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腹背敌

军报上所说大周在淮南储存粮草的三个点,分别是颖下、涡口、楚阳三处。这三处两边虽不是军事要地,但是颖下临近南唐境内的光州(今潢川),如果此处有一条捷径暗道,那么可以出奇兵经光州入庐州(今合肥)直扑金陵城。涡口与南唐濠州(今蚌埠境内)相对,如有暗道可运兵入濠州,继而便会突破滁州(今滁县)直逼金陵。楚阳与寿州(今淮安)相邻,这一处如果有暗行的水道,可突袭拿下寿州,再顺流直下江都府(今扬州江都县),然后过扬子江从东面围逼金陵城。而吴越国是在灈州龙游秘密开挖地宫储备兵马粮草。由此处出兵,入南唐境后走景德镇,然后再一路从饶州(今鄱阳)、洪州(今南昌)、筠州(今高安)过去,那么就相当于将南唐国拦腰截断了。如果吴越兵力足够,还可以兵分两路。南一路从信州(今上饶),由贵溪入抚州、吉州(今吉安),北一路从歙州(今歙县),然后从祁门入池州(今贵池)、舒州(今潜山)。这样就将南唐截成了三段。由此可以看出,大周和吴越的意图是要将南唐北部的淮南、金陵这一区域单独隔出,由大周三路同进发起攻击。而吴越国的兵力则将南唐南部的兵力尽数阻挡,让其不能对金陵实施救援。同时,也是防止金陵城中的李家皇室往南逃跑,以防立稳脚跟后再组织反击。李弘冀熟知兵法战略,只大概看一下,他便知道采用这种战法策略是要在短时间内就拿下金陵控制的南唐。而这种战法策略正是与大周国内粮盐紧缺、军需粮草不足的状况相吻合的。虽然看出了这种不利状况,但是李弘冀却无法化解。他能做的只有心中的两个但愿和一个切实的自我保护。一是但愿蜀国与大周易货之事能够顺利,并且能确实解决大周目前所处的困境。二是但愿大周能有其他化解国内困境的办法,从而放弃对南唐用兵的计划。而自我保护的方法他直接写在了手令上,让淮南道(对大周一线)和永安道(对吴越一线)所有界防营守军撤到就近的州道重镇,加固城防,以城为守。李弘冀的这种方法是完全正确的。如果判断正确,那么大周最初的攻击途径是要从江湖暗道潜入南唐境发起突袭的。而界防驻军根本都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突破,又如何实现边界防御?所以还不如直接归入州城之中,以城防为依仗,阻止大周快速突破。这样用不了几日,当大周军中的粮草耗尽,他们便会自己退回。至于吴越的国兵马以截断为目的攻击,他们要形成拦截,必须是沿官道拿下沿途的州府重镇,这样才能实现连线式的阻隔。所以对付他们更是应该将界防集结到州城之中,免得外围的小军营被逐块吃掉,而城中的守备力量又不够充足。在发出这个手令之后,李弘冀又想了想,觉得还应该增加金陵城周边的防卫力量,以免被那两国用一支快队单线突入。而一旦金陵城的皇室被控制,外围所有的固守抵抗都将灰飞烟灭。于是他立刻又下令让崇安大营、宜春大营、广昌大营、修水大营、举水大营、乐安大营各调五千兵马驻扎采石(今马鞍山西南)。这样一旦大周突袭,这三万兵马可以就近由水陆两道直接赶到金陵城,加强金陵的守卫,或者保护李家皇室快速南迁。李弘冀确实是个难得的统治者人选,他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军事洞察力,而且能够果敢决策并且立刻付诸实施。但是这次他根据种种迹象而断然调动军队,重新排布军事防卫模式,对南唐来说却不知是福是祸,对他本人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韩熙载这些日子心中也一直忐忑,自从他知道李弘冀府中的德总管前往蜀国之后,心里就一直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而且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最近他在各处州道、驻军安插的暗点连续发来密件,说淮南一带和歙州、信州一带有兵马调动。调动的方式是外驻兵营尽量往州府重镇集结,将原来边界的一线守防改换成以点守防。另外,六大营也各调兵五千往金陵附近集结,现在这三万人马就驻扎在上游距金陵城只几十里的采石。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放弃外防,收缩据守州府重镇,可以快速以点扩面占据局部地域。也可以在各重镇之间以官道构成联防,形成自己可以快速通行的线路,而这线路对别人却可以分段合作阻击。抽调出的三万人马驻扎采石,一旦金陵有事,立刻可以水陆同进,顺水直下快速进逼金陵城。这种情况让韩熙载感觉到金陵城的岌岌可危。改换的防守方式如果继续延伸过来,就可以从多方向与金陵城形成快速通行线路,在需要时将驻外州道的兵马很快调回金陵城。而三万兵马的威胁则更加直接,金陵城现在内外城所有的防卫力量加起来也不比三万人马多多少。获知了这些情况,韩熙载并没有马上奏报元宗李璟,因为现象虽然如此,但原因却只是揣测。如果没有弄清真实原因就奏报元宗,那是会引起皇家内乱纷争的。再有,就算是有着什么不能告人的原因,韩熙载仍是希望能够平静地化解此事。南唐提税之后已成众矢之的,万不可再有萧墙之乱让别国乘虚而入。所以最近这段时间韩熙载让王屋山暗中将夜宴队在金陵附近的力量全安排到城里,一些平时与他交好的兵部要员、城防统领也都事先通气,以防金陵城中有何异变。再有就是周边州府的一些官员和驻军,他也提前提出要求,一旦金陵城中有变,要立刻派兵救援。但即便做到这地步,韩熙载依旧没有一点把握可以平息可能会发生的大事,也不能保证到时候所有人都来救援并能为元宗誓死而战。因为这一次他要面对的对手是太子李弘冀。李弘冀是南唐李皇家少有的杰出人才,性格、行事都颇具王者之风。军事战略上也很有手段,年少之时便主守润州、收复常州,破格升柴克宏为前敌主将,大败吴越军队。所以除了吴王、东宫太子的身份外,他还兼领沿东边境道总调度使、淮南道防卫督察使之职。南唐军队这一块有不少将领都信服于他,外派的州道官员也有很多是他的拥戴者。但是元宗李璟虽立他为太子,皇储之位却是要传给李景遂,李弘冀对此肯定不服。而他的辖下和拥戴者们更是蠢蠢欲动,要为李弘冀争个公道。虽然之前查出的众多信息已经逐渐表明诡秘字画的事情和李弘冀有着关联,但韩熙载一直都认为这应该是他的手下或拥戴者瞒着他所为,所以想尽各种办法要査清真相。这是为了杜绝后患,也是为了替李弘冀脱清干系。但是当知道太子府德总管去往蜀国后,韩熙载立刻便觉得此中事情并非那么简单,猜测之事很有可能就是李弘冀在亲自操纵。否则他不会让自己最亲信的手下突然赶往蜀国,而且选择的时间正好是南唐特使暗中带着那三幅字画前往蜀国的时候。这只能说明字画中所含秘密极为重大,而且与李弘冀有直接关系。现在韩熙载很矛盾有也很后悔。矛盾是因为他非常想弄清那三幅字画中的真相,但又害怕真相暴露出来。后悔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发出那封鸽信,让萧俨提前将结果和字画潜送回来。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该知道的差不多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好。早知道是这种尴尬情形的话,他都不会设法将字画送去蜀国找无脸神仙求解。但世事往往就是这样,你不查到这一步,真相也就不会暴露出来。不知道真相是什么,那你也无法知道到底该不该追查。如果那字画中的秘密没有暴露,或者德总管及时赶到,让蜀王孟昶制止无脸神仙将画中秘密泻出或将字画扣留在蜀国,再或者德总管采取非常手段将知情者灭口或将字画盗出销毁,那么一场皇室争储的异变便可以消于无形,南唐目前至少还可以暂时保持平稳的现状。但是一旦字画中的秘密顺利送回南唐,交到元宗李璟的手上,而这秘密又确实证明了是李弘冀暗中忤逆夺位的话,那么为了自己不会顷刻间被治罪贬罚,李弘冀肯定会被迫立刻动手。就现在李弘冀所拥有的实力,以及南唐对太子所辖根本没有任何提防的状态,一旦内乱起来李弘冀应该是占了大多数的先机和胜算。韩熙载真的很焦虑,他心中的这种不安又不能对任何人说,没有拿到罪证不能说,拿到了罪证更不能说。只能是自己伺机从中周旋,将这件事情平复化解掉,这样才能保住南唐内廷不乱、基业不颓。为防止再有其他变故,韩熙载下令让各处密探道打听使队到达的位置,预计他们回到金陵的时间。他准备在萧俨他们回来朝见元宗之前将字画取回,并且提醒他们此真相后果的严重性。让他们不要在元宗面前提及字画鉴别之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至于其后续事宜他自己会妥善处理。但是密探道发回的两个密报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晚了一步,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料的要快得多。一个密报是萧俨他们仓促离开成都,并且改变回程路线。还有一个密报是使队在南平境内遇到刺客阻杀,但是使队借助南平九流侯府的力量反将刺客生拿一人。从第一个密报不难推断出,萧俨他们已经获知字画中的真相,所以才仓促赶回南唐。可能是因为接到自己鸽信提醒或者是他们自己遇到了德总管,于是改变路线以防有对其不利的事情发生。而第二密报更加明显,是李弘冀或德总管从萧俨他们仓促离开的情况上推断字画中秘密已经被窥破,所以派人下手灭口夺证物。而李弘冀和孟昶暗中交好,所以不给蜀国为难,将刺杀点选蜀国之外的南平境内。但是不知道其中什么关节出了差错,这次刺杀并不成功,反给使队拿住一个活口。这两个情况让韩熙载觉得自己必须马上行动,李弘冀所遣刺客做不了的事情自己就替他做了。让夜宴队派高手将萧俨手中的三幅字画偷出,再将那一个被擒的刺客杀死。这样一来物证、人证都没了,即便萧俨向元宗汇报了字画中掩藏的秘密,元宗也无法轻易相信,并不能治罪于李弘冀,最多只能是严加询问和警告。这样的话李弘冀不会因为处境窘迫而立刻逼宫夺位,但他又可以从询问和警告中感觉到自己所为都在元宗的掌控中,之后肯定要收敛许多,不敢再轻举妄动。这其实是最恰到好处的结局,也是韩熙载想看到的结局。韩熙载真的派出了夜宴队的高手去替李弘冀擦屁股。但是最终的结果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夜宴队的那些高手也未能将这事情彻底摆平,他们既没有能把字画拿回,也没能把被俘刺客杀死。
第五章 灭佛取财
佛遭难赵匡胤没等赶回京都便知道太晚了,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柴世宗急召自己回京师是什么事情,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是在京师的话,肯定会阻止柴世宗做某些事情。从刘总寨出来后才走一天,他便在一个小县城里见到了柴世宗所下的诏书,其中提到“寺院其无敕额(国家批准的名额、指标)者,并仰停废”,“今后不得创造寺院兰若”,并“禁私变僧尼”。从唐朝以后,世人信奉佛教者极多,寺庙遍布天下。但是能以国家名义批准建造的寺庙却是寥寥无几,更何况到了五代十国时战争不断、纷乱不息,更没有哪个国家能抽出时间、人力来管理这些寺庙。皇家之中有地位极尊的人是信佛的,才有可能以国家名义指定建造一两座寺庙,其他则多为民间信徒集资所建。所以柴世宗所提三点说白了,就是第一要将大周境内百分之九十九的寺庙给拆除了,第二是从此以后就算国家指定的寺庙也不会有了,第三是没有国家政策允许不准再有人出家为僧。这做法其实是逼迫全国百姓再不要信奉佛教,也无途径信佛奉佛,只有国家高级阶层才享有这样的特权。然后赵匡胤一路上还亲眼见到地方府衙和军队一起出动,强征庙产,拉倒佛像,逼迫僧侣还俗为工为耕,必须躬身劳作才能果腹存身。而这些僧侣很多都是从小就进入寺庙,一直都在奉佛研经做法事。现在突然让他们去种田做工,他们又如何有能力存活下去。另外,那些佛家信徒们因为失去了信仰和寄托也是心慌情愤,处处可见与官家人发生冲突的情况。赵匡胤一路所到之处尽可见哀怨嚎啕,僧怨民恨。赵匡胤原本受赵普提示,留密折与世宗,让其在万不得已时可用取佛财一策解决周国目前的困境。而且为了此举稳妥,并且不会让笃信佛家的符皇后因此事大受打击,赵匡胤已经筹划好一个大力施压、慢慢挤榨的办法。具体做法是让北伐归来的将士以超度阵亡同伴入驻寺庙。然后可在寺中采用搅乱僧人清修、妨碍信徒进香、破坏佛规戒律等方法暗中逼迫,让寺庙主动捐出钱财。这样的话钱财归了国有,僧侣继续研经拜佛,信徒继续敬奉香资。而且一旦有变故或需要,还可以再次从佛家逼榨些钱财为国所用。但是现在柴世宗的做法与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完全是杀鸡取卵。不,不仅是杀鸡取卵,而且抢了别人的鸡杀了,还让别人从此再不吃鸡肉。赵匡胤现在非常担心,担心周国会出现内乱;担心邻国会借此机会突袭周国;还担心有小人故意为祸朝纲,制造出更加难以收拾的局面。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心中基本确定自己被一路杀兜阻挡,最后被困刘家寨的原因可能就与此事有关。而刘总寨出来后再没遇到一次刺杀,所说的十几处兜子就此终结,这种情形也在证明着赵匡胤这个想法。心急火燎的赵匡胤一路纵马,往京师汴梁奔去。当他到达京师时,已经有一些临近的州府开始往户部押送收缴来的庙产。虽然在汴梁四门外专门迎他的官员一再催促他紧急进宫见柴世宗,但赵匡胤还是决定先到户部的收缴点看一下。既然不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自己再早去两三个时辰柴世宗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还不如将正在发生的情况多了解一些,然后及时采取相应的补救措施。大周的财政制度很严,像这种突然性的财物上缴和特种征收都是要由地方官府派人押送并带有呈报。然后必须有地方户部的文凭以确定数量,还有所在地参与收缴的驻军的军折作为佐证。而且押送运输的人当中还必须有当地百姓代表随行,接受户部入库前的盘问。只要在来源和数量上稍有出入,便立刻会转至吏部或刑部彻查。所以地方上要想借此机会骚扰百姓、巧取豪夺不是没有可能,但没谁敢这么做。因为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岔子被捅出来,那么就会付出身家性命的代价,得不偿失。临时征缴的情况过去也有过,由于各个环节控制得当,理由充分,额度合适,所以征缴的过程都非常顺利,百姓也没太多怨言。但这次赵匡胤却发现气氛很是不对,运送庙产的那些百姓都满脸怨愤,与押送的官府衙役不断会有口舌冲撞。百姓代表接受户部盘问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不予配合。赵匡胤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这些百姓中不乏信佛之人,让他们陪着押送灭佛毁庙获取的佛财来上缴,心中肯定是极不情愿。而且这还是在京师之中,地方官府和拆庙取财现场的情况更可想而知。或许有些地方已经出现官民之间的冲突,随着实施的范围扩大,冲突还可能不断升级。但这种情绪的蔓延现在一定要进行控制,一旦军中部分信奉佛家的兵将也怨愤难泄,很有可能就会闹出内乱来。离开收缴点,赵匡胤还是没有去往宫里进见柴世宗,而是顺道在禁军点检府停了下。在这里他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因为需要安排的事情早就在他心里筹措好了。禁军成员的挑选是有比较苛刻的条件的,其中过于迷信于某种宗教的都不予吸纳到禁军之中。设立这种条件也是有道理的,信佛之人轻易不杀生。但作为禁军成员杀伐于沙场之上,不要说杀生,杀人也可能是天天有的事情,所以有这样的顾忌和信条那是万万不能要的。也幸亏当初赵匡胤挑选禁军时考虑到这样的条件,所以现在柴世宗采取灭佛取财的极端手段后,至少这十万禁军还是根基稳固的,可以随时调用。赵匡胤到了禁军都点检府后只安排了几条事宜。第一,由禁军统领都虞侯王审琦、都指挥使石守信协助京师巡城师加强京师城防。第二,由禁军前营总领近京大将军高怀德赴京东大营,协助东南、东北、正东三区的安定。第三,由禁军后卫内城都指挥使李处耘赴京北大营,以防北方区域异动和北汉趁乱进袭。第四,禁军中军护卫使张令铎赴豫南大营,协助正南、西南安定。第五,禁军中军指挥使赵彦徽赴甘西道凤灵关,协助正西安定,严防突厥借机入境骚扰。这几条指令一下,各位将军立刻动身。赵匡胤安排的这几人都是自己的结社兄弟,交情深厚、心意相通。平常时就算说的是场面话,他们也都一点即透、不点也能透。但是这一次却很难说他们和赵匡胤的想法就完全一样,因为在赵匡胤安排之前就已经有人和他们商量过外派的可能,而且也揣测过赵匡胤的意图。只是赵匡胤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更不知道有人已经从另外一个角度诠释了他的意图。赵匡胤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这才不慌不忙地前往宫中进见柴世宗。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两个人只比他提前了一顿饭的工夫进入龙殿,现正在向柴世宗面陈所见所探,并且细析各种现象中暗藏的危机,极力怂恿柴世宗立刻向蜀国出兵。这两人便是刚刚出使蜀国归来的王策、赵普。柴世宗一听殿外传报赵匡胤进见,立刻离了龙案下三阶九龙口。像这样君迎臣归的待遇自古以来能享受到的人寥寥可数,而赵匡胤便是其中一人。赵匡胤进殿之后,赶紧请柴世宗重新落座龙椅,先拜倒金山行过君臣大礼。转过来才与王策、赵普见礼。他没曾想在这里见到这两人,既是惊喜又感意外。特别是那赵普,是他最为依仗的臂膀,但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上次赵普探亲回京后马上又赶往蜀国,赵匡胤则赶往南唐,所以只是由赵匡义转交了封书信却未曾见到面。三人相互寒暄之后,赵匡胤也不故作姿态,抢先将自己一路遭遇阻杀、被困刘总寨的事情说了。正当他要将自己被阻原因分析给柴世宗听时,外面突然有户部的紧急奏报呈上。柴世宗这趟看到的紧急奏报后放声大笑,那笑声震得整个龙殿“嗡嗡”作响。也难怪柴世宗在属下面前如此不加收敛,从双宝山一战之后,他所接到的奏章、军报全是些说苦报难的事情,搞得他五心烦躁、愁绪蔓生。但是今天这个紧急奏报却是个喜报,一扫多时缠绕柴世宗心境的阴霾。“好!好!九重将军,你出的那灭佛取财的计策真是好。刚才是我要求户部佛财收缴点每天必须递上的急报,他们今天一天收取了就近的上党和东郡两处,所得佛财便已经十分可观。钱财和拆庙所得铜铁材料不说,单存粮便可让你禁军用上个把月的。”柴世宗说着话,将手中的奏报递给赵匡胤。赵匡胤接过奏报却没有看,而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柴世宗,口中欲问又止。的确,赵匡胤无法不迷惑,刚才柴世宗夸奖他时提到他所出计策为“灭佛取财”,而赵匡胤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密折上留下“佛财”二字。而且为了取得佛财而又不会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自己还想好了几种妥善的办法。只是回来的路上遭遇刺杀围堵,而柴世宗一时等不及了,未曾将自己的办法运用上,自己急急地采取了极端手段。但是现在从柴世宗笃定的语气中听来,好像是说就这极端手段就是自己的密折所留。赵匡胤真的迷茫了,他不断在心中询问自己:是自己在折子上多写了些什么、错写了些什么,还是世宗将那佛财两字的含义理会错了?“大周天佑,这都是皇上福德感天才有的大好转机。微臣虽然是想到从佛财下手这一途径,但是已经忘记当时是如何给皇上细留密折了。”赵匡胤很巧妙地应对柴世宗。这番话既拍了马屁,又不丢失功劳,最终要是出现什么责任的话,还可以推卸。“你什么细留密折,就那么几个字,你自己看看吧。要真细留了还用我耗费那么多的心思、经受那么多的煎熬?”柴世宗说完话从龙案上拿起一封折子抛给赵匡胤。多灭取赵匡胤看了一眼奏折上自己亲手压封的蜡印形状,便确认这正是自己当初留给柴荣的那份密折。但是打开折子后一看,他的心不由猛地惊颤了一下。“折子上的内容不全是自己写的。”赵匡胤在心里很肯定地对自己说。他明明记得自己只是在正页页面上竖着写了“佛财”二字,但是现在前面翻启的副页上却多了竖着的“灭取”二字。怎么会多出这两个字的?这密折加了自己亲手压的蜡印,然后又是亲手交给宰相范质转递,中间不应该出现偷偷篡改的可能。赵匡胤仔细辨看了下那四个字,字迹倒是都像是自己的手笔。只是字体上“灭取”两个字比“佛财”两字要小一些,笔画也显得要工整些。另外,这四个字在排列上也不十分规范,稍有错开。墨色也比自己当时书写时要淡了许多,皇家用墨不应该这么快就褪色的。但是赵匡胤最终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此时正是柴世宗最为开心的时候,而且还给自己记上了一笔功劳。如果自己将原有用意和现在做法的差异以及可能酿成的后果说出,那不但是给柴世宗头上浇凉水,也是在给自己的头上栽罪责。而且估计柴世宗肯定不会相信这变戏法般的两个字、四个字之说。就在赵匡胤心中辗转之时,赵普已经抢先向柴世宗恭贺并乘机提出自己的建议:“恭祝皇上决断有果、度困在即,也恭祝赵大人计涉方外、妙得豪资。但这些佛财再多也只是解一时之需,所以我们应该抓住这一时的机会,出兵蜀国,一劳永逸。”“不可,出兵无名,而且也没有任何迹象看出蜀国对我国意图不轨。”赵匡胤马上制止,据他所搜集到的讯息所报,蜀国的确没有出兵突袭大周腹地的企图。“啊,刚才九重将军来得晚了,未曾听到我们此次蜀国之行的经过。赵普大人,你就将经过给九重大人复述一遍,然后我们再共同商讨该如何应对。”王策觉得赵匡胤并不清楚真实情况。赵普立刻将他们出使蜀国的经过对赵匡胤讲述了一遍。虽然柴世宗刚才已经听赵普讲述过了,但此时仍是在旁边凝眉细听。他是想了解更多细节以便自己做出正确的分析和判断。赵普的讲述很有条理,他是从自己和王策入境被拒讲起的,然后讲到凤州两官员朱可树、余振扬被刺之事。说到此处时,赵普却没有问一下是不是赵匡胤部署的,而是直接认定刺杀应该是针对自己和王策的刺杀行动。只是因为请员朱可树、余振扬先行将周国使队仪仗带入凤州,而导致刺客误杀。然后联系第二次赶往成都途中的刺杀以及南唐使队同时到达成都的情况来看,赵普觉得这两次针对他们的刺杀应该为南唐所为。如果不是自己和王策到成都后直接以此事质问孟昶,使得蜀国暗中向南唐施加压力,他们可能还会继续遭遇刺杀,因为此举的目的就是要破坏蜀国与大周间的盟约。而质问孟昶之后便立刻停止了刺杀行动,则说明了蜀国与南唐间的关系十分密切。这一点虽然从孟昶对待南唐特使的态度上看不出来,但表面文章也许就是做给自己和王策看的。而其后他们从其他途径探听到的南唐太子李弘冀派遣亲信总管密会孟昶和王昭远,就更能说明问题了。然后赵普重点讲述了蜀国与大周易货的几点异常。首先,在自己前往蜀国时并未见到大规模的易货行动,蜀国运往边界说是用以易货的粮盐都储备在军营之中,这一点应该可以说明他们往边界运输粮草的初衷并非易货,至少也是囤货等待大赚的时机。其次,是在回来途中虽然见到蜀国和大周边民开始了大规模的易货交易,但蜀国定价很高,与南唐提税后的货物价格相比,大周所能得到的优惠和支持犹如鸡肋。再有,蜀国虽然仍在继续往边界运送大批粮盐,但奇怪的是押运的都是蜀国的正规军队。后来探听得知,这次易货之事蜀方竟然一直都是太子玄喆和枢密院事统制使王昭远主持,由军队负责运输,并且南唐李弘冀派遣的密使德总管也相随而行,一同前往四州边界督管易货之事。最后还有一点比较奇怪,就是易货中蜀国方面很刻意地要求易取大牲口,重点是马匹。赵匡胤和柴世宗都是从古至今少有的厉害人物,赵普这些话才说完,赵匡胤脑子里已经从蜀国种种奇怪的行为上圈定了一些背后意图来。而柴世宗已经听过一遍叙述,不仅早就看出了些企图,而且脑子里已经认真梳理出一些应对的方法。“第一,南唐提税导致我国陷入困境,蜀国有趁乱入中原之地的想法,这从他们开始运粮盐却不易货而囤于军营便可以看出,这也是你们最初到达边界却不让你们入境的原因。第二,南唐和蜀国暗中联合,是想先从经济上给我大周沉重的打击,让我大周失去应付大战的能力,所以他们才会将价格定得十分苛刻。对了,你们遭遇刺杀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南唐派出杀手,以防你们出使蜀国打乱了他们的联盟。还有一种就是蜀国自己派出的刺客,是没有正当理由阻止你们入境,然后又害怕你们发现到边界运粮、运兵却不易货的真相,所以杀死你们是最为简单也便于将责任推卸给别人的办法。”赵匡胤也不客气,抢先说出自己的看法,他知道柴世宗和程普、王策都在期待自己的看法。赵普朝赵匡胤竖起了大拇指,这不是简单的阿谀奉承,其实还有暗中对自己的肯定。因为之前他向柴世宗叙述出使经过时也说出了与此类似的分析。“还有呢?”柴世宗很沉稳,他想听取更多意见。“不过他们显然还没有准备好,也可能觉得我们大周还没到可一举击破的程度。你们面斥孟昶时,他并未表现出怒意,反是立刻答应你们的要求,并且再未出现对你们的刺杀,这就是所谓的欲盖弥彰。表面看是履行与我国的盟约,实际却是要进一步侵吞我国资产,并且暗中运筹,做好对我国突然出兵的准备。否则这易货之事怎么会派遣太子玄喆和枢密院事统制使王昭远主持,并且全部采用军队运送。这做法其实是将粮送到了、兵也派到了。但是运送粮草不需要大量骑卒和马匹,所以易货之时他们便可以要求易取大牲口,特别是马匹,这样他们随时都可以就地装备快骑马军。”赵匡胤继续自己的分析。“但是有一点非常奇怪,蜀国与我国边界易货不管是真是假,却为何会让南唐太子李弘冀的亲信相随?”柴世宗对这一点一直都无法想通。“南唐李氏中也就李弘冀颇具王者之风,有雄才伟略。他虽被立为太子,皇位却是要传与他的皇叔李景遂的。我觉得南唐与蜀国真正的联合其实应该是在李弘冀与孟昶之间,那李璟绝没有这样精明的头脑和运筹的手段。所以李弘冀让亲信参与蜀国与大周间的易货事宜,那是想借力夺位。”“借力夺位,借谁之力夺谁之位?”王策觉得赵匡胤这说法很新鲜。“借大周之力,夺他南唐至尊之位。”“他怎借得我大周之力?”王策越发糊涂。“李弘冀派遣亲信参照南唐提税后的货物价格给蜀国易货的粮盐定价,那么既可以让蜀国不失盟约又可以堂而皇之地赚取最大利润。而我国依旧是财物流失并无太大得益,如食鸡肋有味无肉更不能果腹。这样我大周最可能做的事情是迁怒始作俑者——南唐,在与蜀国易取到一定粮盐后会立刻联合一些国家对南唐用兵。那么到时候南唐要想力挽狂澜,就只有将所有大任与权力交于李弘冀。而李弘冀拥权之后可以立刻联合孟昶,采取由南唐方面正面力拒我军,蜀国则偷袭我腹地的方法。一旦到了这种状况之下,不管蜀国、南唐的联合成功与否,我大周都必然被耗成强弩之末。易货所得的粮盐很快消耗殆尽,时日稍拖得久些,到时不用攻杀便会自灭。至于我国附属吴越、楚地,其实都是墙头草之流。一旦见我大周势弱,肯定都会作壁上观。当大周颓败难复之时,这帮人绝不会雪中送炭,只会落井下石。”赵匡胤的分析缜密到位,让人不得不服。“还有个北汉,如果他们借此机会联合辽国从我北面出兵,那么我大周便完全没有回手之力了。”柴世宗终于听到了他想听到的,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北汉不除,燕云十六州不收,他始终觉得是如芒在背。“这样说来,南唐暂时是不能动的,动了不但是为别人做嫁衣,而且还会给自己重新立一个强悍的对手,陷自己于绝地。蜀国与我们易货,现在已经成为我国的后备支撑,所以也不能动。哪怕他怀有叵测之心,也只能是多加防范。而北汉有辽国支撑,如果我们军备粮草上不能储备充足,也是不能动的。所以目前我国最好的策略便是韬光养晦,渡过难关。待积聚到足够力量时再作宏图之想。”王策虽然对军事局势的分析和了解不够深入,但他一旦搞清其中的联系,做出的总结却是十分准确到位的。“不,我觉得这样太被动,大周如此的话就像被套在一个铁桶中,随时等着别人下刀,应该从一个方面打破这种局面。”赵普提出了异议。“所以你觉得应该是从蜀国下手?”从柴世宗的神色上看,他似乎对赵普提出的异议更加感兴趣。“北汉和辽国刚刚被皇上御驾亲征杀伐如屠。这一趟大战下来,他们一时之间元气难复。国人、兵将皆心惊胆寒,短时间内再不敢轻越雷池。所以北部倒是可以暂时放松。南唐不能动倒是事实,刚才九重将军的分析点点入扣。动了南唐,犹如给自己挖陷自埋。如果说要打破套住我们的铁桶,我觉得从蜀国下手倒是最为合适。”“这怎么可以,如果动了他们谁再来和我们易货,我国内缺粮少盐的困境如何摆脱?再说了,军马一动,那就是粮海银路,这费用从何而来?”王策觉得赵普的说法太过离奇,所以一下就将他的话头打断。旁边的赵匡胤一言未发,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