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疫攻
柴世宗没有理会王策,而是朝赵普简单说一句:“继续,说清理由。”“蜀国西边是吐蕃,与其素无瓜葛,不会给予他支持。南边大理和交趾,蛮荒的偏僻小国,就算愿意给予蜀国支持也没有这种力量。东边楚地和南平,楚地为我附属,只会为我所用;南平众夹下的小国,一直都是处于中立。至于南唐,现在仍是李璟为皇。所以如果是南唐出事,权力全交给李弘冀,蜀国可能会为其出兵夹击我国。而现在蜀国出事,南唐无碍,李璟又岂会为了蜀国夹击我国?至于粮草的确是个问题,但是皇上不是刚刚得到告喜急报,所缴佛财可观。那么等全国佛财都收至七八成的时候,便以此为军需出兵。而且只要一举推进蜀境几十里,那么他们运往边界易货的粮盐就全是我们的。到时候便再不用为粮草发愁,乘胜而尽可将蜀国拿下。”“对!然后我们再用夺取的蜀国粮草为军需,召集吴越与楚地两侧为扰,转而攻取南唐。那时南唐就算让李弘冀为尊,他也没有了蜀国的协同夹击。而南唐一破,我国便可与吴越、楚地接疆连界了。”柴世宗突然间激情迸发,仿佛那江山都已经收入囊中。但柴世宗激情的举动只是一现即收,随即他便恢复成和原来一样冷静且冷峻的状态,转而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的赵匡胤:“九重将军,他们出使蜀国的前后经过、所见所遇都与你说了,轻重缓急的度衡你心中也自然清楚。我只问你,现在你是否还觉得出兵蜀国不妥?一定要告诉我实话,因为如若你也确实觉得此举可行的话,这次我想让你领禁军出击,一举突破蜀界。”“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赵匡胤轻声回一句。“此话怎讲?”柴世宗没有想到赵匡胤是这样的回答,他觉得赵匡胤本该比自己更加激情昂扬才对。“佛财收缴到七八成肯定需要很长一段时日,而且我估计下一阶段的收缴可能还会出现意外和迟缓,不会像这两天这么顺利。而征缴庙产佛财之后我觉得最需要做的是安抚民心、平定内境,不易仓促间再动刀兵。否则蜀国虽无外援可借,说不定倒会是我大周后院起火而解他所困。”赵匡胤没有说得太明显,更没有直揭伤疤。因为他不想柴世宗难得的好心情被自己破坏,更不想因为破坏柴世宗的好心情而引火烧身。取佛财之计虽然是赵普提醒的自己,却是自己留密折给柴世宗的。如果自己现在将柴世宗以霹雳手段收取佛财的后果推断得太过严重,赵普完全可以推说没有此事,而自己却是脱不了关系的。“我知道你的意思,灭佛取财的后果我也想过。但是被逼绝境就只能铤而走险。我相信你留密折的初衷也应该是这样的。”又是提到灭佛取财,自己“佛财”两字之前怎么会出现“灭取”两字的?赵匡胤的脑筋又回到了这件蹊跷的事上。对了,不仅是这密折,还有自己被困刘总寨之后假传的白虎堂军文。如果那军文只是为了私怨也就罢了,但显然不是,而且为了阻止自己及时回到汴京,阻止自己更早地发现“灭取”两字,阻止自己纠正柴世宗的错误决策。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么在大周官家、军家的上层中肯定存在问题,而正因为存在问题,就更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出兵蜀国。“皇上,我知道你心中的宏图大志。但既然这取佛财的事情已经做下了,那就一定在此事完全平复之后才能再动刀兵。否则众多信奉佛家的百姓正在心中怨愤之际,皇家突然又大动刀兵杀伐,势必使得民心不护、百业不振、生活凄苦,到时候怕生内乱。所以我觉得眼前针对蜀国的政策应该是以非常手段进行制约,搅乱他原本的计划,拖延他可能的出兵时间才对。”赵匡胤也知道柴世宗所谓的铤而走险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将话说得更加明朗一些。“你能说得更详尽一些吗?”柴世宗是个不喜欢空谈的人。赵匡胤没有马上回应世宗,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刻他想到自己在返回京师路上的遭遇,想到自己被困刘总寨的郁闷。连续十几天,一直处于缩头挨打的局面,那情形现在想来犹心有余悸。虽说当时自己的手下兵强马壮,亲兵护卫加上刘总寨驻军人数不算少,但自始至终都被别人真真假假的一些设置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连对方个影子都没见着,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更无从知晓。然而当自己决定拼死一搏分两路突出时,却并未发现对方面面俱到的杀兜。想走的路都能走通,原先亲眼见到的厉害绞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除了。种种迹象表明很有可能一开始整个布局就只是以一两个厉害的绞兜和一些怪异的杀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没有复杂、玄妙的设置。赵匡胤轻吐了口气,那感觉像是刚刚再次从刘总寨的窘困中脱出,又像是想到如何回应柴世宗而显出的轻松。其实此刻在他感觉中这两件事情已经合二为一,灵光闪动之间,他已经将别人堵困他的方法运用在对蜀国的压制上。“我们之前暗中在陕南郡遗子坡安排下的三千禁军,是为了在蜀军突袭大周时直插川北东行道,攻青云寨,占据或侵扰蜀兵后援、粮草的必经地。让秦、凤、成、阶四州不能与东西川正常联系,牵制他与我国边界的整个战局。但是现在看来这三千人不能再藏着了,应该立刻让他们露相扎营,并且实营加虚营,大造声势,让蜀国知道他们的存在并感到威胁。另外让陕南道、甘东道在临近蜀境处再另设两处大营。这两个大营作为西南、西北佛财的收缴点,陕南、甘东两区取得的庙产佛财、粮食资物就都送缴到这两处大营。这样的话既可让蜀国觉得我们已经在运送兵马辎重应对他们,而且一旦蜀国出兵,那两营资产还可直接充入军资运用,免了二次运送的周折和时间。”说到这里赵匡胤停顿一下,他想看看那三人的反应。但是那三人都没有反应,只是把眼睛都盯着他。看得出他们这是在期待赵匡胤说出更多内容来。“再有,我立刻传信给赵匡义,让其虎豹队立刻偷入蜀境。然后收服或收买蜀境内的江湖力量,冒盗匪的名头破坏和骚扰蜀军运送粮草人马的路径。抢夺地方官衙财物粮食,或直接烧毁府衙和兵营资产。总之是要让蜀境内的秦、凤、成、阶四州动荡不息,官家和兵家疲于奔命。”赵匡胤将想到的几个虚招都说了。“九重将军就是九重将军,招招都是妙策。这些办法如果实施顺利,我想应该足以将四州的蜀军兵力拖住,只要能拖到我大周缓过元气来了,我们立刻便反手给他一击。”柴世宗虽然满口赞许,但说话的底气却不是很足。这也难怪,因为赵匡胤提出的所有办法都是在摆空城计,只要有一个被对方捅破,那么就会满盘皆输。“确实都是好策略,但只有这些还不够稳当。”赵普这话听着像是要进行一些补充,但随后提出的却是否定的意思,“所有策略虽然会让蜀国有所顾忌,但对已经分批聚集到边界的蜀国军力其实没有任何影响。再倘若他们探知到我边界新建几处大营的真相,然后只以州府衙役捕快和地方自卫自防的人马武力对付局部的破坏和骚乱,那么他们的大军还是没有任何磕绊,随时可以出击,以不可阻挡之势侵入到我国境内。另外,就算我们立刻停止与他易货,不让他们有现成马匹来装备骑卒营也没用。蜀境虽然道路艰险,但我发现他们的信件从成都到凤州只需十天的样子。这是因为蜀马虽矮小却耐力足,翻山过岭比其他马种更具优势。也就是说,蜀国即便不能就地组建骑卒营,他们也可以从各地调遣骑卒在几天内赶到秦、成、阶、凤四州。”大家听赵普所说之后都频频点头,特别是王策,在一旁连连插话加以佐证。他去过蜀国更了解实际情况,而且这一次他是与赵普协作出使,证明赵普的理论正确其实也是在标榜自己的功劳。“那么赵参事有没有其他可弥瑕的办法?”赵匡胤主动询问。“是这样的,我们在从蜀国回来时途经渭南的华塘、戚野、古骏堰这三地时,看到那里的牲畜发生了奇怪的疫症,并且扩散极为迅速。”“此事我也知道,前段时我收到的加急奏折中就有关于渭南牲畜疫情的,大有不可控制之势。”http://www.shunong.com/ 柴世宗立刻想起之前的几张十万火急的奏折。“对,就是在这三地。我在那里查看了那些被感染后的牲畜,从外表看其实并无异常,根本不像得了怪症。但是一旦这些牲畜大力负载或快速奔跑之后,症状便表现出来。这病的症状非常奇怪也非常简单,就是消耗的体力无法恢复。筋松骨软,内腑抽搐,口鼻呼喷血沫。一旦病情发作,也就没办法治了,不是当场暴毙就是瘫软如死肉。”“你是要用这些发生疫情的牲畜和蜀国易货,”赵普还丝毫未曾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赵匡胤就已经猜出他想干什么、怎么干了。这就是所谓的知己、默契。“没错!我就是这想法。疫情发生之后,华塘、戚野、古骏堰三地便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畜许进不许出。所以这消息一直未曾外传,蜀国应该毫不知晓。而这些牲畜外表看不出有病症,我们只需缓缓赶去,交易之前再喂些兴奋的刺激药物,那些牲口的样子就会显得生龙活虎般。而只要是将这些牲口易货给了蜀国,不但是将他们就地装备轻骑铁骑的计划打破,而且疫情传播之后,导致蜀国原有马匹牲口也不能为用。这样一来,蜀国至少在三年内不能为战。”“好!太好了!不用三年,只需一年。一旦我大周这一轮窘迫缓解之后,下一步首先拿他蜀国开刀!”柴世宗拍龙案而起,这一刻他眼中凶光毕见,让人看着气短心怯。赵匡胤微微点了下头,王策则眯眼捋一把胡须。反倒是出主意的赵普蹙紧着眉头,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又好像是对什么感到不满意。三个人此刻的心思没人知道,但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们心中所想并不相同。自续骨齐君元在纵身跃下悬崖的同时抛出了袖中的钩子,就像他在瀖州城跃下步升桥时一样。所不同的是他这次抛出的不是普通的小钢钩而是钓鲲钩。钓鲲钩内弯为刃,用它勾住土面、草木,刃口会破切开土面、草木继续下行,而这也正是齐君元想要的效果。上有追逼的高手,所以此时想办法在石壁上挂住身体不下去并非一个好主意,而是要有个牵拉力让自己缓慢而下。如果不是运用的钓鲲钩,如果没有这种破切往下的力道作为缓冲,如果没有无色犀筋的拉伸缓冲,那么在身体重量以及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齐君元要么只能松脱钩子后面的无色犀筋索让自己直坠崖底,要么就是被坚韧的犀筋索将手臂生生勒绞下来。但钓鲲钩不可能一路破切到崖底,中途肯定会有硬物能够将它彻底挡住。齐君元从手中所缠犀筋索瞬间加大的拉伸和越来越剧烈的抖动上预感到钩子将被挡住,于是抢在这之前双脚猛蹬一下石壁,将自己的身体荡了出去。这样一来,那钩子突然被阻挡住的瞬间他的身体正好是往斜上方荡起的。直线下坠的力道发生转移变得很小,犀筋索对手臂的勒劲也是处在最小的时候。而就在荡起的身体将要二次下落的刹那间,他果断抖索撤钩,让身体朝崖下离他最近的一团黑影落了下去。这一团黑影他是借助崖顶追着自己下来的“千里明火”瞅准的,黑影很高,至少可以减少悬崖五分之一的落距。但齐君元并没有看清那黑影是什么,所以他这次完全是在赌命。如果那团黑影是个独峰或矮岭,那么他将被摔撞成一摊捡不起来的烂肉。但如果那是一簇高耸的大树冠子,那他将有可能获得第二次、第三次的坠落缓冲,说不定就将自己的这条命给捡了回来。齐君元很幸运,那真是一棵百尺大树的树冠,而他也正好落在了树冠的一侧。身体压断树枝的声响就像在放鞭炮,树冠顶上那些细嫩的树枝连续阻挡,给齐君元提供了第二次缓冲。而当他坠下有半个树高时,撤回的钓鲲钩刚好再次挂到树顶。于是齐君元有了第三轮缓冲。钩刃在树冠中左一钩右一绊,切破了树干、割开了树皮、削断了枝叶。此刻虽然仍是处于下坠状态,但在下面树枝阻挡、上面钩子挂带的作用下,坠落的速度已经很慢。最后齐君元的身体在树冠最靠下的几根大树杈上连续弹跳几下,再没能将枝杈撞断,而是在改换了几次翻滚的方向后直落到地面。落地的声响很沉闷,但在齐君元的听觉中,这声响仿佛是要由内而外地冲破耳膜。而且这声响经久不息,在他的丹田、心口、咽喉、大脑这一路反复冲荡,让他的思维空间也完全充斥着这种单调的声响。终于,在喉头发出一记“咯”声并连续吐出几口鲜血之后,那股子在体内冲荡的声响才渐渐淡去,思维也才渐渐清晰。思维清晰是好事,这可以给他带来正确的感觉。虽然齐君元现在所有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浑身上下难以承受的疼痛,其实有时候能感觉到疼痛也是好事,由此可以判断自己的身体虽然破损得厉害,但至少那些受损的部分都还与大脑神经相通,没有哪部分完全失去控制。齐君元平静地侧趴在地上,安静地体会着身体各处的疼痛。能保持这种状态真的很难得,只有像他这样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优秀刺客才能做到。但身体的平静并不代表心里的平静,就算优秀的刺客也会心焦心急,急于移动自己,急于离开这个地方。崖顶上的人扔“千里明火”就是为了确定齐君元落下崖底的位置,而且能迅速做出这种反应的高手也一定可以锁定他摔落的位置。所以很快就会有人绕道或釆用器械绳索下到崖底,来确定齐君元的死活,查找他身上携带的所有线索。但是目前齐君元只能以最初摔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没有一点其他办法。在没有通过各部位的疼痛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前,在没有确认自己应该如何移动自己的身体之前,一个小小的错误动作就有可能造成身体永远不能恢复的伤害,甚至从此趴在此处再不能起来。所以虽然身体上下都在疼痛,但齐君元已经开始恢复的敏锐感觉中,每一处的疼痛都是有区别的。齐君元微微拉成呼吸节奏,尽量使自己平静。这样是为了感觉疼痛,也是为了构思。但这一次他构思的不再是个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而是一个非常写实的人体画。他将感觉到的所有疼痛都融入到这人体画中,不同的疼痛,不同的部位,说明的问题也不一样。他要在这人体画中确定自己的伤势,了解自己应该以怎样的程序和方式来移动自己,逃离此处。感觉疼痛的过程很煎熬也很辛苦,构思的过程很疲惫也很艰难。齐君元几次想暂停一下睡一会儿再继续,但每当有这念头他都强行抑制。他知道这所谓的睡一会儿其实就是昏迷,而此时一旦昏迷过去,也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所有,自由、尊严、希望、生命。雾气已经消散殆尽,已经可以若隐若现地看出山岭树木的轮廓。这时从上面崖顶上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几个火球飞射下来。这是用的“火笼箭”,这种箭可以在夜间准确地对需要的位置进行照明,一般是军中用来发现趁黑偷偷接近的敌人的。射下来的“火笼箭”有七八支了,有的落在树干上,有的落在地面上。但上面的人并没有看到齐君元到底在哪里,就连树冠上的断枝也没看出几根。这是因为距离确实远了些,那大树冠也着实茂密了些。还有就是齐君元选择的位置很好,落下时刚好是在树冠一侧接近树干的位置,有浓密的枝叶遮挡,“火笼箭”射不到这个位置。也就在崖顶上吵吵着让人赶紧去找绳索时,齐君元的肩头微微摆动了一下。他构思的人体图已经与所有不同感觉的疼痛一一对应,内脏已经通过了几轮气息回转应该没有大的损伤。现在可以开始按一定步骤让身体动一动了,将没有受到大损伤的部位先确定下来。肩头、上臂,然后才是脖颈,脖颈之后是背、是腰……虽然身体动作之后会带来更加剧烈的疼痛,但是齐君元很情愿承受这样的疼痛,因为这意味着他正在朝着活命、活路接近。当动到左大腿时,他除了疼痛还找到一些麻痹的感觉。人体是个具有自我保护意识的组织,当一处疼痛超过极限时,则会出现肿胀、淤结来压迫神经,让疼痛不能完全被神经传递到大脑。而由于神经遭受压迫,就会出现很明显的麻痹感来取代疼痛。“大腿骨断了,必须抓紧时间马上处理下。”齐君元先是在心中非常肯定地告诉自己,然后才伸手摸到左大腿处确认自己的判断。大腿骨不但断了,而且大幅度地移位。断骨已经扎到了肉里,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出现麻痹现象。如果不马上复位并固定,那么就算保住性命,这条腿也得残废了。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能将这骨头复位好并固定住,就根本无法拖着它逃离此地。那么不管这腿废不废,性命都是保不住的。齐君元想都没想,从地上摸索到一根枝条咬在嘴里,然后双手捧住大腿猛然间使出一个扭劲。只听见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腿上发出一声脆响,那移位的断骨被逆转回来。对正骨位对于离恨谷的刺客们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他们杀人的基础就是要了解人体的组成和构造,而求生的基础则是要懂得如何修复和恢复肢体功能。但是眼下的情况却又不简单,一个是要自己给自己正骨,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娴熟的手法。再一个这过程还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强忍住剧痛,始终保持清醒,千万不能被疼痛感击溃心力和脑力而昏迷。将大腿断骨位置对好后,齐君元拿出了两枚子牙钩,对准位置按下。子牙钩轻松弹射入皮肉、钉进断骨。这两下是痛上加痛。齐君元虽然嘴里咬着树枝没有发出声音,但身体却是疼得直抽抽,一口气憋在心头许久许久不曾吐出。终于,他缓缓地将咬在口中的树枝吐出来,喉头涌动两下又喷出几口鲜血。这才将憋在心头的那口气带出,整个气息循环舒缓过来。用子牙钩固定好断骨之后,齐君元很果断地站立起来,然后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其他伤口。其实此时齐君元身上已经很难看清伤口,他的衣物已经被树枝撕挂成一条条的,而这些布条全被血液黏贴在身上。只是有许多布条都在往下滴着血,这才可以由此而知黏贴的布条下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齐君元顺着滴血的布条很快找到几处出血量较大的伤口,然后掏出一把倒齿小鱼钩,将伤口边缘对正,用一只只鱼钩将伤口钩缝住。再拿出金创药倒在合好的伤口上,药末盖得很厚。所有过程有条不紊但速度却不慢,由此可见齐君元内心的强大,还有他那份面对危机的镇定和承受疼痛的坚忍都非常人能比。
第五章 谁漏信 刺局4
此时崖顶上已经有人顺着绳索下来,动作很快、很轻盈。由此可以看得出,下来的都是高手。而实际上也只有真正的高手敢下来,因为这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因为完全不知道崖底的情况,因为跃到崖下的是齐君元。处理好伤口之后,齐君元随手从旁边抓起一把草叶,在身体上下刷抹一遍,将挂在破碎布条上的血滴都扫净。这是怕自己逃走过程中会留下明显的血迹被别人循迹追踪。然后他才捡起一根压断落下的树枝,支撑着自己的断腿往林深叶密处逃去。这一次齐君元的想法很简单,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因为这次他见到了卜福,卜福也见到了他。卜福在瀖州将他下步升桥返回原处的逃脱伎俩全盘査辨出来,否则不可能及时赶回临荆县并在北城外的山上堵住他们。所以有卜福在,再想采取就近躲藏蒙混脱身的办法绝对不行。而且自己从如此高的地方摔下,各种迹象和留下的血迹都可以证明自己受伤颇重,不可能远逃。而最好的逃离方法就是出乎追踪者判断的方法,所以这一次齐君元确定自己是逃得越快越安全。事实和齐君元预料的完全一样,卜福的思路果真是这样的,他们的追踪查找全都集中在附近范围内。不过还是有人发现到奇怪的痕迹,并且顺着痕迹追踪下去,那痕迹是齐君元支撑断腿行走的树枝一路戳点出来的。但齐君元早就意识到这会是个危险点,所以每走一段就会换一个支撑物。第二件是大枯木棍,第三件是个连根拔起的树苗。然后在行走的过程中还连续几次飞出锚钩挂住高处的树枝,以犀筋索吊起身体荡向前方,这样一来便可以在数十步内没有一点痕迹。所以在他更换到第三件支撑物后卜福断然确定,之前的痕迹都是假象,人肯定还是躲在附近没有走远。齐君元一条腿不方便,所以离开烟重津地界的最快方法应该是赶到江边或河边,然后设法搞到一个筏子或小船顺流而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方法卜福肯定也能想到。一旦卜福在附近没有搜索到自己后,肯定会发飞信通知南平军队沿河流堵截,到那时自己身随水行反倒一点逃脱办法都没有了。所以齐君元拖着一条断腿,忍着浑身伤痛,坚持在崇山峻岭间跋涉。他选择的逃脱方向是一直往南,这样只要过了南平境进入到楚地,就不会再有大范围的追捕了。不过这一点齐君元倒是想得过于谨慎了,卜福的主要职责是保护顾子敬和萧俨,而且他已经抓住一个裴盛。所以当确认齐君元已经逃离搜索范围后,他立刻放弃继续追踪,然后带人回去,保护使队快速通过了烟重津。北宋残本《荆南陈事集》中有录:“……值夏,多雨水,烟津土松山倾。界军三百余人护唐使过,泥石俱下,道塌掩,军卒或坠或埋,无一生还。唯唐使数十人滞后,得存。”这书里说南平军三百多人护送唐使过烟重津是因山体滑坡全数丧命的,而非被杀。但想想也是,这种地方事录的书籍都是由官家监督撰写的。如果是将这一个刺杀了数百人的刺局真实记录了,那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免不了会被一些人利用来蛊吓民众、引起恐慌。直到进入楚地境内,齐君元才找了一个偏僻的山村人家借住下来。只说自己是替老板到山里收药材的,迷路之后不小心掉入山涧。然后尽量多给钱,让这人家替他买药、买衣,再多做有助断骨和伤口恢复的食物。在这里休养了有两个月,直到天气转凉、伤损基本恢复这才告辞离开。这也就是他当时对断骨和伤口处理正确,携带的金创药具有特效,否则恢复得不会这么快。在这两个月里伤痛还是其次,倒是不断有疑问在纠缠着齐君元。没事时他定下心来将所有疑问、疑点仔细梳理了一遍。首先这烟重津布刺局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的?自己这几个人里只有六指单独离开过,难道是他泄露的消息?那也不对,六指只是在准备动手的前两天才外出打探使队情况的,如果是他透露的消息,那么对方不可能那么快就调来九流侯府的高手设下反兜。对方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得到消息才可能布下这样严密的反兜手段。难道又是秦笙笙?但是这一次秦笙笙并没有像瀖洲城里那样有自己的私人理由,而且她也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没有机会去泄露消息。但是秦笙笙在布设刺局的前后性情很是反常,完全没了以往那种率真莽撞的样子,所行所言都显得极有城府。而且最后自己和秦笙笙被困岭顶的时候,她明明可以通过声响辨别出沿岭顶往东去的方向已经被高手堵住,却为何在刀盾兵卒的堵圈上寻隙时反没了辨别能力,直到对方已经到了近前火光突然亮起这才发觉?还有她利用宿鸟飞离锁兜(围困的布局)是预先筹算好的还是即兴所为?如果是筹算好的,那她故意让自己单独陷入锁兜之中又是什么意图?伤好之后的齐君元其实可以直接回离恨谷,虽然他几次刺活都未能成功,但是从他的设计和行动上论都是没有问题的。而是“刺刃有豁”(意思是整个刺活的接受、组织、布置、操作上有缺口、有漏洞),刺标每次都能躲在豁子里,所有活儿根本就是“刺不能及标”(刺标总是躲在刺杀范围之外的意思)。所以可以回去提请衡行庐派人严查,看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上起了豁子。但是已经踏上回谷道路的齐君元踌躇了下又转了方向,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将自己所带的那几个人弄清楚。只有先确定这些人没有问题了,那么才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回离恨谷要求严查其他环节。其实让他做出这样决定的还是因为秦笙笙,就他和秦笙笙、王炎霸从东贤山庄赶往呼壶里的一路上,秦笙笙对他表现出的情感很微妙,那是一种融合了信任、依赖、难舍的感觉。虽然齐君元不敢奢想这种情感会上升为男女之间最为亲近的关系,但他知道具有这样情感的人绝不会故意引导自己陷入有死无回的兜子中。所以他要查清背后的真相,到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真的,还是陷自己于不复之地的手段是真的?还有这刺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自己到底是杀人的刺儿还是被故意丢入兜子的标儿?可是现在秦笙笙他们会在哪里呢?烟重津一刺遭遇到那么强大力量的反兜,所有人肯定都已经各顾各地逃命了。而之后如果没有接到后续的指令,应该是回谷的回谷,回掩身处的回掩身处。但是齐君元心中却断然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他觉得这些人绝不会回去,他们肯定还有没做完的活儿。只是这些活儿都刻意地将自己排除在外,也不让自己知道一点有关信息。就像护送秦笙笙去呼壶里一样,到最后知道已经是同门相搏了,他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凭着一份执着和一份深藏心底的情感而全力保护着秦笙笙。“呼壶里,还是呼壶里!”齐君元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秦笙笙本来要做的活儿是通过呼壶里进行的,但是却因为路上耽搁错过时限,就这事情王炎霸、楼凤山他们本来是要拿住秦笙笙回离恨谷衡行庐问罪的。但是后来谷里另行安排了烟重津杀局,而且有秦笙笙的参与名额,根本没有提到她延误时间错过时机的罪责。那么会不会是另有机会弥补错过的时机?烟重津事情做完之后她就重新回到呼壶里再继续做之前的活儿。而且楼凤山在呼壶里有个固隐点,就算他们没回去呼壶里,那楼凤山终究是要回去的,通过他应该也可以打听到一些信息。如果楼凤山也暂时没有回去,那在他的固隐点应该还是可以找到一些迹象,摸出他们原本执行的活儿是去往哪个大概方向的。齐君元决定再去呼壶里,于是雇了一辆马车往南而去。不知为何,这次上路之后,他的心中始终充斥着某种不安。虽然自己和以往并无什么改变,但是齐君元却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隐蔽和伪装,不再是一堆豆子里的一颗。随时随地都能构思出危险的意境,在他心头隐隐围绕。齐君元是个谨慎的人,在感觉不是太好的状况下,他尽量不走官道、不经州府、不宿城镇,而是选择城外小道、山间野径而行。这样一来,路上的时间就拖长了,以至于最后因为突然的意外而未能赶到呼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