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5秒。
要不要按下去呢?
4
3
2
1
就在最后一刻,月川闭上眼作了选择。
结果——炸弹没有爆炸。月川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你们看,读秒计时器停下来了。”
“安全了?”卢胜东轻声问道。
月川点点头。
田田颤抖地举起了手,指着月川的身后,一脸恐惧。月川感到不妙,转过头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显示器上的数字跳跃了一阵之后,又恢复成了30秒,然后重新开始倒计时。
月川头皮发麻,周而复始了两次之后,他们终于明白这是循环装置,必须不停按下按钮,才能保证TATP不会被引爆。
※※※
“要想个法子把炸弹解除。”月川说道。
可说着容易,仔细观察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从电线包里钻出来密密麻麻十几条头发丝一般细的电线丝,拧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这其中的脉络。现场没有剪刀、螺丝刀之类的工具,剪断这些电线也成了奢望;塑料瓶子倒是并不牢固,被工业胶水粘在传输带上,使蛮力把它拆下并非不能,可问题是谁敢这样做——刨去TATP易爆的特点不说,没人能确定这其中是否还有另外的机关,来防止炸弹被破坏。
“不一定!”卢胜东正直直地盯着传输带从隔壁延伸过来的方向,“也许我们可以去隔壁。”
一语点醒梦中人。
月川走到墙边比划了一下,小方口可以容得下一个人钻过去,他朝通道里看,通道不长,四五米开外就有亮光,好像是另一间房间。月川拍拍脑门,“恐怖屋”也是防空洞改造的,里面隔着一间间小房间,房间之间都有通道,传输带大概原先就存在,是用来运送物料的,结果被那个人利用了。
“我觉得应该过去看看。”月川说道。
5个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谁留下来负责按按钮呢?
一切似乎在那个人的掌握之中。
看似巧合,但仔细想想这一切其实都是缜密计划过的。密码锁、中空的墙壁、传输带脚架上的“小玩意”、TATP爆炸装置、到现在通往隔壁的小方口,一步步引君入瓮,现在除了走下去,似乎没有第二条出路。
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月川必须思考这个问题,前方绝不会一帆风顺,游戏已经开始了,喊停的权力,只在那个人的手上。月川回过头看了一眼众人,想想也讽刺,这几个人原本互相算计,互相敌视,可现在共处一室,成了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千万别放弃!”月川吼了一声,“我们要团结。”大概在身处绝境的时候都需要靠这种口号来支撑自己。虽比不上强心针,但这一声吼,多少让大伙为之一怔。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说这话的竟然是马妞。她是最早被囚禁的,衣服已经破烂得分不清款式和颜色,双眼肿胀,脸上血迹斑斑;已有的伤害在她的脖子、手臂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她每说几句话,就要发出咿呀咿呀的呻吟,浑身颤抖地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或许是激励,或许是可怜,刁磊双手撑地直立起身子:“我陪她,反正我也走不动了。”刁磊眼睛上纱布的血迹还未干,伤口在继续恶化。
月川徐徐思考了一会儿,确实也是,这俩人留下是最好的选择。剩下的3个人呢?要么选出一个代表继续前进,要么同行。
“我觉得我们可以分成两组,他们两个受伤比较严重留下,剩下的3个人最好不要分开,毕竟前面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人多可以相互有个照应。”月川提议道。
没人提反对意见,等于是默认了。
月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招招手,重新回到了通道口,钻了进去,田田和卢胜东紧随其后。
里面有股浓烈的霉味,就像在每个人的鼻孔前都堵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传输带就在头顶。
三个人四肢着地,用膝盖和双手支撑着前行。这通道看上去很宽,但进入之后,才发现要比想象中窄得多。月川两边肩膀正好抵住侧面的墙壁,行进的过程中,衣服和墙发出嚓嚓的摩擦声。
还没爬过几米,月川停了下来,他突然一下子又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这个画面哪里见过,曾几何时,自己就曾经从这样的通道进出过?
月川似乎有点明白那个人的意图了,没错,那个人正在让自己经历过去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来恢复月川的记忆?!
“怎么了?”
月川没回答。
身后的卢胜东试探性地碰碰月川:“有、有什么情况?”
“别吵!”月川轻声哼道。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自己的记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能够解开密码锁,而且自己的身世立即就赫然眼前。
可因为卢胜东打扰的缘故,记忆就像警觉的小动物,刚从洞穴里探出个脑袋,就因为风吹草动而缩了回去,任凭千呼万唤,却是再也不愿出来了。
月川失望之极:“没什么!”
从通道里出来,这一间房大小布局和前两间没什么两样。那条传输带继续延伸着,隔壁还有房间,区别在于,对面的墙上没有了“方口”,只有一个高约30厘米的“开槽”,传输带就是从这个“开槽”延伸进来的,想要继续钻过去是不可能的。
倒是这房里的侧面有一扇门。月川走上前,发现门上有把黑色的直开挂锁,房门紧闭,“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地上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盆子,里面还有食物的残渣,那个人应该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把吃食通过传输带传到隔壁去的。盆子是塑料的,在它们的后面还有一个正方形的电子秤。
“秤是用来干什么的?”田田弱弱地问了一句,“难道每次给你们准备食物,是按定量配给的?”她转头去问卢胜东。
卢胜东摇摇头:“我不知道。”
两者是否有联系,月川也说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锁没有钥匙,只能撬,现场没有工具,但那台电子秤或许可以提供。拆开它之后,没准可以从里面取出两根钢丝,这样的话就多了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众人一拍即合,田田赶紧跑过去,想把秤翻转过来,可抬了两下秤却纹丝不动,是被牢牢地镶在地面上的。田田伸脚去跺电子秤的正面,没想到咔咔两声,把她给吓住了。
“什么声音?”
3个人都听到了。月川顿了顿,然后来到墙边,单脚踩踩秤,上面指针动了起来,与之相呼应的,是墙上的那道“开口”,居然向下方沉了下去。一松脚又弹了回去。月川移到“开槽”旁,仔细看了看边缘,原来是上下两道铁板嵌在一个凹槽里。那台秤和“开槽”是连动的。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踩上去,就会出现一个可供人进出的通道。
“我明白了!”田田叫了起来。她整个人都站上了电子秤,果不其然,下方的铁板被拉到底部。
意外让他们又看到了新希望。田田不能离开秤面,否则通道的入口就会合上,也就是说就算月川和卢胜东到达了下一个房间,田田也只能被滞留在此。
月川站在原地,表情严肃,因为他有了一个新发现:“那个人正在把我们一个个地隔离在小房间里!”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最后谜底解开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怎么样也要试一试吧。”卢胜东琢磨出了月川的顾虑,“她留在这儿,我们接着往前走,既然他一步步把我们带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
月川看了一眼田田。田田虽然满脸的不愿意,但她也能看得清状况,现如今除了把这个“游戏”继续下去,别无选择。
那个通道口开着,从这里望进去,模样和之前的差不多,隔着四五米的地方,又是一个小房间,在那儿会发生什么呢?月川定了定神,然后和卢胜东再一次踏上了征途。
月川有预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仍然会发生,果不其然,爬过通道的时候,熟悉感又出现了。现实和梦境像两股强劲的气流在狭小的空间里,交会成了飓风,不断冲击着月川的记忆。每一次来袭总能吹散尘封已久的沙土,让真相浮现。
这次是什么?
居然是两只手,两只特写的手,它们被紧紧地捆在一起,而且被捆在一起的是两个人,可画面到了手臂就结束了,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模样。
“你没事儿吧?”到了隔壁房间之后,看见月川魂不守舍的样子,卢胜东不无担忧地问道。
“没,没事儿!”
月川气喘吁吁,像是刚刚完成长跑训练。严重的心理冲击,同样会让人耗尽体力。
“你,你的手?”被零碎记忆提示后的月川终于又发现了一条线索,他认为自己肯定和卢胜东有关,确切地说,是和卢胜东的断手有关!
“什么?”
“我不知道,”月川一下子语无伦次了,“但,但你认识我吗?”他问了一个貌似啼笑皆非的问题。
“我认识你吗?”卢胜东皱皱眉头,“那你认识我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月川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
卢胜东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月川,刚要说话,突然左右转头,鼻子四处嗅着,“你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味道?”月川闻了闻,“好像是有股臭味,是什么东西馊掉了。”
“不是馊掉了,”卢胜东又辨别了一会儿,他听到了空气中有嘶嘶声,脸色大骇,“是煤气!”
他们又触动了什么机关,导致致命的煤气开始外泄。
“怎么办?”卢胜东紧张起来,“赶紧接着爬到隔壁去。”
“不行!”月川的脑子还算保持着一点儿清醒,“不解决这个问题,田田就死定了。况且,如果我们依然找不到出路,也会中毒死的。”
月川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这个房间里的机关,和第一间房相仿,对面的墙上,还开着一个可供人进入的方孔。
还没等他把房间打量完,卢胜东已经发现了在传输带铁架子的两边各有一个按钮。月川靠近过去按下一个按钮,没有反应。他看看对方,与卢胜东很有默契地同时按下了两个按钮。果然,过去半小时的经验,让他们作出了准确的判断,嘶嘶声消失了。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卢胜东坐在地上,因为有两个按钮,那意味着两个人都被禁闭在了这个房间。
“不!”月川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月川换了个坐姿,两腿夹住铁架,双手环抱,左右手同时都可以按到按钮:“你看,这回是想把我留下。”
卢胜东被“解放”了出来,很忧愁地看着月川,似乎深深为这个结局感到愧疚:“我只有一只手,所以——我接着往下走,如果出去的话,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说这话的时候,卢胜东挥动包着纱布的残肢。残肢已划过一道弧度,在月川的眼前晃过。月川心里一动,这个动作变得如此具有象征意义,时而慢、时而快、时而又化成了魔术师手里的烟花棒,又像万花筒,不停地敲打着月川的前额,冲击着他的视觉。豆大的汗水从月川的头顶冒了出来,然后迅速湿透了全身…
原来,原来是这样!!!
月川不动声色,可难抑一股子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他觉得眼眶已经湿润,是怨恨,是痛苦,是一种几乎可以将他摧毁的力量。
月川根本听不清卢胜东嘴里在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卢胜东的身体,转过去,然后爬进了那个通道。在他半截子的身体进入之后,月川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哥哥!”
卢胜东停了下来。
“小哥哥,”月川重复了一遍,“密码是小哥哥!”
卢胜东的身体颤抖着,他重新钻了出来,背对着月川。
“密码是‘小哥哥’对吗?”
卢胜东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月川:“你——”
“没错,我想起来了。”月川悲伤地点点头,“你、你是我的小哥哥,我们有同一个妈妈。”
卢胜东死死地盯着月川,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冷得像尸体一样的语气说道:“他不是你的妈妈,而是——我的妈妈。”

第二十五章 养父

当李光智把阿四——也就是卢胜东的照片,推到倪以丽面前时,她像一只冻僵的麻雀呆滞在沙发上。李光智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倪以丽自己开口。
她穿着睡衣,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看就是严重的睡眠不足。不用想,李光智断定倪以丽比专案组更早知道凶手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急了,而是掏出烟,放在烟缸的边上,耐心地等着。
她始终没有看向李光智,低着头双眼无神地思考,沉默了一会儿,倪以丽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上。一阵咳嗽之后,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那是个很贫穷偏僻的小山村——”她叹着气说道。
李光智身子往后靠了靠,等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山村处在离公路40多里的深山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倪以丽顿了顿,“我到那里的时候只有18岁——我是被拐卖过去的。”
李光智深感意外,这个信息是不曾料到的,在她的讲述下,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徐徐展开。
“卢胜东的父亲卢定伟是地地道道的山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他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老母亲。他们在山坡上平了一块地,种玉米和小麦,那地要有多贫瘠就有多贫瘠,很多时候忙了一季,因为天灾就会颗粒无收。
“倒不是他们对我有多刻薄,而是实在没有劳动力,一到他家,我的印象就是忙不完的农活,就算在生卢胜东的前一天,我还在地里干活。
“因为生了儿子,他们家给我的自由相对多了,手里也能攒下些零花钱,但逃离那个家的念头从来都没变过。可渐渐地,我发现这个念头不那么坚决了,这很要命,牵绊我的自然是儿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当活生生的小生命成天捧在手里,作为女人,很少能够铁石心肠。或许我应该认命,在那个山村里,和卢定伟过下去,把孩子拉扯大。
“有一年过端午,村里小媳妇约好去县城赶集,就在县百货店的边上,我看见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长途客车。一个念头闪了出来,我想如果不走的话,等到下一次又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那年卢胜东才3岁,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借口上厕所,甩掉了邻居,上了那辆车。
“我不知道那辆车去哪儿,事实上,上了车我就有点后悔,想起来卢定伟其实对我不错,而且孩子也生了。那个村里像我这样的,还有四五个,她们基本都被同化了,为什么我还要来回折腾呢?想想原因,就是不甘心。算时间我从18岁第一次出门打工被拐进大山,到26岁逃出来,最宝贵的8年,都浪费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原来我也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子,总想靠自己干点什么,我家也很穷,下面还有个弟弟,是脑瘫,要不然我不会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上了坏人的当。
“被卖到卢定伟家的第二年,村里来过一个邮递员,我偷偷地往他邮包里塞了一封信。信是寄到家去的,两个月后我没有等来家人的营救,而是一封回信,是我爸写来的,他说弟弟的病正在恶化,家里实在没有闲钱来救我,劝我好好跟人家过下去。
“悲哀吧!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爸能够早点救我出去,如果没有卢胜东的话,那是不是我的人生会不一样?所以,有时候其实我也挺恨他的。
“逃出来之后,我回过一趟家,没有进门,而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妈妈坐在破落的院子里纳鞋底,头发花白,身体佝偻,她40岁出头,却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已经成了废人的弟弟躺在门板上晒着太阳。这个画面太震撼了,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爸爸的用意,即使我被救出来,也只不过是从一个绝望跳入到另一个绝望中。
“你说我自私也好,记仇也好,或者这些原因都有,反正我再一次逃离了。”倪以丽哽咽了一下,“然后我就来到了这座城市。
“认识月全完全是一个意外,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扫过地,卖过报纸,擦过皮鞋,后来攒了一点儿小钱,在植物园的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卖冷饮。我就是在那儿认识月全的,他是植物园里的管理员,经常买我的冰棍,一来二去熟悉起来。
“说起我们俩的婚姻,谈不上谁爱谁,他比我大十几岁,一直未娶,而我也过了可以挑剔的年纪,于是就凑合着一起生活了。
“月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你们问过当年的邻居,大概能够对他有些了解。他人不坏,就是脾气暴躁,而且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这个人控制欲特别强,强到一种病态的地步。别说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就是和男人说两句,说不定就要挨一顿揍。有一回我在楼道口和楼下的大哥聊了两句,月全从楼上直接把一盆水倒了下来,让我在院子都没法做人了。
“他们劝过我,说这是爱,但他的爱实在让人吃不消。
“有时候我觉得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山村,没有离开过卢定伟,以前是肉体的禁锢,后来是精神的禁锢,而后者更让人难以忍受。”倪以丽把烟掐灭在了烟缸里,仿佛是让李光智有时间来消化她可怜的一生,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下去。
“月全不能生育,但我没法提出来把卢胜东抱回来,如果让他知道我曾经和别的男人生过孩子,他会杀了我,他就是那样的人。况且,我也没想过这样做,于是我们就去抱养了一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月川是你们抱养来的?”一直聆听的李光智插话道,这个信息又让他有点意外。
“嗯,”倪以丽点点头,“因为考虑到我们年纪都大了,所以月川来的时候就已经8岁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月川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李光智再次打断了她。
“对,当然是在他失忆之前。”倪以丽换了个坐姿,喝了一口水,“本来我们一家三口也就这样生活下去了,可没想到的是就在3年前,卢胜东突然来找我了。
“来到这里之后,我曾经寄过一点儿钱给我妈,后来琢磨,卢胜东就是经由我妈一步步找到我的。卢定伟还算是个好人,一直到死都在孩子面前维护着我的形象。在卢胜东的心目中,我是出门打工了,迟早有一天会回家。
“我这才知道卢定伟和他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命运是不是很捉弄人,我收养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可自己的孩子却成了孤儿。
“离开卢胜东时他只有3岁,可重逢后的那一瞬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母性这个东西,时隔多年,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我的儿子,他从我的体内流出,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延续,尽管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月川,可那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我一定要把卢胜东留下来,可结果——”倪以丽悲伤地垂下头。
“月全的反应是可以预料的,他勃然大怒,说我背叛了他,所有刻薄难听的字眼都用上了,而且——而且他还迁怒于月川,把月川和卢胜东都藏了起来,不让我见到他们。”
“是绑架吧?”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倪以丽抬头看了一眼轮子,“因为卢胜东来找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况且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我从没有和别人说过,一直到实在没办法了,我才去公安局报案,想借外力让月全把孩子交出来。当然,我没提卢胜东,只说月川失踪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月全不得不将孩子们放了回来。我不知道月全把他们带到什么恐怖的地方去了。”倪以丽突然激动起来,“俩孩子都没人样了,月川更是神志不清,我在想即使月川不是亲生的,可那么多年下来,到底也是有感情的啊,你怎么可以下此毒手。”
“所以——”李光智冷不丁地说到了重点,“所以你就杀了月全?”
倪以丽看着李光智:“不是杀了他,是一起死。”
“一起死?”
“对,突然一下子我觉得活着好累。你们或许无法理解我这样的人。或许以为像我这样饱受挫折的人一定很坚强。可你们错了,寻死的念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这当中也没什么太多的心理斗争,一个人如果对生活失望之极,那是一定死得成的。所以第二天趁着月全洗澡的时候,我在做好的饭菜里放了老鼠药。可就在这时浴室里传来动静,我进去一看,月川正蹲在地上,面前就是那个吹风机,月全已经倒在地上了。”
“这么说,月全的死果真不是意外,而是月川杀了他?!”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我的计划被月川识破了,所以他提前动手杀了月全。”
李光智皱起了眉头:“那后来呢?”
“后来?月全一死反而让我冷静了,看着两个无辜的孩子,我突然又觉得这对他们太残忍了。”
“按照你的说法,月全死了之后,你和卢胜东重逢的阻力消失了,最后你怎么把他送进孤儿院了呢?”
“因为之前没有人知道卢胜东的到来,也没人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什么,我不想月川坐牢,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把卢胜东送走,让所有一切恢复到别人眼中的那样,这是个和睦的家庭,除了意外,月全绝不可能死于谋杀。”李光智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倪以丽不说话了,但李光智认为她是默认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我想卢胜东一定非常恨我吧!”
李光智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孤儿院和宋志平的精神卫生中心只有一墙之隔,而那段时间,因为被绑架并且杀掉自己的养父,精神受到强烈刺激的月川,正因为失忆在进行治疗。卢胜东隔着玻璃窗,孤独而又凄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牵着别人家的孩子进出。母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这个中滋味,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得而复失的母爱,让他妒忌得发狂。渐渐地,母亲选择把自己送进孤儿院,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符号。
错的是月川,却要由卢胜东来承担后果。怨恨开始酝酿、积累、膨胀,卢胜东恨月川,恨他杀了月全,恨妈妈的选择,让自己在孤儿院孑然一身,直到有一天,心中的这座火山终于爆发了…
“你知道卢胜东会把月川带去哪儿吗?”李光智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倪以丽摇摇头。
出了倪以丽家的门,两个人坐在车里。轮子转过头来问:“师傅,你怎么看?”
李光智心里不太舒服,有很多未知的信息猛地一下全涌过来,短时间适应不了。原本是来查案的,真相是有了,却是个悲剧。当然几乎所有的案子背后都是悲剧,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光智喜爱的月川,竟然真的杀了他的父亲,这让他难以接受。
“你觉得倪以丽的话中有破绽吗?”李光智问轮子。
“我觉得还行,起码能够自圆其说,反正动机是有了,问题是现在他们在哪儿呢?”轮子扭扭脖子,“哎,师傅,会不会倪以丽知道,但不告诉我们。”
“这可能性倒是不大,已经交代到这份上了没必要再藏藏掖掖了。”
“这倒也是。”轮子点点头,“会不会又在哪个仓库里?要知道本市原来的防空系统,在全国都是闻名的,而且样子都差不多,容易成为卢胜东利用的工具。”
李光智赞同这个观点。“去市政局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详细的地下工事的地图。”他顺着这个思路接着往下捋,“另外,你再去查一查,月全当初在园林局的时候,是否可以接触到这些地下工事!”
“行!”轮子启动了汽车。
李光智把脸转向了车外,视线正对着倪以丽的家,她坐在客厅里心神不宁地抽着烟,这个打击对她来说肯定也是巨大的。“等等——”李光智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我说怎么这么别扭,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怎么了?”
“你看,月川最后的记忆,或者说最深刻的记忆是要杀了倪以丽,可按照她诉说的故事,月川应该感谢她才对啊!”
“你这么一说,倒是哦。”轮子挠挠脑袋。
“我觉得吧,这个倪以丽没完全讲真话,一定还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呢?”
可不管怎么说,李光智终于找到一条可以不相信月川杀了月全的理由。

第二十六章 崩塌的世界

“你认为这样就是弥补?”月川看着卢胜东的断手。
“现在,我和妈妈把所有欠你的都已经还给你了。”
“还给我了?”月川苦笑。
“你已经想起来了,已经回到了从前的月川;另外,田径队的那些人,只要你愿意,可以把他们永远留在这儿,把你的竞争对手全部消灭。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卢胜东严肃地说了一连串,“最重要的是——”他举起了自己的断手。
月川看着卢胜东,他蓬头垢面、脸色苍白,因为所受的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正让他严重透支着生命。眼前发生的一切,对16岁的月川毫无经验可参考,他无法理解卢胜东的做法,可一瞬间,似乎又能理解他的做法:“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卢胜东不说话。
月川摇摇头,笑得更凄惨了。看来这几年他饱受精神上的折磨,反而是自己因为失忆,忘却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些往事足以让两个少年崩溃。
记忆洪水决堤般地涌来,让月川有些措手不及。他在还原3年前的那天下午,画面慢慢清晰。
※※※
妈妈牵着另一个少年的小手,来到他的面前,说道:“这是小哥哥。”
“小哥哥?”
“嗯,从今天开始你就多了一个小哥哥,叫卢胜东。谁也不许说,连老师也不能告诉,知道了吗?”
可为什么不跟着爸爸姓月呢?这是月川心中的疑问,只不过他除了点头,并没有问出口。对于月川来说,妈妈就是全世界。
和别的抱养儿不同,月川来到倪以丽的身边,已经到了记事儿的年纪了。但月川并没有因此而充满敌意。尽管爸爸的脾气不算好,家庭也不算融洽,可比起孤儿院无人问津的生活,现在好比天堂。他用与生俱来的乖巧和懂事,来赢得这个家庭的接受。
也许他们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可卢胜东的到来,把这一切都打破了。
“知道吗,都是因为你的错,你根本就不应该在这儿。”说这话的竟然是卢胜东。爸爸在客厅骂着妈妈。卧室里的月川怯怯地低着头,这时他已经知道卢胜东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
卢胜东四仰八叉地霸占着原本属于月川的床,仿佛是为了夺回曾经失去的东西,月川知趣地缩在一角,像一只被抛弃的宠物,在争取最后的怜悯。可是不管怎么做,月川都知道自己快成为累赘了。妈妈总是在暗示,家里的钱不多,只能供养一个孩子长大成人,言外之意月川当然了解。
就像被判有罪的犯人,月川总奢望着有奇迹发生,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只有他一人清楚。等所有人都睡去,月川总难以入眠,他编了一个故事,反复地说给自己听,从前啊,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家里面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个小哥哥,家里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很温馨,每天放学后,他就和小哥哥在书桌前写作业,妈妈买了两盏台灯,一人一盏。做完作业,就吃着妈妈刚刚做好的晚饭,有西红柿炒鸡蛋,还有冬瓜排骨汤。吃完饭,他们就跟在爸爸妈妈的后面出去散步。到了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就去公园放风筝、看老虎,别提有多开心了…
说着说着,月川就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又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故事只是故事。月川收拾好行李,把衣裤和妈妈买给他的小玩具,全都放进了从孤儿院带出来的那个小箱子里。他这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如此之少,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箱子。
如果月川被妈妈重新送回孤儿院,也许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儿了,可命运总是多变的,就在那天晚上,月全把月川和卢胜东“绑架”了,也把他们推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那时,月全是园林局的后勤干事,熟悉全市的园林布局,他把月川和小哥哥带到了当时尚未修葺完成的“恐怖屋”。
“爸爸可能生气了,等他气消了之后就会放我们出去的。”月川安慰着卢胜东。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你爸爸。”卢胜东皱着眉头厌恶地说道。
月川不敢反驳,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小哥哥,他并不喜欢,可是看见他难受的样子,善良的月川又忍不住鼓励几句:“别着急,即使爸爸不开心,妈妈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她不是你妈妈,她是我妈妈。”卢胜东粗鲁地打断了月川。
月川的嘴鼓了起来,虽然很轻却坚定地说道:“她也是我妈妈。”
“什么?”
“她也是我的妈妈!”
卢胜东不屑一顾:“我才是妈妈亲生的。”
“虽然我不是妈妈亲生的,但,但——只要我认为她是我妈妈,她就是我妈妈。”
“切,你怎么证明我妈妈愿意做你的妈妈?”卢胜东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被一根细长的锁链和月川的右手铐在一起。
“证明,我、我不要证明。反正不管妈妈需要我什么,我都愿意的。”月川的脸涨得通红。
卢胜东的目光更鄙夷了,仿佛在看一只癞皮狗,可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你也别愿意不愿意了,也许我们都见不到妈妈了。”
“怎么会?”
“你没发现,其实他——你爸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
“怎么可能,不会的。”月川还在强辩。
“不会?你饿吗?”
月川点点头。
“渴吗?”
月川又点点头。
“你想想我们进来多久了,吃过东西吗?喝过水吗?”
月川揉揉自己的肚子,瘪得不堪入目,更要命的是口渴。屈指算来,起码超过两天他们滴水未进了。他沮丧地坐回了地上,卢胜东似乎说得有道理。
卢胜东看看月川,慢慢地把脑袋凑过来:“我们要想办法自己出去。”
“自己出去?”月川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就熄灭了,“怎么出去?”他举了举手上的锁链。房间的门虽然可以从里面打开,可他们被锁链绕在房间里的排水管上,可自由活动的范围不超过1平方米。
卢胜东却不应答,而是从口袋掏出了一把小刀。
月川又看到了希望。“你怎么不早拿出来。”他靠了过去,“快,把锁链锯断。”
“你傻呀!”卢胜东嘲讽地说道,“这是我在老家削竹签用的小刀,怎么可能锯得断锁链?”
月川皱皱眉。
“但是可以有其他的用处,”卢胜东声音冷静得可怕,“如果你愿意牺牲掉你的一只手,我们就能出去了。”
月川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自断手掌,就可以把锁链从排水管上绕出来,然后打开房门走出去。
“怎么,怕了?”卢胜东冷笑,“刚刚不是还说,为了妈妈什么都可以做吗?!”
月川看看那把刀,再看看自己纤细的小手臂。
“要手,还是妈妈?我可以让你先选。”卢胜东一字一顿地说道…
※※※
月川回忆到这里被按了暂停键。就像看一部熟悉的电影,总会忍不住在中间桥段揣测另一种结局的可能,更何况这部电影的主角是他自己:“我在想,如果那天不是因为后来偶然的发现,你会选择什么?”
卢胜东回答道:“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现在作出了选择,对吗?”
卢胜东依然面无表情:“你应该想起来了吧,妈妈之所以会把你留下,完全是迫不得已。”
这句话就像尖刀,一下子刺进了月川的心脏。他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卢胜东说得没错。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月川宁愿那只老鼠没有出现过,而让他们真正选择一次。
“后来你们为什么那么做?!”月川愤怒起来。
但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就泄了气。是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是没有答案的,可或许——从一开始又是注定有答案的。
获救是因为一只老鼠。
当月川正在右手和妈妈之间来回徘徊时,一只老鼠蹦上了月川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老鼠吱吱几声嗖的一下就没影了。可它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老鼠是从水管上爬下来的,月川抬起头发现水管在天花板的接口处有些异样。之前因为灯光暗的缘故看不清,但仔细观察,发现有个巴掌宽的地方,其颜色与直径都和整体不符,而且里侧还有一个大洞。那只老鼠就是从那个洞里钻出来的。
“好像是个塑料套筒?”卢胜东也看见了,排水管是铁制的,可不知什么缘故,在它的顶部却是塑料材质。这意味着手上的这把小刀,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蹲下,你爬上去看看。”比较了两人的身材体格之后,卢胜东主动承担了垫底的作用。
月川站上卢胜东的肩膀,扶着排水管被他缓缓支撑起来,然后用小刀开始切割起管子上的塑料部分。那刀原本就是削竹签的,小巧但是锋利,很快就看到了效果。
上下折腾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月川终于割断了排水管,把绕在上面的锁链解脱了出来。两个人连气都没有喘,跑到门口,打开门,外面是同样的房间,墙上挂了一串钥匙。
试钥匙花了一点儿时间,但运气似乎来了,试了五六把,锁链被解开。
顺利得似乎都超乎他们的想象。即使到这个时候,事态还是可以控制的,可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月川在心中怒吼着。
就在他们打开外间门,即将脱险的一瞬间,卢胜东转身把月川又推进了门里,然后从外面用一根木棍拴住了门。月川拍打着厚重的铁门,他明白了,卢胜东是要让自己饿死在这里,好独占妈妈。
这一串房间并列着,可出口只有一个。月川不停地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孤独无助。饥饿、疲惫、恐惧、愤怒就像一把把匕首,凶狠地插进他的身体。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的体内流逝。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尸体将与老鼠为伴,被吃掉,腐烂,很久才会被人发现骨骸…
在弥留之际,月川弱弱的听到门开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妈妈,救我。”月川气若游丝地呐喊。
“嗯,妈妈来了。”倪以丽抱起了月川,大踏步地走出黑暗,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
“妈妈,别怪小哥哥。我吃得很少,我可以在家上学,我不要买新衣服,我也不要买新玩具,我花不了多少钱的。”神志不清的月川,嘟囔着说了一大串,事到如今,他的目的仍然只有一个,他不想离开这个家。
“妈妈不会把你送回孤儿院的。”
有了妈妈的承诺,月川感到了温暖,他感到了生命之流正重回体内。回到了家,卢胜东浑身湿漉漉地呆坐在饭桌旁。
究竟发什么事儿了?
月川用残存的意识,判断着家里的形势。卫生间的门开着,他看见了爸爸的腿,爸爸为什么躺在地上。月川想开口问,可是虚弱得根本张不开嘴。
妈妈把他抱到了床上,她以为自己睡着了。
“记住,妈妈不是不要你。”
月川心里暖暖的,努力想要点头,想要回应,他费劲地睁开眼,才发现妈妈的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她正将卢胜东牢牢地搂在怀里:“现在是逼不得已,你杀人了。”
卢胜东申辩道:“妈妈,没有人会发现是我把电吹风拿下来的,他们会认为这是个意外。”
“不,妈妈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我必须把你送到孤儿院里,让月川留下。”妈妈把脸转了过来。在那一刻,躺在床上的月川甚至还在庆幸。
可接下来,却又是妈妈的冷漠将他心中的小火苗浇灭,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幸亏月川还活着,把他留下,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为你顶罪。”
当养育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所有的儿女都会伤心欲绝。这最后的致命的打击,像火红的烙印烙在了月川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妈妈来救他——是因为自己可以用来顶罪。
月川的世界瞬间崩塌!
被回忆起来的往事,一下子揭开了月川的伤疤,鲜血从心里哗哗地流了出来。他终于明白自己潜意识里,为什么会有杀掉妈妈的念头了。
月川泪流满面。
卢胜东现在就站在他的对面,举起了自己的断手。
“手和妈妈,你会选择谁?”
月川摇摇头,苦笑:“只有选择放弃,才能胜出,对吗?”
卢胜东一怔。
月川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按钮,煤气声嘶嘶地响了起来,死神顿时踏步而来…

第二十七章 月川的选择

李光智是在晚上8点47分接到月川的电话的,赶到现场仅仅用了9分钟。警方在公园的“恐怖屋”里,找到了4个少年。
田田、马妞和刁磊被一系列精密的装置隔离在不同的房间,而最后一间,躺在地上的却是卢胜东。他原本就虚弱不堪,经不起月川的袭击。月川制伏了卢胜东之后,用密码“小哥哥”打开门失踪了。
房间里充斥着煤气味,再晚点到达的话,或许这些人都性命难保。
除此之外,警察还发现了录音机,录着卢胜东变声后的声音,他大概就是用这种方式,掩盖自己凶手的身份,混迹在被绑架者之中的。他是被担架抬出来的。李光智第一个问题就是:“月川去哪了?”
是啊,月川去哪了呢?
这个问题想必卢胜东是心知肚明的。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又什么都不愿意再说。在他一次次从孤儿院翻墙出来,又一次次被妈妈拒绝之后,他就知道妈妈始终还是下不了决心。
“你现在还不能回来。”妈妈总是这样讲,“我已经打听过了,谋杀案的追诉时效是20年,你要等到彻底安全了才能回来。而且我必须把月川留在身边,如果他恢复了记忆,那么以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我们现在还不能相认。”
可卢胜东却认为这只是借口,可以想到一万种办法来解决现有的情况。“你不会是又舍不得月川了吧?”卢胜东冷冷地问道。
倪以丽为之一颤,恢复了好一会儿,才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毕竟——毕竟是我们对不起他啊!”
“我果然猜得没错,你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把我交给警察,后悔让月川为我牺牲,你说担心他恢复记忆会想起是我杀了月全,可你又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你分明就是在撒谎。是你心软了。你放心,”卢胜东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定会还给月川的,而且会还给他更多。”
这就是卢胜东犯罪和自残的动机。
也许并不容易理解,可又是如此容易理解——爱和渴望被爱,有时就像一把刀,它可以杀人,也可以杀死自己。
“月川已经全都想起来了!”这是卢胜东被推进救护车前,对李光智说的唯一的话。
10分钟后,李光智和轮子已经趴在倪以丽家的窗台上。视野之中,她正背对着门坐在客厅里。
“师傅,咱们真的不进去吗?”
李光智点点头。
“可在月川的记忆中,杀倪以丽的念头是如此强烈,现在他恢复记忆了,岂不是很危险?”轮子的口气中带着担忧。
“我知道,可我想给他一次机会,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还是要杀掉倪以丽,我会亲手毙了他。”李光智端了端手里的枪。
子弹已上膛,随时可以发射。
等待的时间过得真慢,一分一秒地煎熬。
轮子突然激动起来,他压着嗓子喊道:“师傅你看,门把手转动了。”
李光智警觉起来。
“倪以丽怎么搞的,她居然不锁门。”轮子差点喊了出来。
“她是故意的。”
“故意的?”
“嗯,”李光智食指正扣在扳机上,“她也在等待着月川的选择。”
门被打开了,月川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眼睛通红,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他慢慢地靠近倪以丽。她却依然纹丝不动。月川一步一步走来,匕首直指她的后颈,只要再上前一步,手里的刀就能结束她的生命。
李光智手上全是汗水,也许时隔多年,他真的又要开枪了。
可就在最后的一瞬间,月川却停下了脚步,他举刀的手垂了下来,慢慢地、慢慢地把刀塞进了口袋:“妈妈,我回来了。”
倪以丽缓缓地转过头,早已满脸清泪。
李光智终于松了一口气儿,他的判断没有错,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他把枪重新放回了枪套:“走,咱们现在进去。”
这个故事还有多少是自己未知的呢?
李光智不知道,但不重要,以后有的是时间来了解。
“师傅,你笑什么?”轮子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我有笑吗?”
“还说没笑。”
“我笑啊,是因为听到了一种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
“我听见花瓣落入泥土的声音,就在刚刚,噗的一声,很轻——”李光智总结道,“但足以令人心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