怎么回事,这才知道朱可树和余振扬被人刺杀,双双毙命。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赵、王二人立马意识到刘焕将自己接入城内的真正用意,而且他们两个想得更加复杂深入。
一个边关大州城发生这样的事情,作为军事总长官的刘焕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而他们两人作为大周特使正好身在此处,那么刘焕完全可以将特使被拒关外之事与刺杀之事关联,就说刺客是针对大周特使而来,以此作为推卸自己责任的一个借口。
如果刘焕足够聪明的话,他还可以将两位特使正好到来的事情作为桥段,让刺杀之事成为他转罪为功的妙招,就说那两人是在协助他刘焕保护两位大周特使的时候遇害的。
刘焕甚至还可以在万不得已时将他们两个当成替罪羊。如果真的到最后都巡查刺客无果,而上层又不相信前面两条所谓妙计时,他可以将刺客的来历赖到他们这帮突然赶到凤州边界的大周使队头上。
王策那天在朝房听赵匡胤说过,事情发展到一定阶段而大周局势依旧未能扭转的话,将会对蜀国与大周交界的几处军事重地的官员进行刺杀。从而导致其内部混乱,兵无将领、民无官抚,只能暂缓对大周用兵的计划。但是赵匡胤所有的计划步骤才刚刚开始,自己还没能走进人家境内,怎么就已经开始采用这样的极致手段了?难道自己离开圣都之后,朝廷里又有新的变故?不会,这件事情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但既然有人下了这样歹毒的手段,引起这么大的骚乱,那么背后肯定藏有别人无从知晓的真相。
赵普提出要到刺杀现场看一看。他是大周禁军谋策处的高手,不单是精通行军打仗的计策谋略,而且对案件案情的勘查辨识也有独到之处。这是因为赵普原先也出身江湖,是荆南平湖天眼先生的高徒。
但是赵普的提议遭到拒绝,刘焕有他自己的想法。刺客还没有找出,刺杀的现场包括前往现场的路径都是危险区域,自己和大周特使现在出现在那里很不合适。再有,他不想让大周的人太了解现场的环境和情况。不了解也就没有辩驳和解释的权利,这样在必要的时候,有些话要怎么说便全凭自己的需要了。
赵普和王策在凤州城里只住了两天,蜀王孟昶的圣旨就到了。旨意很简单明确,让刘焕马上派兵马护送两位特使前往成都。
也就是在圣旨到来的时候,赵普发现了蜀国一个异常的现象。他们两个带领使队几乎是和送递出使明文的信使一起出发的,信使速度比他们稍快些。信使到达蜀国境内,出使明文则转由蜀国官家信道传递。
从路程上算,明文到成都然后圣旨至凤州,最快也要二十天的时间。但是回旨这么快就到了,前后算一下,可以看出蜀国的官道信件传递从凤州到成都也就十天左右的样子。那个年代官家信道都是用轻骑快马传送的。这也就是说,与大周相接的秦、成、阶、凤四州虽然离成都路途遥远、艰险难行,但如果蜀国兵马都像信道轻骑那样善于行走蜀道的话,一路急赶,十天内还是可以从成都直接赶到四州边关的。
其实赵普还不完全知道,这封走官信道的回旨还是慢的。蜀王为显示对大周特使来访的重视,是派内廷传旨官专程来送这份回旨的。内廷传旨官一路行走绝不会像信道轻骑那么快,这在回旨过程中其实多耽搁了一天多。所以早在蜀王旨意到达的前一天,刘焕便已经收到从军信道传递过来的一份燎角急件(紧急信件,在信封角上烧掉一点,既表示紧急,又可将内外信纸、信封的烧损痕迹对比,看信件是否被偷看和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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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以上均为有资料可考的真实情况。
(2) 《水浒传》中有提及。
(3) 《水浒传》中也有提及。
(4) 水浒好汉王英和扈三娘便是死于此人手中。
(5) 现在的长江。
(6) 所以唐朝时鉴真东渡都是由扬州上船出海的。
(7) 原理类似于混凝土中加入钢筋。
第四章 摔死自己的兜子
使遇袭
这份燎角急件是枢密院事王昭远发来的。他听说了大周突然派来特使的事情,感觉这可能和自己所主持的边境易货有关。现在大周受南唐提税影响,国内粮盐短缺,物价飙升。而蜀国抓住此机会,征收大量粮食赶往周蜀边界,低价换取大周的牛马、烧炭等物资。这做法显得很不仁义,有落井下石之嫌。还有就算大周的特使此行不是问罪此事,那么也应该是来请求蜀国在粮盐方面给予支持,在双方的粮盐市场交易上给予优惠或让价。这两件事情都会对王昭远所筹划的大事有所影响的,所以他要刘焕在大周特使入境之后立刻停止所有易货行为,将已经拉到易货市场的粮草全部拉回军料场。一是不能让对方抓到蜀国低价易货的把柄,再一个让他们看到边界粮草、牛马市场上生意萧条,以此证明蜀国民间也无太多余粮和存盐,让他们死了让价支持这条心。
王策和赵普虽然在府衙里住下,不能随自己的心意行动,但他们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之前已经安排人装扮成百姓、商旅身份追在他们出使队伍的背后。当蜀地守军官员全力以赴围着他们这百十号人转时,正好让这些后续的手下可以从容观察蜀国边关城池的一些详细情况。
当观察到的一些信息反馈到王策手中后,王昭远自作聪明的举措也让王策有了入蜀境后的一大发现。周蜀边界市场突然间生意萧条,应该是蜀国官家勒令民众囤货不出。这不但加大了大周现在的危机状况,同时也是为下一步的军队行动积攒物资。另外,在城南军料场里有大量军粮囤积,而且这两天又有大批粮草进场。这么多的粮食已经足够当地驻军吃上好几年,这在哪个国家都不是正常的现象。除非是不久之后会有更多人前来,而且是要进行某种长时间、长距离的大行动,才会预先备下这么多的粮食。这样看来蜀国要对大周动手的说法应该不是虚言。
接到孟昶的旨意,刘焕立刻安排人护送赵普和王策出凤城南城门,往成都而行。朱可树和余振扬的事情他已经很难交代,如果这两位特使再要在自己的辖区出点什么事情,他挣钱的官家位置肯定得丢,吃饭的身体位置保不保得住也难说。既然两个刺客动手之后没有出城,那么赶紧将特使送出城对自己来说不算是坏事。只要他们出了南城再走出个百十里,出了自己的辖区再出什么事情就和自己无关了。
但是越怕出事越出事。刘焕怎么都没想到,赵普和王策出凤城南门三十里不到,也遭遇刺局,而且是个攻击面很大的刺局。
只不过这次有惊无险,使队虽然被堵困在山与河沟相夹的狭窄地带,但赵普及时发现了山坡上的“藤缠石”。所以始终在原地不往前也不退后,然后指挥手下迅速连挖一横两顺三道沟。待坡上“藤缠石”移位对准他们的位置进行施放时,那些石头都被横沟所阻,缠藤则被顺沟所陷。而使队的位置一直是处于被保护的安全区域。
这真的是个蹊跷的事情,刺客不是疯狗,不会见个官儿就杀。朱可树、余振扬两个人和赵普、王策根本归不到一类人里,甚至在各为其主的前提下是处于对立面的,但连续的刺杀为何却将他们先后都定为目标?
这件事情王策用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想透彻了,不管之前的刺客和现在的刺客是不是同一路人,他们的目的都应该是针对自己和赵普的。那天朱可树和余振扬是带着大周使队的仪仗回凤州城时被刺杀的,刺客不认识特使是谁,却认识大周仪仗。所以仪仗出现,他们便认定随行的官员是他们要刺杀的大周特使,于是立刻下手。
但是刺杀大周特使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是要阻止周使入蜀?还是为了挑拨周蜀之间的关系?但不管出于哪种目的,受益者都不会是大周和蜀国,从这个角度分析的话,那些刺客应该是来自第三国的。
而平时睿智无比的赵普却对此事未发表意见,只是称赞王策推断准确。但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和笑意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有些事情的发生或许正是赵匡胤推荐他前来出使蜀国的目的。
刘焕在此事之后没多久就被降至阆中镇守使,成了个捉小贼的闲官。凤城镇守使换成了王昭远的亲信王威福,而且还临时兼代了凤州知府之职。只说是凤城知府是个重要的职务,不但要安抚百姓、协助边防,而且还有向邻邦外交的职责。所以吏部挑人调任比较仔细,需要好好斟酌。王昭远为了自己的官商易货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故意从中搅和,阻止委任。让王威福一权独揽,然后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五代界事策》中有:“……春末,周使至凤城,众官迎。酒酣各归,两官员遇杀,不知由。即之,守备更防,无人续究此事。”由此可见此事确为史实。
落霞山卧佛寺背江朝南,西山东林,寺前是一道矮坡,草木稀疏。不过这稀疏的草木间倒是建了些竹亭、草堂,摆设了些石桌、石凳,香客、游人歇息其中倒也惬意。
全寺分两部分,佛堂大殿全集中于南边,这部分地势较高。北面是方丈、僧舍、经楼,这部分比较低矮。过了北面这片建筑群,便是寺庙的后门。后门连接一条直到江边的小道,可以让乘船拜佛的香客直接从此进入寺内,免得再绕道前山。
从理论上来讲,卧佛寺的位置和建筑格局既不符合风水学的择吉之道,也不符合世俗人伦的人情之道。
首先它的位置并非山抱水环,也不在山体正峰之上,而是位居连亘的偏峰低岭上,这在风水上为不取正伟。寺庙供奉佛家最尊之处,佛光普照,福泽众生。但寺庙背后却为佛祖慈悲留给阴生的地界,可偏偏此处有江水为阻,为阴晦气聚集不散的局相。正前方的矮坡虽不算高,但是也已超过了寺门登阶,而且呈横拦状,是为近案顶咽、气不能舒的局相。
以上这些为不合风水之道。而从寺庙后门进入的一条道路,必须经过后面的僧舍才能前往佛殿。虽然是方便了从江上水路而来的香客,但是女性香客从寺庙后舍经过,难免会被狎秽者胡言乱语。此为有悖人情之道。
其实在修建此寺庙时有懂风水、人情的高人提出过类似问题,但当时积缘募化修建此寺庙的高僧上觉解释道:“各种处修各种法。我寺供奉卧佛,卧佛朝天,天只一个,无风水之别。卧佛望天,思心如天空,不问人情。”
韩熙载日常都在朝堂行走,久未到这种有山、有水、有佛性的地方来了。看着青山秀水心情舒畅,所以离得寺庙大门还很远,就下了轿子自己步行。
王屋山依旧坐在一乘双杠小轿里,但那小轿一直紧跟韩熙载一步不掉,由此可见抬轿的两个人并非一般的人。轿帘全拉开着,王屋山一张俏脸不时探出轿子,表情悠闲像是在看风景。但如果真的只是在看风景的话,那她就不是王屋山了。
韩熙载和王屋山此次前来并没有预先通知庙里,两个人便服轻轿,除了轿夫和贴身佣人,只几个信马由缰的府客同行。韩熙载府中所养家丁、护院都已然是江湖招募、军中精选的厉害角色,那这些被奉为上宾的府客,他们的身份、江湖地位、身具的绝技就更不用说了。
到了寺门口,韩熙载的手下这才拿着名帖去往知客处,报知户部侍郎韩大人前来进香。
寺庙中平时常有官员前来进香,僧人们也见得多了,所以并不慌乱,全按部就班以平常时的规矩接待。大知客出来迎接,众知客僧准备香茶、素点,手下童儿则往寺后去通知方丈。
王屋山随着韩熙载拾阶而上,迈步走进山门。但是在这山门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就在走入山门的过程中她觉出一丝异常来。
站在山门口,王屋山目光四烁,想把那一丝异常寻找出来。
她没有察看那些和尚和偶有经过的香客,因为这些人自有他们带来的那些府客和亲信防备着,就算异常也难以异动。她察看的是山门、院墙、门口塑像,因为觉察出的异常不是活的,而是死的、固定的,像是某种构筑,更像某种坎子行(1)的坎扣设置。
王屋山原地转了几圈,却始终未能将感觉中的异常找出来。而这时大知客已经引导着韩熙载往寺里面走,先请到了知客处奉茶。王屋山眼见韩熙载已经进去,便赶紧跟随在后面。这是刺客行的经验做法,既然找不出异常来,那么离开有异常的位置就是最为明智的选择。而且某些异常感觉很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是刺局里的诱儿,让保护刺标的高手觉察并进行追查,从而疏忽了对刺标的保护。所以刺行中的高手在面对一些不能准确辨出的异常时,好奇心、好胜心都会放淡,只是将自身防护进一步加强。
到了知客处门口,王屋山在背后拉住韩熙载,很小声地说了句:“免去一切僧俗客套,直接找慧悯大师。”
慧悯大师不用找,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会在藏经阁里。韩熙载也不用知客僧和僧童前去通知,直接和王屋山带着手下径直朝后面藏经楼走去。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方丈慧世大师。慧世大师虽然是个方外之人,但经常接待进香的达官贵人,所以不止一次听到过韩熙载的名头,知道他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慧世大师见到韩熙载后不敢有丝毫怠慢,主动邀请他去方丈室待茶。
韩熙载拒绝了方丈慧世的邀请,只简短说明此来是找慧悯大师求教的。正所谓“拭得心如明镜,才能拜得真佛”,所以他要先解了心中疑惑,然后再去拜佛进香。
慧世觉得韩熙载所说是在人情佛理之中,便也不强请,只是随着韩熙载一帮人一起向藏经阁走去。
势泄瀑
虽然没有人事先通知慧悯,但在距藏经阁不远时,方丈慧世已经悄然示意身边弟子先行赶去藏经阁,把一些必要的事情整理妥当。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这慧悯大师虽然是个得道高僧、神仙般的人物,很有一番灵通、神通。但是此人平时只沉迷于研理悟玄,常常多时不加清理洗漱,衣着凌乱,发肤肮脏;而且入迷之时行为也很是不羁,常常袒裸身体在藏经阁里打坐冥思。这要在平时还无所谓,进到藏经阁里的都是寺内僧人,大家都见怪不怪。可现在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韩熙载要见慧悯,而且身边还带有女眷同行,要是撞上慧悯那不雅的样子会非常尴尬。
藏经阁的结构是垒石台上再加建了两层木楼,垒石台正面有三十几节的青石阶可直达藏经阁门口。到了这里,韩熙载示意其他人留下,包括王屋山,自己则跟着方丈慧世拾阶而上。
王屋山站立在青石阶下,抬头看着韩熙载和慧世拾阶而上。但那两个人才上了三四节石阶的时候,王屋山突然轻喝一声:“等等!”
韩熙载站住了,并且转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王屋山。慧世也站住,他一个有修为的出家人,不便直接盯视王屋山无比妖艳的身材和娇媚的面容。所以只能合十垂首朝着韩熙载轻声问道:“韩大人,贵府女施主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韩熙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王屋山,他知道这个女人说“等等”肯定是有她的理由的,而且是非常准确、非常重要的理由。
王屋山的确是有理由,但至于是不是准确、重要她自己也不知道。站在青石阶下,她再次感觉到和山门那里同样的异常来。但这异常到底在哪里,她依旧没有找到。为此她心里不由地生出些羞躁来,接手“三寸莲”门长之位时,教中的几位祖师婆婆将帮中所有秘传绝技强行灌输给她,将她短时间内打造成刺行中的顶尖高手。但是今天身怀各种绝技的她竟然遇到辨看不出的异常,而且相继在两个不同的地点都没有能辨出,这真算得上是对她的一次羞辱。
也就在王屋山心中羞躁却又无可奈何之时,藏经阁虚掩的门一下打开了,一个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大和尚急急地走了出来。他边走边整理自己身上的僧袍,但那已经破损且污秽不堪的僧袍无论怎么整理,都没有办法对他的形象起到丝毫装饰的作用,只能是将身体该遮掩的部位尽量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