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警长眼神一瞥说:“你要是想自己蹦跶,我也无所谓。”
现成的大腿放在面前,岂有不抱之理?我凑身向前,态度积极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警长沉吟了一会,用眼神勾着我说道:“如果楚云能够指证:当时凌沐风是故意把她推到河里去的,那这案子的性质就又变了。我可以治凌沐风的杀人之罪。虽然楚云没死,但这罪名也足够让他去蹲大牢!”
这个逻辑没错,但我无奈地把手一摊:“可那女孩已经失忆了,怎么指证?”
老头“嘿嘿”一笑,诱导着我的思路说:“她现在不是最信任你吗?”
我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劝她做伪证?”
“这事也简单得很。”吴警长眯起了小眼睛,“你先劝她配合治疗,争取早点出院。然后只要她说按我说的去指证,我就有把握办了凌沐风。”
我沉默了一会,说:“这事恐怕办不了。”
“为什么?”老头皱起眉头,“你们不是很想摆脱那个家伙吗?”
我说:“如果按你说的去指证,那不等于承认女孩就是凌沐风的老婆?”
吴警长莫名其妙地反问:“这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本来就是。”
我摇头道:“未必,这里面有疑点。”
老头看着我,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不过他还是耐住性子问道:“你说说,什么疑点?”
我就把女孩和凌沐风老婆笔迹不同的事说了。吴警长听完后没有表态,只继续问:“哦,还有别的吗?”
“别的…”我斟酌了一会,又道,“你说凌沐风的老婆是在镇上落的水,那女孩可是在南京城外的江水里被救起的。她能漂得了这么远?还有,那女孩被救起时身上背着块画板,这怎么解释?”
吴警长很快答道:“凌沐风这人平时就喜欢吟诗作画,装个风雅,他家里有画板也属正常。那天没准他就是用画板打老婆呢?楚云虽然不会游泳,但既然背着块画板在身上,那顺江而下,漂出多远去都属正常。”
这些话倒也无法反驳。我还得揪住前一个疑点:“笔迹呢,笔迹怎么解释?”
老头撇着嘴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楚云犯这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犯病她就说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以前的事情全不记得。一犯病,她的性格脾气全都变了,笔迹不同又有什么奇怪的?”
“是这样?”我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老头又看着我道:“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以为不承认那女人是凌沐风的老婆,你就可以把她带走了?别做梦了!要想救她走,只有干掉凌沐风这一条路。”
我确实说不过这老家伙,只好把手一摊,说:“好吧,你这些话我都信。可是那个女孩能信吗?就她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可能按你说的去做?”
“你觉得你也劝不了她?”
“多半是劝不了。”
吴警长失望地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他又自言自语般说道:“那就必须要让楚云恢复记忆了…”
我“嗯?”了一声,希望对方能言明其义。
“只要楚云恢复记忆,她一定会配合我的计划!”老头言之凿凿,不容质疑。我便顺着他的思路问下去:“那些医生能把她治好吗?”
吴警长摆了摆手:“这事关键不在于医生,而在凌沐风的态度。现在凌沐风显然不希望楚云被治好。”
我推断出对方的意思:“因为他也知道:一旦楚云恢复记忆,肯定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指证?”
“不错。现在凌沐风已经关照了医院那边,不让任何人接触楚云。”
我吃了一惊:“难道他想把对方在精神病院里关一辈子?”
老头咧开嘴,龇着黄牙说道:“以他的手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那该怎么办?”我瞪起了眼睛。既然我们都见不到那女孩,前面说了这么多,岂不都是白费口舌。
老头却笑了,显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凌沐风是楚云的丈夫,他有权禁止别人去医院和楚云碰面。这事本来挺棘手的,不过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我一时想不明白,只能听对方继续解释。
“凌沐风吓唬了你一通,然后把你踢给了我——他是想恶心恶心我们俩。但这是一步臭棋,他给了我们接近楚云的理由!”
我脑筋一转,摸出些门儿来:“你可以借着调查拐骗案的名义,带着我和那女孩接触?”
老头“嘿嘿”一笑:“这事合理合法,医院那边是不能拒绝的。”
的确。警察以办案的名义探访,医院怎能拒绝?
“那我们就赶紧去吧。”我按捺不住地催促道。
吴警长却按兵不动,他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用指节在大腿上敲了敲,说:“光我们俩去可不行。还得找一个人——只有她能唤醒楚云的记忆。”
我立刻问了声:“谁?”
吴警长目光深幽,吐出三个字来:“孟婆子。”
我脱口而出:“孟婆子?”这不是阿锤提到过的那个巫婆吗?
老头看到我异常的表情,便问我:“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听说过…”我略犹豫了一下,直言道:“她不是说楚云是个怪物吗?难道她自己是什么好人?”
老头愣了一下,他转头看向窗外,思绪似乎有些飘散。良久之后他才又回头看着我,缓慢而又郑重地说道:“相信我吧,年轻人。孟婆子是这个镇上最好的好人;而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她的确是个怪物…”
怪物?!这个可怕的词语怎么能强加给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我愤愤不平地喘着粗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我硬邦邦地回敬对方说:“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老头没有生气,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悲哀、痛惜,甚至还夹着一丝的恐惧。最后他用长者般沧桑的语气对我说道:“你何必明白?无知,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第六章精神分裂症
孟婆子住在镇子的东南角上,那里盖着几间破旧的房屋,房前用土墙围出一个院子。我们过去的时候,院门正毫无顾忌地敞开着。吴警长也不客气,径直便往里闯。我则紧紧跟在了老头身后。
时值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凉意。而这小院子又背靠着一座荒山,便愈发显出阴沉的气氛来。吴警长站在院子当中,扯着嗓门喊了声:“孟婆子!”前方小屋里传出一声嘶哑的回应:“哎。”随即有人打开房门,从黑乎乎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苍老的妇人,看起来已年近古稀。她低头拄着个拐棍,走起路来颤巍巍的,瘦弱的身形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孟婆子!”吴警长又招呼了一声,然后直入主题说,“楚云回来了。”
“哦?”孟婆子一愣,抬头反问道,“你不是说她死了吗?”她的脸上布满沟壑,像是镌刻了一生的风雨。
“我弄错了——她没死,只是被水冲到了下游。”吴警长伸手冲我一指,说,“这个人把她给送回来了。”
孟婆子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睛浑浊不堪,仿佛罩着层肮脏的纱布。看了片刻之后,她方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我想说我是个侦探,但对方肯定听不懂。正踌躇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吴警长已经在一旁插话道:“他刚楚云是刚刚认识的。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个废物。”
孟婆子点点头,同时用埋怨的口吻冲我嘀咕道:“你送她回来干什么?”
我哑口无言。的确,如果不是我多此一事,女孩又怎会受此劫难?她应该尚在南京城外的渔船上,自在逍遥,无忧无虑。
孟婆子不再看我,她转脸去问吴警长:“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老头一摊手说:“在精神病院关着呢。”
“她又犯病了?”
老头道:“要不然我找你干啥来呢?”
孟婆子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她一戳拐棍,开始向着院子门口走去。
吴警长冲我一撇嘴,吩咐说:“扶着点老人家。”
我便赶上前,从侧面搀住了老太婆的一只胳膊。但孟婆子却不领情,她反而停下了脚步,侧过头问道:“他也要跟着去?”
“他得去。”吴警长说,“他虽然是个废物,但对楚云那孩子倒是一片真心。”
“是吗?”孟婆子慢慢抬起头来,用正眼看着我。在我们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她忽然一翻手,反攥住了我的手腕。她的力量如此之大,那干枯的手掌竟硌得我隐隐生痛,完全不像是个瘦弱干瘪的老人。而她的双眼也闪着令人惊讶的光芒,穿透了浑浊的角膜,直刺向我的心田。
老太婆就这样逼视着我,然后她哑着嗓子问道:“你是真心对楚云好吗?你和那些好色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真心对她。为了她的幸福,我可以献出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孟婆子长久地注视着我。而我问心无愧,便坦然承受着她的目光。渐渐地,老婆子眼中审视的态度散去了,她的眼膜重又变得浑浊起来。
“我不会看错人的。”吴警长抱着胳膊,自鸣得意般说道。
孟婆子松开了我的手腕。她不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只顾自己迈步向前。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想:你还说别人是怪物?我看你才是个真正的怪物!
从孟婆子家再往东走一点,很快便来到了镇子的边缘。前面的人家已然稀少,耳畔则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却是到了山流与江水的交界处。
在平坦的河滩上矗着几幢青灰色的新楼。楼体连成一片,显得格外开阔。楼前则围了一圈西式的铁栅栏,走近了却见栅栏入口处站了个四十来岁的门卫,身旁悬着牌匾:东山县精神病院。
吴警长当先走在前头,大咧咧地吩咐门卫把院长找来说话。门卫见他一身警服,也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着把姓金的院长叫来了。我打眼一看,原来正是昨天早晨带人抓走女孩的那个胖子。
吴警长摆出查案的架势,要求与楚云见面。金院长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无法拒绝,只好带着我们进了院子,往楼群深处走去。
在行进的过程中,吴警长随口问道:“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跟昨天一样,什么都不记得。”金院长顿了顿,又说,“她的病症和以前相比好像又有了新的变化。”
吴警长点点头,表示认同。我想起这老头说过楚云以前也经常犯病,便忍不住问道:“她以前发病是什么样的?”
金院长道:“以前她一发病,总说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说得有模有样的。不了解底细的人一听,还以为是真的呢。这次发病,她虽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却没说以前那套话。”
我又追问:“以前她怎么说?”
金院长瞥了我一眼,似乎嫌我问题太多,不愿再说。一旁的吴警长倒插话道:“她说自己不是楚云,而是一个在大上海生活的女人,她还给自己编了个名字,叫叶梦诗。”
“叶梦诗…”我轻轻咀嚼着这个充满了美感的名字,心中莫名荡起一片温柔的涟漪。
吴警长还在继续往下说:“她从小就在峰安镇长大的,什么时候去过上海?不过她一发病,说起那话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的,就连口音也不一样呢。”
“口音上有什么变化?”
“楚云正常说话都是本地口音的,但一发病之后,就会说北方的官语,真是中了邪了…”
“中邪只是民间的说法,在医学上管这种病叫多重人格,是‘精神分裂症’里面比较严重的症状。”金院长这会又过来卖弄他的学识,“你们别觉得奇怪,得这种病的人都是这样的,一发病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完全是她自己在脑子里幻想出来的。她既然把自己幻想成上海人,那当然不能再用本地口音说话,所以便说起了官语。”
我点头暗想:凌沐风说得一口标准的官语,楚云的官语应该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吧?同时我又提出一个颇值得关心的问题:“那她发病的时候连笔迹也会变化吗?”
“笔迹?”金院长翻了翻眼皮,似乎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准备,不过他很快就组织好了一套说辞来应付我,“——笔迹变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知道,发病的时候她就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懂吗?她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记忆以及完全独特的性格和行为方式。说得再彻底一点,她和发病前的那个人除了共享一套躯壳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
“真有这么奇怪的病?”我茫然摇着头,显出难以接受的表情。
吴警长咧咧嘴说:“我看不是什么病,还是民间的说法准确——鬼上身。”
“什么鬼上身?”金院长很不给面子地驳斥道,“迷信,无知!”
“我迷信?我无知?”吴警长鄙夷地“唭”了一声,反问对方,“楚云犯病这么多次了,哪一次是你们医院给治好的?最后还不是要请孟婆子过来‘喊魂’?”
金院长显出尴尬的神色,看来是被戳到了痛处,他愣了片刻,这才又忿忿不平地辩解:“这种病都是有病因的,要想治疗的话,首先得摸清病人的心结。可我每次询问凌夫人的过往经历,所有的人都忌讳不言。这叫我们做医生的如何对症下药?这位老婆婆每次‘喊魂’都能成功,还不是因为她对凌夫人的心结了如指掌吗?”
吴警长得势饶人,他只“嘿嘿”干笑了两声,无意再乘胜追击。而我在一旁听着这番对话,倒暗暗摸出些原委来。
这个精神病院是县里设立的,建在峰安镇外围,紧邻着火车站,相对来说是个比较独立的小世界。院里的医生护士也都不是本地人,对峰安镇的风土民情自然不够了解。这个金院长想治疗楚云的病症,但苦于不了解病根,便无从下手。倒是这个孟婆子每次出马都能解决问题。而老太婆又是打着迷信的“喊魂”旗号,这叫他这个自诩为科学代表的现代医生怎不难堪?
这一路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已在楼群里穿梭了好一阵。这精神病院的纵深倒也不小,闯过了最前排的门脸楼,后面还有一个小院落。院落对面是一幢两层高的矮楼,这幢矮楼就是重病号所在的院部了。
因为楼内看管的都是重症精神病患者,所以整幢矮楼的安防措施非常严密。进楼之后还要经过一扇有专人把守的铁门才能真正到达病人区。那铁门在我们身后吱嘎嘎地关闭,也隔断了外面自由的空气。我看着狭窄的走廊以及两侧如监号般排列的病房,心中陡升压抑之感。
那些病房都带着铁栅条的房门,从走廊里便可以看到房内的情形。却见那些病人们的举止形态千奇百怪:有人紧扒着门口的铁条,嘴里一直嘟囔囔的,但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有人围着房间的墙壁转圈,来来回回的不厌其烦;有人面对着墙壁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是个木头桩子;还有一个女人孤零零站在房内,她一边哼着摇篮曲一边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双手则平举在胸前,仿佛抱着个并不存在的婴儿,这女人的头发很长,随着她身体晃动的节奏散落飘零,气氛诡异之极。
但也有几个病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正香。吴警长指着其中一个睡熟的家伙笑道:“要是病人都像他一样就好了,你们的医生护士便可以少了很多麻烦。”
金院长却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你以为这些睡觉的都是老实家伙?那你就错了!这些人是最不老实的:要不就是有暴力倾向,要不就是整天打主意想要逃走,所以我们才给这些人吃了镇定和安眠的药物,让他们多睡一会。”
吴警长“哦”了一声,又对那家伙多看了几眼,然后感慨道:“这样的话,和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一个人被剥夺了清醒的权力,整天昏昏而睡,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我忽然又想到:那女孩被抓来这里,一定很想逃出去吧?那她会不会也遭受同样的待遇?忧虑之下,我的目光便急匆匆向两侧的病房搜索过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这一溜直走到尽头,也没有看到那个女孩。我不免有些奇怪。旁边的吴警长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小声提醒我说:“楚云不在楼下,她每次都是待在楼上的特护病房里。”
果然,前头带路的金院长已经折身向着楼上走去。我们也跟着来到二楼,却见楼梯口单独设了一个护士站,有几个女护士正坐着闲聊。看到我们上来了,她们连忙起身给院长问好。
金院长问:“凌夫人现在什么情况?”
“一直都比较激动,不肯休息,也不配合吃药。”一个领头的护士答道,“我们已经给她配好镇定的药物,准备等她闹腾累了,就强喂她吃下去。”
我心中一沉,暗想:果然和我担心的一样,这些家伙要让女孩也陷入那种可悲的昏睡状态!同时我注意到就在我身旁不远处有一个送药的小推车,车上摆了十多个装好了配药的小纸袋,纸袋上写着病房号和病人的名字。我的眼睛快速一扫,很快便从中找到了“楚云”两个字。趁着那些护士都在毕恭毕敬地看着金院长,我偷偷捡起那个纸袋,顺手藏在了自己的西服衣兜里。回头送药的时候,或许粗心的护士不会发现配好的药少了一袋,这样的话女孩今天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周围众人都没有在意我这个小动作。金院长只顾吩咐道:“带我们到凌夫人那里去看看。”
先前那个护士答应了一声,抢步走在前头,没走多远就停在了一间病房前。我心急火燎地跟过去,透过栅栏门往里张望,却见那女孩正被关在这间病房内。她无力地坐在床上,双手被反缚在身后,嘴上则带着口罩。与昨天我们分别时相比,女孩脸上的青肿已经消散了不少,但遭受暴虐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辨。
听见外面有人接近,女孩立刻警觉地瞪大了眼睛,不过走廊里的光线阴沉昏暗,她一时还没看清我的身形。
护士打开房门之后,我第一个抢进了屋内,脱口叫了声:“云云!”女孩的眼神蓦然一跳,虽然嘴被封住了无法出声,但她那惊喜的表情已分明写在了脸上。
我还想再向前几步,但胳膊却被人拉住了。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个金院长,他板着脸训斥我道:“请不要和病人接触——这是我们医院的规矩。”见我露出不太服气的表情,他愈发加重了语气:“你如果不服从,我就找人把你赶出去!”
吴警长也拉了我一把,把嘴贴在我耳边,悄声说了句:“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撤到一旁。女孩这时早已激动地站起身,想要向我走来。不过她仅仅迈出两步后就走不动了。我定睛一看,原来她的右脚脚踝上还套着一根黑粗粗的橡皮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床脚上,令她只能在床边有限的范围内自由活动。
金院长冲护士使了个眼色说:“去把她的封口解开吧。”护士遵命走过去,解下了女孩嘴上的口罩。在这个过程中,女孩一直怒目瞪着那护士,想必在刚刚过去的一天里,她已经吃了对方不少苦头吧。
口罩解下之后,女孩的口舌重获自由,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什么凌夫人,你们快放我出去!”见医生护士全都无动于衷,她又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用乞求般的语气说道:“冯侦探,你救救我…”
我看着女孩凄惨可怜的样子,喉头已有些哽咽。不过此刻我却只能空口许下承诺:“我一定会救你的…”
一个人影慢慢地掠过我的身边,向着女孩走去。那人正是孟婆子,而金院长对她却没有伸手阻拦。
孟婆子走到了女孩面前,她用浑浊的眼神看着那女孩,然后颤巍巍地问了声:“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这是孟婆子来到医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却饱含着又怜又爱的滋味。我忽然明白,她此前长久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冷漠,她是在为此刻的见面积蓄着自己的情感。
可惜她的情感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那女孩回视着那老太婆,眼神中充满了惊惶。她用力摇着头,断然否认道:“我从来都不认识你!我根本就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金院长伸手朝我一指,插话说:“你只认识他,对吗?”
女孩连忙点头:“我们一块来的,我要跟他回去。”
“回去?你要回哪里?这里才是你的家。”金院长眯起眼睛,语调中充满了诱导和暗示的意味,“你现在是病了。等你病好了,你就不认识这个人了。你真正认识的人应该是我们。”
女孩茫然瞪大了眼睛。所谓“病好”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她几乎不敢想象。可她又是如此的柔弱,根本无力去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只能不停地摇头,用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声音为自己辩白:“我没有病…是你们弄错了…”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忽然有个东西从她的领口处滑落下来,晃悠悠地吊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认得那东西正是女孩一直佩戴的玉坠,玉坠的一面刻着个“云”字 ,另一面则是狗的图案。孟婆子离女孩最近,这个滑落的坠子立刻引起了她的关注。她伸出干枯的老手,将玉坠托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她又抬眼问那女孩:“孩子,这个坠子你一直带着的吗?”
女孩神色犹豫,不敢回答。因为坠子上的那个“云”字正和楚云的名字相吻合,这岂不是从某一角度印证了女孩的身份?
孟婆子便又转过头来,把质询的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我如实说道:“这确实是她的坠子。我就是根据这个坠子上的线索,一路找到峰安镇上的。”
孟婆子紧紧捏住了那只玉坠,用大拇指在坠子表面反复抚摩着。她的眼神盯着某个虚幻的空间,神态像是入定了一般。谁都看出孟婆子此刻正在承受着潮水般的思绪,但又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这坠子对她来说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孟婆子就这样长久地沉默着,让女孩感到很不自在。最后女孩终于忍不住了,便小心翼翼地往后撤了一下脖子,将玉坠从老太婆的手里拽了出来。
孟婆子的思绪也同时被拽离了虚幻的世界,她又盯着那女孩看了一会,然后问道:“孩子,你的身上是不是有好大一块胎记?”
女孩脸色一红,无语默认。这是她到达小镇之后第二次被人问到胎记的事情。因为那个胎记位于她臀部很隐私的部位,所以每每提及都会令她羞涩难言。
“这胎记就是你独一无二的标志,你明白吗?不管你走到哪里,遭受过多少变故,我只要一看到那块胎记,就一定能认出你。”孟婆子一边幽幽地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向着女孩的臀部探去。女孩似乎别对方的神态吸引住了,只呆站在那里,并不躲避。
孟婆子的手轻轻搭在了女孩娇俏的臀部上,她似乎在用心感受着什么。片刻后她再次提出要求:“孩子,让我看看吧。”
女孩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虽然同为女人,但要让对方看到如此隐私的部位,这终究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
孟婆子的手在女孩的臀部温柔地抚摩着,如母亲般充满了慈爱,同时她的目光亦直视着女孩的双眼,轻声道:“相信我吧,我永远都不会害你的。只有我能够告诉你所有的故事。”
我站在孟婆子的背后,不知道对方的眼睛里究竟闪耀着怎样的魔力。我只看到女孩脸上那种戒备和恐惧的神色慢慢消失了,她变得安详而镇定,那目光中甚至透出了一点点的期待。然后她顺从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孟婆子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