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这样或许也比较好──那,我们先去隔壁教室吧。”
冬树等人留下山西与菜菜美,往隔壁教室移动。其中几人在被地震震乱的椅子上坐下,冬树和诚哉依旧站着。
“那种药,不知还有没有。”户田突然说。“那叫作沙克辛是吧?那种毒药,不知还有没有剩的。”
“为甚么这样说?”小峰问。
“你想想,今后说不定还会有这种事发生。看看外面的状况,谁敢保证不会再有人受伤或生病?如果确定不治疗就没救时,恐怕还是会做出跟这次相同的结论吧。”户田望向诚哉,像是要征询他的意见。
凝视窗外的诚哉摇头。
“要做出甚么结论,应该视每次的情况而定。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尽最大努力,不让大家受伤或生病。”
话是没错啦──户田说到一半就打住,因为菜菜美进来了。
“结束了吗?”诚哉问。
“我把针刺进去之后就交给山西先生了。我离开房间时,他应该还没把药注射进去。”
“是吗。”诚哉叹息。
冬树的脑海中浮现山西手持针筒的模样。凝视着刺进妻子身体的针,以及即将夺走她生命的药,那一刻他在想甚么呢?也许在回顾二人携手走过的漫长人生,也许正在向妻子道歉,说自己无法救活妻子。
户田抛出的疑问犹在耳畔。今后发生同样情况的可能性极高,没有甚么可以保证将来发生意外或遭到病魔袭击的不会是冬树自己。过去他想得很简单,总觉得那种时候只要去医院就能解决问题,但是今后不同了。为了让其他的人活下去,自己说不定必须选择死亡。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漫长无尽的隧道中。
入口的门开了,山西繁雄站在那里。他的表情沉稳,彷佛是要来道早安的,但他的脸孔像白瓷一样毫无血色。
“结束了。所以,呃,我们可以出发喽。”
连冬树也感觉得出来,山西试图以轻快的语调表示这没甚么大不了的。他想不出该对山西说甚么话。
“是吗。”诚哉回应。“可以瞻仰一下夫人的遗容吗?”
“那当然没关系…”山西垂落视线。
诚哉大步走出教室,冬树尾随在后。
山西春子的脸上罩着白毛巾,她的双手在胸前交迭。这大概是山西弄的。
诚哉跪下,合掌膜拜。冬树看了也跪在地上,双手合什,闭上双眼。
大家大概都在做同样的动作吧,啜泣声传入耳中。
“告别式就到此为止吧。”
听到诚哉的声音后,冬树睁开眼。诚哉已拿起背包了。
“请各自拿好行李,我们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众人开始默默收拾行李,动作比起以往更利落。冬树也和大家一样,想把心思集中在收拾行李上。
“那么,我们出发吧。”诚哉说完后走出教室,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
山西在出口驻足,转身回顾。他眨眨眼,摇了二次头,但仅止于此。他不发一语地追上前行的人们。
就在他们离开校舍,才走几十公尺远的时候。震撼体内的低音突然传来,下一秒,地面就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
“大家快趴下!保护头部!”诚哉大叫。
这次摇晃极度猛烈,就算没有听从指示趴下,也难以站稳。冬树四肢着地,趴在水还没退的地上。
某种剧烈撞击的声音立刻传来。冬树抬头一看,他们刚刚还待过的校舍已倾颓瓦解了,像是被某种东西压扁的。
他们甚至无暇失声惊叫。
第18章
东京街头已没有所谓的“道路”了。原本的道路扭曲、龟裂、断成一截一截的。马路上,坏掉的车辆和瓦砾层层堆栈,泥水四处流淌。
冬树他们的目的地是总理官邸,大概还有十公里的路要走。如果走平整的柏油大马路,大约三个小时就能抵达。但是出发一个小时后,冬树已陷入绝望。这段路程的险峻程度超乎他的想象,简直就像在丛林中披荆斩棘,几乎找不到一处路面是平坦的,有时甚至还得用上绳索,拉较无体力的人前进。他们也常碰到马路上的巨大裂缝,不得不多绕一大圈路。和丛林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不用担心野兽的攻击,但是相对的,必须随时提防头上掉落的物体。
走过以前的锻冶桥街,来到日比谷公园附近,已经是出发后六个多小时的事了。过程中虽然一再短暂休息,但大家的疲惫都已到达顶点。尤其是带着腿伤的山西繁雄,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
“哥,休息一下吧。”冬树对走在前面的诚哉说。
背负未央的诚哉,环视精疲力竭的众人后,瞥向手表。接着,他仰望天空,咬着嘴唇,似乎觉得很不甘心。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没办法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他对大家说。
“在这里露宿吗?”户田四下张望。
也难怪他会这么说。如果是在以往那铺着大片柔软草皮的日比谷公园,露宿一晚或许不算甚么,可现在公园的状况非常凄惨。大雨过后,地面到处都是湿的。
诚哉环视四周建筑。
“以户田先生你们的眼光看来,这里有还算安全的建筑物吗?”
户田和小峰听他这么一问,开始放眼眺望。二人讨论了一番后,户田对诚哉说:“从这里看不出所以然,我们两个过去看看。”
“拜托你们了。我知道你们也累了,对不起。”
“想到搞不好得在这里露宿,也顾不得疲劳了。”
目送二人迈步走远后,诚哉转向冬树。
“不管怎样,先整理出一块能坐的地方吧。否则现在这样,想休息都没办法。”
“那倒是。”
旁边有几棵倒下的树,冬树和诚哉合力抬了过来。
“抱歉,我已经动不了了。”太一愧疚地说。
“你好好休息吧。不过,待会你可得负责扛行李。”
冬树的玩笑话,让太一露出自觉丢脸的表情。
大家在横倒的树干坐下,山西连屈膝都很吃力。
“你还好吗?”冬树对山西说。
“目前还可以。不过,我觉得很对不起大家。要是没有我,你们可能早就抵达官邸了。”
“没那回事,其他人其实也都累了。”
“不,就算是那样,我还是越想越觉得丢脸。我从不觉得年老是可耻的,但是我没想到居然会变得这么不中用。”老人转了转脖子。“虽然成天嚷着甚么高龄化社会,但那其实是虚假的世界,是唬人的。那违反了大自然的运作。”
冬树听不懂山西想说甚么,只好保持沉默。于是老人继续说:
“说来理所当然,在自然的土地上不可能有甚么无障碍空间,也没有装设电扶梯和电梯。无论何处,都必须靠自己的双脚跨越。可是社会长期浸淫文明产物后,即便是腿力不佳的老年人,也有了随意外出的能力。于是我们误以为靠着自己的双脚真的可以行遍天下。不,应该说是被迫产生这种错觉吧。所以,那样的文明一旦被剥夺后,立刻就会陷入这种窘境了。”
“随着高龄人口增加,必须调整社会机能,让这些人也能舒适生活,站在国家的立场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冬树这么说,山西大大点头。
“对。虽然大家都批评日本的福利政策不过尔尔,但是毕竟也做了不少事。我们也经常向公家单位陈情。比方说希望在哪边加上扶手,哪里的台阶应该打掉之类的。可是,当那些措施消失后,谁也不会负起责任。所以地震或台风的时候,老年人会头一个死掉,政府官员大概觉得那也无可奈何吧。”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冬树问。
山西呼出一口大气。
“我现在好不容易勉强茍活到这个地步。我不仅年纪大又没体力而且还受了伤,可是我却能来到这里,理由无他,全拜各位所赐。要是没有各位撑着我的身体、伸手搀扶我,我绝对做不到。所以我就在想:真正的老人福利,并不在于装设扶手或打造无障碍空间。腿力不佳的老人需要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愿意伸手相助的人。愿意伸手相助的人如果是家人,当然是最理想的,是邻居也可以。可是政府却把这个国家搞成『一家人必须各分东西才活得下去』的国家,把这个世界搞成『不与他人扯上关系比较有利』的世界。结果,必须独自生活的老人增加了,国家再以文明利器来应付这样的事态。于是,老人依赖那些东西,以为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我也是产生那种错觉的人之一。”说着他看向诚哉。“内人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诚哉简短回答。他的脸上有困惑。他大概和冬树一样,不懂山西为何在这时忽然谈起妻子吧。
“那样处置春子,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认为那只不温是遵从大自然法则做的决定。所以说了,我希望你们处置我时也不要犹豫。”
“这话怎么说?”诚哉问。
“我刚才也说过了,拜各位所赐我才能来到这里。因此,我绝对不想成为各位的包袱。就算不幸出了甚么差错,我也绝对不希望有谁为我牺牲。到了逼不得已的关头,请你们一定要作出决定。这是我主动的要求,毕竟这样才合乎大自然的法则。”
冬树哑口无言。山西的意思是:万一他无法动弹,就把他扔下。
就连诚哉似乎也不知如何应答,只见他低头咬唇。其他的人,应该也都听到山西的话了,却保持缄默。
这时户田与小峰回来了。
“有一家最近才刚开幕的饭店,受损情况不严重,耐震设备似乎也很完善。如果只是今晚过一晚应该不成问题。”户田说。
“是吗,太好了。”诚哉站起来。“那么,大家再加把劲,努力走到那家饭店吧。”最后他对山西招呼:“我们走吧。”
山西点点头,吃力地站起来。
那间饭店盖在离干线道路有一些些距离的地方,大概是这样才得以避开车祸的损害。附近似乎也没失火。玄关前虽然散布瓦砾与碎片,但那似乎并不是这栋大楼的,而是从其他地方飞过来的。
玄关处有大片玻璃墙。因此,虽然停电了,大厅依然很明亮。不过,等到天黑后,这里想必也会是一片漆黑。
“好久没坐这种椅子了。”明日香窝进皮革沙发,兴奋地说。
“荣美子小姐,请妳找个地方让宝宝休息。太一,该你出马了。你去找找看有没有食物。”
太一听到诚哉的指示后,活力十足地喊声“遵命”,立刻走向楼梯。
山西也在沙发坐下,仰望宽阔的天花板。
“自从某次参加亲戚婚礼后,就没来过这种饭店了。以前,我一直想在这种地方住住看呢。”
诚哉听到他这么说,露出尴尬的笑容。
“不好意思请忍耐一下,别去睡客房。万一有地震,被关在房间里就糟了。”
“啊,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只要能享受这种气氛就已够幸福了。”山西笑了。
太一回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
“那个,请你来一下好吗。”
“怎么了?找到食物了吗?”冬树问。
“罐头之类的东西倒是很多,那还好。问题是,有一桩怪事。”
“怪事?”
“总之你先跟我来就对了。”
太一带他去的,是位于一楼开放空间的餐厅。那里排放着铺有雪白桌布的桌子,歪七扭八应是地震造成的吧。原本应该放在桌上的盐和胡椒瓶也滚落地上。
“哪里怪了?”冬树问太一。
“就是这个。这里,你自己看。”太一指着地板的某一处。从冬树站的位置看去,那里正好被桌子挡住看不见。
冬树走到旁边一看,地板上散落着盘子、叉子、破碎的玻璃杯,还有高级香槟的酒瓶。
“这有甚么不对吗?应该是某人用餐剩下的吧。”冬树说。
“这个我知道,但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太一蹲下,捡起某样东西。看起来是空罐。
“这个,是鱼子酱耶。”
“好像是吧。那又怎样?这么大的饭店就算有鱼子酱也不足为奇。”
“那我知道。可是,这里怎么会有空罐头?天底下应该没有哪家餐厅会在客人点了鱼子酱后,连罐头一起端上来吧?”
冬树失声惊叫。的确没错。
太一指着破碎的玻璃杯。
“还有,有香槟酒瓶,却没有香槟酒杯。这个杯子说穿了,只是个普通的杯子。”
这一点,太一的确也没说错。略做思考后,冬树内心一惊。如果要解释眼前这个状况,答案只有一个,但是冬树没有勇气说出来。太一似乎也一样,所以他默然不语。
“怎么了?”诚哉过来了。“出了甚么事?”
太一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说明,诚哉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其他人消失是在十三点十三分,当时这间餐厅应该也照常在营业。”诚哉说。“说不定,其中有客人大白天便吃起鱼子酱配香槟。”
“但是,不会有客人直接捧着罐头吃鱼子酱、拿普通杯子喝香槟吧?”太一接着他的话说。“如果那样做,肯定会被饭店赶出去的。这人没有遭到这种待遇,表示他吃东西时,饭店已经空无一人了。”
“你是说那个人是在十三点十三分之后吃这些东西的?换句话说,除了我们还有别的生存者?”
诚哉点头同意冬树的推论。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冬树顿时感到背脊一冷。除了他们几人之外绝对可能有其他生存者,但不知不觉中,他已深信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在了。所以说,这时出现身份不明的生存者,总让他觉得心里毛毛的。
好像有人逐渐接近了。冬树心头一惊,猛然转身,只见荣美子面带不安地站在面前。
“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未央?”
“未央?她不见了吗?”冬树问。
“我哄宝宝睡觉的时候,她好像自己一个人跑掉了。我想应该没跑出去…”
“那可糟了。”诚哉低语。“东西散落满地,又有崩塌之处,如果擅自乱跑因此受伤就麻烦了,快去找找看。”接着他又看向冬树和太一,小声说:“生存者的事待会再说。”
冬树对地上的香槟酒瓶投以一瞥后,微微点头。
就在大家分头找人不久之后,某处传来了哨音。那是冬树耳熟的声音。
“是未央的哨子!”他大喊。
声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冬树冲上旁边的楼梯。二楼有几个宴会厅,其中一扇门开着。
哨音再次传来,是来自门敞开的宴会厅。冬树走进去厅内。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楚。
“未央?”他一边呼喊,一边缓缓往前走。
黑暗中有黑色的团块,冬树打开手电筒。
未央趴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浮现恐惧。她的嘴里咬着哨子。
而她的脚边,倒着一名男人。男人抓住未央的脚踝不放。
第19章
冬树背后,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转身一看,是诚哉他们正要进来。
明日香看到倒卧的男人,发出小声的尖叫。
“那个男人是谁?”
户田发问。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未央!荣美子想走过去,但遭到诚哉制止。
冬树小心翼翼地接近。男人紧闭双眼,他还有呼吸,应该没死。未央畏怯的小脸转向冬树。
他把小女孩脚踝上的男人之手掰开。男人似乎昏迷了,手已失去力气。
恢复自由的未央,笔直奔向母亲。荣美子紧紧抱住女儿。
“这会是甚么人呢?”不知几时已来到旁边的诚哉说。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男人的脸孔肮脏所以无法确认,但是看起来应有三十几岁到四十出头。蓄着短发,满脸胡碴,身上的衬衫也沾满泥垢。
“他的脸很红…”诚哉转向站在远处围观的众人。“菜菜美小姐,可以请妳帮他检查一下吗?”
菜菜美带着略略不安的表情走近。她弯下腰,把手放在男人脖子上,表情顿时一沉。
“他在发高烧,我想应该超过三十九度。”
诚哉的脸色也变了。
“那可不妙,先把他抬到亮处吧,在这里无法照顾病人。”
“要抬到一楼交谊厅吗?”冬树问。
“那样应该比较好吧。太一,你来帮忙。”
在大家的围观下,太一在内的三个人合力抬起男人。男人依旧昏迷,但脸孔痛苦扭曲。
就在要下楼之际,抬男人腿的太一不慎手滑。“啊!糟了!”
支撑男人背部的冬树,情急之下把一只手伸向男人的屁股下方。虽然因此阻止男人身体跌落,但也让男人的身体顺势转了半圈,衬衫的背面掀起。
那一瞬间,冬树不禁屏住了呼吸,因为男人的背上有鲜艳的刺青。
他与诚哉四目相接。其他人似乎也看到了,空气中的紧绷感十分清楚。
但是诚哉甚么也没说。
“小心地抬,如果让他受伤了会更麻烦。”他只对太一这么叮咛。
他们把男人抬到交谊厅后,让他躺在三人沙发上,菜菜美立刻把温度计塞到他的腋下。接着又打开冰桶,开始检视里面的药品。
“是感冒吗?”诚哉俯视男人说。
“如果只是感冒就好了…”菜菜美的语气有点吞吞吐吐。
“怎么了?”
菜菜美迟疑地开口:
“也许是新流感,刚才那间屋子有呕吐的痕迹。”
听到她这句话的瞬间,冬树自动退后一步。但是这么做的不只有他,荣美子甚至抱着未央,躲到远处的沙发。
“检查得出来吗?”诚哉问。
菜菜美摇头。
“我没带检查工具来,因为我压根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那么治疗药品也…”
“克流感(Tamiflu很有效,可惜我手边没有。”
“退烧药呢?”
“那倒是有,但如果只是一般病毒性的感冒,恐怕会造成反效果。我认为应该再观望一下情况比较好。”
诚哉大大吐出一口气。他把手伸进发间,苦恼地抓头,以那姿势环视众人。
“在症状确定之前,请各位尽量不要靠近。菜菜美小姐也请离开。”
“可是他的病情也许会恶化…”
“我会守在他旁边。当然,我会保持距离避免遭到感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留下。”菜菜美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
“好吧──冬树,大家交给你了。”
冬树点点头,原本打算带大家去别的地方,但已经没那个必要了。其他的人早已开始移动。
除了诚哉和菜菜美之外的九人聚集在之前那间餐厅。太一与明日香从厨房找来罐头和真空包食品,和餐具一起摆在桌上。
“说是大饭店的餐厅,结果也是用这种快餐品。真令人失望。”明日香一边打开罐头盖子一边抱怨。
“任何东西都有表面文章和私底下的真相。反正我们因此得以填饱肚子,所以就别计较了吧。”山西用沉稳的声音说。
“不过话说回来,不能用火真痛苦。”户田把叉子伸进真空包,直接吃里面的东西,他的表情扭曲。“简直像是太空餐。”
“这鹅肝酱冷的也很好吃喔,如果能配苏打饼干吃就太棒了。另外也有鱼子酱。”太一边吃边说。
“至少要痛快享用一顿豪华大餐吗?我很能体会那个男人的想法。”户田把叉子指向交谊厅那边。
“关于那件事,你哥哥到底有何打算?”小峰表情凝重地转向冬树。
“你是指甚么?”
“那个男人。你不也看到了吗?那家伙是黑道流氓呢。”
听到小峰这句话,所有人都停下手边动作了。每张脸都在试探现场的氛围。
“好像是吧。”冬树回应。“所以你想怎样?”
小峰不满地摇头。
“不能对病人见死不救,这个我明白。此外,在这种状况下,多一个伙伴好歹会比较安心,这也是事实。但这些道理都是以『对方是普通人』做前提的,那男人可不是普通人。”
冬树抿嘴不语,他很明白小峰的言外之意。
这时明日香插嘴了:
“你凭甚么可以断定?现在又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小峰微微挺胸后仰。
“他是流氓啊。妳没看到刺青吗?”
“只因为是流氓就断定他是坏人,这样太奇怪了。”
“拜托别再发表幼稚的意见了。如果不是坏蛋,怎么会去当甚么流氓?”
明日香眼中燃起怒火,大概是因为“幼稚”一词对她来说是禁句。
“你怎么知道是坏蛋才会去当流氓?也有人是迫于环境,不得不去做的。最后后悔,决定从此洗心革面的人在这世上多得很。像我的国中学长也是,他以前是飚车族,可是后来改过自新还当了老师。”
小峰耸耸肩。
“别把飚车族和黑道流氓相提并论好吗?年轻时做坏事没有改过向善的人就会变成流氓。那种人就算洗心革面,还是不会有一般人的道德操守。那段过去一定会对他造成某些不良影响的。何况,那个人还有刺青,这证明他已彻底浸淫在黑社会了。他绝对不可能与我们相安无事的。”
“我倒觉得那是你的偏见。”明日香噘起嘴,瞪着小峰。“不然要怎样?对他见死不救吗?”
“我没那样说,我只是无法同意让他加入。”
“那还不是一样。如果把他就这么扔下不管,那个人会死掉的。”
“我认为──”山西慢吞吞地发言。“那样做是莫可奈何之举。”
“老爷爷…”明日香面露哑然。
不不不,老人摇手。
“我不是说他有刺青所以死了也无所谓,那是另一回事。我觉得重要的是,那个人罹患的也许是新流感。如果只是小感冒,就算不管他也不会死。会死,就表示是特别难缠的疾病。把那样的病人摆在身边,等于是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置于险境。我要说的是避免让所有人涉险是必要的。”
虽然山西的语气平淡,但他才在几小时前将妻子安乐死,所以他发言带有令人窒息的份量。
小峰和明日香都陷入沉默。
※※※
才刚日落,四周便急速暗了下来。诚哉点燃事先准备的蜡烛。
刺背男子依旧昏睡不醒。男人数公尺外的地方坐着菜菜美,她用指尖按压眼头。
“累了吧?妳也回大家那边去吧。”
但诚哉的话还没讲完,她已开始摇头。
“我没事。”
“但逞强不是好事。流感在疲劳的时候特别容易感染吧?”
“我真的没事。况且老实说,跟大家在一起会有点难受。”
“有甚么不愉快的事吗?”
“不是的,是看着大家渐渐衰弱会让我难受。山西太太最后也没救活,一想到这种事今后还会继续发生我就好痛苦…所以,至少这种时候我想稍微保持距离。”
诚哉默默颔首。他觉得好像能体会菜菜美的心情,自己也快被这种无力感压垮了。
“久我先生才累吧?”菜菜美问。
“不会,我无所谓,我对体力还满有自信的。”
她用混合了怜悯与羡慕的奇妙眼神望向诚哉。
“久我先生,为甚么你能这么坚强呢?难道你都不会灰心绝望,或是失意沮丧吗?”
她这个问题令诚哉苦笑。
“我一点也不坚强,我是非常软弱的人。为了掩饰软弱,才稍微虚张声势罢了。”
菜菜美摇头。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那样,我还以为当警察的人果然不一样呢。”
“即使是警察也分很多种,会做坏事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
“或许是这样没错…你弟弟也是警察吧。我想,他一定是很崇拜哥哥才会效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