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猿夺卷 石间缝

齐君元的借形跟踪法算是离恨谷中一种绝妙高深且非常实用的跟踪技法,它是利用周围地形、环境和物体遮掩自己的身形。在这过程中,要度算到地形高度、角度,被跟踪目标的速度,每一阶段自己的置身位置,等等,从而保证跟踪中自己的身形始终有遮掩物,或者是在对方视线无法够及的范围内。而目标不管是什么走法,都不会从他的注视范围中消失太长时间。一般练成这种跟踪法的人最多是让目标暂时消失“十滴水”(也就是间断滴落十滴的时间),所以这技法的修炼级别也是以滴水的次数作为恒定,最差级别也就是刚刚够出道的就叫“十滴水”。而齐君元这技法已经练到了“六滴水”到“五滴水”之间。齐君元对自己的借形跟踪法非常自信,因为他的特长就是随意、随性、随境。他相信不管目标怎么走,即便目标有特别的能力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发现自己的气息声,但都无法直接看到自己身在何处。自信是好事,但有些自信能否成立却不是自己决定的。齐君元最后一次掩身是在一棵大树后面,停留了“五滴水”的时间。他是要等前面那两个怪人过了一个土石堆积的凸弯后自己才能再次追上去。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就这“五滴水”的时间,就那么二三十步的距离。当他悄然如狸猫般追过那个凸弯之后,却再也看不到那两人的踪影了。怎么会这样的?齐君元在心里问自己。那两人会飞?就算会飞那也得扇扇翅膀抬抬腿呀,不会这么快就不见了呀。那么是直接跃入天沟了?也不对,一个是根本没有理由跃入天沟,再一个从他们的立身位置到天沟有好几十步的距离。即便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那也该是在齐君元到达凸弯之后才能到达。而且以那么快的速度奔跑,这一段路径上也该留下一些痕迹。齐君元仔细盘算了一下,自己停留的“五滴水”再加上自己从大树后面快速移动到凸弯的时间,只够那两人在周围二十步内从容做些事情,于是他以凸弯刚过的位置为中心,在辐射二十步的范围认真查辨了一番。这范围虽然够不到天沟边沿,但其中也有草丛、荆棘丛、大树、石堆等物。如果这两人有比范啸天融境之术更高超的技法,那么在这大白天中骗过自己的眼睛也不完全是没有可能的。但是让齐君元很难以置信的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将所有的位置都看过,也用手摸过,最后还用树枝敲打了一遍,但是什么都异常都没有。最后几乎是完全匍匐在地,却连那两人正常行走该留的细微痕迹都没有找到。不过越是这样齐君元就越觉得这两人值得去寻找。他是个杀人的人,不相信神神鬼鬼的事情,只相信技法、技巧的可能。所以他心中确定这两个人的踪迹全无是采用了一种技法,就像范啸天那样可以站在别人面前却让别人无法觉察出的技法。或者是选择了一条路径,一条一般人无法发现和无法想象的路径,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人行走的路径。齐君元扩大了查找的范围,他仍然是从痕迹上入手的。因为像这种野外的环境情况很复杂,就算是受过非常严格训练并且具备丰富江湖经验的杀手也很难在这种环境中不留下痕迹。而那两个人脚穿茅草鞋,身背竹篓,脚下行走、身形转移中都是很容易留下痕迹的。但是齐君元连找了两遍,从起点朝外辐射的所有方向上都没有发现一丝该有的痕迹,这两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难道真的是遇到了一对山鬼、树妖?或者是会土遁的仙人?”不信鬼神的齐君元出现了这种想法,说明他的思维方法和辨查方法都已经差不多到了穷途末路。齐君元把目光从地面上抬起,望向高处。因为如果地上没有痕迹,那么很大可能是借助某些器具从空中行走的。比如说像齐君元从烟重津崖下用索子挂树荡行,还有像秦笙笙那样吊住群鸟直接从空中飞走。像秦笙笙那种情形不大可能,因为此处没有大群的鸟儿,时间上也来不及。借助树木荡行在这里也不具备条件,因为此处没有连续的可借助吊起身体的树木。没有往前走,也没有飞上天,地下是坚实的山体、土石无法遁走,那么这两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就在此时齐君元脑海中灵光突闪,他猛然转身朝身后看去。往后走!是的,他们两个人还可以往后走的。但也就是在转身的同时齐君元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并没有路,三步之外就是那个凸弯。这个凸弯不是山体本身自然形成的,而全是由山上土石滑落堆积而成的。凸弯上长不了大树,但是杂草、荆棘和树苗子却几乎将其完全覆盖,只有少许几处可以看见一些褐黄色的石块。打眼看去,凸弯上更不可能有路径可走。往天沟下面和往天上飞至少还有可行的空间,而凸弯上全是严实的土石。如果那两人是从这里离开的话,那除非他们真的是会土遁的仙术。但是江湖中很多事情往往是最不可能才最有可能,齐君元深谙此中道理。所以即便只是三步的距离,他也同样仔细查辨起来。有痕迹,终于出现了痕迹。但不是人走的痕迹,也或者原来是有人走的痕迹,但是被其他什么东西给掩盖了。那痕迹像是什么东西滚压过、抚摸过,所以土质与其他地方相比被压实了许多,而且面积挺大。如果是故意为了消除什么痕迹而为的话,那么这么大的面积消除的应该远不止两个人的脚步。看到这痕迹,齐君元立刻想到了什么,他走到转过凸弯的位置,用手轻轻拨开边上的杂草,于是看到更多类似的痕迹。这说明在那两人过凸弯之前,就已经有东西到过这里,而且过了凸弯之后也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在这三步范围里就消失了。这里有路,肯定有路。不一定是人走的路,但是那两个人肯定是从这路径走掉的。齐君元肯定自己的判断之后,便开始在凸弯的背面上查找起来。土石堆起的凸弯不大,也就正常民房的大小。只是因为有许多杂草、荆棘和树苗子的遮掩,所以查找起来很是困难,需要一层层地将杂草、树苗子拨开才行。齐君元是江湖老手,经验极为丰富的刺客,受过严格训练的谷生。所以他虽然没有看出三步内滚压、抚摸过的痕迹是怎样形成的,但是路边杂草丛里的痕迹他却是看出来是怎么形成的了。那是蛇行,而且像是许多蛇依次游过的痕迹。所以按照蛇行的特征,没有必要在凸弯上一点点地查找,只需直接从凸弯的最底部辨查就可以了,等确定了底部痕迹的最终位置后再逐渐往上延伸。齐君元很小心地用一根树枝拨开凸弯根部的杂草和荆棘,即便他经验再丰富、胆识再过人,在明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两个危险可怕的怪人和一群蛇时,身体的自然反应肯定是不断将自己往最紧张的状态提升。底部的杂草丛中有道缝,必须先将杂草压下,然后视角由下往上看才能发现。齐君元侧俯身往里看了下,缝口很窄,刚够一个正常人收胸收腹挤进去,但是里面是什么情形却看不出来。虽然还不清楚里面的情形是怎样的,但齐君元基本可以确定那两个人是从这里离开的。因为这样隐蔽的通道是很难被人发现到的,而对于蛇来说却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有人发现到这样的石缝也不可能觉得它是条可通行的洞道,除非是有其他什么手段预先试着通行过,比如说蛇群。蛇虽然喜欢温暖、家族式的群居,但它们其实也是很怕拥挤的,群居时密度太大便会影响生存。而在整群的移行中,它们也是要尽量保持一定距离的,如果通道不够宽大,它们宁愿分前后通过。所以善御蛇者只需通过一群蛇进入某个通道口子的速度便可以看出里面空间的大小。而那两个怪人所驾驭的这群蛇所起的作用可能还不只是找到洞道、确定洞道大小,他们到了凸弯这边后的痕迹应该是这些蛇给消除的,所以齐君元只发现到滚压、抚摸过的痕迹。还有两个怪人进入到石缝后外部被压倒、压乱的杂草,也应该是蛇群给恢复的。所以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蛇,而一群训练有素的蛇在某些情况下就好比一群训练有素的刺客,有的时候甚至比刺客更加危险。齐君元决定跟进石缝里,这是另外一个细节给了他勇气,就是两个怪人所背的竹背篓。他们两个的竹背篓都挺大的,是无法直接从石缝中通过的。除非它们是被压扁压坏了带进去的,或者像人一样知道怎么收腹收胸挤进去。齐君元情愿相信那两个竹背篓是收腹收胸挤进去的,因为他所在的离恨谷工器属就有这样的技法。会此技法者编制出很大很高的竹篓、竹筐,在需要时只要脱开几处关键位的撑钮,那么很大很高的竹篓、竹筐就可以压缩折叠成很小的块状、盘状进行携带,等需要时再将其展开。如果那两个怪人的竹背篓也是这样的构造,那么齐君元希望这两个人能够是离恨谷的人,或者是和离恨谷有着某种关系。挤进石缝之前齐君元首先往里面弹入几枚子牙钩。虽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但这几枚子牙钩至少可以对石缝口子形成一个防护圈。刚进到石缝中,齐君元心里就有些后悔,一种立刻退出的冲动不停地在催动着他。这是因为石缝中一片黑暗,人就像浸入到墨桶里了。然后触摸到的地方有些黏黏滑滑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这让齐君元心中感觉凉飕飕的、惊颤颤的。而让齐君元最为恐惧畏缩的原因是他闻到的味道,这味道正是他在方茂寨前面接近那两个怪人时所闻到的奇怪的味道,冷晦且腥臭。所不同的是石缝之中这样的味道比那两个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要浓烈了几十倍、上百倍。但是齐君元最终没有退出,除了胆量之外还有对自己子牙钩布防的自信。还因为他是杰出的有丰富实际经验的刺客。即便是最为凶残的刺客、杀手,都是不会没有任何目的地去杀某个人的,所以齐君元觉得自己跟进石缝后即使身陷危险,前面的两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对自己突下杀手,肯定是有给自己说话机会的。但是齐君元却疏忽了一件事情,有时候自己虽然没有做任何事情,但是撞到别人在做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情时,这已经是一个不需要经过任何过程便立刻狠下杀手的理由。咬如剐石缝里侧身挤行了五六步,就在齐君元将第一轮子牙钩收回,将第二轮子牙钩弹出后的第二步,他一下摸进了比较宽敞的通道里。这里黏滑的东西变少了,奇怪的味道也变淡了,只有黑暗还是依旧。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反而会让人产生更大的心理压力,因为身体不再被土石挤压住,而是可以处于一个完全碰不到东西的空间中。那么黑暗里如果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就无法预先感觉到,伸出手往前探摸道路会触到什么也是不可预料。这感觉其实就和伸手到一个封闭的盒子里去摸东西一样,告诉你盒子里有东西,但不告诉你是什么东西,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将绳子摸成蛇那样紧张,而从不会有一个人会将蛇摸成绳子那样轻松。虽然心中很是紧张,但齐君元这个工器属的高手很快就弄清了通道里的大概情况。通道壁有许多突兀的大石,这让通道显得很是曲折。然后大石周边有很多碎石、泥土,但都填压得平整到位,这让整个通道显得相当稳固。从这些情况上加以推测,这下面原来应该是土石滑坡后留下的小空隙,这样的空隙中土石间的堆积很是松散。然后这情况被什么人利用了,将大量碎石、泥土刨出转移,换到其他位置重填。将原有的空隙合理拓展扩大,同时重填碎石、泥土时尽量放在大石的支撑位置,在结构上保证不发生坍塌。另外,这样就形成了足够一个人通过的通道。从所触摸大石上潮湿的程度来判断,这个通道是不久之前才清理出来的。但绝不可能是那两个人所为,他们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和体力。而这通道里比外面要阴冷潮湿,这说明也不该是一群蛇干的。蛇虽然依壁贴边而行,但它们不喜欢湿冷。而且清理这样一个通道是要将土石移位重新填塞,这种做法即便是训练有素的蛇群都无法办到的。还有,通道中不可能所有的大石都恰好可以通过移动碎石、泥沙,其中有两三块横贯通道的大石就像是被凿开的,这件事情也是蛇群无法做到的。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石缝外面发现到的痕迹都不是蛇行痕迹?齐君元不得不向自己提出了疑问。而此刻他心中最大的疑问是这通道是通向哪里的?最大的疑问却是最早得出答案的。齐君元顺着通道缓慢而行,很快发现到了光。这光是通道外面的光亮,但朝着这光亮的方向却出不去,因为投入光亮的口子是在石壁之上,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到天沟下幽深的景象。看到了外面的景象让齐君元的紧张状态再次放松了些,他借助着这光亮一直往前走。这一路走得很轻松,因为脚下的路径是往下的,有些地方陡度很大,不用走就直接滑下去了。很是幸运,齐君元在洞道中没有遇到蛇群和两个怪人,更没有遇到比蛇群和怪人更危险的东西。更加幸运的是,齐君元没用多少时间也没费多少力气就从一个狭窄洞口出了通道,这洞口也是一个石缝,但比进来时凸弯上的石缝大一些。还有就是这个石缝所在的位置是在天沟石壁上,出了石缝往下只一人多高就是天沟的沟底。齐君元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将身体藏在洞道的暗处里朝外察看。这样的状态下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无法看清他。这是个利用光线确定进入区域是否安全的一种基本方法。外面很安全,所以齐君元出去了。外面的光线很充足,虽然是在密树丛生的天沟底下,但从洞口刚刚出来的位置真的很明亮。因为周围的一些荆棘和树木都被人砍拔掉了,所以太阳光可以直接照射到这里。齐君元对于这一点没有感到奇怪,前面那两个怪人肯定非常自信,他们绝想不到有人能找到他们下来的石缝洞口,更想不到会有人跟随在他们背后从通道下来。所以上面的洞口处理得很隐秘,而下面的洞口处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而且一般情况下,这么深的天沟就连攀岩技术最好的山民都不会下来,所以下面的洞口也真的不用做什么掩饰。对于齐君元来说这却是好事,两个怪人连洞口都不掩饰了,那么行进过程中就更加不会特别注意些什么。这样一来,沿途留下的痕迹便可以让齐君元追寻着一直跟住他们。也就是在跟踪那两个怪人的过程中,齐君元再次发现到自己原来以为是蛇群的痕迹。这一次他辨查得更加仔细,但不管怎么看他都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于是猜想着这些会不会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见过的什么怪蛇或异种小兽子。一直寻迹一路向前,当天色快黑的时候,齐君元为了不会因为黑夜的降临而跟掉前面的两个怪人,于是趁着还能看见加快速度往前赶了赶,尽量拉近与前面目标的距离。天沟之中的道路他完全不知,周围是否有楚地官家的卡口暗哨也一无所知。自己虽然是跟在了后面,但要真正走出天沟、走过方茂寨,就得完全依靠前面的人留下的痕迹带着自己走。就在齐君元加快速度顺着痕迹往前赶的过程中,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于是立刻停住脚步,警惕地察看了一下周围。在没有发现到危险的情况下,才慢慢朝传来血腥味道的方向走去。当齐君元拨开一片大叶植物后,他看到了一具动物尸体,那是一头体积庞大的野猪。山林之中出现一具野猪的尸体并不奇怪,特别是在这样幽深的天沟里,有许多动物在自然衰老之后都会跑到这里将此处当做最终归宿之地。但是这具野猪的尸体却很不一样,它不是自然衰老而死的,而是被咬死的。野猪的凶悍在百兽中是无与伦比的,就是老虎、豹子都不敢与之硬碰。而这只野猪不但是被咬死的,而且是被一小口一小口咬死的。它的身上没有致命的大伤口,但是小伤口无数。每个伤口处都缺失了一小块肉,就像是被活剐了似的。而那野猪死去的状态以及它所在位置周围的情景表明,在如同活剐似的死去时,野猪并没有大力地挣扎,就像是死得心甘情愿。这种情形是在很明确地告诉齐君元,前面的两个怪人和他们所带的一群不知什么动物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怕,所以他当即决定不再往前追了。就地找安全位置休息,等第二天天亮之后再找寻他们的痕迹跟着走,或者看看周围有没有可借助的条件让自己想办法从天沟中出去。天沟的黑夜很瘆人,虫鸣、兽吼、惊雀飞,各种奇怪的响动让人根本不敢入睡。躲在一棵大树树杈上的齐君元就那么大睁眼睛过了一夜,天亮之后虽然疲惫不堪、脑袋涨得非常难受,但他心中却很是庆幸一夜无事。天亮之后,齐君元再次察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天沟中的环境并不复杂,就是一眼看不到天,一眼看不到地。因为天被高大的枝叶遮住了,地被杂草、落叶覆盖着,满眼都是绿色。这种特定环境中,好多正常的辨别方法都是没用的。所以齐君元决定还是跟着前面的痕迹走,如果凭自己的能力找路,估计至少要在天沟中摸索个两三天才能出去。齐君元辨别了一下痕迹,还好一夜之中,前面两个人留下的明显痕迹并未因为露水和夜风而消失。而在追下一段路后,他发现痕迹变得很新鲜。这意味着那两个人夜间也在天沟中休息了,是天亮后才再次上路的。跟那两个人应该是跟对了,没到午时齐君元就走出了天沟,来到一条不算很偏僻的山间小道上。顺着小道走出不远,齐君元再次闻到了血腥味道。这一次他在路边的石坑中找到了三具尸体,所不同的是这三具是人的尸体。尸体从外观上看和野猪很相像,浑身上下都是如同被活剐了似的小伤口,而且也是毫无挣扎地被咬死的。从尸体身上残留的衣物和旁边零散的装备来看,这三人的身份应该是官府的衙役。齐君元推断,这里可能是官府搜捕不问源馆人的一个暗哨。但是这三个衙役却没有想到,躲在暗哨中的他们会遇到更加暗黑的怪物,让他们像活剐般地死去,让他们死去时连挣扎一下的能力都没有。齐君元用树枝拨弄了一下尸体,他一下又有了新的发现。那三具尸体不仅是表面看起来像是被活剐了,而且体内松软如棉,尸体的骨架、骨头像是全部都被碾压碎了一样。但问题是从外相上看尸体丝毫没有压迫、扭曲的迹象,无从知晓那些骨头是如何碎的。带着疑惑齐君元继续前行,但是从这之后他的谨慎和紧张程度提升到了极点。那些尸体给了他无比巨大的威慑和惊撼,他可不想成为那样犹如活剐、骨碎如棉的尸体。当差不多走出方茂寨的范围时,齐君元再次发现到尸体。这一次的人数更多,有七八个。虽然无法从衣物和装备看出这些人的身份属于哪方面,但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江湖上的硬点子。因为从周围痕迹上可以看出,这些人在被同样活剐般地杀死前是有过反抗和挣扎的,只是很仓促、很短暂。这次发现到尸体之后,齐君元观察了下地势、地形。可以看得出,如果杀死这些人确实是那两个怪人所为的话,那这两个人不惜杀死多人甚至野猪,是为了要悄无声息地突破这个被楚地官兵衙役和各国秘行力量围堵得严严实实的区域。这也就是他们为何在方茂寨前并不察看寨口情形,而是察看远离寨口的山林荒郊。他们是要确定自己的走向,确定山林中高手布防的点位,这样才能在下到天沟之后,顺着一条最少阻拦的线路杀出去。事实上两个怪人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们不但顺利闯过了方茂寨的范围,而且除了齐君元紧追在他们后面外,山林间各方面力量都没有发现他们。不管野猪还是人,不管死前有没有进行过挣扎和反抗,那些尸体被杀死时都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或者警告的声音。但是齐君元却想到了更多。刺客在江湖上走动,是应该尽量走平常道,掩形匿踪。除非有了危及自己的突发情况,一般是不开杀戮的。但这两人却不是,他们不但走的路径是非正常的偏路,而且一路大开杀戒。这种方法即便当时能顺利通过,但只要被江湖高手或者六扇门的高手发现,立刻就能循迹追踪,坠上尾儿。像李白《侠客行》中所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情况极少会有,那一般是在亡命奔逃中,或者是必须赶在某个时间节点前执行一件非常重要的刺活,一路奔走的过程中遇到连续的截杀才可能出现类似情形。从之前见到那两个怪人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肯定不是在亡命奔逃中,所以这么做只可能是要赶着去做一件重要的刺活。齐君元很好奇他们赶去做的会是一件怎样的任务,所以他自己虽然也通过了方茂寨的范围,却临时放弃了前往呼壶里的计划,转而决定先跟住这两个人看个究竟。因为他觉得这两个怪人如此急进,所做的事情一定关系重大,而且时间不会太长。另外,他们前行的方向和呼壶里的方向偏差不是太大,事情过后自己再加快速度赶去,也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第八章 落鼠口
魔音驱来到清平村差不多是申时(下午三点)。虽然晚秋的光线依旧很耀眼,但是清平村中却不是这样,地处山北面再加上高大树木的遮掩,让这村子显得很是阴沉。村子里的房屋很古老,但是都很高大精美。在村子中央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小戏台。这说明住在村子里的人颇为富有,或者祖上曾经出过富贵权重的人。齐君元是在距离清平村一里左右的地方失去了前面两个怪人的痕迹的。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那两个怪人发现有人坠尾儿了,还有就是他们已经接近到自己的目的地,所以开始变得谨慎行事。虽然失去两个怪人的痕迹,但齐君元却很容易就找到了清平村。因为到了这个位置,可以发现很多往这村子里过来的痕迹,有车的、有马的、有人的,由此可知这个偏僻的村子平常时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的。权衡了一下之后齐君元决定直接进入村子。因为如果这范围也是被别人布控的关键点位,那么村子周围布设的爪子和沟儿(陷阱一类的设置,主要是用来防止突出和突入的)会比其他地方更多。而自己不熟悉周围的地形山势,走入荒郊野地反会成为特别显眼的目标,马上就可能会被暗藏的爪子锁定。这样自己还不如直接进入村子里,从道路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村子里进出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自己以正常状态进去反倒不会引起注意。而且这村子有遮有掩有坦面(开阔地),自己完全随着心意加以利用来进行自保。进村之后,齐君元径直往小戏台走去,这是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进入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如果是东张西望不知往什么地方走,那么很快就会被别人发觉自己是个陌生人。所以确定一个目标毫不迟疑地走,可以让自己显得对此处十分熟悉,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个当地人。村子里没什么人,只偶然会在哪个角落或巷道里出现一两个木然的老人。这些老人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闲聊,更不是晒太阳,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根本就晒不到太阳。他们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天望着地,或者索性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那样子更像是在等死。没有一个人瞟一眼齐君元,这让齐君元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感到害怕。阴沉的气氛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走入了一个死村,高大精美的房屋让他觉得像是假的、纸扎的,而那些人则像是随便摆放的木偶泥塑。齐君元坚持自己的决定继续往里走,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是因为他在聚气凝神后构思出的意境中没有发现到危险。但是暂时没有危险并不代表永远没危险,此时没危险并不代表过会儿没危险。江湖杀场瞬息变化,谁都无法预料到危险会不会突然而至,包括齐君元。就在齐君元穿过一段前后排房屋相夹的小路眼看着要到小戏台前面那块空旷地的时候,头顶上突然有几只惊雀飞过。有情况!大白天惊雀而飞,说明出现的情况很突然,而且规模不小。齐君元想都没想顺势就往墙角处的一处石阶上坐下,然后双手拢袖,背脊倚墙,也像那些木然的老人一样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天空。周围很静,惊雀飞过之后再没有任何声响。似乎除了天上飞的鸟儿外,其他活物都是会在即将出现的危机面前闭口的。齐君元的样子很像是呆滞地望向天空,其实脸却是微侧着的。这样可以将眼角的余光送到了小路尽头,盯住惊雀飞来的方向。第一轮惊雀飞过之后,又连续有几轮惊雀飞起。但都不是从最初那个方向飞来的,而且来自不同的方向。这情形让人感觉就像是有多路人马同时疾速冲入村子,这才会惊起那么多雀儿。齐君元最终确定惊起鸟雀的是人,而且真的可能是多路人马同时疾速冲入村子,因为他看到有人影不停地从路口闪过。人影很模糊,不仅因为速度快,而且还因为人很多。齐君元没有能听到脚步声来,虽然奔过的人影很多,但那些人的脚步都很轻,显示出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另外,距离也较远,像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高手,他们的脚步声可能只有秦笙笙的耳力能够捕获得到。然后这些人应该是在用手势交流,否则不会连句说话声都没有。不过齐君元最终还是听到了一句说话声,那是在几路高手聚到一起后,有人用很正常的声音说了句话:“三卷,七;一头,一二;三头,一二七;四中,三四六。”而当说话的人话音刚落,那几路高手立刻散开,又疾速地分几路迅速撤离了村子。齐君元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类似的一连串数字,他凝神回想了下,确定是在上德塬。自己和秦笙笙等几人被困上德塬,大周、南唐、蜀国三国秘行组织被自己以言语挑拨加上虚像恐吓退时,蜀国不问源馆的人欲退不退之际突然有人赶过来,也是对他们说了一通这样的数字,然后不问源馆的人便立刻退走了。这些数字应该是一种独特的暗语,包含了极为重要的信息。单从这暗语上推断,就可知道这几路高手应该是蜀国的秘行组织,不过是不是不问源馆的人却不一定。而这些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被楚地围堵的人马脱出了,还是前来接应那些被围堵人马的,也无法做出判断。几路高手离开后,齐君元放松了许多,此时村子里暂时应该是很安全的。他觉得不管周围之前有没有布设,这么多高手一进一出之后,该动作的早动作了,不该动作的也该撤了,或者转而去追踪那几路高手。齐君元将他呆滞的状态恢复过来,往小路两头瞟几眼,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但是就在他还未将身体完全站直的刹那,两个身影突然闪现在小路的两头,就像两个鬼魂般将齐君元的进退路径都堵住了。站住身体的齐君元没有动,他不需要转身细看便已经知道突然出现的是那两个怪人。怪人的状态很正常,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齐君元,就像是在辨认一个久违的朋友一般。“江湖走动,无意路过,所见所听与我无关,还请高抬贵手让条路。”齐君元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所以主动用江湖惯语表明自己是无关之人。“跟了一路了还说无意?好不容易才候到一个圈死你的机会,你说这路能让吗?”站在路头的男人冷冷地说道。这话是在告诉齐君元,其实前面的两个人早就发现他跟踪在背后,一直装作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绝对把握解决齐君元。一直进了清平村,等齐君元走近这条被两边屋墙相夹的小路,他们才决定采取行动。“你们觉得这地方就能圈住我?”齐君元不是狂傲,而是因为就眼下这情况确实无法将其困住。两头的路口虽然被堵,但他如果拼全力硬闯一头,堵路的人不一定能将自己挡住。即便他不采取硬闯的方法,破墙上房也是可以辟路而逃的途径。“你觉得自己逃得出去?”路头的男人很狂傲,说这话的同时脖子拧转了一下,眼中有野兽般的绿光闪动。也就在这时候,齐君元发现那个男人的右手拇指的指甲和其他四指的指甲在有意无意地轮流弹拨着。见此情景,齐君元脸色突变,随即猛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盯住堵住路尾的那个女人。女人没有弹指甲,不过她的嘴唇却一直在微微颤动,而且这种颤动越来越剧烈。其实这个一直不开口说话的女人从闪现身形之后嘴巴就没停过,只是她发出的是一种正常人听不到的语言,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咒语。魔音!是魔音!齐君元心中暗叫一声,瞬间就将身体收缩成最绷紧的戒备状态,就像一张可以自己弹射而出的弓箭。然后再不看那两个人,而是非常缓慢地转动头颈,查看即将到来的杀机到底会来自何方。魔音驱杀,又叫魔音驱煞,这在江湖传说中出现得很多。但书面记载这个概念的,至今只有元代时的朝鲜人宋先栩。他在《极北域险考》中有过记录,是说北方异族有人会以奇怪的声音驱动虫子来杀人。但据后人研究,所谓魔音应该是一种特别的短形声波,就像犬笛。所发出的声音只针对某种动物或具备某种特别听觉的人,一般正常的人只能看到发出声音的动作而无法听到声音。而宋先栩可能就是个听觉特别的人,所以在书中记录时是说有人用奇怪的声音控制虫子。齐君元在离恨谷中学习刺杀技艺时就曾听说过魔音驱杀,而且当时传授技艺的前辈还特别详细地讲解了这种技艺。后来齐君元虽久做刺活却从未遇到过会这种技艺的人,所以一直认为这只是一种传说或者早就失传的技艺。不过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何传授技艺的离恨谷前辈会那么详细地进行讲解,是确认这种技艺的存在还是他自己就会这技艺?有疑问就有记忆,心中常常怀疑的事情往往是最难以忘记的。所以当齐君元看到那两人采用的动作细节和曾经听说的魔音驱杀完全一样,再联想到之前所见那些人和野猪的尸体,于是断然确定自己是陷在了这种可怕的杀人技法中了。魔音驱杀不是由驱杀者直接来杀死目标的,所以齐君元之前并没有从意境中发现到那两个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杀人的人,而是驱赶某种杀人活物的人,所以不会直接表现出危险来。魔音一直没有停止,齐君元已经将戒备状态提高到极点。但是后续的情况和齐君元想象的不一样,并没有什么杀人活物很突然地从意想不到的方位、角度扑出,而是从两个怪人守住的前后路口涌进一群不像杀人活物的活物。不过杀局之中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有利,恰恰相反,这说明对手操纵的活物有绝对的杀伤力,根本不需要采用突然的袭击来达到杀戮目的。路两头涌进来的是圆滚滚的肉球。肉球不是滚动着进入小道的,而是爬行着拥了进来。但就是这些肚肥如球、四肢短小的活物,其爬行的速度比滚动的球还要快上许多。看着这些肉球爬行的样子,齐君元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以为留下的是蛇群游动的环境。因为它们的四只小脚在地面轻巧地迈动,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而肉球滚滚的肚子一直在地上拖滑着,这样留下的痕迹与蛇行的痕迹会非常相似。如果不是之前见到过那些如同被活剐的尸体,如果不是哪些肉球朝着齐君元露出龇牙咧嘴的凶狠面容,齐君元可能会觉得这是些很可爱的小动物。说实话,单是从体型上判断,齐君元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兽子。但当看到它们目露幽绿凶光,龇咧着锋利牙齿,大张开的嘴巴不停流着涎水的样子后,齐君元立刻认定这是一种老鼠,一种凶残不惧人的老鼠。试想,如果不是这样一群老鼠,又怎么可能在方茂寨崖壁上找到一条石缝,并且快速将其拓开到人可以通过的通道?落鼠口这些肥胖的老鼠过来得很快,但齐君元并没有惊慌。因为扑向自己的毕竟只是一群老鼠而不是一群高手,他自信自己还是有办法阻止住它们的。就算出现异常情况实在抵挡不住,他还可以纵身上房走为上策。这些肥老鼠的动作看着虽然不慢,但它们的体型摆在那里,所以蹿跳上房的可能性应该是不存在的。江湖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越是自信的状态下越是会发现情况远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齐君元是个谨慎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太过自信。但今天他很难得地自信了一把,而难得的自信最容易变成自负。其实此时困住他的不仅是那些被操控的老鼠,还有操控老鼠的高手。这种江湖高手设杀局时肯定是缜密得不留一丝漏缝,所以齐君元能想到的他们同样都想到了。齐君元连续撒出了三层子牙钩,三层钩子的布局十分巧妙,是双夹一对头的格局,然后钩子和钩子间的距离也都恰到好处。不管那些老鼠被操控得如何到位或者自己具备怎样的灵性,只要试图从钩子和钩子间通过,那么就必须再绕过迎头挡住的一只钩子。而身体只要转向绕过迎头钩,不管朝左还是朝右,身体都会碰到两侧的钩子。触动了子牙钩后的结果不难想象,一只钩子便可以让如此密集的老鼠成片、成串地肚破肠流。鼠群很有次序地后退了,但只退出两尺左右就停止了。因为它们不是要退走,而是要逾越。紧接着,那些肥胖老鼠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变化之快就连齐君元这样的高手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只是将身体抖了一抖,便立刻鼓胀成一个真正的肉球。和别的球不一样,这些肉球是可以自己弹起的。能够弹起主要是靠肥老鼠自己四足给的力,因为有足就能跳。由此可见那些老鼠短小的四肢力量非常强劲,强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而球一般的身体只要跳起来了,继续依靠四肢和鼓起的肚子就可以越弹越高。是球就应该可以踢、可以撞,而弹起的肉球能够撞出,则是后面身体还没有发生变化的老鼠猛然前冲给的力。弹起的和前撞的两股力量合在一起,肉球便能开始逾越了。肉球先是纷纷弹向两侧房屋的墙壁,然后在墙壁上撞击一下再朝前弹出。因为即便像球一样,那些肥胖的身体还是很重。而这样过渡一下不仅可以将身体弹得更高,同时肉球们的四肢在墙壁上再次借力,可以将身体弹得更远。齐君元惊呆了,因为两次弹跳之后,那些肥胖的老鼠竟然轻松地越过了子牙钩的布防。齐君元也慌乱了,子牙钩的布防如果失效,那么他就只能上房逃走了。因为他还不想变成一具被活剐了似的尸体。就在齐君元准备纵身踏壁上房的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回头看了看两头堵住自己的怪人。两个怪人依旧在发出魔音,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作,发出的魔音应该也是完全不同的。但是现在冲向自己的是同一种老鼠,同一种老鼠怎么可能采用两种魔音进行控制?即便是可以控制,那么不同方式、不同魔音控制的也该是两种状态。另一种杀人的活物在哪里?或者另一群老鼠正在以什么方式朝自己逼近?齐君元非常想把事情搞清楚,但是眼下的危急情况却不允许他再多做思考,现在的齐君元只有做的时间而没有想的时间。齐君元想都没想就甩手抛出了钓鲲钩,想都没想就用钓鲲钩挂住一片房檐,想都没想就将钓鲲钩后面的无色犀筋猛地一拉,一大片屋架瓦片随着钩子塌落下来。这是探路,对于自己完全无法看到的房顶,用这种方式确定上面情况是眼下最合适的办法。房顶上不仅有瓦片塌落下来,瓦片中中还夹有两张肉饼一起飘落了下来。没有等那肉饼飘落到地,齐君元眼角一瞄便看出那竟然也是肥胖的老鼠。只是这老鼠没有涨成肉球,而是压成了肉饼。肉球可弹起逾越,而肉饼竟然可以飘起飞行。两张肉饼是经过一段距离的滑翔之后飘然落地的。随着肉饼落地,齐君元的心也坠入了深渊。房顶上无路可走,自己预想的退路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对手早就在房顶安排好爪子候着了。弹跳过子牙钩的老鼠再次集结成群快速逼迫过来,距离齐君元已经只有两三步的距离。而屋檐上这时也纷纷有老鼠头探出,很快布满了屋檐边沿,那样子随时都会扑落下来。挡不住,也没有路,但齐君元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因为他还有一条不是路的路。这条路需要自己开辟,就像面前这些老鼠从山壁石缝中挖出一条人可以通过的洞道一样。已经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了,齐君元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弓步弯腰,侧脸耸肩,这是准备要撞开一侧墙壁冲进旁边的房屋里。但是齐君元蓄势冲击的脚步才刚刚抬起便停止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让他骇异而绝望的情形。就是在他准备撞击的那面墙壁上,有一块砖活动了、破裂了,紧接着那块沾满黏液的破砖头被推出来,然后从破开的墙洞里露出一个张嘴龇牙的老鼠头。而随着这个老鼠头的出现,墙壁上许多砖块都同样地活动、破裂并掉落。于是有了许多的墙洞,于是整面墙壁上布满了狰狞的老鼠头。齐君元慢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墙壁也是同样的情形。彻底没路可走了,除非是从地下钻个洞。但即便他是会在地上钻洞的,估计也没有那些老鼠钻得快。“完了,这下子完了。看来今天要死在这群老鼠嘴巴里了。”齐君元心中绝望地叫着。老鼠群已经完全将齐君元围住,就像给他罩落了一只铁桶、一只铜钟。但围住的老鼠并没有马上扑上来,只是朝着齐君元大张着嘴巴,就像在无声地吼叫。齐君元用左右手的拇指、食指捏住钓鲲钩,剩下三指则各绕住腰间的一束胡弦丝线。这两束胡弦丝线中的每一根从上到下全挂满了小钢钩,这是齐君元对付众多敌人时用的武器“钩拂尘”,眼下这情形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这些老鼠拼死搏杀了,但愿自己的钩子能够极有效地克制那些老鼠,保全自己的性命。手中的武器准备好之后,齐君元想将自己撞击墙壁的态势改换成攻守兼备的架势。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按自己大脑的指示动作,整个就像凝固了一般。这让他一下子想到那些没有反抗、挣扎就被咬死的尸体,冷汗顿时止不住地涌流出来。也就在齐君元发现到自己不能动的时候,那些围住他的老鼠动了,缓缓地、笃定地朝着他爬过来,并且顺着腿脚往身上爬。齐君元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老鼠逐渐布满自己的身体,而最先爬上来的那只直接奔向他的脸部,那对幽绿、凶残的目光与他对视的距离越来越近。当老鼠差不多完全将齐君元淹没的时候,最先爬到脸部的那只老鼠仰起了头、大张开嘴,这是要率先品尝齐君元血肉的味道。齐君元此刻什么都动不了,就连眼皮都无法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鼠朝自己下口。“崩当——”一声单调的琴音响起,阻止了老鼠就要落下的利齿。“停下,快撤回钵鼠!”有个女子在高喊,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老鼠停住,却没有撤下,齐君元依旧被鼠群淹没着。“有河有桥,江湖哪道?”这是堵住路口的那个怪人在用江湖切口询问。“陕南牛马落病虫,楚西清平随妙音。你们两个是毒隐轩的‘急瘟’和‘皆病’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其实听到这里时,齐君元很想大声呼叫。他要告诉那两人自己是妙成阁的“随意”,同是离恨谷门下,让那两个怪人赶紧将这些老鼠都撤走。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但身体动不了,连说话都已经说不出了。难怪之前他们通过各种力量交叉密布的方茂寨区域,可以将一只硕大的野猪和两处暗哨的衙役、高手咬死,而附近的其他暗哨和布守高手却丝毫未曾觉察,肯定就是因为这些人死的时候不但无法挣扎,而且无法发出声音。“我在问你你是哪道的,你管我们两个是谁。”那个男人真的有些怪,不仅仅是气势、神情,而且还有脾气。别人明明认出他们了,就肯定是认识的或有关系的,本该客气些才是,但他却好像因为被认出而有些气急败坏。“我就是你们要随行的‘妙音’。”那熟悉的声音平静地回答道,语气中不带丝毫的烟火气。“是秦笙笙!是秦笙笙?”齐君元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又是惊讶又是紧张,还有些疑惑。惊讶是因为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笙笙。紧张是因为之前秦笙笙丢下自己独自逃走,之后从情形上判断很像是故意陷害自己,而现在自己又落到她的手里会是怎样一个后果?疑惑是因为自己虽然听着那声音很熟悉,却没有能直接听出那声音是秦笙笙,感觉上总好像和原先的秦笙笙有着些差别。“那这个人是谁?他坠在我们后面许久,似乎已经窥得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接到的乱明章要求所有行踪必须隐秘,如非同路人,知内情者必须灭了,不管是谁。”那怪人虽然听到秦笙笙自报名号,仍是没有将鼠群撤回。“他是妙成阁的‘随意’,虽不是我们同路,但另一配合我们的刺局是由他主持担当刺头。”“妙音,你能确定?此地的活儿马上就开做,你确定他不会撞破了局?如有意外,日后衡行庐问责谁来担当?”怪人仍是不肯就此罢休。“不用你承担,也不用我承担。这里有谷中发来的‘一叶秋’的露芒笺,是由我交给他。”秦笙笙依旧平静地回答。此时齐君元才觉出自己为何觉得秦笙笙和之前有很多差别,虽然她的声音变化不大,但说话的语气、气势却迥然不同,感觉老道了许多、沉稳了许多,再没了原先那种幼稚、嘈杂。两个怪人不再多话,而是立刻发魔音驱动鼠群撤走。那些肥胖的老鼠如同退下的潮水,转瞬间就踪迹全无,也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齐君元知道这两个怪人为何不再坚持,是因为秦笙笙提到了“一叶秋”的露芒笺。这“一叶秋”是离恨谷又一种传递指令的方式,一般是最为重要、最为隐秘的刺活才会使用“一叶秋”。“一叶秋”也不用鸽鹞传递的,而是由谷里可靠的谷生直接递送。这“一叶秋”真的就是一种墨绿色的叶片,它是流墨树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