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他们,那些花是魔花,是死亡之花,必须躲避它们。而它们也并没有刻意的坠向他们三个,只是很随意地在飘落。
东面的铜镜再次缓缓转开,鲁承祖抓起铁錾对准那渐渐开启的空档,随时准备投掷出去。铜镜只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没有出来任何东西,那开启的小空隙也出不来什么东西。除非是风、是气流。
空隙里确实出来了风,出来了气流,而且很强劲。那气流顺着“阳鱼眼”的四壁和布置巧妙的铜镜流动,带动那些飘落的花朵都横飞起来。
鲁承祖再次平躺在地上,是为了躲避横飘向自己的红花。一朵红花从他身体上方很低的地方飞过,鲁承祖感觉到一股灼热和焦臭,他的胡须和额前发稍有一点发黄卷曲。
鲁一弃没有躺下,他拿起独眼的“雨金刚”挡住两朵飘过来的红花。那两朵红花被挡住,但它们没掉落,也没飘走,它们粘附在“雨金刚”的伞面上。鲁一弃也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在伞面上传来,从伞骨上传来。他还听到“吱吱”烧熔声。与此同时,他看到伞的内面出现了两块红印,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红印的中心都出现了白色亮点,冒起缕缕白烟。
鲁一弃把整把伞往旁边铜镜上一砸,他知道,必须甩落那两朵红花,否则这“雨金刚”就毁了。红花被甩落了,这一砸,把它们粘附到铜镜上面了。
鲁一弃看了看手中“雨金刚”,那钢制的伞面上被烧熔出两个山楂大小的圆洞。再看看那铜镜,铜汁在滴落,镜面在变形。而那红花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了。
“熔金天火魔菊”,这名字在鲁一弃脑中一闪而过,可他却没时间想它的出处。他面对的情形已经变得更加紧迫。
东面开启的铜镜又动了一下,气流发生了变化。已经快被吹拂到西壁的红花在两扇铜镜之间绕了一下,打了个旋儿,回过头再次向鲁一弃他们横飘过来。这次往回横飘的红花已经降落了一些高度,有几朵最低的已经接近地面,鲁一弃他们就算躺着贴紧地面都不一定能躲过。
鲁一弃首先想到独眼,他躺在地面上不能动弹,自己无法移动避开那些红花。于是鲁一弃对独眼说了声:“千万别动!”,然后拉起独眼的双脚。独眼被往后拖了几步,又往旁边拖动了几步,让过了最低的几朵红花。红花毕竟不是墙,它们有高有低有空档。鲁一弃便找准一个空档,把独眼从空档里推到红花飘来的另一边。他自己也随即爬下,贴紧地面,躲过那些花朵。幸亏地面很是光滑,他才能迅速完成这一切。
鲁承祖的身体比独眼和鲁一弃粗壮得多,而那些空档都太小了些,他知道自己无论从哪个空档都躲不过去了。红花离得很近了,他只有强忍身上的剧痛,手脚并用地不住地往后退。花朵的速度比刚才快了,紧逼在他后面,他竟拉不开与那红花之间的距离。
他往后撑着退的手摸到一个东西,那是被鲁一弃打死的“百岁婴”。他想都没想,拼全力把那尸体拖起,掼向紧逼他的几朵魔花。
那尸体带走了三朵花,给鲁承祖让出一个可通过的空档。
尸体在剧烈的燃烧,还没散发出太多尸臭就已经变成灰烬。可怕的不止于此,那火烧完尸体竟然不灭,还在继续燃烧,而且是在燃烧地面,很快就把地面熔出一个瓦盆大的洞。看来这血红花朵不仅仅是死亡之花,还是地狱之火。
他们三人没时间对这情景表示惊惧,因为四周又有许多红花落下;因为那铜镜又动作了;因为有人要他们尽快死去。气流重新改变流动方向,把原有的和刚落下的所有血红花朵汇聚在一起,此时血红花朵之间的距离很小很小了,在也没有可通过的空档,真的如同墙壁一般。一堵死亡之花、地狱之花堆垒起来的墙壁横飘过来。坎面中的人们只能是在热锅中挣扎的活虾而已。
鲁承祖逃出刚才那个空档后,就想勉强站起,可刚站直身子就又要向侧面摔倒,幸亏被赶过来的鲁一弃扶住,然后在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聚拢到独眼旁边。
血红的花墙压了过来,再没有讨巧的办法躲避过去了。
独眼早就睁开了唯一的那只眼睛,他也早就清楚了周围的状况,现在的情景告诉他又得死一回了。他用手轻轻抓住身边鲁一弃的手臂,他奇怪自己曾经是很惧怕死亡的,可现在面对死亡却没有太大的失落和遗憾。
血红的花墙已经近在眼前,看来他们真是没法子了。
鲁承祖站在那里的双腿有些颤巍巍的,而他的手却是有力的。他一把扯开棉袍扣子,脱下长棉袍,从头顶上抖作一个扇形,朝花墙摔去。
棉袍裹住好几朵血红魔花。棉袍在燃烧,地面在燃烧,地面上出现的孔洞在燃烧。
鲁一弃他们三个在一件棉袍的帮助下又逃过一次必杀扣。可是这里的扣是不死不休。所以那些要命的花朵还是会转头再来。
和预料的一样,铜镜再次调整打开角度,花朵又一次调头狂扑过来。
鲁承祖在步履艰难地往后退,鲁一弃拉着独眼也在往后退,他们已经快退到东面的铜镜前面了,他们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血红花墙压迫到跟前了,它们的速度更快,它们的密度更高。这时候,除非是有人冲过去,才可能把那花墙撞开个空档。
灼人的热浪已经压迫住呼吸了,眉毛、头发已经开始发焦卷曲了。
真的就只有死路了,他们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他们的面前是“火墙”,背后是铜壁。除非他们能吹散“火墙”,撞开铜壁。
是的,吹散“火墙”!鲁一弃真的吹散了“火墙”!
又是千钧一发,又是最后关头。鲁一弃拿起大伯丢在地上的铁錾,把铁錾插进铜镜开启不大的空隙中,他用力朝外一撬,铜镜晃了晃,却没怎么动。可那逼迫过来的血红花墙却明显顿了一顿。鲁承祖看出一弃的用意,他回转身,在另一边也抓住铁錾,伯侄两个一起用力。
“嘎嘣嘣……咣”,一声巨响,有四扇铜镜一起转开到最大角度。一股劲风直冲而出。花墙散了,血红花朵毫无规律地飘向各个方向。南、北、西三个方向的铜镜上,还有地面上、屋顶上,到处都有。那些花朵一粘即燃,一粘即熔。
“阳鱼眼”重新变得明亮。屋顶有好几处火光,随着那火光的燃烧,也有汁水滴下,黄灿灿的,是铜汁,这“阳鱼眼”屋顶构筑材料也是铜,这里竟然是个铜顶“阴阳屋”。屋顶烧熔的铜汁和地面上铜镜烧熔的铜汁汇成一片,在火光的闪烁照耀下,明晃晃、亮汪汪的。
那血红魔花温度极高,碰啥烧啥,可燃烧后都是往深处烧熔,火苗引燃的面积并不大。所以这“阳鱼眼”的坎子面并未被烧断,这里仍是个无路无生的绝断坎。
鲁一弃他们松手,铜镜重新关合上。虽然仍未脱出,但鲁一弃还是深深的松了口气。他看着那些烧熔金属的红花朵,在不断变红不断变亮。“熔金天火魔菊”这几个字又在脑中出现。他在脑海中搜索。他觉得这红花的信息很重要。
他找到了,《西域记·天物解》记载:西域有恶山,产火精,形如菊。燃金、木,势不止,遇水旺,唯土石能阻。谓熔金魔菊。《神器说论》讲:神之三味真火之意实取西方魔域菊形火精,其名熔金天火魔菊。
鲁一弃口中喃喃着,反复琢磨文中之意:“燃金、木,势不止?燃金、木,势不止?遇水旺?”
就在他仔细琢磨的时候,独眼感觉到地面的变化。他一直到现在都还躺在地上,虽然有几次他也想站起来,可都是力不从心。他贴紧地面的后背很容易就体会到不同的感觉。他马上拉拉鲁一弃的裤腿,轻声说了句:“下面。”
独眼的话让鲁一弃也马上注意到地面,光滑的地面颜色在变,由暗黑变成暗红,而且还在继续变红变亮,地面的温度也在快速上升。特别是刚刚被血红魔菊烧出的两大洞处,一团团的火星从洞中喷出,在空中飞舞。刚才那些魔菊把地面烧熔烧透,不知在下面又引燃了些什么,那些东西正在地下熊熊燃烧。
鲁承祖用铁錾敲了敲地面,发出的是空闷的金属撞击声,这地面原来也是金属的,却一时看不出是什么金属。而且这里的地面是架空的,下面有夹层或者密室。
现在的“阳鱼眼”就像只金属盒,不,更像只锅,一只有盖的锅。它正放在炉火上面烧煮,烧煮鲁一弃他们三个。
烧煮美味是需要很多种调料的,首先是油,所谓油烹水煮嘛。而这里的烧煮没有油,水倒是不缺。地面上的大洞慢慢涌出两股火红的水流,那水在翻腾着,像是刚刚烧开。水本身并不红的,是水中漂浮滚动的魔菊把这水流映照得火红。不知道为什么,这水中的魔菊和铜镜铜顶上粘附的魔菊不大一样,它们不是暗红的,它们是火红火红的,而且特别的亮。
火红的水流和滴淌的铜汁混合在一起了,所经之处,铜镜纷纷倒落在水流之中,很快就溶化不见。而铜镜上粘附的魔菊掉落其中后,马上也变得火红,变得明亮。
“原来这就是遇水旺,魔菊遇到水不灭,反而会烧得更旺,温度也更高。魔菊温度一高,烧熔铜镜的速度也就更快。”眼前的景象给了正在琢磨文字意思的鲁一弃一个答案。
知道了答案,也就意味着绝望。
“阳鱼眼”中现在是热浪滚滚。地面的温度在不断变热,地面上的洞口在逐渐扩大,地面从洞口处也开始在溶化了。流淌着的热流其势头也越来越凶猛,纠裹着地面上的铜汁和不断倒落溶化的铜镜朝鲁一弃他们包绕过来。
面前是火海油锅一般,背后铜镜竖立铁壁一般,暗处还有鬼魅般的“百岁婴”在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鲁一弃他们再次无路可逃,再次必死无疑。

 


第一卷 披霜冲雪 第二十五章 院中院
当年离开家的路是那么难,现在回家的路更加难。鲁承祖抹去一把汗,长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把一弃带上这条死亡之路。他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只是自己这唯一的侄子,他年轻的生命才刚刚有点绚丽的色彩,却要溶入这片刺目的血红之中。他现在能做些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也许可以期盼,期盼奇迹的再次出现。他定定地看着“阳鱼眼”的鱼尾部,那里的铜镜也在溶化,但并没有出现当年那样可脱出的缺口,很明显,坎子面没有破。他知道,照这样溶化下去,那缺口迟早会出现。但他们肯定是等不到了,就算能等到,那混合了铜汁的热流也早就把那鱼尾处覆盖,无法过去了。
“要是现在那里能破开就好了。”鲁承祖自言自语的说道。
鲁一弃把背心处被“百岁婴”撕破了大洞的棉袄脱下,是由于他已经热得不行,也是由于要给独眼的背部垫点东西,不然独眼就要被烤焦了。他听到了大伯的话,他顺着大伯的目光望去,那里是阳鱼的鱼尾部。他又看了一下地面上流淌的火红热流和熔滴的铜汁,这些还没有完全覆盖整个“阳鱼眼”,他们还有途径到达那里。
“那里真可以出去?”鲁一弃边把独眼拉起边问道,他知道如果不抓紧时间,那路径就要被热流覆盖啦。
“我当年就是从相同方位的缺口逃出去的,可现在那里没有缺口。”鲁承祖沉重的说道。
“这么说,那里应该有条活路,至少也是个薄弱处,也许可以炸开它。”鲁一弃不太习惯说坎子行的切口,其实活路叫缺儿,薄弱处叫空儿。
边说着话,鲁一弃边把独眼背在身上,现在的情形真是不能有一点耽搁了。
他们开始向鱼尾处移动,鲁一弃背着独眼。鲁承祖一手拄着自己的铁錾,一手撑着独眼的“雨金刚”。他们尽可能快地移动,因为通往那里的路径就要被热流覆盖了,因为脚下的地面已经烫得站不住脚了。
路走了一半,鲁一弃忽然站住了,他回头,双眼望着大伯,很镇定也很平静地问了一句:“还回家吗?”
鲁承祖愣住了,现在这个节骨眼还问这样的问题,这个自己养大的侄子在这一天里给了他太大的惊异和不懂,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只好反问了一句:“还能回吗?”
鲁一弃背着独眼往回走,他们回到原来呆的地方。鲁承祖跟在后面,他不知道一弃要干什么,但他知道必须跟着他走。通往鱼尾的所有路径渐渐被翻腾的热流和滴淌的铜汁覆盖,他们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逃出的机会。
鲁一弃重新把独眼放下,从大伯手中拿过“雨金刚”把它撑好,挡在独眼身前。他示意大伯也躲到“雨金刚”的背后。鲁承祖有些艰难的蹲下身子,浑身的疼痛和灼人的热浪让他感觉到呼吸困难。
鲁一弃站在东南方向的一块铜镜面前。他掏出手枪,装满子弹,但他并没有开枪,而是盯住那面镜子,仿佛在欣赏镜子中自己的身影。鲁承祖和独眼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们有些着急,热流已经相距不远,地面更是烫如烤板,独眼贴着地面的黑包布已经开始冒起白烟,随时都会燃起明火。
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着急,那人是为热流铜汁流淌得不够快而着急。他同样不清楚鲁一弃要干什么,但已经有四个“百岁婴”按他的意思守候在那块铜镜背后,随时可以杀出。
鲁一弃举起枪,忽然侧身跑动,非常快速。跑动的方向是东北方向。
枪响了,他一边跑一边开枪。子弹射中东北角的一块铜镜,这铜镜曾经有“百岁婴”进出过,就算不是缺儿,也至少是个空儿。所谓空儿其实就是坎面儿暗藏扣子的地方,也包括扣子撒出通道中的微小空档,以及扣子发挥作用的边缘区域。鲁一弃刚才站在东南方的铜镜前,这铜镜就是个空儿,现在他枪击的铜镜也是个空。这就像技击招法一样,花式越多,漏洞也就越多;这坎面儿中的扣子越多,空儿也就越多。
和刚才枪击倒悬“百岁婴”一样,那铜镜上击穿的圆孔很整齐,没有四散的裂纹。鲁一弃跑出六步,打了六枪。六个圆孔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一个弧形,再要有两颗子弹,那弧形就可以变成一个圆,就可以把一块小铜镜从大铜镜上分离出来。
可是鲁一弃枪里没子弹了,他也来不及装子弹。他冲到铜镜前面,举枪柄就砸。他必须快,他必须在暗藏之人没看出意图前完成要做的事,他必须在“百岁婴”接到指令赶到这面镜子背后前做完这件事。
暗藏的人没明白鲁一弃要干什么,但他还是发出指令,四个“百岁婴”也已经快速移位,到达东北的铜镜背面。
铜镜上的弧形被砸得朝里弯倒了一些,鲁一弃掏出手雷,拉开保险,塞在这个弯道的弧形空隙中。暗藏的人明白了鲁一弃的意图,可是他不知道用怎样的指令让“百岁婴”把那冒烟的圆黑东西弄走。
手雷爆炸了,就在鲁一弃也躲避到“雨金刚”后的一瞬间爆炸了。铜镜的碎片如同雨点一样四溅,爆炸的气浪差点把“雨金刚”掀飞。鲁承祖和独眼死死抓住伞把和伞骨,“雨金刚”这才稳在那里挡住无数的铜镜碎片。
爆炸的气浪刚刚平息,鲁一弃就把手枪装满子弹冲到炸出的缺口前。缺口外倒躺着四个“百岁婴”在挣扎、在抽搐。他们的脸上身上插满了铜镜的碎片,被气浪震出鲜血从七窍中流淌出来。
鲁一弃马上赶回,背起独眼,往缺口跑去。他们才到缺口处,热流和铜汁就已经把刚才停留的地方覆盖,鲁一弃的棉袄在血红的热浪中冒了个火苗就不见了。
那缺口不大,但很适合“百岁婴”进出。旁边的铜镜背后是厚厚的砖岩,幸亏是找对地方,不然就算炸碎铜镜还是无法脱出。
鲁一弃先钻出去,然后才能把独眼接出来,最后是鲁承祖在一弃的帮助下爬出来。鲁一弃顺便朝“阳鱼眼”里瞧了最后一眼,热流和铜汁已经覆盖了整个坎面,中间的地面已经溶化并向下塌陷,屋顶的铜汁如下小雨一样滴下。这里真的成了一个魔鬼的炼炉,恶鬼的火窟。
缺口外面是一道高墙,黑乎乎的,看不出到底有多高,抬头往上,只能看到有一些小雪花从上面的黑暗中飘下。鲁一弃辨别了一下方向,背着独眼顺高墙往右走去。鲁承祖还是一手拄铁錾,一手撑“雨金刚”跟在后面。他们脚下不停,连绕了好几个弯。终于走不动了,鲁一弃和鲁承祖都累得喘声如牛,于是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
鲁一弃没有放下独眼,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他只要能喘口气。
“一弃啊,这路对吗?”鲁承祖一边喘一边问。
鲁一弃没回答,好一阵后,等呼吸平稳了些,他才说道:“大伯,你从前破鱼尾脱出,是离家而走。今天我们是要回家,所以要破鱼额而出。这墙是沿鱼脊绕向而砌,出来后往右是东北方向。如果阴阳鱼外有八卦图外布的话,我们所走方向应该是坤位。八卦的坤卦是六个阴爻,阴爻其形中断却正好表明是活路一条。”
“对家会不会又反其道而行?让我们自投死路?”鲁承祖对没有实际经验的侄子还是不怎么放心,刚才在“阴鱼口”选择进口时,他听从了侄子的见解,可是却走入了一个没有活路的坎子面。
“应该不会,你说过,你当年出来时第一道坎就是‘阳鱼眼’,我们进来那它就应该是最后一道坎。既然在它外面再也无坎了,那对家的布置就该重新合正位,因为这路他们是留给自己走的,在他们预计中,根本就没想过会有其他人能闯入到这一步。”从鲁一弃的语气里可以听出,他对自己的理解和分析很自信。
歇息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往前走,虽然鲁承祖对侄子有些不放心,但他也真是没有更为高明的见解。
没走多远,他们真的看到了一个简单门楼,那是二进院的门楼吗?是的!应该是的。
鲁一弃他们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口。那是座和一般人家一样普通的门楼,显得很单薄,和两边高大的围墙极不相称。在门口一眼就可以看出二进院子也是宽大异常,所以配上这么扇门真有点肥牛配樱桃口的感觉。
如此单薄的构造是很难布置坎面的,而且按照鲁一弃的分析,这门是给对家自己走的,那就更不会有坎面儿布置。所以他们很从容地站在了门口。
门是大开着的,透过稀疏飘落的小雪花,从门外隐隐可以看到二进院里依稀有个建筑,那建筑给鲁一弃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吸引力。于是鲁一弃想都没想就迈步走到了门里。
他看清了那座建筑,是个小宅院,一个和北平许多平常人家差不多的四合院,一个被四合院包围其中的四合院。
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的家!没等大伯开口,鲁一弃的感觉就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放下我!”鲁一弃背着的独眼边说话边挣扎着要下来。“我不能进去。”
鲁一弃很奇怪:“为什么?”
“规矩,是规矩。”独眼嘴里的规矩是江湖规矩,也是倪家规矩。江湖上门派之间,是不可以到对方总堂和内祠的。而倪家的规矩是不得进人家祖屋的,祖屋都有这家祖宗魂灵和家神护佑,会对干盗墓的不利。
鲁一弃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他知道江湖上有些规矩是比生命都重要的。他把独眼放下,安置在内侧台阶下面。他从大伯那里要过来“雨金刚”和“尸犬石”。他把“雨金刚”放在独眼身边,把“尸犬石”放在独眼掌心,然后把独眼手掌握得紧紧的。
鲁一弃的心中有种难言的酸楚,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异常地平静:“你躺着别乱动,触电后恢复的心跳和呼吸随时可能再次停止。我很快就回来带你出去。”
独眼却笑了笑,没说话。可就在鲁一弃要站起离去的瞬间,独眼一把抓住鲁一弃手臂:“你没说尸偶如何发声。”
鲁一弃摇摇头说道:“你这人呀,知道八音盒吗?回去我送你一个,你一看就知道了。所以你一定要保住性命,不然我的八音盒就不知道该送给谁了。”
“给我!”独眼很坚决地说,“我死,放我墓里,也让我后辈同道不至于走空。”
“那我给你多搞个尸偶陪葬。”鲁一弃也笑了。
“快走吧,辰光不早了。”鲁承祖在催促,语气很是焦躁不安。说完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向那四合院走去,脚步虽然一瘸一拐的却走得十分坚定。
鲁一弃也站起身来,他看到独眼嘴巴夸张地开合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独眼焦黑的右手食指僵硬地斜斜指着一个方向。鲁一弃不用顺这手指的方向看,就已经知道他指的是鲁承祖,但独眼所做口形是什么意思,他却没看出来。独眼的嘴巴又很夸张的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声音。这次鲁一弃看出那口形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对独眼也夸张地做了个口形。
独眼看到鲁一弃做出的口形。他嘴角牵拉了个不太明显的笑意,然后缓慢地拖起身上的黑包布把自己连头带脸都盖了起来。
鲁一弃走出好几步,他再次回头看了看躺在那里的独眼。裹在黑包布里的独眼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具待葬的尸体。小雪花飘落在黑布上,再滚落堆积在黑布的皱褶里,在独眼身上勾画成几道浅浅的白色沟槽。他忽然觉得有一些寒冷,不禁打个寒颤。他和鲁承祖的棉袄在“阳鱼眼”都被烧掉了,他们现在身上只剩下残破的小褂子和贴身衣物。
鲁一弃站在小四合院的门口,他却没有回到家的激动,这院中四合院的门楼很小,大门紧闭着。门的两边有一副对联:“定方园不舍规矩,执大工难得心性。”上有一横批:“匠心慧和”。从这对联可以看出这里是一个工匠世家。
很明显,鲁承祖倒是真的到家了。他走上台阶,在大门的环扣上摆弄了几下,大门被打开了。鲁承祖只把门推开一个不大的间隙,侧着身子挤了进去。鲁一弃也跟了进去。进来后的鲁承祖并没有马上往里走,而是重新把门关上,把门栓插好,然后从门框边的墙缝里拉出一根马尾弦,系扣在门栓尾部的小孔里。
鲁一弃知道,大伯这是在拉弦布坎。鲁承祖的动作很快,布完一道坎子就马上往里走。过影壁墙时,把墙角往上第四砖翻身布了二道坎。其实鲁承祖心里知道,这些坎不大可能挡住对家的闯入,他只是想多争取一点时间,他不清楚鲁一弃在这里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感觉。
鲁一弃跟在大伯背后,他没说一句话,他也帮不上忙,只是默默地看着大伯熟练地操作。然而他还是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意识中模糊的觉察,却没有发现到。他看看大伯,他希望大伯能发现点什么。而鲁承祖只是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他拖着伤重的身体,在垂花门的背后扳井字格为口子格,布下了第三道坎。
这时的鲁承祖已经累得呼呼直喘,再加上身体的伤痛,热汗夹杂着冷汗一起流下。鲁一弃知道大伯现在是极度的疲劳和虚弱。从头更未到闯入到现在,他们水米未进。而且还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全力搏杀中。更重要的是大伯已经几度受伤。
院子里,鲁承祖想再布一个“形影双迷障”,就俯身去移动一个海棠花的花盆,可是没能移得动。鲁一弃正想过去帮他,他却摇摇头放弃了:“算了,还是快进去吧。多这么一道坎也不见得能阻了他们多少辰光。”
两个人没再动任何东西,他们直接就来到正房门口。鲁承祖拿“活舌钩针”小心地挑开了门环上的“蹄踏蝴蝶扣”,走进不是很大的正房。正房里很暗,鲁承祖却似乎都能看得清楚。他没任何磕碰就把房里的几盏烛火点着了。正房里登时一亮。一块巨大堂匾出现在鲁一弃的面前。
正房厅堂的中央檐梁上悬挂着巨大堂匾,上面写有两个篆体金字,那金色由于时间的久远已经变得黯淡。但字体却是有力有骨形神兼备。鲁一弃认得,这两个篆字是“般门”。这两个字让鲁一弃既感到很熟悉,又感到距离非常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