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的阿姨按了门铃,没人应答——欧军似乎不在家。
破门而入显然是不合适的。尽管厉果有理由相信,欧军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可如果出了差错,擅自闯入百姓家,警方所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但反过来想,此案颇为特殊,按照以往系列命案凶手的模式,没有一例会是凶手在被捕前自己停下来的。如果欧军真的是凶手,或许他现在正在去杀人的途中,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线索,就在他家里。
“进,还是不进”成了问题。
协商后,何鹏涛决定采用折中的办法,从隔壁的阳台翻进去。
侦查员系好绳子,从这边敏捷地跨了过去,良久,却没有回音。等在这边的厉果焦急万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欧军并没有外出,而是躲在家里故意不开门,那么侦查员岂不是有危险?
破门!
脸色骤变的何鹏涛正准备操家伙砸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侦查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那么久?”何鹏涛皱着眉头问道。
脑门上都是汗的侦查员没好气地回答:“你们自己进来看看吧!”
屋里诡异得很。
厉果走进屋里,才发现窗帘不是拉上,而是钉上的。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房间四个角落里都点着蜡烛,地上、墙上被涂上了黑色的油漆,然后用灰色、白色的画笔画满了《马拉之死》。
果然是《马拉之死》!
为了不破坏现场,刚才侦查员不得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行走,所以才耽搁了开门的时间。
“他的压抑感没有任何减轻!”看着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的房间,厉果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欧军——就目前的情况——竟然可以从精神病院出来。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尽管这样的装饰很“醒目”,然而整个房间确实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欧军在家里把墙壁和地面当做画纸画画,完全不像其他“邋遢”的艺术家。
通往厨房的门旁有一张玻璃茶几,被擦得锃亮。厨房不大,平时欧军应该就是在这里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的。等等——
这是什么?
由于角度的问题,刚开始众人并没有发现,朝客厅方向开着的厨房门背后有一缕红色。厉果掩起门,落入大伙儿眼里的是黑白灰中那一片骇人的红。圆形,就像个太阳。厉果走上前,进门时闻到的怪味愈来愈重,他不禁微微一颤:这红色的太阳不是用颜料画成的,而是血,人血?!
血和颜料掺杂在一块儿,散发出诡异的味道。
“这代表着什么?”何鹏涛忍不住问道。
厉果没做声。他走进厨房,只见灶台上放着一个刀架,上面排满了刀具,但空了一个格!
“我现在还不知道,欧军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现在仍在外面游荡,并且怀里揣有一把刀!”
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让厉果将欧军锁定为重大嫌疑犯。
下一个目标是谁?欧军会在哪儿?
要搞清楚这些问题,就首先得弄清楚,他的病,源头究竟在哪里。

第二章 一场致命的相亲

〔可惜他只是个秃顶,而且长相也很“古典”…〕
超市里。
石晓静不得不把装满东西的购物车推到超市的一个角落。尽管她已经避开了游走于货架之间的商场保安和促销小姐,可是当她的手离开购物车的那一刻,才发现这阴暗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
后悔已经不可能了,她看见男人的嘴角轻轻一瘪。
既然已被拆穿,也就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不过,对于一个白领丽人来说,选了一车的商品,最后又弃之不买,被人看做是来搅场子的,实在不是件感觉很好的事儿。
可是厉果的电话来得太急。
“我能先买好东西吗?”
“不行!你现在必须马上回到办公室,找到跟欧军有关的一切资料!”厉果的口气依旧冰冷坚决。
欧军?
是的,有印象,他是自己的病人。今天早上还有两名警察到自己的心理咨询室来,取走了他的部分资料。下午又追来一个电话,厉果显得异常紧张,弄得石晓静自己也惶惶起来。
欧军可不是普通的病人,算起来与她还颇有渊源:他曾经是石晓静中学同学谭露的“男朋友”。正是谭露建议他来找石晓静做心理咨询的。
按照谭露的说法,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欧军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确切来说是羞涩。他对于女性有一种天生的腼腆,总是远远地与女性保持着距离。如果有女性主动与他说话,他会表现出一种滑稽的局促:脸红;尽管没有汗,也要不断地用手擦拭额头;不敢用正眼看人;不停地搓手…
这一切,就是谭露会给“男朋友”这个词加上引号的缘故。
谭露与欧军的相识缘于一场通俗的相亲会。
为了发挥余热,街道居委会几个退休的老阿姨行动起来,为基层的单身公务人员牵线搭桥。她们联系了不同单位的单身男女,在文化馆的教室里举办相亲会。在此之前,类似活动已举办过数期,也确实有效,有许多对上眼的年轻人因此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作为着名的“困难户”,欧军到后来成为那几个热心老阿姨的重点关注对象。
与欧军不同,谭露的到来却完全属于巧合。
她是市话剧团的宣传干事,20多岁,时髦,很有“招蜂引蝶”的潜质。这样的女人,说她单身或许还可信,若说“沦落”到要靠相亲才能招来“苍蝇”,那是绝对不至于的。事实上,她是被人硬拉来的,因为相亲会上男多女少的局面。拗不过一个女友软磨硬泡,她只好过来“充人数”。当然,如果说能够有看得上眼的,也未必是件坏事。
可惜谭露来得晚,几次相亲下来,但凡有点模样儿、能说会道的单身男子早已被人抢走了。与其说欧军是在剩下的一群歪瓜裂枣中脱颖而出,倒不如说他的特殊举止让谭露觉得可笑,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道听途说、老阿姨们的“严重”推荐以及有些夸张的“传说”当中,谭露渐渐觉得,这个腼腆男人有种特别“逗”的气质。
“如果你和他谈上,我可是真佩服你了!”拉谭露来相亲的女友说。
女人之间总喜欢搞这些名堂。经不住调唆,谭露决定去试试这个奇怪的男人。如果她知道,此时欧军已经开始“不对劲”了,就死活也不会“以身试法”了。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强迫症患者的重复行为是一种“取消”的象征形式,通过这种行为来“取消”或者“去除”过去的某件事情(比如,欧军在异性面前会克制不住地反复搓手)。尽管一百多年之后,弗洛伊德的很多理论在学术上并非完全站得住脚,但仍有相当一部分具有参考意义。
欧军的童年有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导致他成年后行为的偏差,这是谭露事先不知道的。可惜,当她意识到所有这些可笑举动都不是欧军在故意搞怪,而确实是他脑子有病时,已经迟了。
凭心情,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数个男人之间——谭露原本深谙此道。
她懂得如何疏离过于靠近的危险,而在男人丧失耐心、意欲离去的时候,她又有手段将他再揽至身边。都市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性,都天生有此技能。谭露一定意想不到,她纯粹因“好玩”而对欧军做出的轻佻行为,竟彻底毁掉了他,也毁掉了自己。
谭露是欧军的初恋,是他在母亲之后接触最多的女性。他闭塞的心灵再一次面对异性敞开,这种积蓄已久的心理能量,转变成不可思议的控制欲,彻底发泄了出来。
因为谭露,欧军的病情升级了。
因为父母长期在外地工作,谭露向来独居。她没料到,相亲会后的第二天一早,欧军就已经站在她家楼下了——昨晚正是他送谭露回家的。
欧军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在追求女性时应有的热情和细心。他买了热牛奶和点心,在楼下的树旁站了一个多小时,近乎虔诚地用自己的胸口保持着早餐的温度。
一开始,谭露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认出这是昨晚那个可笑的小子,她还得意了一会儿。可是,当欧军掏出那份饱含着体温和体味的早餐时,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如果发生在相恋多年的情侣之间,没准女性还会因为感动,而突然萌发嫁给这个男人的念头(很多电视剧里,男士都是通过类似的温柔举动而俘获女友的心的)。可关键是,她和欧军相识还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而且,如果欧军生得如同韩庚一般帅气,那么她也许还能凑合忍受,可惜他只是个秃顶,而且长相也很“古典”…
因此,只要谭露不是传说中的“脑残”,第一反应一定是因为这种矫情的举动而反感,甚至恶心。
后来谭露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欧军在惺惺作态、用拙劣的手法欺骗女性,而是他发自肺腑、情真意切地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表达爱意。很明显,欧军这一系列奇异的行为,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让谭露厌恶,最终转变成恐惧。
欧军开始无休止地纠缠着她。
有病态控制欲的男人,总是一厢情愿地把对对方的限制看成理所当然,并给自己令人惊讶的所作所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我都对你这样了,你怎么还可以那样?!”这是控制欲极强的男人脑海中相当常见的思维方式,他们也往往是最自私的人。
欧军觉得,“我都可以在你家楼下站一个多小时,而且用体温为你暖着早餐了,你怎么还可以弃我而去”?全然不顾谭露从一开始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于是他开始跟踪谭露。
当谭露一如既往地用冷漠甚至羞辱来拒绝他的时候,欧军才发现送早餐这一招根本不好使。他默不作声,羞愧(好在他还有羞愧感),懊悔,但就是不明白谭露这样做是为了把他给甩了,而并非他一厢情愿想象的那样,是因为他自己犯了错。
他歇斯底里地寻找自己身上的缺点。此后,他每天“油头粉面”,将为数不多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西装革履地守候着谭露。除了上班时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谭露身边。除了准备各式点心,他还像个偏执狂一样为她送上牛奶——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面,就来一盒光明牛奶。
直到谭露实在受不了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巴掌拍掉他送来的点心,欧军才有所醒悟。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谭露的意图——
“你是不是有人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令谭露不寒而栗。突然,他失控似的把她逼到墙角,从她的包里强行夺过手机,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
他把手机通信录里自认为是男性名字的号码,挨个儿拨了一遍:“我是谭露的男朋友,你以后不许再给她打电话!”
谭露彻底傻了,她想到了报警。
然而那一丝寒光提醒她,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十足的疯子!她怀疑有一天自己会被他砍死在家里,这决不是开玩笑,而报警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于是她找到了中学同学兼心理咨询师——石晓静。
初次见到欧军的时候,石晓静马上意识到:他的问题已经不只是平常的心理问题了。
正如谭露带着哭腔所说的那样,“我想他一定会杀了我”。
无论是通过理论还是凭经验,石晓静始终不明白,一个有异性社交障碍强迫症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成控制欲极强的偏执狂,而且病情恶化如此之快?
但她知道为什么欧军遇到女性就会不停地搓手——
他停不下来!
离开超市,石晓静开车赶回自己家。
每隔几周,她都会带一些有代表性的案例回家,私下里她正在写一本有关现代人心理健康的书。她记得,欧军更多的资料,如今正躺在她家的书房里。回家途中,她打了个电话给谭露。关机,尽管这正是谭露一向的风格——也许她此刻正在和哪个帅哥或者富家子弟厮混——但石晓静还是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得哪里正在发生着严重的事情,因为她比谁都了解欧军。
20世纪80年代初,欧军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独子。和中国城市中众多的三口之家一样,欧军五岁之前的童年就算说不上幸福,也起码能用“安稳”来形容。在中国,独生子女一向都是大过天的,他们身上还寄托着上一辈的殷殷期望。父母们将满腔热忱和对美好生活无限的追求,都转换成了对孩子的溺爱。然而,欧军的父母却有些例外。
他们是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来对待这个意外地闯进他们生活的小生命的。
“随便他以后想干什么,喜欢就好!”这句在如今看似时髦的话,二十多年前就从欧军父亲口中冒出来,并且被他坚定地执行着。
因此,欧军比同龄的小朋友享受到了更多的自由。那时候,人们普遍还是很重视知识的。城市里,每个家庭中的孩子都被长辈们寄予厚望。“好好学习,否则长大了就跟我一样”成了不少父母几乎每天必说的台词。
和其他小朋友还在牙牙学语时就拿唐诗做教材不同,欧军丰富的经验,是在池塘、田埂以及院子里用作玩耍的那片空地上积累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
作为回报,欧军显示出了很多方面的天赋,比如他比别的孩子更早开口说话,更早定时大小便,尿床次数也更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几乎不用怎么培养就让他的父母有了炫耀的资本。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幸福快乐的小家庭,因为欧军母亲的突然离世而改变了轨道。
她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这创伤,是否对欧军造成了难以修复的裂痕,还真不好说。一开始,小小的欧军只是觉得,那个比父亲稍微严厉一点、限制他自由的女人从某天开始突然不见了,而他却并不感到悲伤。
诚然,就算单亲家庭的孩子更容易“不正常”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根据社会学家的跟踪调查,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个所谓的“不正常”并非全是贬义。人们总是把青少年犯罪归咎于家庭不完整的同时,依然看到很多因为这种不幸而变得更加坚强的孩子,正走在成功的路上。
更何况欧军与青少年犯罪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真正的厄运来源于他的继母。
生母离世三年之后,他的父亲带回一个在铸造厂开吊车的女工,外加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继母是个脾气火暴的大嗓门,最热衷的事儿就是毒打孩子,仿佛要把满腔的郁闷都发泄在比她更弱势的孩子身上(估计她就算在厂里吼,也没人搭理)。然而,她从来不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手,只是变本加厉地拿欧军出气(这说明她还是有点头脑的)。于是,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很庸俗的故事:继母蛇蝎心肠,对亲生儿子溺爱有加,却对继子狠下毒手。
从此,欧军原本灿烂的童年开始变得灰暗。
受虐成了家常便饭,而且经常毫无由来,还总是成为弟弟的替罪羊。继母虐待的样式也在逐步升级,她似乎从中才能找到久违的快感。先是罚站、不给吃饭、扇耳光、脚踢,到后来拖鞋、笤帚、晾衣竿。当这些都已经用过不计其数次之后,某天,她突然心血来潮地拿起烧在火炉里的钳子,烫在小欧军的屁股上。
这一烫位置稍有偏差,凸出的铁钩穿过欧军的裤裆,烧坏了他的睾丸。
“他居然没有性能力!那为什么还要追我?”
半年之后,欧军因为病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出于关心与好奇,石晓静托关系拿到他的体检报告,才知道他有这样的缺陷。
不过或许这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欧军遇到女性会不停地搓手。
这是局促的象征。继母给了他一个“女性都很凶恶”的印象,深深埋进了他的潜意识里,长大后,欧军有意识地对女性不断改观,然而继母留下的噩梦以及缺乏性能力…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矛盾,促成了他遇见女性就必须通过搓手来减轻焦虑的行为。
“你得庆幸你还活着。”石晓静对谭露说,“还好他不是一个仇视女性的疯子,否则,没准儿他会把你给撕了!”
在书房的书桌前,石晓静几乎把能够说的都说了,恨不得立即带着所有的资料飞到厉果身旁。
从他的语气中,石晓静听得出事态的严重。“不是说例行调查吗?”
“难道警察的这些话,也能够把你骗倒?”厉果的语气中有些嘲讽的味道。
石晓静现在没工夫和他耍嘴皮子。“谭露是我的中学同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警察要劳师动众地去调查一个精神病患者,难道——”石晓静心里一凉,“他真的伤害人了,是谁?是谭露吗?”
“不知道。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谭露遇害,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她!”
“遇害?!天哪,难道欧军真的杀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不确定,但欧军有重大嫌疑,已经有两个人遇害了!”在不透露原则信息的情况下,厉果把现场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番。
“《马拉之死》?”石晓静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你知道,欧军和你所描述的罪犯并不完全相符。小时候对继母的恐惧与仇恨是源头,谭露对他的‘漠视和嘲讽’是刺激源,但如何解释他迷上了《马拉之死》,而且把它作为自己的‘宣言’,进行仪式性的杀人呢?杀害的对象也和谭露毫无瓜葛啊。在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发现美术的痕迹。他既没有参加过美术培训班,也未听说过有这方面的天赋。把自己幻想成画家?这就像被人植入脑子的一个念头,找不出缘由。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石晓静说了一大串理由。
“我也希望这一切和欧军无关,这样谭露就是安全的。”厉果说出了石晓静真正担心的事情,“可你也知道,也许,交织在欧军内心的,是多重复杂的感情——自尊、自卑、恐惧、仇恨…这些,也是有可能令他一步步升级成凶手的!”
石晓静突然心里一沉:“你是说,欧军变态的内心有两套甚至更多的幻想模式?!”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想这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我们在欧军家厨房的刀架底下,发现了谭露的照片!”
石晓静更着急了:“谭露的手机关机着呢,我找不着她。”
“她家在哪?保险起见,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看看。”
石晓静感觉眼前这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尽管欧军会动手杀人,也曾经在她的预料中,但那毕竟只是猜测,几乎每一个来做心理咨询的病人,都有杀人或自杀的可能。可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而且还如此接近,她还是觉得出人意料。石晓静清楚地记得,初次与他见面时,他不断从放置不同物品的口袋里摸出很多不同的东西:手绢、手机、笔记本、钢笔,就连平常人习惯放在一起的香烟盒和打火机,他也分别放在两个口袋,一个在上衣内侧,另一个则在裤袋里。
当时,她判断欧军遇到的绝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困惑。然而在中国,只要他们不犯事,没有强制扭送精神病患者去医院的相关法规,所以,石晓静只能建议谭露暂时躲起来。疯狂寻找谭露的欧军几近崩溃。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立即爆发出来,而是在数年之后,不知什么新的刺激源导致他突然行为失常,影响别人和自己的生活与工作。
石晓静快速地在客厅里踱步。
她考虑一番,关上电视,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去谭露家看一看。作为第一个接触过欧军的专业人士,也许在关键时刻,自己可以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她换了一件衣服,穿上鞋,拿上手机和钥匙。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真耽误事!石晓静可不想因此延误时机,她必须跟来访者说明,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打开门,石晓静才意识到,再重要的事也没眼前的重要,因为门外的正是——
欧军!
他一把将她推了回来。
欧军手上拿着刀。
“你放松点!”大吃一惊的石晓静调整情绪后,尽量带着微笑双手往下压着说道。
“少来这一套!”欧军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冷笑,“在精神病院的这一年,可让我知道了你们这些所谓的精神科大夫所有的伎俩!”
石晓静没有想到欧军拿这一句作为开场白。眼前这个人究竟是痊愈了,还是依然是个疯子?
抑或——是个知道如何对付精神科大夫的疯子?!
“你是来找我的吗?”石晓静的声音有些发颤。
“坐到沙发上去!”他从背后拿出一套浴袍,白色的,把它整齐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石晓静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那里有手机,她指望能够拨个号出去。
“别动!”欧军盯着石晓静的眼睛,手里的刀闪过寒光。
石晓静停了下来。
她熟悉欧军,任何一个违抗他意愿的行为,都有可能造成他过激的行为。
“我不动。”石晓静努力保持着笑容,心跳却在加快:必须想个法子,在他彻底失控之前。
“去找过谭露了吗?”她试着问道。
“拜你所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当然——在我解决掉你之后,我会去见她的。”
“我刚刚和她通过电话,正谈到你呢。我们知道你已经出来了,正准备一起去找你!”
“放屁!”欧军眼中流露出愤怒,“没有你,我们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石晓静愣了一愣,有点明白了,欧军并没有想过要对付谭露,他还爱着她,他要对付的是自己。欧军把自己看成了他们之间的障碍。
“其实——”石晓静说了一半,这话又缩了回去。对心理障碍者没有特效药,除了镇静剂一针拿下,能起效的也许就剩下与他对话了。在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之前,妄想说服他是危险的,谁也不知道他的刺激源是什么,点中“穴位”很有可能导致他霎时间做出难以预计的事情。
石晓静突然沉默,让欧军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想什么?”欧军问道,他眉头皱了起来。
石晓静没有说话。她在想什么可不能告诉他。这个客厅的西边正竖着一个高约一米八的柜子,那可不是普通的柜子。石晓静有个病人患了幽闭恐惧症,在狭小的空间里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这个柜子正是她为了配合治疗,特地找了木匠定制的。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上方四分之一是由可上下移动的有机玻璃围成的。石晓静准备让病人站在这个既可以看得见外面,又能与外界对话的简易密闭空间里,逐步治愈他的恐惧症。
如果欧军自己钻了进去,搭上外面的扣子,他可就被囚禁起来了。但石晓静马上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无聊,这类精神病患者可不是智商出了问题,而是情商!欧军甚至比普通人更聪明,怎么可能跟个白痴一样被人哄两句就乖乖地自己钻进柜子里?
但也并非毫无可能!石晓静又似乎看到了希望,只有一种情况——在瞬间让他失去理智。而这一瞬间,他的思维处于真空期,行为不受大脑控制,如果能够在此瞬间像催眠一样控制他的行为,便有可能发生奇迹。找到他的刺激源,并把刺激源与那个柜子联系起来,激怒他,让他心甘情愿地走进柜子里。
石晓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事实上,她自己知道,这种做法毫无科学依据,只是凭空想象。
欧军似乎又干起了他自己的事。
他想干吗?
欧军四处看着,但石晓静依旧没有机会,他的脑袋每扭动一次,终归会把视线落在她身上,间隔不超过三秒钟。石晓静不是特工,就算是特工,这点工夫要完成想出点子并扑上去把他制伏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