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院长不满地嘟囔着:“有什么事非得要瞒着大夫?”不过埋怨归埋怨,他还是很配合地第一个离开了病房。对他来说,只要病人能康复出院,自己受些委屈也就认了。我本来想坚持留下的,但是吴警长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拖。别看他瘦瘦矮矮的,力量倒大得很。我一个没防备,已经被他拖出了屋子。那护士最后出来,反手把病房的铁栅栏门和外层的木质实门双双关闭,彻底隔断了屋里屋外的联系。
我放心不下,在门口凑来凑去的。不过这种举动显然徒劳,因为有了两层门的阻挡,我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东西。吴警长见到我这副样子似觉好笑,便斜着嘴角讥讽道:“冯大侦探,你劝你别瞎操心。等会门一开,那女人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话味儿不对。我忙站住脚瞪着对方,反问:“你什么意思?”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等会那女人病好了,她想起自己真实身份的同时,也会彻底把你忘掉。”
我立刻表示质疑:“这怎么可能呢?”
吴警长冲着金院长一努嘴:“你不信啊?那你问问人家大夫。”
“我刚才不都说过了吗?”金院长不耐烦地看着我,“她发病和不发病就是两个人,脑子里的记忆也是不一样的。她发病的时候会把以前的事情全忘记,不发病的时候当然也不会记得发病期间的任何事情!”
“是这样?”我嗫嚅着,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也不要太介意,有得必有失嘛。”吴警长这时又来劝我,他还压低了声音暗示说:“你忘了我们到这里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我明白对方的意思。老头来这里是想让女孩来指证凌沐风的杀人恶行,在他看来,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得让女孩恢复记忆。而孟婆子正是打开后者记忆的钥匙,至于我和那女孩之间的已经建立的情感则只能为此牺牲了。
我咧了咧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正在这时,病房的门板上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同时听到孟婆子的声音在屋里喊道:“开门吧。”
护士上前把铁栅门和木门依次打开,孟婆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而众人的目光则跳过了老太婆,纷纷看向她身后的那个女孩。经过孟婆子的点拨,那女孩是否真的会恢复记忆?
女孩站在床边,她的视线追随着孟婆子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片茫然。
“楚云。”金院长首先试探着喊道,“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女孩的目光一闪,恍然惊醒似的。随即她便警惕地反驳:“我不是楚云!我不是!”
吴警长“嗯?”了一声,显然对这样的局面颇感意外。他立刻看着孟婆子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的金院长这会也看向了孟婆子,酸不溜几地跟着问:“怎么着?这次不管用了?”
孟婆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只对吴警长道:“出去再说吧。”老头满腹狐疑地皱着眉,把追问的欲望硬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金院长冲护士挥挥手,护士会意,上前准备锁门。屋内的女孩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喊道:“别锁门!放我出去!”她的喊声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心头,令我的呼吸起伏难平。
但那铁门终究又牢牢地关死,女孩的喊声也随之变成了绝望的哭泣。最后她用泪眼死死地盯着我,不停地啜泣着,却没有说任何话语。
我被那眼神紧紧地牵住,身不由己地向铁门边走去。吴警长伸手拉了我一下,但这次被我奋力甩开了。我来到门边,双手抓住面前的铁条,把脸紧贴在栅栏缝隙中,然后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这是我的承诺。”
最后的“承诺”二字被我重重地吐出,如金石坠地,朗朗有声。女孩则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泪水连绵而下。
“走吧,有什么想法我们出去再商量。”吴警长在身后扳着我的肩头。我最后看了那女孩一眼,终于恋恋不舍地转过了身。那边孟婆子已独自一人走出了十来步,吴警长拽着我紧赶过去,追上了老太太的步伐。
女孩的啜泣声仍在我身后飘荡。当我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过头来,大喊了一声:“云云,我给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
女孩的哭声止住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听见她用尽全身力气回复了一声:“我等你!”
金院长一路把我们送出了精神病院。我们又往外走出了五六十米,看看四下里无人了,吴警长便拉住孟婆子问道:“你今天怎么不灵了?”
孟婆子慢慢转过身,面向东方而立。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山流一路往北而去。这里已经接近长江的入口,河水变得平缓而宽阔。孟婆子用双手拄着拐棍,身体微微向前倾着,目光眺望着那片河水,然后她颤悠悠地说了句:“不是不灵,是不敢…”
“不敢?”吴警长的目光紧缩了一下。他像是一只灵敏的猎狗,从只言片语中便已嗅出了异样的气味。
孟婆子转头看着吴警长:“那孩子带的玉坠,你刚才也看见了?”
吴警长点点头,神色愈发变得严肃,他从脏兮兮的警服衣兜里摸出盒香烟,挑出一根来挂在嘴上。
孟婆子的很诡异地撇了一下嘴角,七分像苦笑,三分又像是哭,然后她又问道:“你一定认得那块玉坠吧?”
吴警长正拿着根洋火在手里划拉,孟婆子这一问像是刺中了他心底的某个痛处,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那根洋火拉回划了三四下方才打着,他把烟卷凑到火苗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一边吐出烟雾一边喑哑着嗓子说道:“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楚云父母留在世上的唯一的遗物。”
“你以前见过楚云戴这玉坠吗?”
吴警长一怔,说:“她一个姑娘家的,玉坠贴着身子戴,我怎么会看见?”
“这倒也是…”孟婆子转过头来,再次看着那片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警长按捺不住了,他用手指狠狠地掐着那根烟卷,催问道:“到底是怎么了?那玉坠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非常不对劲…这孩子这次发病,和以前的情况大不相同…”
老警察不满地“哼”了一声,他这次本来是信心满满要将凌沐风一举拿下,怎料到这老太婆却临阵掉了链子?现在对方有话又不说清楚,他难免有点着急,嗓门也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怎么不对劲?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不,不能说!”孟婆子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忽然间一扭头,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吴警长。后者被吓了一跳,烟卷本来要送到嘴里去的,这会愣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孟婆子紧咬着干瘪的嘴唇,从身体最阴暗的角落里挤出句话来:“你忘了那个诅咒了?”
老警察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明明没有在抽烟,却像被烟呛了似的,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有十来秒钟,他才勉力调整好呼吸,用很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跟那事有关?”
孟婆子默然点了点头。
老警察也不说话了,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那根烟卷,眼神迷离不定。
在这场对话中,我彻底沦为了一个无知的旁观者。而那种肃穆的气氛也让我不敢插嘴。不过当众人都静默之后,我又想起了我的承诺。于是我终于壮起胆子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你们不会不管云云了吧?”
吴警长没有回答,他把快要燃尽的烟屁股丢在地上,低下头用脚底踩个不停。
我又转而看向孟婆子。这老太婆倒没有回避我的目光,她轻叹一声道:“不管也不行啊…”
这话似乎点中了吴警长的心事,他立刻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和我一块看着孟婆子。后者挤着皱巴巴的眼角沉默了一会,又道:“我要开灵堂,祭法事。”
吴警长的喉头“咕咚”一翻,咽下好大一口唾沫,他紧张地说:“你要为他们招灵?这可是大事…”
“不招灵怎么办?那诅咒你不怕么?我们又都是发过誓的!”
老头犹豫了一会,最终也只好赞同:“那你就开吧…需要些什么?”
孟婆子瘪着嘴道:“我已经二十年没开灵堂了,一切都得准备。”
吴警长把手一摆,说:“我知道了。一会你回去列个单子出来,我们俩去办。”
老头说“我们俩”的时候,伸手冲我指了一下。既然他已经把我包括进去了,我自然要问个清楚。
“开什么灵堂?这事和救云云又有什么关系?”
吴警长冲我瞪了瞪眼:“要你干啥你就干啥,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很不服气地闷哼了一声。
孟婆子见我委屈,便从旁劝解:“年轻人,你也不要生气。他其实是为了你好。这里面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婆婆的话听来悦耳了许多。而我也知道自己手上连一张牌也没有,又凭什么和对方去讨价还价呢。至少从目前看来,那老警察对我的评价一点都不错:我就是个废物。
但他们终有一天会知道,我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
第七章血腥往事
茶叶在沸水中泡了已有片刻,紧皱成一团的叶片舒展开了,变得柔亮顺滑,并且正慢慢地往杯底沉去。那瓷杯中的水亦随之被染成了浅浅的绿色,茶香开始飘散。
我把茶杯端在手里,轻轻啜了一口后,赞道:“好茶!”
孟婆子听到了我的赞许,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脸色愉悦。
坐在我身旁的吴警长却没什么雅兴。他端着茶杯,只是不停歇地往杯口吹着凉风。等那茶温降下来之后,老头便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将整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好几片茶叶也被他卷进了嘴里,他粗鲁地嚼了嚼,然后“呸”地一声吐在了地上。
孟婆子摇着头转过脸去。她的手里捏着杆毛笔,开始往一张白纸上写着些什么。年纪大了,她的眼神也不太好,写字的时候鼻子尖都快贴到纸上去了。
趁着这功夫,我得空打量起这座院落。院子不大,面南背北矗着两件瓦房,在东、西、南三面则圈起了一溜围墙。屋前的空地上摆着张小桌,我们三人正围着这小桌而坐。
院子里有棵皂角树,树下打了口水井。听孟婆子说,泡茶用的水就是从井中打来,而那水质也果然甘洌爽口。
我在四下里环顾,吴警长则抬头看着天。他转了转自己的肩轴,用抱怨的语气说道:“我这肩头酸痛得厉害,今晚晚上九成九还得下雨。”
“你那风湿也有十来年了吧?”孟婆子略略瞥了老头一眼,道,“回头我给你熬几副膏药贴贴。”
吴警长一晃脑袋说:“没用。人老了,骨头也锈了,还能回到少年的时候?这山里面也阴湿,在县城就好多了。”
“一会你就早点回去,等明天我做完了法事你再过来。”孟婆子说话间已经把该写的东西都写完了。她将那张纸递给吴警长,说:“就是这些,你看看吧。”
吴警长对着纸张念道:“香案一张,神龛一副,白布一匹,红烛五对,灵牌块,朱砂一瓶,麻绳一捆,大纸三刀,高香三捆…嗯,你再想想,别漏了点什么。”
孟婆子道:“全了,照着准备吧。”
吴警长点点头,把那张纸又推到我面前:“冯大侦探,这点小活就有劳你跑一趟了。”
我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面,问道:“我一个人去?”
吴警长翻了翻眼睛:“你不会连这点事也办不了吧?”
无端端又受人轻视,我很不爽地把那张纸折起收好,嘀咕道:“这有啥办不了的?”
“你得跑一趟县城。”吴警长摸出块破怀表看了看,“去县城的火车正晌午发车,你抓紧出发,正赶得及。回峰安的车下午五点从县城出发,买东西的时间也足够了。对了,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不好拿,得找个担担仔。”
我心中暗想:你跟我一块去不就行了吗?还找什么担担仔?不过这话又不能直说,我便绕了个弯子问:“你干嘛去?”
“我回家啊。我又不在这镇上住,再说了,晚上一下雨,我这把老骨头能受得了吗?”吴警长一副天经地义的口吻,而他说的这些理由也确实不好驳斥。他本是县城里的警长,只是为了楚云的案子才来到峰安镇,晚上自然还是要回县城居住的。
我只好起身,准备辛苦一趟。吴警长坐着没动,说:“你快去吧,我再喝上两杯茶。”
我略有点奇怪:“你不跟着火车回县城吗?”
“我不坐火车。我有警署公配的脚踏车,骑着不要一个钟头就能到家了。”吴警长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茶杯里续满了热水,颇有点洋洋得意的意思。
你喝哪门子的茶?只糟蹋了好水好茶叶。我在心中悻悻暗想。但想完了也只能干咽两口唾沫,独自出门而去。
到了火车站附近,却见一帮担担仔正围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等活。阿锤恰好也在里面,我便直接上前招呼他。阿锤还记得上次吃了我的酒,在脚力钱上稍稍让了点。两边谈妥之后我就去买好车票。这时离发车还有半个多钟头,我又在车站外面随便买了几个烧饼,跟阿锤两人一分,算是对付了午饭。
肚子填饱之后,我们就进站等车。十二点十分,火车准时到站。我们俩上了车,一路向县城而去。
也就开了二十多分钟,火车已停靠在县城站台。下车进城一看,这县里果然比峰安镇繁华许多。街面上人流不息,两边各色商铺一应俱全。我对照着孟婆子开具的清单,在街上来回转了一圈,很顺利地把所需物品各自备齐。看看时间,回镇上的火车还得有一个多钟头才能抵达,于是我便带阿锤找了个路边的茶摊,坐下来歇歇脚。
阿锤喝了一大口凉茶,看着那扁担挑子问我:“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是我买,我这是帮孟婆子置备的。”
“孟婆子?”阿锤把眼睛眯了起来,“她这是要做法事?”
我点点头,然后把孟婆子今天上午去医院给女孩喊魂未果的经过向阿锤讲述了一遍。阿锤听了便一咂舌头说:“嚯!这次连孟婆子都没能把魂儿喊回来?这女鬼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反感地皱起眉头:“什么女鬼?”
“哟,看把你心疼的。”阿锤流里流气地咧嘴一笑,“我又不是说楚云是女鬼,我的意思是楚云被女鬼附了身。这女鬼越来越厉害,连孟婆子都要治不住她啦。”
我正色驳斥道:“别胡说八道的,好端端哪来的女鬼?云云那是生病了,大夫说那叫精神分裂症。”
“呸!”阿锤一口啐在地上,“大夫的话也能听?这峰安镇上的事情,他们知道个屁!”
阿锤的话里显然藏着潜台词,令我不得不追问:“你什么意思?”
阿锤冲我挤了挤眼睛,冲我神秘兮兮地说了声:“这里头有故事呢!”
“什么故事?”
阿锤却又不说了,他撑了个大懒腰:“这事说来话长,这回又累又渴的,改天再聊吧。”说完又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地只顾牛饮。
我看出对方心里的小九九,便主动掏出块银元,往他怀里一扔。阿锤把那银元抄在手里,凑到嘴边吹了一口,听那“嗡嗡”的声音响起,他那黑黝黝的脸上也绽满了笑意。
“行,那我今天就跟你好好说说。省的你啥都不知道,傻呵呵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情种呢。”阿锤把茶碗往桌上一顿,挺起腰板来,如说书先生般拉开了架势,而他一开口便爆出了猛料:“我告诉你吧,附在楚云身上的那个女鬼不是别人,正是凌沐风的亲妹子!”
什么?我愕然一怔,瞪眼看着阿锤,满面惊疑。阿锤见我这副表情,愈发的得意,他清了清喉咙,又道:“这事要是从头说的话,可就久远了。那得是二十…嗯,二十一年前了吧?当时峰安镇上出了个远近闻名的大美女,这个美女姓杜,叫做杜雨虹。嘿嘿,你猜这个人是谁?”
“难道是楚云的生母?”对方既然这么问,从时间关系上我自然能得出这样的猜测。
阿锤一抬手指道:“你猜对了。这杜雨虹到底有多美呢?你看看今天的楚云就知道啦。当年我们整个峰安镇的男子谁不对她动心?就连凌家老爷也不例外,他给杜家下了大聘礼,要娶杜雨虹做他的二房。”
“凌家老爷?这是凌沐风的什么人?”
阿锤咧嘴一笑:“你小子脑袋转得倒快。凌家老爷就是凌沐风的生父!当时凌老爷已经娶了一房夫人,凌沐风就是大夫人生的头一个孩子。在凌沐风五岁那年,大夫人又怀上了胎儿。那凌老爷落得寂寞,想收个二房。这便与峰安镇上的大美女杜雨虹有了瓜葛。”
“哦。”我缓缓点头。二十一年前已是民国初年,名义上算废除了一夫多妻制。但其实很多大户人家娶个二房三房仍然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以凌家在峰安镇的权势,要把镇上的头号美女收为二房,这事也合情合理。
却听阿锤继续说道:“凌老爷以为杜家收了聘礼,这事就算定了。可他哪知道,杜雨虹早就有了相好的心上人。这两人暗地里常常私会,峰安镇的头号美女,嘿嘿,她已经不是守身如玉的大姑娘啦!”
“哦?”我饶有兴趣地问道,“杜雨虹和别的男人私定终生了?那男人是谁?”
“是个外来的猎户。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也不知这大美人为啥就看上了他?”阿锤又喝了一大口凉茶,他用衣袖狠狠地抹着嘴,似乎有些嫉妒难平,“眼看凌老爷定下的婚期越来越近,这杜雨虹的肚子居然慢慢地隆了起来。那奸情也就瞒不住了。一时间整个峰安镇都沸沸扬扬的,大家伙都在议论这事。杜家的父母可急了,把杜雨虹关在家里,不让她再出家门半步。没想到这猎户一不做,二不休,居然冲到杜家把杜雨虹抢了出来…”
我听到此处,禁不住拍手赞了声:“好!”
“好?”阿锤莫名瞪着我,无法理解我的情怀。
“有情有义,敢作敢当,好男儿便该如此!”
阿锤冲我拧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莫非你也想学那个猎户,做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我哼了一声,并未否认。
阿锤又冷笑道:“你以为做好男儿那么容易的?昨天的事忘了?”
我的心口一沉,像是被人狠狠地闷了一拳。昨天那番凄惨的遭遇叫人怎能忘记?不管是凌沐风的手下把我掳走,还是后来警察把我押回警所,这些过程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小镇上恐怕早就当趣事传遍了吧?凌沐风就是要摧毁我的尊严,让我无颜继续在镇上立足。
好在阿锤倒没有揪住我的痛处不放。见我泄气沉默了,他便转回思路,继续讲述那段往事:“那猎户把杜雨虹抢走之后,两个人便躲进了深山里。杜家虽然多次派人去寻找,但山那么大,那小子又是打小在山里长大的,要找到他的行踪谈何容易?杜家人白忙活了一阵之后,只好作罢。他们把聘礼退给了凌老爷,约定了这桩丑事双方都不再提。从此以后,杜家只当没了这个女儿。”
我眉头一皱,反问道:“这么一个哑巴亏,凌老爷就咽下去了?”
阿锤“嘿”地一声:“这种丢脸的事情,就是普通人家也受不了啊,何况是凌家?不过凌老爷自有高深的手段,他使力使在暗处,但是一出手,就必然拿住了你的咽喉要害!”
“这话我信…”我低头沉吟着,对那猎户有点同病相怜似的,然后我又问,“这凌老爷,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阿锤绕了弯道:“那猎户自以为躲进了深山,狩猎砍柴,有吃有喝的,还有美人陪在身边,日子快活好似神仙。但他忘了一条,杜雨虹可是怀着身孕的!”
我附和道:“嗯,一个孕妇在山上的日子可不好过。”
“光是过日子倒也罢了。再怎么苦,也能捱过去。可女人总得有生产的那一天啊,到时候谁来给她接生?”
对方这话一说,我立刻便悟出了滋味:“凌老爷把他们接生的路给断了?”
“凌老爷在镇上放出话来,谁也不准上山去给杜雨虹接生。然后他就在镇子上耐心地等着,等着那两人自己下山回来。”
我点头道:“是啊,这两人都没有成过家,哪懂得接生的事情?到时候必然要下山来吧,毕竟这事含糊不得,万一弄不对了,可是一尸两命!而只要他们下了山,以后的事情怎么办,就得求着凌老爷的脸面了。”
阿锤续上一碗凉茶,边喝边说:“你猜错了。那猎户硬气得很,他还真没有带杜雨虹下山。到了临近生产的时候,他自己偷偷地跑到镇子里,抓了一个接生婆上山去了。”
“哦?”我感慨道,“那他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这就胆大了?”阿锤眯起眼睛说,森森然说道,“你要是知道了他后来做的事情,还不得吓个半死?”
看着阿锤的表情,我竟有些莫名忐忑,小心翼翼地追问:“后来又怎样?”
阿锤冲我一撇嘴:“这得慢慢说,你急个什么?嘿,说起那个被抓走的接生婆,你倒也认识…”
我立刻想到可能的对象,脱口而出:“孟婆子?”
“就是她。要说当年孟婆子也是个人物,什么占卜祭祀啊,接生祝寿啊这些事,镇上的人都喜欢找她操办。”阿锤评论了两句,然后他抬头往天空里扫了扫,说,“我记得那个时节就跟现在这天差不多。一天深夜,凌老爷忽然来找我,说要雇我上山去。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孟婆子被人抓走了。凌老爷也没瞒着我,直说便是拐走杜雨虹那家伙干的。现在他们要上山寻人。”
我有点诧异:“为什么会找到你?”
阿锤挺起胸脯,“啪”地拍了一下:“我那会砍柴挑担,也是老往山里跑的。这镇上除了那个猎户,谁比我更熟悉山路?”
我凝目端详了对方两眼。从年龄上分析,阿锤当时正是二十左右的壮小伙子,而他肌肉矫健,即便现在看也不逊色。所以他这番话倒不像是吹牛。
阿锤见我信了他的话,神色间略有几分得意,那挺起来的胸脯便放不下去了。他炫耀似地把手里的那碗茶一口气喝完,这才又说道:“那天晚上,凌老爷组织了十来个强健的汉子,上山之后分头寻找。你要知道,孟婆子是个小脚女人,她能往山上走多远?而且杜雨虹即将临产,也总得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吧?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了附近的那几个山洞。大家分头搜寻…”
“找到了吗?”我对结果非常关切。
“找到了。”阿锤停顿了片刻,又道,“不过不是我找到的,是另外一组人找到的…我只是得到消息之后才赶过去…”
“那你们抓住他了?”
“那个猎户?”阿锤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只是找到了孟婆子,还有杜雨虹。”
“然后呢?”
“然后,嘿…”阿锤冲我怪模怪样地挤着眼睛,“你真要听?”
那还用问吗?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阿锤便晃了晃手中的茶碗说:“杜雨虹已经死啦,而且死得很惨!”
死了?我微微一怔,而阿锤则继续说道:“她的肚子被人剖开,肠子内脏全被掏了出来,血漫了一地…”
为了渲染那种血腥恐怖的气氛,阿锤故意压低了声音,表情也做得狰狞夸张。我暗地里打了个寒噤,同时忍不住又要追问:“怎么…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