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神情一黯,随即耸耸肩,露出一丝鄙夷的口气:“谁会是韦家的——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都不是老李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秦宜停顿了一下,一手指向罗中夏一手按抚在自己胸口。

  “你的青莲遗笔,再加上我的麟角笔,相信就能和诸葛家分庭抗礼——何况还有我辛苦搜集来的那两支笔灵呢!”

  秦宜的“我”字发音发得很重。略微沉吟了一下,罗中夏抬起头,诚恳道:“你那两支笔灵,一支已经找到了宿主,另外一支不知飞去哪里了,我可没瞒你。不过……”

  “不过什么?”

  罗中夏咬咬嘴唇,下了决心,“你真的想要我身上这支青莲遗笔吗?”秦宜吃吃笑道:“这是自然,太白青莲位列管城七侯,谁会不要呢。”

  “只要你有办法取出,又不伤我性命,就请随便拿走。”罗中夏摊开手,坦然说道。他心想韦势然这家伙讲的话虚虚实实,也不知哪句是真的,也许自己身上这支笔灵别有妙法可脱,也未可知。

  秦宜只道已经看透了罗中夏的秉性,却没料到他如此干脆,此时她看罗中夏的眼光好似看一只不吃伟嘉妙鲜包的家猫。青莲遗笔人人梦寐以求,为什么眼前这个家伙却弃如敝屣,真是不可捉摸。

  “成交。”秦宜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同时站起身来,“走吧。”

  “去,去哪儿?”

  “下了班,自然是回家喽。”秦宜眼波流转,食指间一串银光闪闪的钥匙晃动。

  秦宜的家距离她上班的公司并不远,位于某高档小区里的二十六层,是一套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公寓房。罗中夏心算了一下价格,咋舌不已。

  房间里的装潢以白色与橘黄色为主,简约而明快,客厅里只挂着一台液晶电视、一个摆满玩偶的透明玻璃柜子、一个小茶几和两个可爱的Q式沙袋椅。墙上还挂着几个洋人的海报,两个漆黑音箱阴沉地趴在角落里。

  秦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罗中夏:“喝点什么?”

  “呃……红牛吧。”

  “我这里没红牛,自己榨的柠檬汁行吗?”

  罗中夏默默地点点头,打定主意绝不碰这个“秦宜自己榨的”柠檬汁。他虽然读书少,但《水浒》里的蒙汗药总还是听过的。

  他正低头忐忑不安地琢磨着,秦宜已经端着两杯柠檬汁走了出来。她已经脱掉了办公套装,摘下眼镜,换成了一身休闲的米黄色家居服,两条绵软玉臂摇动生姿,胸前的圆润曲线让罗中夏口干舌燥。

  “为我们的合作干杯。”秦宜举起了杯子,罗中夏也举起杯子,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纠正她的用词,“我可没说与你合作,我不想跟你们有什么瓜葛。”

  秦宜不以为忤,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样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过了今夜,你不问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是谁。”说完她放下杯子,拉开旁边的卧室门,斜靠在门边冲他轻轻摆了一下下巴。

  她的话和动作都暧昧无比,罗中夏依稀看到里面有张双人床,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双手急遽摆动,“这,这……”

  秦宜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进来。

  罗中夏战战兢兢进了卧室,发现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里面没有什么罗帐锦被、麝炉红烛,墙上是几幅字画,阳台与卧室之间的墙壁被打通,空间里摆着一张檀木方桌,其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旁边竹制书架上是几排线装蓝皮的典籍。这房间和外面大厅的后现代休闲风格形成了极大差异,是个书香门第的格调。

  罗中夏深吸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跟赵飞白那帮文化人混,也得装点装点门面嘛。”秦宜仿佛洞察了罗中夏的心思,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从一个小匣子里拿起一方砚台。

  “你打算怎么取笔?”罗中夏一直对此将信将疑。

  秦宜纤纤玉手托起砚台,款款走来,“本来笔灵与元神纠葛,再度分离实属不易,不过我自有妙法。”

  “是什么?”

  “就是我掌中之物了。”秦宜把它端到罗中夏跟前。

  这方砚台方形四足,砚色浅绿而杂有紫褐二色,纹理细密如燕蝠,砚堂阳刻,与砚边恰成一个平面,看起来古朴凝重。堂前还刻着一行字,不过光线不足,无法辨认。

  “呃,你说这砚台能取出我的笔灵?”

  “笔为灵长,砚称端方。这砚台也是四宝之一,专门用来磨杵发墨。笔灵与元神的纠葛,当然只有用砚台方能化开。”秦宜且说且靠,不知不觉把罗中夏按在床边,二人并肩而坐。罗中夏感觉到对方一阵香气飘来,宽松的领口时张时阖,让他双目不敢乱动。

  他不敢大意,嘴上应承,暗中把青莲笔提到心口,一俟感应到麒角发动,即行反击。

  秦宜看起来并无意如此,自顾说道:“我这方砚,可是个古物,乃是产自泰山的燕蝠石砚,采应天地精华,专能化灵,不信你来摸。”罗中夏觉得手心一凉,已经被她把砚台塞到手里。

  这块燕蝠石砚确实是个名物。虽然罗中夏不懂这些,却也能体会到其中妙处:皮肤一经接触,就觉得石质清凉滑嫩,只稍微握了一会儿手砚之间就滋生一层水露。

  秦宜右手攀上罗中夏肩膀,下巴也开始往上凑,暖烟袅袅而升。罗中夏紧张地朝旁边靠了靠,秦宜红唇微抿,媚眼如丝,温柔地把那砚台从他手中取回来。两人双手无意间相触,罗中夏只觉得滑腻如砚,还多了几分温润,心神为之一荡。

  “你有所不知。燕蝠石砚虽然外皮柔滑,内质却是极硬,所以被人称为砚中君子呢。”秦宜趴在罗中夏脖子边轻轻说道,气吹如兰。

  秦宜前胸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轻轻蹭着他的胳膊,罗中夏拼命控制神智,从牙缝里挤出一段声音,“内质坚硬,取笔会比较容易吗……”声音干涩不堪,显然是已经口干舌燥了。

  “那是自然喽。”秦宜的娇躯仍在摆动,蹭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噗!

  罗中夏只觉得脑后突然一下剧痛,眼前迸出无数金星,随即黑幕降临…………

  他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过了几十秒钟视力才稍微恢复了一些,脑后勺如同被一只疼痛章鱼的八爪紧紧攫住,触手所及都热辣辣地疼痛无比。

  罗中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周围漆黑一片,还有股胶皮的异味。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电线牢牢绑住,胸前被一张纸紧紧压着。

  他试着运了运气,青莲笔在胸中鼓荡不已,却恰恰被那张纸压住,窒涩难耐,一口气息难以流畅运转。

  正挣扎着,罗中夏眼前忽然一亮,刺眼的光线照射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关在一辆汽车的后备箱里。

  而打开车后盖的,正是秦宜。

  “哟,你醒了呀。”她还是那一副娇媚的做派,但在罗中夏眼中却变得加倍可恶。

  “你骗我。”少年咬牙切齿。

  “我不想惹出青莲遗笔,只好另辟蹊径喽。只要不动用麟角笔你就不会起疑心,嘿嘿,好天真。”

  “所以你就用了那块燕蝠砚?”

  “为了拍你,着实废了我一块好砚台。”秦宜撇撇嘴,她已经换了一身黑皮夹克,“哎呀哎呀,拿砚台当板砖,我真是焚琴煮鹤。”

  “那个砚台多少钱?”罗中夏叹了一口气。

  “行情怎么也得五、六万吧。”

  “被这么值钱的板砖拍死,倒也能瞑目了……”罗中夏穷途末路,胡说八道的秉性反而开始勃发,“这么说,你的话全是假的!”

  秦宜掩口笑道:“咯咯,哪会有什么不伤性命的退笔之法啊——人死魂散,笔可不就退出来了吗?”

  “那你干嘛还不杀我?”

  秦宜打开一瓶矿泉水,对着罗中夏的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杀你?我现在哪里舍得。青莲笔轻灵不羁,难以捉摸,没有万全的收笔之策,还是暂时留在你体内比较安全。”

  罗中夏不安地扭动身体,拼命要让青莲笔活起来,可却徒劳无功。那一张薄薄的纸如重峰叠峦死死压在胸口,青莲遗笔就像是五行山下的孙猴子,空有一腔血气却动弹不得,在这张纸前竟显得有些畏缩。

  “这,这是什么符?”

  “符?这可是字帖呢。”

  “庞中华的吗?”

  “贫嘴孩子。”秦宜笑骂一声,“你没听过‘眼前有景题不得,崔灏有诗在上头’吗?这帖是崔灏的《黄鹤楼》,镇太白可谓极佳。可惜黄鹤笔如今不在,不过一张字帖也够压制住你这业余笔冢吏了。”

  罗中夏没奈何,只得恨恨道:“哼,我现在若是咬舌自尽,你就人财两空。”

  “得了吧,你这孩子哪里有胆子自杀啊。”秦宜一句话刺破了罗中夏外强中干的伪装。“咱们现在就去能收笔的地方,你放心,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她砰的一声,把车后盖重新关上。很快罗中夏就觉得车子抖动,轰鸣声声,显然是上路了。

  “妈的,我也快上路了。”他心里想,却丝毫没有办法。

  车子开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罗中夏忍住强烈的眩晕感,试着动了动手臂。

  还好,能动。崔灏镇得住李白,可镇不住罗中夏。虽然双手被背捆,至少手指和肘关节还能活动,他挣扎了几下,勉强把手指伸进裤兜,指尖刚刚能碰到手机的外壳。

  又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小动作,他终于把手机拿到了手里。他的手机是直板式的,所以可以在口袋里直接按动数字。

  可是打给谁呢?

  110?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也别指望他们会像FBI一样随便就能追踪信号。

  120?收尸的事应该不用自己操心。

  114?别傻了!这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吗?!

  最终他还是想到了小榕……但是……这可实在是太丢人了。死到临头的罗中夏左右为难,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他想打电话给颜政。

  颜政的那支不知名的笔灵来自于秦宜,也许彼此之间能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事到如今,只能赌一赌了。

  罗中夏凭着感觉输入完数字,刚刚按下通话键,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猛地把他朝前抛去,脑袋重重撞在铁壁上。他还没来得及骂娘,车后盖砰地一声被掀开。秦宜神色慌张地探进身子来,挥手割断捆着罗中夏手脚的电线,一把扯掉《黄鹤楼》的字帖。

  “来帮忙,否则我们都要死!”她的声音紧张得变了形。

  罗中夏揉着酸疼的手腕爬出车子,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嘲讽秦宜,就注意到周围环境有些不对劲儿。这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附近高高低低都是小沙丘,如坟伏碑立,幽冥静谧,看来是远离公路。

  在秦宜的帕萨特前面遥遥站着三个人。

  一老、一少,还有一僧。

第十七章 空留锦字表心素

第十七章空留锦字表心素

  这三个人造型迥异,夜幕下显得很不协调。那个老太太身穿深红排扣唐装,满头银发,两只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少年浓眉大眼,颧骨上两团高原红,一身崭新的耐克运动服穿得很拘谨,不大合身;那个僧人看起来约摸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脱掉那身僧袍的话就是副大学年轻讲师的模样。

  秦宜一看到那个老太太,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浑身瑟瑟发抖。在她身旁的罗中夏摸摸脑后的大包,忍不住出言相讽:“你刚才还要杀我,现在还要我帮你?”

  “此一时,彼一时。”秦宜口气虚弱,嘴上居然还是理直气壮,“你不帮我,大家都要死。”

  “反正我左右都是死,多一个你作伴也不错。”罗中夏心理占了优势,言语上也轻松许多。秦宜看了他一眼,银牙暗咬,不由急道:“你说吧,陪几夜?”

  “靠。”

  罗中夏面色一红,登时被噎了回去。虽然这女人总是想把自己置于死地,他却始终无法憎恶到底,难道真的是被她的容貌所惑?这对于当代男大学生来说确实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边三个人已经慢慢走近,老太太忽然开口:“对面的秦姑娘,好久不见。”声音隔着几十米外悠悠传来,圆润洪亮,字字分明,实在是副唱大鼓的好嗓子。

  秦宜面沉如水,保持着沉默,稍稍往罗中夏身后退了退。这时那个和尚探过头去,恭恭敬敬对老太太说:“老师您先休息一下,还是我来交涉吧。”老太太点点头,把双手笼在袖子里,少年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和尚扶了扶眼镜,一拍僧袍,向前走了一步,“Miss秦,我们找你可找得好辛苦呢。”

  秦宜嘴角牵动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我早说过,你们找错人了。”

  “Behonest,Miss秦,你在国外大公司工作那么久,这个简单的道理总该明白吧?”和尚表情和气,还有些滑稽地用手指梳了梳并不存在的头发。

  “没有就是没有,你们看不住东西,与我有什么相干?”秦宜一改平日嗲声嗲气的作派,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和尚也不急恼,又上前了一步,“Miss秦,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这里演莎剧呢?今天既然寻到了你,总该问个明白才是。我们韦家向来讲道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罗中夏在一旁听到,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他们也是韦家的人?他原本不想帮秦宜,一走了之,但一听对方是韦家,反倒踌躇起来。

  秦宜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右手已经摸上了胸前的麒麟挂饰。和尚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微微一笑,又开口说道:“看来Miss秦你不见棺材,是不肯落泪的。”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什么都知道。”和尚微笑着,又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举轻若重,脚步落地看似悄无声息,却蓄着极大的力道,竟震得浮空尘土微微一颤。

  秦宜面色骤变,仿佛被这一震切断了早已紧绷的神经,全身灵力如拔掉了塞子的香槟酒,霎时喷涌而出,很快汇成一支毫光毕现的神笔,浮在半空,雕饰分明。

  和尚仰头看了看,叹了口气道:“果然是麟角,Miss秦,你这可算是不打自招了。”

  明明是他那一踏迫出了秦宜的笔灵,却还说得像是秦宜自己主动的一样。她虽然气得不轻,却不敢回话,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和尚的光头,丰盈胸部起伏不定。

  和尚还想说什么,麟角笔锋突然乍立,无数细小的麟角锁疾飞而出,铺天盖地扑向和尚。和尚并没躲闪,只是默默双手合十。麟角小锁冲到他面前一尺,就再也无法前进,仿佛被一道无形弧盾挡住,一时如雨打塑料大棚,噼啪作响。

  等到攻势稍歇,和尚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用赞叹的口气说道:“Miss秦的麟角威力如斯,可见深得张华神会之妙,并非寄身。”他口气继而转厉,“你和麟角灵性相洽,人笔两悦,就该推己及人——你私自带走那两管灵笔,致使空笔蒙尘,不能认主归宗,于心何安呐?”

  “呸!说的好像你们就笃定能找到正主似的!”秦宜忍不住啐了一口。

  “我最喜欢的美国电视剧里经常是怎么说的来着?”和尚敲了敲自己脑袋,随即吐出一连串英文:“Itisnotyourbusinessanyway。”

  这时罗中夏忍不住提醒秦宜,“喂,看看你的四周。”

  光顾着跟和尚斗嘴的秦宜这才发现,那个老太太和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和身侧,与和尚恰好构成一个圈子,将他们两个人围在中间。

  和尚道:“Miss秦你到了这一步,还是死撑吗?”

  三个人都很默契地朝前迈了一步,将包围圈缩小。秦宜环顾四周,三人不依不饶,而罗中夏看起来不打算配合,情知今日绝无转圜的余地了,不由得蛾眉紧蹙,颇有“深坐蹙蛾眉”的韵态——只可惜罗中夏不读诗,无从欣赏。

  和尚正要上前,忽然老太太开口道:“彼得,动手的事,让二柱子来吧。”和尚点点头,朝后退去。而那个少年听到老太太呼唤,先是一愣,而后憨憨地傻笑了一下,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仿佛被那件新耐克弄得很不舒服。

  “二柱子,去把秦姑娘打晕。”

  那少年嗯了一声,走上前来,认认真真对秦宜一抱拳道:“我要打你了。”罗中夏心说哪里有打人之前还告诉的,暗中提了提气防备,青莲笔遗振动了一下作为应和。

  秦宜拽了一下罗中夏衣角,说你快点出手。罗中夏对她偷袭自己的事仍旧愤愤不平,帮与不帮还没想好,于是只是哼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秦宜还没说第二句话,少年的拳头已经到了。这双拳可以说是虎啸风来,拳压极有威势。秦宜来不及用麟角笔去挡,只能闪身躲避。她穿的高跟鞋,几番翻滚以后,脚下一歪,哎呀一声倒在地上。少年见状立刻停手,对秦宜道:“起来吧,我们重新打过。”

  秦宜顾不得多想,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少年的拳头又打了过来。和尚在圈外称赞道:“几年不见,二柱子的拳法又有进境了。”老太太摇摇头:“这孩子空有功夫,没点心计,还是亏欠些历练。”

  罗中夏虽然不懂行,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全身没有丝毫灵笔气息,是纯粹的外家功夫,且全无花哨,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如果不是出现在这个场合,肯定会被人当成是河南哪个武术学校的。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朴实无华的拳法拳拳相连,绵绵不绝,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让秦宜疲于应付,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一头青丝纷乱飘摇。本来秦宜身负麟角笔,这等对手是不放在眼里的,但现在身旁还有两个强敌环伺,随时可能出手干涉,逼得她不敢擅出笔灵。若没有了笔灵,一个普通的OL上班族,怎么会是武校少年的对手。

  两人相持了一阵,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喊道:“二柱子,快些,不要怕伤了人。”秦宜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她慌不择路逃到罗中夏身后,拽着他的胳膊朝前挡去。二柱子正要挥拳直捣,猛然见一个外人插了进来,连忙收住招势,生生把雄浑的拳劲卸掉。

  “怎么停手了?”老太太问。

  “奶奶,你让我打秦姑娘,可没说要打他。”二柱子瓮声瓮气地指着罗中夏回答。

  老太太与那个被称做彼得的和尚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秦宜见有隙可乘,眼珠一转,窈窕身体突然挺立,左手臂一把搂住罗中夏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扼住他喉咙,大喊道:“你们不要上前,你可知他是谁?”

  三个人立刻把目光集中在罗中夏身上。罗中夏突遭袭击,不禁又气又急,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要干嘛?”秦宜也不答话,手指扼得更紧。

  彼得擦了擦眼镜,诧异道:“Miss秦,这位先生是你带来的,怎么反倒拿他要挟起我们来了?”秦宜腾出一只手把自己散乱的长发撩起夹到耳根,冷笑一声,“这个人,可与你们干系不小呢。”

  “哦,愿闻其详。”

  秦宜一字字道:“他体内寄寓的,就是青莲遗笔!”

  是言一出,一下子便震慑全场。老太太与和尚听到“青莲遗笔”四字,都像是翁仲石雕,一时呆在那里,不能言语。小树林在这一刻变成了杜莎夫人蜡像馆,只见五个人原地站立不动,却一丝声音也无,空有幽幽风声传来,就连空气流动都显出几分诡秘。

  彼得和尚先恢复了神智,他瞪大了眼睛:“Miss秦,你所言可是真的?”

  秦宜手中力道又加了几分,厉声叫道:“不错,此时青莲遗笔就在他的身体里。你们若再逼我,我就先把他杀了,到时候青莲飞出,谁也收不着了。”

  “可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你,青莲遗笔就在这人体内呢?”

  “那你大可过来一试。”秦宜冷冷道。罗中夏被她三番五次算计,现在居然还胁迫自己,终于忍无可忍,欲振出青莲遗笔来反击。可秦宜捏着他喉咙,让他呼吸不畅,真气不续无法呼出笔灵。罗中夏没奈何,只能破口大骂,把平时在学校球场和宿舍听来的脏话统统倾泻出来。

  秦宜充耳不闻,彼得和尚听罗中夏骂得越来越不成话,反而皱起眉头来,“太白潇洒飘逸,有谪仙之风,这位先生的作派可就差得有些……嘿嘿。Miss秦说他是青莲遗笔的笔冢吏,恐怕难以认同。”

  “不信是吗?”

  秦宜双指一捻,幻出一把麟角锁,二话不说,啪的一声直接打入罗中夏的嘴里。俗话说:“天下至苦谁堪期,莫如凌迟与牙医。”牙神经乃是人体里对痛感最为敏感的地方,甫一被麟角锁住,无限疼痛轰然贯注其中,只怕凌迟比之都有所不如。

  罗中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号,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神力,一下就挣脱了秦宜的束缚,青莲遗笔也被这疼痛所催生的惊人力量迫出了体外,化作青莲绽放于半空。

  老太太仰头一看,原本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陡然圆睁,双肩微微颤抖,神情竟似不能自已。彼得和尚也是怔在原地,仿佛被那朵青莲摄去了魂魄。只有二柱子没有受到影响,他看到秦宜悄悄朝后退去,连忙对老太太说:“奶奶,秦姑娘逃走了,咱不追吗?”老太太没有理睬,兀自望天。秦宜见机不可失,也不顾自己那辆帕萨特了,转身就跑,跌跌撞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二柱子目送她离去,再看看自己奶奶的异状,抓了抓头皮,显得很茫然。

  这一股疼痛劲儿持续了大约三秒钟,对罗中夏来说却像是三个学期那么长。等到他从混乱中恢复时,已经是大汗淋漓,面部肌肉也因过度扭曲而变得酸疼。

  老太太忽然喃喃说道:“青莲现世……看来传言果然不错。”身形一晃,彼得和尚连忙搀住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塑料瓶,取出一片白药片给她吞下,关切道:“老师您心脏不好,不可太过激动。”

  “青莲现世,你叫我如何能心如止水。”老太太瞥了他一眼,“再说,你自己不也如此?”彼得和尚低头一看,自己一手拿盖儿一手拿瓶,却怎么也旋不上。老太太伸出手颤巍巍地指了指天上的青莲遗笔,道:“我只道我已经风烛残年,会如那些先人一样听着青莲笔的传说抱憾嗟叹,终老一生。谁想到临暮之年,竟还能有幸能见到青莲现世,实在是太好了!”老太太忽然变得很健谈,双眸炯炯有神。二柱子很少见奶奶如此高兴,也咧开嘴呵呵傻笑。

  彼得和尚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番罗中夏,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道光芒:

  “那么现在我们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了。”

  罗中夏这时才意识到,秦宜是走了,而现在自己却要面对三个敌人。三个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