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俯下身认真看了,说:“这是一幅国画中的工笔画。此画笔墨凝练,刚柔相济,取景别具一格,特别是背景红彤彤的霞光和将现未现的朝阳,更是一反传统中国画的表现方式,颇具现代意味…”
范天泽眉头一皱,道:“少跟我整这些没用的。我不是叫你吹捧这幅画,是叫你看看画中有什么玄机,能跟宋思远的失踪和方丽慧的被害扯得上关系。”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范天泽沉思着说:“如果画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方丽慧为什么会说就凭这幅画,就能解开她丈夫的失踪之谜?还有,她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手里还要带着这幅画呢?很显然,她是想通过现场实景,和这幅画对比,来印证什么,对吧?”
小孟钦佩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
范天泽在那幅画前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说:“那么,她到底想印证什么呢?她想印证的那件事,是不是跟她的遇害,也有关系呢?”
小孟说:“头儿,咱们在这里瞎想也没用,不如明天一早带上这幅画上玉皇顶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
范天泽一拍桌子说:“好,咱们明天去玉皇顶看日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范天泽和小孟就带着那幅画来到了玉皇顶。
他们在山顶上等了片刻,就看见灰暗的东方天际渐渐出现了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接着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照在玉皇顶那一株孤零零的大约有酒杯口粗细的松树上,一轮旭日喷薄欲出…所有一切景致,竟与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尤其是山顶上那棵孤树,无论高矮粗细,枝叶长势,躯干的倾斜角度,都跟画面上的完全相同,乍一看,就像是用相机拍下来的。
看着看着,范天泽突然跺足大叫:“不对不对。”
小孟奇怪地道:“画面上画的,和真实的玉皇顶日出场景完全相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范天泽说:“正是因为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嘛。方丽慧明明说从这幅画上可以找到她丈夫失踪的线索,而且她还准备带着这幅画上山印证什么。为什么我们却啥也看不出来呢?”
小孟搔着后脑勺说不出话来。范天泽一边沮丧地用脚踢着山上的石子,一边百无聊赖地扭头看着山顶四周生长的松树。那些野生松树的长势都非常好,大的已有小孩的腰围那么粗,最小的也有碗口粗细。
范天泽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眉头一展,指着山顶上的那棵孤树对小孟说:“小孟,你看看,这株孤树,与周围的松树有什么不同?”
小孟瞧了瞧,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不同啊,除了个头矮些,树干小些,其他都相同啊。”
范天泽追问道:“都是土生土长的野生松树,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小孟也觉出了什么,点头说:“是呀,从地形上看,这应该是同一批次生长起来的松树,地质又都相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别呢?除非,除非…”
“除非这棵孤树是后来才栽种上去的!”
范天泽和小孟同时喊了出来。
两人立即找来景区护林员,问及这棵山顶孤树,护林员笑了,说:“你俩还真猜对了,原来玉皇顶上生长着一株齐腰粗的大松树,游客都说那是一柱擎天。后来那株大松树被雷劈死了,为了填补空缺,我们只好从别处移栽了一棵小松树过来。松树这东西长得极慢,好长时间了,也没见长大多少。”
范天泽忙问:“栽种新树,是什么时候的事?”
护林员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吧,对,就是去年春天栽的。”
护林员的话还没说话,小孟就叫起来:“哎呀,这幅画可是五年前画的呀。”
5
回到局里,遵照范天泽的指示,小孟立即搜集情报,将宁则臣的生平简历和死亡经过整理成一份文件,送到了范天泽手里。
宁则臣,男,60年代末出生,广州荔湾区人,上世纪90年代初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即进入中学任美术教师,后因痴迷美术,钟情绘画,遂辞职在家,做起了专业画家,创作出了大量的国画佳作,却因乏人赏识,无人举荐,一直寂寂无名,没有引起美术界的重视。
宁则臣曾为此一度情绪消沉,甚至产生过自暴自弃,自杀求死的念头。
三年前的8月份,宁则臣的妻子甄岚见丈夫近来情绪低落,难以排遣,便说服丈夫跟自己一起到张家界旅游散心。
抵达张家界景区的第三天晚上,宁则臣独自一人夜游天子山,竟趁妻子不在身边,而跳崖自尽。
直到两天后,才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后经警方证实,宁则臣系因坠崖时头部撞到尖锐岩石,造成颅脑挫裂,当场死亡。
据目击者称,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轻度腐烂,且满脸是血,脑浆迸流,十分惨怖。
经其妻甄岚到场证实,死者确系其夫宁则臣。
警方在宁则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写好的遗书,故此认定宁则臣确系自杀身亡。
两天后,宁则臣的尸体被火化。
画家宁则臣怀才不遇,忧愤自尽的消息,和那封孤愤偏激措辞犀利的遗书见报之后,立即在美术界引起轩然大波。
旋即,他临死前创作的两幅作品被经纪人看中,拿到天津拍卖行拍卖,竟然拍出了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
消息一出,直接带动宁则臣的其他作品大幅升值。
此后,他生前留下的一些作品陆续面世,每一幅画都受到藏家热捧,估价一般都在十万至三十万元之间。
宁则臣自杀后的三年时间里,每年都有十余幅遗作被人发现,进入收藏家的视野。曾有人怀疑这些作品是不是旁人托名伪作,后经美术界的权威专家鉴定,宁则臣的作品意境雅淡,结构谨严,笔法挺劲,风格自成,一般人绝难模仿。从已经面世的作品来看,尚未发现伪作。
今年7月,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刚一面世,就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买走。由此可见,宁则臣绘画作品的魅力确实不凡。
范天泽看完后,就问小孟:“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也是三年前,也是8月份。”
范天泽浓眉一皱,说:“从时间上看,宁则臣跳崖自尽的时间,正是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这应该不是巧合。”
小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想通了什么,就有些兴奋地问:“范队,这案子,你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凶手是谁?什么时候抓人?”
范天泽点了一下头说:“案情我已经基本弄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些细节,咱们还要最后印证一下。至于凶手是谁,到时你自会明白。你赶紧去买三张今晚去广州的火车票,咱们一起去会会那位宁则臣宁画家。”
小孟一怔,说:“宁则臣不是已经死了么?”
范天泽微微一哂,道:“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咱们就去会会他的妻子甄岚。对了,你在去买火车票之前,先向广州的同行发个协查通知,请他们帮咱们先摸摸甄岚这个女人的底。我有个战友正好在荔湾区公安局工作,听说还当了个小官,他姓顾叫顾大局,你打电话直接找他就行。”
小孟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好闷声不响地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范天泽就带着小孟和一名女同事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特快列车。
第二天上午,三人抵达广州。
在荔湾区公安局,负责接待他们的顾大局把连夜搜集到的有关甄岚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
今年三十八岁的甄岚,原本是一家艺术职业中专的舞蹈老师。
三年前丈夫宁则臣自杀身亡后,她就辞了职,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开了一间服装店,生意还算不错。
范天泽问:“她丈夫死后,她有没有再找男人?”
顾大局说:“没有。宁则臣死后,她一直独居。不过据她服装店里的售货员反映,甄岚几乎每个月都要独自开车离开广州几天时间,期间不带手机,所以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她暗中有了新男朋友也未可知。”
范天泽微微一笑,说:“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好,就请你带咱们去见见这位画家遗孀。”
顾大局说:“我这就开车带你们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一行走进了位于青云街的红蜻蜓服装店。
范天泽看见店里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在招呼顾客,而另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美妇,则正坐在柜台后边埋头按着计算器。
顾大局努努嘴,范天泽知道这就是甄岚了,便径直走了过去。
甄岚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范天泽亮出证件,开门见山地说:“甄岚女士吗?我是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
甄岚一听“青阳市”这三个字,脸色就微微一变,站起身问:“有什么事么?”
范天泽说:“前几天在咱们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一个名叫方丽慧的中年女子被人杀死在路边。我们怀疑这件事跟你有关,所以特地来请你去青阳市公安局协助调查。”说罢朝小孟使个眼色,小孟从屁股后面掏出手铐,就要给她上铐子。
“你们要干什么?”
甄岚脸色一变,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抬腿,重重一脚蹬在小孟肚子上。
小孟猝不及防,竟被她这一脚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范天泽不禁吃了一惊。
顾大局忙低声告诉他:“刚才忘了告诉你,这个女人以前是跳舞的,后来一直参加跆拳道班学习,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范天泽就盯着甄岚笑了,说:“学了跆拳道,那也不能袭警呀。”
甄岚娇喘微微,说:“你们一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不动手你们还道我一个女人家好欺侮。”
范天泽把眼一瞪,冷然喝道:“甄岚,到了现在,你还给我装糊涂!为了要将宁则臣炒作出名,你们夫妻俩在张家界风景区内合力杀死了孤身夜游的河南许昌教师宋思远,造成宁则臣跳崖自尽的假象。宋思远的妻子方丽慧来找你们,眼见事情就要败露,你们又不惜再次杀人灭口…”
6
基于已经掌握的实际情况,范天泽当着甄岚的面,作出了如下推理。
宁则臣痴迷美术创作,画了一辈子画,却一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情绪十分低落,十分无奈,也十分愤慨。
心理失衡的他,为了让自己的作品被人发现,让人珍视,在与妻子甄岚商量后决定铤而走险,借着“死亡”的名义来大胆炒作一把。
宁则臣和妻子来到张家界以后,很快便选定了一个年纪身材相貌都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独身游客来做自己的“替死鬼”。
这天晚上,他们夫妻俩趁那人独自夜游天子山时,瞧见四下无人,就合力用石头猛击那人头部,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他们甚至还在那人脸上多砸了几下,故意将他的脸砸得模糊难辨。然后给他换上宁则臣的衣服鞋子,在他的口袋里揣上一封精心炮制的遗书,将他丢下几百米深的山崖,最后再把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宁则臣便连夜悄然离开了张家界,而甄岚则在第二天一早向警方报案说自己的丈夫昨晚独自夜游时失踪了。
警方当即出动警力,发动景区工作人员,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天子山下找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甄岚一见,便说正是自己的丈夫宁则臣。
因有遗书作证,又有人当场认尸,警方自然相信宁则臣是自杀身亡,并且让甄岚认领了“丈夫”的尸体。
就在宁则臣忧愤自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甄岚再趁热打铁,抛出丈夫“生前”最后的两幅作品,然后自己借钱以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买走了这两幅作品。
当然,这其中也不能排除她与某些经纪人相互勾结,暗中操作的可能。
经过这一番运作,宁则臣画作的价格,一下就被炒了起来。
他后面出现的作品,想不卖个好价钱都难了。
市面上出现的那些宁则臣的“遗作”,有的可能真是他以前的作品,而有的则是他“自杀”后,甚至是为此做过整容手术后,隐居起来,新近创作的作品。
就像那幅《江山日出图》,虽然署款说明是五年前的作品,但画中那一棵孤松,则无可辩解地证明,这幅作品其实是宁则臣一年前到青阳山风景区采风后创作出来的新作。
而那个被宁则臣夫妇合力推下山崖的替死鬼,自然就是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
其实方丽慧在张家界了解到画家宁则臣在丈夫失踪期间的自杀经过之后,就已经产生了怀疑。所以她不但去广州见了画家的遗孀甄岚,而且还十分关注宁则臣的作品,上海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上海看他的画,武汉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武汉。
她坚信自己总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当她在网上看到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时,立即就注意到了画中的那株小松树。
她五年前同样也去过青阳山风景区,同样也去玉皇顶看过日出,她隐约觉得这幅画中所绘的场景,与自己当时见到的场景不尽相同。
她觉得这幅画有蹊跷,于是便不惜拿自家房产做抵押,向银行借了二十万元,亲赴北京将这幅画买了下来。
而从她在北京买下这幅画,到她在青阳山风景区出现,这其中除去坐火车的时间,仍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差。
她一定是在拿到画后,就去请专家鉴定这画到底是不是宁则臣的亲笔作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坐火车来到青阳市。
她千里迢迢携画而来,为的就是要亲上玉皇顶,最后印证自己的猜想。
但是不幸的是,从她去广州拜访甄岚的那一刻起,她的出现,就引起了甄岚和那位本已“死”去的画家的不安。此后他们便十分关注她的动向。
当发现方丽慧居然花二十万元买下这幅《江山日出图》时,画家就觉出其中必有原因,后经多方查证,终于明白自己在创作这幅画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个错误一旦被方丽惠最后证实,必将给他们夫妻俩带来灭顶之灾。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只好对方丽惠动了杀机。
于是,他们夫妻俩就一路跟踪方丽惠到了青阳山风景区。就在方丽慧准备去玉皇顶作最后的印证时,他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合力将她杀死。
事后,他们一定在方丽惠身上搜寻过那幅露馅的《江山日出图》,但因那幅画早已被刘三手抢走,所以他们并没有找到,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最后,范天泽对甄岚说:“按照我最初的推理,宁则臣是一介书生,而你则是一介弱质女流,你们之所以能先后将宋思远和方丽慧杀死,极有可能是雇凶杀人。但刚才你一脚就将我的助手踹倒在地,显然你的跆拳道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夫妻已经完全具备了合力杀人的能力。而雇凶杀人虽然方便,但难保事后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以你的精明来看,雇凶杀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听完范天泽这有理有据周密严谨的推理,甄岚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不禁脸色煞白,浑身轻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才缓缓站起身,瞧着范天泽声音低沉地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推理很正确。但有一件事,你却搞错了。”
“哦?”范天泽眉头一扬,“哪件事?”
“宋思远和方丽慧的死,既不是我们夫妻合力所为,也不是咱们顾凶杀人。他们两个,都是我一个人杀死的。我丈夫虽然知情,但从始至终,并未参与杀人。以我多年练习舞蹈和跆拳道的功底,我说我能杀人,你应该不会不相信吧?”
范天泽盯着她看了好久,才道:“我相信。既然你丈夫宁则臣还活着,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甄岚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说:“他已经做了整容手术,隐居在别的城市专心画画。我每个月从广州开车去看他一次。他的隐居地点除了我,谁也不可能找到。杀人的事,跟他毫无关系,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去打扰他,就让他潜心创作吧。”
范天泽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如果经过我们调查,最终能够证明杀人的事,真的跟他无关,那么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第十章 特大事故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金山大厦特大事故瞒报案
案件编号:A55175582920140301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4.3.1
结案时间:2014.3.18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陈名是江西人,大学毕业后到青阳市打工,换了七八份工作,最后到了一家《新建筑报》社。
这是一家由私人老板承包的行业小报,每个星期出版一期,主要刊登建筑行业的一些新闻和广告。
报社的社长,也即老板,叫张鹤。
报社虽小,却有十来个人,对外都称记者,其实却是张鹤手下的广告业务员。
尽管中文系毕业的陈名,采写的新闻稿件质量最高,每期上稿量最多,但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天生脸皮薄,不善交际,工作至今,也没拉到一个广告。
张鹤已向他发出最后通牒:要是这个月再拉不到一个广告,就卷起铺盖走人。
今天陈名去外面采访回来,路过在建的金山大厦,看见建筑工地的围墙上印着一行广告标语,其中有“开发商: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字样。
就是这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段时间,一位高中同学在QQ上告诉陈名,说他们高中时代的校花沈玲,如今正在青阳一家叫正隆房产的公司任总经理助理。
不知“正隆房产”,是不是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如果是的,也许可以通过这一层关系,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拉到自己报社来做。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看再说。
陈名犹豫着走进了这一处四周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的金山大厦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尘土飞扬,一幢如庞然大物般的大楼,已经砌到了十三层高。
高高的脚手架上,上百个工人正上上下下的忙碌着。
挂在脚手架外面的安全防护网已是破碎不堪,漏洞百出,不时有砖块水泥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叭叭作响。
陈名扭头四顾,看见不远处的围墙下搭着一排简易工棚,工棚外面砌着两个灶台,上面架着两口大锅,三名裹着灰布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活着,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帮着往灶膛里塞柴火。
陈名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一声,大声说:“请问——”
那女孩闻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想找一个人,是个女的,她姓沈叫沈玲,请问她在这里吗?”
“原来你找沈助理呀。”女孩笑了,说,“她现在不在这里,一般只在大伙收工的时候到工地上来看一下。”抬头看看天色,又补充说,“不过现在也快到收工的时候了,要不你坐在这儿等等她吧。”顺手递过来一把小矮凳。
陈名说:“好啊,谢谢你了。”接过小矮凳,在工棚前坐了下来。
也许是初次见面,女孩对陈名显得有些好奇,又问他:“沈助理可是个大忙人,你找她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是《新建筑报》的记者,也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有点业务上的事,想找她帮个忙。”
“原来你是记者呀。”
女孩眼睛一亮,满脸惊讶地望着陈名。
陈名点点头,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上写着:《新建筑报》社记者——陈名。
递名片的时候,陈名心里有点发虚。因为他并没有国家新闻出版署统一核发的记者证,身上只揣着一个报社自己印制的山寨版新闻记者证,严格来说,算不得真正的记者,最多也只是个打工记者。
陈名从那女孩嘴里得知高中同学沈玲真的就在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工作,而且等一下还要到这金山大厦工地上来,心里就高兴的想:如果她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交给我们报纸来做,那可就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他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那女孩却捏着他的名片翻来覆去瞧了一遍,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叫陈名?我曾在好多青年杂志上读过你的哲理散文,写得真不错。我叫韩香,韩国的韩香气的香,老家在江西,现在在南昌大学念大学,我父母在青阳跟着一个建筑队打工。”
她指指正在灶台边忙着炒菜的一位中年妇女,“那就是我妈妈,我爸是工地上的一名大工,正在那边砌墙呢。他们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趁着学校放暑假,我坐火车过来看看他们。”
陈名呵呵一笑:“原来咱俩还是老乡。”推推眼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难怪一见面,陈名就觉得这女孩跟建筑工地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原来是一个出来度假的大学生。
正在这时,只听“嘀——”的一声,一辆银灰色的小车自街边拐进了工地大门。
女孩笑着把手一指,说:“你要等的人来了。”
陈名扭头看去,只见那辆小车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五十来岁,身形矮胖,腆着一个酒桶般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女的却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上身穿着一件深黑色U字领背心,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打扮得时尚而性感。年轻女人挽着矮胖男人的手臂,缓步走过来。
陈名瞧见那年轻女子,正是沈玲,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迎了上去,大叫一声:“沈玲!”
沈玲吃了一惊,侧头看着他,满脸疑惑,足足怔愣了五秒钟,才盯着他问:“你是…陈大才子?”
“陈大才子”正是陈名高中时的绰号。
那时候陈名爱好文学,时不时杜撰出两首爱情诗发表在校刊上。那略带忧伤的朦胧诗句,曾打动过不少女生的心,她们背地里给陈名取了个绰号,就叫“陈大才子”。
沈玲也是陈名的众多粉丝之一,当时还偷偷给他送过一件亲手织的红毛衣呢。
想不到一别经年,她居然还记得陈名在学校时的绰号。
陈名点点头,高兴地笑道:“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在青阳见面。”
沈玲也高兴地笑起来,一条白皙丰润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自那老男人臂弯里滑了出来。
那个老男人瞪了陈名一眼,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工地上去了。
沈玲把陈名让进一间挂着“工地办公室”牌子的红砖屋里,在饮水机下面给他倒了杯凉水,笑着说:“平时我和周总,哦,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咱们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平时我和周总都在总公司那边待着,只有傍晚才来这工地上视察一下工程进度,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这位老同学。”
陈名苦笑一声说:“咱们可不是碰见的,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接着就把自己在报社的处境和来这里找她的目的说了。
她说:“这事不难,我跟周总说说,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话,沈玲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后她对陈名歉然一笑,说:“不好意思,难得遇上老同学,本想今晚请你吃顿饭,但周总打电话来叫我今晚陪他去谈一笔生意,只好改天再跟你吃饭叙旧了。你放心,广告的事,过两天我再给你个准信。”
陈名早已看出她与周正隆关系非比寻常,她答应的事,应该不难办到,便高兴地起身告辞。
2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了,沈玲却一直没有给陈名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