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看了眼腰子的成色,然后又用手在菜篮里翻了翻,点头赞了句:“不错,送到后厨去吧。”

沈飞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今天大小姐回来,我是不是也要露一手?”

凌永生笑着插话:“你能露什么呀?炸臭豆腐?”

“嘿嘿,小凌子,你看不起人。”沈飞似乎颇为不服,正想辩驳两句,突然他皱起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地嗅了两下,然后兴奋地叫了起来,“乖乖,清蒸狮子头,今天可有口福了。”

“你小子,鼻子倒尖!”徐叔略有些得意,他自己也探起鼻子闻了闻,点头道:“嗯,有火候了,去调到一分火,继续焖着。”

“好嘞!”沈飞欢快地答应一声,奔后厨去了。

时间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但凌永生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他腰杆笔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精神。

因为此时在他手中握着的,已经不是鸡毛掸,而是一柄厨刀。

普普通通的厨刀,普普通通的人,但当两者结合在一块的时候,刀有了生命,人也散发出灵气和活力。

对于这样的人,除了“刀客”,你还能找到更贴切的词语来称呼他吗?

很快,白果炒腰花、滑熘鳝片、花菇菜心先后端上了桌。三个菜荤素搭配,色彩和谐,香气四溢。凌永生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徐叔的反应。

徐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借着为女儿接风的机会,他也是有意要检验一下凌永生的厨艺。这几样虽然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但很能体现出烹饪者对菜料搭配和火候上的掌握水平。至少现在看起来,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

“嗯,不错。”徐叔赞许地说道,“再过两年,我就真的可以退休喽。”

凌永生憨憨地一笑:“我和师父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哎,沈飞呢?你菜都做完了,他怎么还不出来?”徐叔看着后厨的方向问道。

“他也在做菜呢,说要给大小姐接风。”

“他在做菜?”徐叔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做个什么出来。”

正说笑间,沈飞已端着一盘菜从后厨走了出来,菜用两个盘子扣着,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他一脸的郑重,把盘子放在了餐桌上。

“你这做的是什么菜啊?”徐叔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就要去揭扣着的盘子。

沈飞忙不迭地伸手拦住:“哎,不行不行,得等大小姐来了才能揭开。”

徐叔撤回身子,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嗬,搞得倒挺神秘。”

“那当然。”沈飞得意地说道,“这可是我在‘一笑天’酒楼的处女作啊。”

见沈飞放松了警惕,徐叔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双手迅疾地往菜盘上伸了过去。

沈飞眼疾手快,一把抓在他的手腕上:“说了不能揭…一把年纪了,还耍赖皮。”

徐叔“嘿嘿”地笑了两声:“先让我见识见识嘛。小凌子,还不来帮忙。”

凌永生愣了一下,歉意地看了看沈飞:“这是师父让我干的,你可不要怪我。”说完就要去揭菜盘。

沈飞急得弯下腰,以身体作为屏障,口中嚷嚷着:“不行啊,你们师徒俩欺负人,这是专为大小姐准备的,不能…”

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怔怔地看向门口,见徐叔二人还没有要罢手的意思,他着急地连连努嘴。

徐叔和凌永生向着沈飞目光的去处看过去,只见一个靓丽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门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见三人停止了纠缠,她脆朗朗地问了一句:“请问,这里的老板是姓徐吗?”

徐叔愣了一下,突然醒悟似的松开沈飞:“你是…丽丽?”

这个衣着时尚,披着一头暗红色的大波浪长发的女孩正是徐叔的女儿徐丽婕。她刚从美国辗转回到了童年时的故乡——扬州。徐叔的一声呼唤激活了她脑海深处遥远的回忆,她灿烂地一笑:“爸,您好!”

徐叔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儿,不禁有些发怔。不知是恍惚还是激动,他的眼角有些湿了。沈飞用眼睛瞟瞟他,担心冷场,冲徐丽婕夸张地笑了笑,应了句:“你好!”

徐丽婕有些迷惑地看了沈飞一眼,沈飞恍然大悟地摇着手:“不,不,我不是你爸。”他用胳膊肘杵杵徐叔,“这位才是,这位才是。”

此时的徐叔也调整好了情绪,他迎上前,拉住了女儿的手,有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憋了半天,最后来了句:“丽丽啊,还记得你爸吗?”

“当然记得啊。”徐丽婕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俏皮,“您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还年轻呢,都快成老头子啰。”徐叔自嘲地说着,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欣慰笑容。

沈飞此时也殷勤地走了过来,帮徐丽婕接过行李:“来来来,先让大小姐坐下。有话慢慢说嘛。”

“对对对,先坐下吃饭。”徐叔引着徐丽婕来到餐桌前,“饿了吧?早就在等你了。”

“是吗?真荣幸。”徐丽婕坐好后,对着身边的凌永生友好地一笑,“你好。”

“你好。”凌永生显得有些羞涩。

这时,一位女服务员走过来,把一脸盆的清水放在徐丽婕面前,徐丽婕不解地挑了挑眉毛。

“Water,洗手,洗手。”沈飞肚子里没几个英文,却在这里发挥出了作用。

“哦。”徐丽婕恍然笑了起来。

徐叔拿出一张徐丽婕小时候的照片,他看看照片,再看看眼前的真人,连连感慨:“变了,变了啊。”

徐丽婕一边洗手,一边搭话:“是吗?那是变丑了还是变漂亮了?”

“当然是漂亮了…比你妈当时还漂亮。”

“好了好了,快开吃吧,别让菜凉了。”沈飞见徐丽婕已经洗完了手,张罗着就要动筷子。

徐丽婕向前倾着身体,欣赏似的看着餐桌:“这么多菜啊,好丰盛!”正说着,女服务员又端着一只大砂锅走了过来。

“乖乖,最好的来了。来,放在我们大小姐面前。”沈飞接过砂锅,摆在徐丽婕面前的餐桌上,然后揭开了砂锅的盖子。

顿时,一股热气和香味从砂锅中喷腾而出。蒸汽渐渐淡去后,砂锅内露出六只淡粉色的肉丸子来,每只都有拳头大小,形似葵花,粉嫩诱人。

“清蒸狮子头!”沈飞兴奋地报出了菜名,“请大小姐品尝。”

“好吧,那我可不客气了。”徐丽婕拿起筷子便想去夹。

沈飞连忙拦住:“哎哎哎,这可不能用筷子夹。”

徐丽婕有些诧异地看着沈飞。只见沈飞拿起一个汤匙,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狮子头拨上去,然后举起汤匙,原本浑圆的狮子头一脱离蒸锅内的汤汁,立刻扁扁地驼成了椭圆形。

沈飞一边把那只狮子头放进徐丽婕的餐碟,一边说道:“这清蒸狮子头可是徐叔的看家菜,十足的火候,遇筷即碎,入口即融,你尝尝。”

徐丽婕夹了一小块狮子头放入口中,在徐叔期待的目光中,她舔了舔嘴唇,赞了一句:“好鲜啊!”

徐叔如同受到老师表扬的学生,满脸得意的笑容:“那你说说看,吃出了哪些鲜味?”

徐丽婕略微回味了片刻:“嗯,不仅仅是肉味,应该有山珍,有河鲜,不过太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徐叔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女儿,还是有品位的。这狮子头是用上好的猪肉,肥瘦搭配,剁泥后掺以香菇末、蟹粉成形,然后以鸡架垫底蒸制而成的,行家能从中品出四味,因此称‘四鲜狮子头’,你第一次吃就能说出有山珍,有河鲜,也很难得了。”

凌永生在一旁补充说:“师父把狮子头做到这个火候,不仅口感鲜嫩,而且猪肉中的饱和脂肪酸经过长时间的焖制,都已转化成了不饱和脂肪酸,更加利于人体的吸收。”

徐丽婕看看凌永生:“是吗?那我可更得多吃点了。”

此时沈飞又盛起一个狮子头放入自己碟中,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说得这么好,我也忍不住了,我给自己来一个。”

徐丽婕看着沈飞的样子,禁不住莞尔一笑,对徐叔说:“爸,您还没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呢。”

沈飞抢着站起身:“嗯,我来我来。”他一指凌永生,“这位是徐叔的高徒,扬州厨界的后起之秀,姓凌名永生,熟人都叫他小凌子。今天这桌菜,基本上都是他做的,你可得好好品尝一下啊。”

徐丽婕赞道:“啊,真厉害!”

“这不算什么,明天小凌子代表‘一笑天’参加扬州的‘名楼会’,那才是真的厉害。”沈飞说着,把头转向凌永生,“是吧?”

凌永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呵,那是师父抬举我,给我这个机会。”

“嗨,看你这个谦‘孙’。”沈飞不以为然地晃着脑袋,还故意把“逊”字发错了音,“你说徐叔怎么就不抬举抬举我呢?”

徐丽婕笑着附和:“说得有道理。嗯,现在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沈飞挠挠头:“我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嗯,姓沈名飞,‘一笑天’酒楼的菜头,就是专管买菜的,今天这桌菜,都是我买回来的。”

徐丽婕见沈飞有趣,有心和他开个玩笑,故意夸张地拍着手喝彩:“哇,厉害厉害!”

徐叔在一旁插了话:“哎,沈飞,你今天不也做了一道菜吗,现在能让大家看看了吗?”

沈飞一拍脑袋:“对了对了,我差点都给忘了。我这道菜的名字可不得了,叫作‘波黑战争’!”

徐丽婕托起下巴看着沈飞:“‘波黑战争’?这个菜名有意思。”

沈飞得意地卖起了关子:“你们猜猜,这菜是怎么做的?”

徐叔和凌永生对看了一眼,均是一头雾水,他们师徒俩在饮食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可谓见多识广,但对“波黑战争”这道菜还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知道你们肯定猜不着。嘿嘿,这次跟我学着点吧。”沈飞一边得意洋洋地自夸着,一边揭开了盖着的盘子,“当当当当,大家请看!”

徐叔等三人瞪大了眼睛,终于看清了盘子下的玄虚。

凌永生失望地瘪了瘪嘴:“这不是菠菜炒黑木耳嘛,说得那么玄乎。”

“哎,这你就不懂了。”沈飞倒不气馁,侃侃说起了他这道菜中的奥妙,“菠菜富含多种维生素成分,包括胡萝卜素、叶酸、维生素B1、维生素B2,而黑木耳含有丰富的蛋白质、铁、钙、维生素、粗纤维,具有益气强身、滋肾养胃、活血等功能。对于刚刚经历过长途跋涉的人来说,这道菜用来滋补调理最合适不过了。所以这道‘波黑战争’是我专门为了给大小姐接风独家所创的特色大菜!”

徐叔不禁点点头:“有点道理啊。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真有想法,他们长期在国外生活的人,吃东西最讲究营养了。”

徐丽婕听沈飞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夹了一筷子吃了起来,然后她竖起了大拇指:“嗯,味道也不错呢。”

“是吗?”徐叔也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果然是清淡爽口,他惊讶地看着沈飞,“不坏呀,小子,这是你自己做的?”

沈飞俏皮地一抱拳:“谢谢,谢谢捧场!在家练过,嘿嘿,在家练过。”

“有点天赋啊。回头让小凌子带带你,没准以后能混出个出息。”徐叔盯着沈飞,语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得了吧。”沈飞晃了晃脑袋,“我有时间还是炸我的臭豆腐去,那才是我的专长。”

“没志气。”徐叔无奈地说,其实他一直认为沈飞充满灵气,如果肯下工夫,在烹饪上的造诣不会比凌永生差,可自己几次用言语试探,沈飞都显得毫无兴趣。人各有志,他也无法强求。

一桌人边说边吃,其乐融融。徐丽婕今天算是饱了口福,且不说徐叔亲自打理的四鲜狮子头,就是凌永生做的那几样家常小炒,也是道道汁浓味美,鲜香四溢。她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年,虽然也经常光顾一些中国餐馆,但那些店铺又怎么做得出这么地道的美味?再加上沈飞在一旁插科打诨,欢笑之余,胃口更是大开。

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客人走进大厅,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张方桌前坐下。

“一笑天”能成为淮扬第一名楼,服务当然也不会差。虽然还没到正式的用餐时间,但还是有服务员热情地走上前:“先生,您要点什么?”

“既然到了‘一笑天’,当然得尝一尝徐老板的‘四鲜狮子头’。”来客说话的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要让别人听见,徐叔等人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了过来。

沈飞看着来客,那人冲他点头示意,两人相视而笑。

这来客正是两天前在菜场上拔刀的年轻人,他曾对沈飞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他果然没有食言。

年轻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鼻往空中深深地嗅了嗅,赞叹道:“鲜肉、活鸡、香菇、蟹粉,四味缭绕,余香不绝,几位可真是好口福啊。”

徐叔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暗暗惊讶。这客人知道“一笑天”的四鲜狮子头不足为怪,可这狮子头的原料有着多种搭配变化,河蚌、虾茸、笋丁、火腿等皆可入料,并没有一种特定的组合,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闻了闻气味,就把四种原料说得如此准确,这样的辨味功夫,即使是在成名的大厨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的。

凌永生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个人来到“一笑天”酒楼,多半不是要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徐丽婕看着年轻人那副认真和陶醉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对徐叔说:“爸,这里还有两个狮子头,不如请这位先生吃一个吧。”

年轻人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徐丽婕:“能得到徐小姐的邀请,真是荣幸。”

徐丽婕有些惊讶地歪了歪脑袋:“你认识我?”

“徐老板的千金,今年24岁,B型血,双鱼座,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主修酒店管理专业,我说得没错吧?”

徐丽婕瞪大了眼睛:“我们以前认识吗?你也在美国待过?”

年轻人摇摇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沈飞忽然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我好失望啊。”

年轻人转头看看他:“哦?因为我吗?”

“那当然。”沈飞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前天你说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很高兴,以为是自己名气大。现在看来,你多半是把‘一笑天’所有人的情况都摸了一遍。唉,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徐叔听出了端倪,问沈飞:“你们俩以前见过面?”

沈飞点点头:“前天在菜场的时候,我见识过这位朋友的腕力,小凌子,我觉得他至少不会输给你。”

凌永生看看沈飞,又看看年轻人,似乎有些惊讶。

“嗯。先生既然对‘一笑天’这么熟悉,又来到了此地,那就是我们的客人,如果不嫌弃,请过来坐吧。”徐叔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旁边伶俐的服务员立刻在桌前增添了椅子和餐具。

“既然徐老板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年轻人站起身,走过来坐在沈飞的身边,然后冲着对面的凌永生微微一笑,“这位就是‘一笑天’新任的主厨吧?我早就期待着在明天的‘名楼会→文·冇·人·冇·书·冇·屋←’上一睹你的风采。”

凌永生不善应酬,“嘿嘿”地笑了两声,指了指餐桌:“这是我炒的几个家常菜,先生可以先尝尝看。”

“嗨,人家都说了,是冲着咱们徐叔的狮子头来的。”沈飞笑着插话,盛起一个狮子头放入年轻人面前的餐碟中,“来吧,一个不够,这砂锅里还有。”

“谢谢。”年轻人拿起筷子,夹下一片狮子头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了良久,赞叹着说,“鲜香绕舌,真是名不虚传啊。”

“那当然。”沈飞得意地说,“这徐叔做的四鲜狮子头,可称得上‘一笑天’酒楼里最好的东西了。”《小说下载|wRsHu。CoM》

“不对,‘一笑天’真正的好东西可不是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指着厅堂中悬挂着的那块牌匾说道,“‘一笑天’的好东西,在那里呢。”

徐叔和凌永生对视了一眼,沈飞也停下了筷子,只有徐丽婕茫然而好奇地看着那块牌匾,不明就里。

片刻后,徐叔打破了沉默:“你知道这牌匾的来历?”

年轻人点点头:“乾隆爷手书的‘烟花三月’,饮食界会有不知道的吗?”

“乾隆爷手书?”徐丽婕大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人,“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你快给我讲讲。”

“那我长话短说,以免班门弄斧。清嘉庆四年,乾隆爷突然没了食欲,任何山珍海味都觉得无法下咽。当时扬州‘一笑天’的主厨‘一刀鲜’星夜兼程赶往大内。乾隆爷在吃了‘一刀鲜’主理的菜肴后,如沐春风,亲笔御赐菜名‘烟花三月’。”年轻人施施然地说完,看着徐叔,“我如果哪里说得不对,请徐老板指正。”

“说得完全正确…”徐叔沉吟片刻,“看来,你也是饮食圈的人?”

年轻人淡淡一笑:“我姓姜,叫作姜山。我的祖先,曾经在大内担任总领御厨。”

他此话一出,就连一向嘻哈不羁的沈飞也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清代大内后厨共分九堂一百零八人,这一百零八人无一不是从各地征调而来的顶尖名厨,而大内总领御厨,无疑又是其中最为出色和全面的一个。

可以这么说,大内总领御厨即是当时众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客!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便是当年的大内总领御厨之后,即使是徐叔,也不免对其肃然起敬:“原来是名厨的后代,了不起,难怪见识不凡。”

姜山谦然一笑:“在扬州这个地方,外人怎么敢妄称名厨。”

“好了好了,你们别客套来客套去的了。”徐丽婕可不管什么御厨不御厨的,迫不及待地追问着,“这‘烟花三月’到底是一道什么样的菜啊?”

姜山无奈地把手一摊:“这恐怕只有‘一刀鲜’的传人才会知道了。”

“那这‘一刀鲜’的传人现在又在哪儿呢?”徐丽婕看起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姜山不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徐叔。

徐叔沉默片刻,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然后他开口说道:“‘一刀鲜’的传人,我是见过的。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是‘一笑天’酒楼的一个小伙计,他则世代相袭,担任着酒楼的主厨。那块牌匾,两百年来也一直挂在酒楼的大堂里。后来到了‘文革’时期,那帮革命小将叫嚣着要批斗‘一刀鲜’,砸烂牌匾。突然有一天,‘一刀鲜’不辞而别,从此销声匿迹。而他走之前,还想了个法子,保住了这块牌匾。”

徐丽婕眨了眨大眼睛:“是什么方法?”

“他把毛主席的画像粘在牌匾上,把牌匾包了个严严实实。当时有谁敢动?明知道那牌匾就在里面,可小将们也只能干瞪着眼在一旁生闷气。”

“这方法真妙!”徐丽婕拍着手喝彩,“亏他想得出来。”

一向精灵古怪的沈飞也露出了叹服的笑容。

“那他自己呢?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吗?”姜山对“一刀鲜”的下落似乎更为关心。

“只是偶尔会有关于他的一些传说。”徐叔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但都无法证实。”

姜山“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落。

徐丽婕却是一副如花的笑颜:“我觉得这样最好,这种人就应该在传说中,这样才更有神秘感,这个故事也更完美。”

“姜先生是北京人吧?”很久没有说话的凌永生此时开口问了一句。

姜山点点头:“不错。”

“那你这次是来扬州旅游了?”凌永生试探着问道。

“哦。”姜山淡然一笑,“我最近学了几手淮扬菜,迫切地想和淮扬的名厨印证讨教一番。恰好听说这几天要举行一次‘名楼会’,这样的机会当然不容错过啊。”

姜山说得轻松,徐叔和凌永生互视了一眼,心里都暗暗有些担忧。这“印证讨教”是客气的说法,他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到扬州,多半是要比试比试。这种事情在厨界本来也属平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只是在“名楼会”即将召开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深浅难测的总领御厨之后,对“一笑天”而言,究竟是祸是福?

一个狮子头吃完,姜山轻轻地呵了口气,满脸赞叹的神情。他拿起一张湿纸巾,擦了擦嘴,说道:“能够品尝到这样的美味,可以说不虚扬州此行了。徐小姐,我们今天都是沾了你的光吧?”

徐丽婕看着姜山,似笑非笑:“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姜山冲着众人抱了抱拳:“今天享了这样的口福,改天自然回请各位,大家到时候都得赏光啊。”

“好啊。”徐丽婕首先拍着手附和。

沈飞也露出憧憬的神情:“大内御厨的后代,手笔肯定不同凡响啊,从今天开始,我可得时时惦记着。”

“嗯。”徐叔沉稳地点点头,“姜先生有这样的心意,我们如果能一睹风采,不胜荣幸。”

“那好,一言为定!”姜山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名楼会’开幕在即,徐老板父女又是久别重逢。我今天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独自转身,悠然离去。

“一笑天”酒楼的后厨素来是很多年轻人向往的地方。

能够进入“一笑天”酒楼的后厨,就意味着能有机会和淮扬顶尖的刀客同炉共事。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这无异于习武者进了少林寺一般,学艺的空间和成名的机会相较其他地方要大了很多。

所以,真正能进入“一笑天”后厨的人都会被看作是业内的幸运儿,他们也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每日里勤学苦练,恨不能长出四双眼睛,八对手臂来,好将每一位成名大厨的绝技统统收入囊中。

在这样的氛围下,“一笑天”的后厨实力自然也就不断得到充实,个别天分高的年轻人,甚至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便从“配菜工”升为“头炉”大厨。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便是沈飞。

十年前,沈飞是“一笑天”的菜头,凌永生刚刚来到“一笑天”,整天跟着沈飞,帮他拎菜篮。

十年后的今天,凌永生已是酒楼总厨,而沈飞,仍然是个菜头。

菜头就是负责买菜的人,所以沈飞的工作一般都是在上午就完成了。当后厨的刀客们开始忙碌的时候,沈飞便来到巷口,摆起小摊来,炸他的臭豆腐干。

沈飞看起来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始终很快乐。

热锅里的油已经开始沸腾。

一双长长的筷子夹着臭豆腐干,一片一片地浸入了油锅中。伴着“嘶嘶啦啦”的轻微油爆声,豆腐干周围立刻泛起一片细小的油泡,原本灰白干瘪的豆腐干在这一过程中发泡胀起,色泽也变得金黄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