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外夹击之下,罗中夏向后退了几步,怪人几步趋上,却不十分逼近。眼见走投无路,情急之下罗中夏一咬牙,横下一条心,宁可拼着性命使出那种神行百变,也不想落到这怪人手里。
他停稳脚步,怪人也随之停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罗中夏摆出一个起跑的姿势,全身肌肉紧绷,大喊一声:“跑!”后腿猛蹬,整个人如箭般飞了出去。
怪人也几乎在同时出手。
确实是“出”手。它双手猛地伸长数尺,一把抱住尚未跑远的罗中夏,狠狠掼到了地上。
罗中夏这几天来,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如何摆脱身体里那种古怪的力量,从来没考虑过去运用它。现在仓猝之间想奔走如飞,谈何容易。
怪人那一摔把罗中夏摔了个眼冒金星,他胸中力量振荡愈发剧烈,却找不到发泄的路径。
“罗中夏?”怪人还是不紧不慢地问。
“妈的,可恶!”
罗中夏被气得气血翻涌,一股怒气冲淡了恐惧,他翻起身来使尽全力一拳捣向怪人下腹。
只听哎呀一声,罗中夏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像是砸在了冰石冷木之上,坚硬无比。怪人不动声色,用右手叼住罗中夏的拳头,用力一拽,生生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左手随之跟进,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罗中夏拼命挣扎,怎奈对方手劲极大,挣脱不开。随着怪人逐渐加大了力气,他感觉到呼吸开始困难,视线也模糊起来。
“我死了……”
这是一星期内他第二次冒出这种念头。
模糊之间,罗中夏仿佛看到怪人肩头开始有雪花飘落,星星点点。说来也怪,对方的手劲却渐渐松下来,忽地把他远远扔开。
罗中夏被甩出数尺,背部着地,摔得生疼。他勉强抬起头来,看见一位少女徐徐近前,约摸十七八岁,细脸柳眉。
面上冷若冰霜,四下也冷若冰霜。
“我爷爷送你的毛笔呢?”韦小榕冷冷道。
第五章 白雪飞花乱人目
罗中夏万没想到她劈头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只得喘息道:“送……送人了。”
小榕双眉微颦:“我爷爷让你随身携带,你却把它送了人?”没等罗中夏回答,她瞥了一眼远处的怪人,冷冷道:“怪不得颍僮惹起这么大动静,它还是无动于衷。”
“你在说什么啊?”罗中夏莫名其妙。
“稍等一下。”
小榕转过身去,正对着那只被称为“颍僮”的怪人,以她为圆心三十米内的树林里陡然白雪纷飞,扑扑簌簌地飘落下来,很快盖满了颍僮全身,它那张青色脸孔在雪中显得愈加干枯。颍僮似乎对冰雪毫不为意,四肢僵直朝前走去,关节处还发出嘎拉嘎拉的声音。
“劣僮,还不束手?”小榕威严地喝道,头上乍起一道青光,很快在头顶汇聚成一股雪白笔气,纷攘缭绕。
罗中夏蜷缩在地上,脸上难掩惊骇。看来,那天在长椿旧货店发生的绝对不是幻觉!这个姑娘似乎会用一种叫做咏絮笔的异能。
他感觉自己被骗了。
颍僮见到咏絮笔现身,终于停住了脚步,慑于其威势不敢近前。
“区区一个散笔僮儿还想忤逆笔灵?”
小榕反手一指,两道雪花挟带着风势扑向颍僮双腿。颍僮意识到有些不妙,也顾不得咏絮笔在头上虎视眈眈,连忙高高跳起,试图摆脱这股冰风。
这却恰恰中了小榕的圈套,原本铺在地面上的雪花忽地散开,顿时凝成一片亮晶晶的冰面。颍僮跳在空中,已经是无可转寰,重重落在冰面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四周冰雪立刻席卷而来,似群蝶扑花,雪花锦簇,登时把颍僮埋在雪堆之下,冻成一个硕大的冰堆。
这一起一落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料理完了颍僮,小榕缓缓转过身来,周身雪花飘荡,表情冷艳如冰雪女王。她低下头,盯着瘫在地上的罗中夏道:“送给谁了?”
罗中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小榕轻叹道:“那支笔本是用来救你性命的,谁知你不爱惜,今日若非我来,只怕你已经死了。”
罗中夏一听,心中一阵恼怒。明明是他们自己不说清楚,让自己生死悬于一线,现在倒反过来责难自己。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盯着小榕反问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榕微微皱了下淡眉:“此事说来话长……”话音未落,罗中夏截口又问道:“上星期,你和那个黑衣人在旧货店里又是风又是雪的,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有。”小榕这一次回答得很爽快。
罗中夏冷哼一声,看来果然是韦势然那个老家伙骗人,亏他一脸忠厚的样子,硬是让自己相信了那是幻觉。他伸出手抚摸胸口,刚才那阵异动似乎稍微消退了些。
“那我被那只黑笔贯穿了胸部,也是真的喽?”
“是的。”
“那我体内的怪物,自然也是你们的主意了!”
小榕闻言一愣:“怪物?”
“是啊,自从那天以后,我体内好像多了一只异形……”罗中夏把这一星期来的苦楚折磨通通说了出来,说到痛处,咬牙切齿。
不料小榕听罢,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娇憨尽显,随即又立刻改回冰女形象,只是笑容一时收不住,还留了几丝在唇边。
罗中夏又窘又怒:“这有什么好笑!被寄生的又不是你!”
小榕也不理他,扬起纤纤素手,指作兰花,本来悬在半空的笔灵登时化作白光,吸入卤顶,而四周纷飞的冰雪也开始被召回。她走到埋着颍僮的大冰堆旁,俯下身子:“让你看看,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她把手伸进冰堆里一捞,冰堆轰然倒塌,中间空无一物,刚才那体格颀长的颍僮竟不知所踪。罗中夏再仔细看去,发现小榕手里多了一杆毛笔。这只毛笔的笔杆沉青,笔头尖端有一段整齐而透明发亮的缝颖,和怪人额头一样。
“这就是它的原形,乃是一支湖笔所炼成的笔僮。你看,湖笔有缝颖,是别家所无的。”
罗中夏不知湖笔是什么来历,咽了口唾液道:“那你爷爷送我那支……”
“那种笔叫做无心散卓,乃是……”小榕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唔,算了,总之是湖笔的克星。”
“这么说,我体内也是类似的东西了?”
小榕冷笑道:“果然是个牛嚼牡丹的人。湖笔虽然声名卓着,却只是没经炼化、未得灵性的散笔而已。你体内的笔灵,却比它们要上等得多。”
“那……那我的是什么?”
罗中夏觉得现在自己一肚子问题,什么笔灵啊,什么炼化的,听起来都像是神话传说里的东西,现在却实实摆在自己眼前。
小榕抬起下巴,看看天色,“你想知道更多,就随我去见爷爷吧。”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罗中夏别无他法,只得紧紧跟着小榕离开松涛园。
从华夏大学到长椿旧货店距离着实不近,现在这钟点又不一定打得到车。罗中夏原本打算骑自行车,还揣了个“夜载美女游车河”的心思,不过小榕出了校门,扬手就叫了一辆出租车,上了前排副驾驶的位置。罗中夏暗自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地钻进了后排一个人坐着。
一路上小榕目视前方,默不作声,罗中夏也只好闭目养神。
说来也怪,现在他胸中那种异动已然消失无踪,呼吸也匀称起来。他一想到胸中居然藏着毛笔,就忍不住伸手去摸,无意中发现出租车司机通过后视镜诧异地看了自己一眼,吓得赶紧把手放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等一下就会真相大白了。罗中夏这样对自己说着,开始欣赏小榕在前排优美的身影轮廓,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很有效果。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住了。罗中夏往窗外一看,正是长椿旧货店。
旧货店内还是一切如旧,罗中夏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古董,心里回忆着先前小榕与欧子龙那场战斗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这绝不是幻觉!我被那个老头骗了!”他在心里捏着拳头大喊。
恰好这时韦势然迎了出来,他一见罗中夏,热情地伸出手来,“罗先生,别来无恙?”
“托您老的福,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星期。”罗中夏没好气地回答。
韦势然丝毫不尴尬,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小榕,随即笑道:“呵呵,进来再说吧。”
说完他把罗中夏引进小屋,这时罗中夏才发现原来这小屋后面还有一个后门。穿过后门,眼前霍然出现一个精致的四合小院,院子不大,青砖铺地,左角一棵枝叶繁茂的枣树,树下一个石桌,三个石凳,树下紫白色的野花东一簇,西一丛,墙根草窠里油葫芦唱得正响。虽不比松涛园茂盛,却多了几分生气。
罗中夏没想到在寸土寸金的闹市之内,居然还有这等幽静的地方,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略微一舒。
他们三个走进院子,各自挑了一个石凳坐下。小榕端来了一盘花生米还有一壶茶。韦势然似乎不着急进入正题,而是不紧不慢地给罗中夏斟满了茶,“来,来,尝尝,上好的铁观音。”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先啜了一口,深吸一口气,闭目神游,似乎为茶香所醉。
小榕端坐在一旁,默默地抹掉桌上滴水。有她爷爷的场合,她似乎一直都默不作声。
罗中夏于茶道六窍皆通,草草牛饮了一大口,直截了当地问道:“韦老先生,请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韦势然似乎早预料到他会这么问,眯起眼睛又啜了口茶,回味片刻,这才悠然说道:“今夜月朗星明,清风独院,正适合二三好友酌饮品茗,说说闲话,论论古今。时间尚早,罗先生也不急于这一时之……”
“谁说我不急!”罗中夏一拍桌子,他已经被这种感觉折磨了一星期,现在没有闲心附庸风雅。
韦势然见状,捋了捋胡须,把茶杯放下,徐徐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权且闲话少提吧。”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此事牵涉广博,根节甚多,需要一一道来,还请耐心听着。”
“洗耳恭听!”
罗中夏深深吸了一口气,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只是这姿势坐起来委实太累,过不多时他就坚持不下,重新垂下肩膀,像个泄了气的充气猴子。小榕见了,偏过头去掩住口,却掩不住双肩微颤。
韦势然又啜了口茶,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沉吟一下,两道白眉下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可听过笔冢?”
“手冢我就知道,画漫画的。”罗中夏生性如此,就是在这种时候还忍不住嘴欠了一句。
韦势然用指头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笔冢”二字,罗中夏嘟囔道:“听起来像是一个秘密组织。”
“呵呵,也是也不是吧。欲说笔冢,就得先说笔冢主人。”
韦势然举臂恭敬地拱了拱手,罗中夏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院里多出了一幅画,正是先前挂在小屋神龛里的那一幅古画。风吹画动,画中男子衣袂飘飘,似是要踏步而出。
“笔冢主人就是他?”
“不错,这一位笔冢主人姓名字号都不详,只知道本是秦汉之间咸阳一个小小书吏。笔冢主人一生嗜书,寄情于典籍之间,尤好品文,一见上品好文就喜不自胜。你也知道,那时候时局混乱,焚书坑儒、火烧阿房,一个接着一个,搞得竹书飞灰,名士丧乱。笔冢主人眼见数百年文化精华一朝丧尽,不禁痛心疾首,遂发下一个鸿愿:不教天下才情付水东流。”
“……说中文,听不太懂。”
韦势然解释道:“就是说,他发誓不再让世间这些有天分的人都被战火糟蹋。”罗中夏似懂非懂,只是点了点头,“于是他把那些人的书都藏起来了吗?”
“夹壁藏书的是孔鲋。”韦势然微微一笑,“书简不过是才华的投射,是死物,才华才是活的。笔冢主人有更高的追求,他希望能把那些天才的才气保留下来,流传千古。”
“这怎么可能?”
“呵呵,别看笔冢主人只是一介书吏,却有着大智慧,乃是个精研诸子百家的奇人——最后真的被他悟到了一个炼笔收魂的法门。”
又是炼笔。罗中夏已经听到过这个词许多次,知道这与自己干系重大,不由得全神贯注起来。
“所谓炼笔收魂,就是汲取受者的魂魄元神为材料,将之熔炼成笔灵形状。《文心雕龙》里说过:”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可见才自心放,诗随神抒,魂魄既被收成笔灵,其中蕴藏的才华自然就被保存下来。"
“听起来好玄,为啥非要选笔做载体啊?”
“文房四宝之中,砚乃文之镇,纸乃文之承,墨乃文之体,而笔却是文之神,因此位列四宝之首。你想,人写文作画之时,必是全神贯注。一身元神自心而生,自言而立,无不倾注笔端。所以炼笔实在是采集才华的最佳途径。”
韦势然说到这里,又斟了一杯茶。小榕不失时机地添了些热水。罗中夏也学着啜了一小口,一种奇异的苦涩味道从舌尖荡漾开来,他抬头看看院子上空四角墨黑色的天空和枣树,忽然想起了鲁迅先生当年的一篇文章。惫懒如他,一时间也不觉有些心清。
韦势然放下茶杯,继续娓娓说道:“笔冢主人自从修得了这个手段,就周游天下,遍寻适于炼笔之人,俟其临终之际,亲往炼笔。常言道,身死如灯灭,所以那些名士泰半都不愿意让自己才情随身徒死,对笔冢主人的要求也就无有不从。他把炼得的笔灵都存在一处隐秘之地,称之为’笔冢‘,自己自称笔冢主人,本名反而不传。”
“那后来呢?”
“且听我慢慢说。”韦势然示意他少安毋躁,“笔冢主人自从领悟了炼笔之道,循修循深,最后竟修炼成了一个半仙之体。嗣后经历了数百年时光,由秦至汉,由汉至三国,由三国至南北朝隋唐,笔冢主人炼了许多名人笔灵,都一一收在笔冢中。后来不知生了什么变故——我估计可能是笔冢主人虽是半仙之体,毕竟也会老去——笔冢主人不再出来,而是派了笔冢吏代替自己四处寻访……”
这时罗中夏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知道,这个神话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韦势然不以为忤,他从小榕手里拿过那管被打回原形的湖笔,用指尖从笔锋划至笔尾,说道:“刚才我也说了,笔灵乃是用名士的精魄炼就而成。名士性情迥异,炼就出的笔灵也是个个不同。凝重者有之,轻灵者有之,古朴者有之,险峻者有之,有多少种名士,便有多少种笔灵。”
韦势然说到这里,声音转低,他把脸凑近罗中夏,严肃道:“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的重点。你可要听好了。”
罗中夏咽下一口唾沫。
“笔冢主人发现,笔灵自炼成之后,除了收藏才华之外,却还有另外一层功能。所谓天人合一,万物同体,笔灵自收了精魄以后,与自然隐然有了应和之妙。而且每支笔灵的应合之妙都不同,各有神通。”
韦势然指指身旁的孙女:“小榕能冰雪,欧子龙能风云。这都是他们体内笔灵显现出来的神奇功效。”
罗中夏回想起他们那日对决的情形,在这么一间小屋之内居然风雪交加,这笔灵未免也太过奇妙了。他又想到自己那次还曾和小榕撞了个满怀,那种温香软玉的感觉至今思之仍叫人神往,唇边不禁微微泻出丝暧昧笑容。他恍惚间忽看到小榕正盯着自己,虽然面无表情,一双俊美的电眸却似看穿了自己的龌龊心思,面色一红,连忙去问韦势然问题,以示自己无心:“他们的笔灵是如何得来?”
韦势然道:“笔灵乃是神物,有着自己的灵性与才情,但非要与人类元神融合才能发挥。笔冢称与笔灵融合的人为笔冢吏。”罗中夏连连点头,不敢侧眼去与小榕眼睛直视。韦势然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可知小榕她体内寄寓的是什么?”
“啊……呃……韦姑娘会操纵冰雪……这个……”
“她体内的这支笔灵,乃是炼自西晋才女谢道韫。当年谢道韫少时曾有咏雪名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奉为一时之绝。所以这支笔的名字,就叫做咏絮笔。”
“那个欧子龙呢?”
“唔……”韦势然捋着胡子想了一下,又道,“我当日不在场,据小榕描述,他自称凌云,又以’子虚‘二字为招。有此称号的只有汉代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擅作汉赋,尤以《子虚赋》为上佳,汉赋气魄宏大,小榕的咏絮本非敌手,若非你及时出手,只怕……”
罗中夏经这么一提醒,猛然想到自己被黑笔穿胸的记忆,不禁惊道:“难道,难道说我胸内的不是怪物,而是笔灵?”
“不错。”韦势然盯着他,“而且你的那只笔灵,大大地有来头呢。”
罗中夏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那首绝命诗,说话不由得结结巴巴:“你、你们别告诉我是李、李白的啊?”
“也是,也不是。”
第六章 更无好事来相访
“到底是,还是不是?”罗中夏急切地追问道。堂堂一代诗仙的灵魂,居然就在自己胸腔里转悠,这玩笑可开大了。
韦势然又慢慢啜了口茶,仿佛在挑逗罗中夏的耐心,直到他几乎坐不住了,才徐徐道:“当年李谪仙纵横天下,才气充塞四野,极负盛名。笔冢主人早就想收其入冢。宝应元年,也就是公元762年,李白客死在当涂他的族叔李阳冰家中。在他临死之前,笔冢主人亲赴榻前,为他炼出一支青莲笔。孰料这青莲笔和李白一样,洒脱不羁,不甘心被收入笔冢,竟逃出笔冢主人的手,不知所踪。”
“说的就是这一支吗?”罗中夏又想去摸自己的胸部。
“不,真正的青莲笔已经消失逾千年,至今没有人知道李白的魂魄驱使着它去了何方。你身体里的那支笔,却是笔冢主人在遗憾之下,拿太白临终时的笔炼出来的,虽也沾染了些许太白的魂迹,终究离着真正的青莲笔还差着许多。”
罗中夏听了,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难怪那天在师范大学自己能够奇迹般地逃脱,原来是这支伪青莲笔所带来的力量。
“可是……可是怎么会选中我呢?难道我是李白转世?”
听到这个问题,韦势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反而是小榕撇了撇嘴,露出不屑神色。罗中夏为了掩饰尴尬,又喝了一口茶。
韦势然伸出两个指头道:“一般来说,笔灵寻主的方式分成’神会‘和’寄身‘两种,前者是笔灵通神,自选其主;’寄身‘则是用外力强行植入。两者威力不同,试想笔灵若与被植者性情迥异,不能人笔相悦,威力便会大打折扣。我千辛万苦搜得这支青莲遗笔,还没找到合适的神会对象,就被你生生寄身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暗示罗中夏才学根本不够。他听了大为不悦,却又无从发泄。他和李白之间的差距,大概是霄壤之别的平方。
“这么说来,小……呃,韦小姐应该就是神会的了?”
“不错,她十二岁那年,就被笔灵选中,连我都出乎意料。”
罗中夏转头看小榕怯怯弱弱,带着几丝淡雅,倒也和传说中的谢道韫有几分相似。
“那一支颍僮呢?那家伙看起来木木的,眼神无光,却是什么笔炼出来的?”
“那个啊,严格来说不算笔灵。这些笔原本只是普通毛笔,没有魂魄,是以只能炼出来傀儡。你若是学过书法就该知道,湖笔乃是笔中一大系,以颍缝——行内人皆称为黑子——而闻名,质地最纯,拿湖笔炼成的是傀儡中的精品,便叫做颍僮。通常笔冢炼出它们作为仆役来用。”
罗中夏听到这里,惊讶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等一下!这么说那个颍僮是笔冢的?那它为什么要杀我?我跟笔冢有什么仇怨?”
听到这些质问,韦势然声调复转低沉:“此事牵涉太广,你知道太多,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罗中夏有些恼火地嚷道:“喂,我已经招来杀身之祸了好不好!”
韦势然伸手示意他少安毋躁:“我那日故意骗你,正是为了你安全着想;送你一支无心散卓笔,也是为了备不时之需。只可惜你不曾留心,若非我孙女及时赶到,你恐怕早死在他们之手了。”
罗中夏从小到大,还不曾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死亡的威胁,一想到刚才颍僮扼住自己咽喉的感觉,脸上就不禁泛起苍白,“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他猛然间想到什么,又追问道:“莫非,莫非是为了那支青莲遗笔?”
“正是。此笔不祥啊……”韦势然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扑入小院。这声音訇訇作响,如风似潮,瞬间就淹没整个院子,久久不退,就连枣树树叶都随之沙沙作响。
“大话炎炎,好不害羞。”
三个人俱是一惊,一时又无法辨别声潮的来源,只得转头四顾。罗中夏固然惊惧万分,就连韦小榕也面露不安之色,只有韦势然很快恢复镇定,眼神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声潮持续了数秒后渐渐退去,院内重新归于寂然。只是这种寂静和刚才的恬静迥然不同了。
韦势然捏起茶碗,朗声道:“既然来了,何妨现身一坐。”
小院内忽然平白泛起一大片黄光,千条光丝仿佛从地里长出来的芦苇一样摇曳摆荡,仿佛数十个强聚光灯汇聚在一起。一个人影自光圈中央缓步出现,呈放射状的光线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聚敛起来。当那人站定在小院中间时,光线如孔雀屏翼一般已经完全收起,只在他身影边缘隐隐泛起一圈金黄色的光芒。
罗中夏屏住呼吸,仔细端详。来人身着浅蓝色衬衫,戴一副黑框眼镜,面瘦眼深,有点像陈景润。但是儒雅中自带几分威势,叫人心中一凛。
“韦兄,别来无恙?”
韦势然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小榕似无法承受这种无形压力,担心地叫了一声“爷爷”。韦势然拍拍她的手,示意没事。
来人笑了笑,又把视线集中在罗中夏身上。
“罗中夏同学,你好。”
“你……你也好。”罗中夏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但他已经口干舌燥不能思考。除了初中数学老师以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所能带来的压力。
院子上空传来扑落扑落几声,宿在枣树上的几只宿鸟振翅逃开。
“老李,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吗?”韦势然冷冷说道,同时把紫陶茶壶交给小榕。
老李摘下眼镜擦了擦,悠然道:“原本是不该来的,但是偶见你用大话欺小孩子,总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