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耀眼的舞台剧演员,在附有厨房的简陋小套房里,孤独地撒手人寰。寄件人是公寓的女管理员,是克子生前较亲密的友人。她低调地把遗体火葬后,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封信。
信封上写着地址,本来她可以直接寄出,但信封很厚,里面可能有些重要东西,所以她还是先写信通知。当然,女管理员看到一原这种奇怪的姓氏,并不知道他就是当时某一流企业的创办人。
高显回到家后打开信封,里面有二十几张信纸,密密麻麻地写着自从与高显先生分开后,克子过着怎样的生活。信里的内容让高显先生相当震惊,尤其让他感到痛苦的是提到小孩的事。
和乐手结婚之后,她马上就怀孕了。这时她毫不怀疑,认为这就是自己先生的小孩。但从手札内容看来,这股自信其实毫无根据,自己怀的可能是高显先生的孩子,她只是单纯地将这份疑虑埋进心底深处。
几个月后,快临盆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跑了。克子那时才得知,先生的乐团因为亏顺而解散。他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丢在信箱里。
大概是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她比预产期早了二十天生产,剩下了一个男孩。虽然周围的人都祝贺她,她的心情却抑郁哀戚。她不敢告诉别人先生已经离家出走,只说丈夫不玩乐团,外出赚钱去了。
不久,她和孩子一起出院,却感觉未来毫无希望。就算想上当铺,也没有值得典当的东西。不得已,她只好到酒家上班。
大约过了半年,她认识了店里一位经营印刷工厂的客人。尽管男人知道克子离过婚,他还是向她求婚。她也希望有个人能依靠,便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对方不知道她有小孩,她也怕对方因此取消婚约,才刻意隐瞒。
烦恼再三的结果,克子决定放弃孩子。比起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走投无路,不如让他在一家正规的孤儿院里长大,也许对孩子来说还比较好——她随便替自己找了个借口,内心虽然挣扎,但还是自以为是地说服了自己。当时的她早已身心俱疲了。
搭了一小时的电车,克子来到当地一家很有名的孤儿院——就是现在所谓的幼育院。克子坐第一班电车前往,把婴儿放在门口。宝宝睡得很香,她轻声地说了声“原谅妈妈”,帮宝宝戴上她亲手编织的白色毛线帽,便匆匆离开了现场。原本想躲起来看看孩子是否安全地被人捡去,她却没停下脚步,因为她怕停下来后就再也不忍离去。
“看来,”高显先生说:“克子好像从来没想到要来找我帮忙,她大概一直相信那孩子是那个乐手的吧!有的女人很厉害,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跑来要男方负责,不过克子就不会耍这种心机。”
辉煌的时期,虽不出名,却拥有舞台剧演员特有的耀眼光芒。她想要维持在高显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因此无论如何都不愿以落魄姿态在他面前现身。
根据手札内容,克子以后再也没见过小孩。她曾经去孤儿院偷看,但也只是去确定孩子是否安然无恙、被人捡去收养罢了。
之后的二十年,她并未详加记载,看来她应该和经营印刷工厂的男人离了婚,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
在一连串的苦日子中,她碰巧遇见二十年前的那个乐手,他当时是长途货车的司机。克子情绪激动地骂了他一顿,对方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她不承认,男人继续说,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后来去医院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所以那个男孩根本不会是他的儿子。
克子一时不敢相信,但男人好像并未说谎。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说法,那个男人当时有太太,但却没有小孩。
这时候,她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想起那个被抛弃的小孩,克子后悔不已。早知道当时就去找高显,至少能让小孩过幸福的生活。
她在手札里写下懊悔之情,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她确实打算将这些手札寄给高显。这封手札记载了一切。但说是手札,倒不如说这是封长信,她为自己抛弃了两人之间的小孩而向他道歉。
“然而克子最后并未寄出这封长信,或许她认为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也可能怕会给我添麻烦吧!”高显先生一脸苦涩地说。
“或者,”我说:“她希望自己死前,都一直保有这个秘密。”
高显似乎并未想到这种说法,他愣了一下后点点头说:“或许吧!她就是这种人。”
“可怜的女人。”
“嗯。”
“没错,坦白说,我有好几次想要找她。光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个继承自己血脉的人,我的心情就激动得久久无法平静,我多么想尽各种办法让他过得更好,但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自己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想与孩子见面、向他道歉,但不可否认的,我一方面也只是自私地想得到身为人父的喜悦。如果要真心忏悔,就应该放弃这种为人之父的幸福。”
这就是高显先生惯有的严峻。
“也可以不说明关系,暗地里帮助他呀!”
“如此他还是会把我当长辈看待,这跟享受父子之情没有什么不同。这种做法也是投机取巧,到时候我还是会想让他认祖归宗的。”
“那找到他以后,您打算怎么做呢?”我问。
高显先生爽快地回答说:“不怎么做。”
“咦?”
“对,什么都不做。我只会在遗嘱里,承认他是我儿子,至于我那些还算令人称羡的财产,就交给法律处理。”
意思是说,法律上只要承认彼此的亲子关系,在遗产继承上就能视同一般情况处理。因此,没有其他妻儿的高显先生,他的遗产将全数归哪个孩子所有。
“这么说……那个人要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大概是听腻了我的客套话,高显先生摇摇手说:“我知道自己大限不远了,才跟你说这些。每次谈到我的死期,你都这样避重就轻,根本谈不了正经事。”
快别这么说啊!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他说得没错,他最不喜欢那些表面的东西,感觉只是在浪费他的时间而已。
“不过有个问题。现在,那个孩子应该也成年了吧?”
“应该快二十三岁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要承认已成年的孩子,须经由他本人同意。”
“是啊!”
“这一点我也会注明在遗嘱里。唉,他也许不会承认我这个父亲。”
“哦,应该不至于不承认吧……”
他察觉到我的欲言又止。“我所谓,一般来说为了财产也会承认吧?但是,假使他不承认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权利埋怨。反正,到时我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自嘲之中带点悲凉,然后很认真地望着我说:“你愿意帮忙吗?”
“我试试看,应该不太容易。”
“交给你了。我好像说过很多次,但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会努力找的。不过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什么事?”
“请您一定要让这段时间拉长,越长越好。”
高显先生反复地眨了眨眼说:“我尽量。”
*
唯一的线索是孤儿院。克子的手札上没写正式的名称,但可以找到她当时住的地方。根据手札内容,那是一间坐电车大约一小时就可到达的孤儿院。
坐电车要一小时,距离不算短。我挑选出几个可能的孤儿院,先去电询问。从前把婴儿丢在孤儿院门前的案例好像不少,我问出了几个与克子手札内容相符的案例,接着再根据详细的判断消去几个,很快地,就找出最有可能的四个人。
很幸运地,我很顺利就找到了他们现在各自的居所。我先写信给这四个人,内容大概提及我受人之托寻找二十几年前的弃婴,调查发现可能是他们,希望能安排见面。
之后,我主动联络其中两个查到电话号码的人,并安排面谈。我与他们见面时完全没提到一原高显先生的姓名,因为我怕有不肖分子会以财产为目的,坚称自己是他的儿子。对方要是编造谎言,详加调查也查得出来,只是我们现在没空浪费时间。
最初的两位,他们的身上不但没有东西证明自己是克子的小孩,反而有很多否定的材料。
虽然他们都有高度的意愿想了解自己的身世,不过这时候就只能靠我客观地判断了。
剩下来的两位,因为不知道电话号码,所以我打算直接见面。我心里祈祷着,希望他们其中一个就是一原高显先生的小孩,因为如果两个都不上,我的调查就等于走到死胡同。
然而,我却收到其中一位的来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把信打开一看,果真是让我失望的内容。信里写着他已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因此没必要见面。
剩下那一位,就是里中二郎。
当我怀抱最后一丝希望,准备和他取得联络时,就接到对方的来电。我又有不祥的预感,但这次的不准。原来他怀疑我的信是恶作剧,所以打电话来问问看。我才发现,原来也有人会这么想。
就这样,我与他见了面。他的长相端正、五官细致,感觉颇有气质。乍看之下,他给人感觉出身高贵,似乎与贫穷、辛苦绝缘。然而,他的眼光偶尔又透着愤世嫉俗的味道。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种危险的预感。我感到自己内心的震动非同小可。
——莫非,我爱上了这个年轻人?
18.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可以离开大厅。警方说出了我和由香的房间,馆内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自由行动,但若要离开这栋建筑,一定要先知会附近的警察。
虽然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所以大伙儿还是留在大厅。大家似乎都很在意警方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忙绿地转来转去,所有人都更加不安。
我闻到一股香味,抬起头,看见小林真穗正端着咖啡进来。这个女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她身为女主人的义务。我们道了谢,纷纷伸手拿咖啡,旁边还附有蛋糕和小饼干。大伙应该都没什么食欲,但这种小点心倒不会吃不下,因此加奈江他们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先不谈桐生小姐遗书失踪的事,但如果是外面入侵的小偷杀了由香,为什么又要选那个房间呢?”咖啡杯端在嘴边,苍介嘀咕着。
“只是碰巧吧!”直至回答。“从外面入侵,一定想先找玻璃窗户没上锁的房间,才会选由香的房间下手。”
“居然不锁窗户?由香姊怎么搞的嘛!”或许想到表姊的死又悲从中来,加奈江手里拿着蛋糕,眼眶噙着泪水。
“可是,”曜子歪着头说:“如果是真的,那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呢?她又没被强暴,只是偷东西,不需要杀人呀!”
“也许她醒了过来,歹徒怕嘈杂声惹来麻烦,才会一刀杀了她。一定是这样,那家伙一定是疯了。”健彦不知何时拿了白兰地过来,一边倒一边说。
“喂!大白天的不要给我喝酒!”苍介大声呵斥,但健彦仍默不作声地一口喝下白兰地。
“有什么关系嘛!我也想喝杯了。真穗小姐,请给我杯子。”
曜子说完,加奈江接着说:“我也要。”
一旁的苍介满脸怒容。
曜子在真穗拿来的杯子里倒进白兰地,入口之前歪着头说:“只因为由香醒来就杀了她,我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健彦问。
“如果是那样,我们当时应该会听到喊叫的声音呀!就算没时间喊,也会留下一点抵抗打斗的痕迹吧?可是警方都没提这种事。”
“出其不意的话,就无法抵抗了。”说话的是直之,“尤其凶手是男人的话。”
“而且,她的颈子有被勒的痕迹。”苍介想起警方的叙述。“颈子被勒住后断气,再一刀刺死。”
“可是警部说由香是断气之后,才被人勒住脖子的。”曜子说。
曜子的话让苍介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那一定是变态家伙干的,普通抢匪不会干这种事吧?”
说凶手心理变态,是很好的假设,至少说明整起事件有诡异之处。其中有集隔热颇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了,妈妈,我想先去整理行李准备回家。”加奈江打破沉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走,所以我想先准备好随时能离开。一直坐在这里心情都郁闷了起来。”
“也对,我们走吧!”曜子同意,把尚未喝光的白兰地杯子放在桌上,母女俩手牵手离开了大厅。
其他人也准备要起身,但又停了下来,看看周遭的人。他们的脸上透露着不安,担心自己不在时不知道会被说得多难听。最后,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离开,只剩下健彦一人。
我也离开了大厅。刑警应该还在我房间里调查,我想若无其事地区打听一下鉴定结果。
我一边看着中庭,一边走出回廊。回廊上有几位搜查警察忙进忙出,其中一个警察蹲在水池边。那是昨晚我跳过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
他在干嘛?发现什么了吗?我踮起脚尖看。
“怎么了?”突然有人从背后叫我,我下了一跳回头。古木律师和骖泽弘美就在后面。
“啊!是律师啊!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这个嘛!凶手要杀从外面入侵的话,一定会通过庭院的。他们大概在找凶手留下的东西或是痕迹吧?哎呀,那位刑警在搜索的地方还真特别,水池边会有什么东西吗?”
看来古木律师和我有相同的疑虑。
“我去问问看。”说完,骖泽弘美随即进入旁边的空房,打开里面的玻璃窗,跳进庭院。警察立刻阻止了他,但他还是毫无顾忌地上前搭话。
“他好活泼啊!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我望着弘美的背影说。
“那孩子是高显先生托我照顾的。”古木律师一双小眼睛眯得更细了。
“哦,是吗?”我有点吃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高显先生临终前对我最后的托付。听说弘美是他朋友的小孩,不过他很认真,倒茶、打杂这种最近女孩子都不爱做的事他都做,还很热心学习呢!”
“加奈江说他长得很俊美呢!”
听我这么一说,古木律师微笑地点头:“俊美啊!真像加奈江会说的话。不过确实没错,他们年龄差不多大,也难免会对彼此有兴趣,需要多多留心。不过他原本就是个好孩子,应该没问题的。”
夸赞之词刚说完,当事人弘美回来了。
“他们说发现了脚印。”
“脚印?凶手的吗?”
“这个嘛!他们说还不确定。”弘美歪着头说。
“刑警说,平常这个地方不应该有脚印的。”
“说得也是。”古木律师把视线移往外头。庭院的步道上铺满了石子,只有种树的地方才有泥土。如果只是单纯的散步,并不会留下脚印。我感到腋下不断地在冒汗。搜查警察还坐在水池旁边,也许他们正在考虑利用石膏,把脚印的模型给拓下来。
“昨天早上,这里下过雨吧?”骖泽弘美突然说。
“嗯,是啊!”
“这么说来,那个脚印是昨天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留下来的。要是更早之前的话,应该会被雨水冲掉。”
“哦,没错。”古木律师颇表赞同。
我看着骖泽弘美那张端正的脸,感到阵阵地胃痛。
“光看留下脚印的地方,如果那真的是凶手的脚印,表示凶手是外面的人。”
“这很难说。里面的人也可以穿过中庭啊!”拨了一下头发,弘美断然地说。
“话是没错,可是脚印的位置为什么在那里?感觉好像要跳进水池一样。”
“说不定是要跳过去喔!你们看,那里最窄,要跳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骖泽弘美竟然说出令我大吃一惊的话。
这时,小林真穗从对面的回廊小跑步跑了过来。“有一通律师事务所来的电话,对方说助理听也可以。”
“好,我去。”弘美跟着真穗走向回廊。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松了口气。
“您这么忙还卷进这起凶案,真是辛苦了。”
“还好,没什么要紧事,这次一原会长的继承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工作。”
“因为金额很大吧?”
“是的,”老律师点点头,“再加上没有妻小,继承问题就更麻烦了。”
“小孩”这句话在我心里震出一声回响。我突然想起了里中二郎。
“一原先生真的煤油小孩吗?譬如说和原配意外的女人?”
说完,我马上后悔话太多了,这个问题实在太没头没脑了。果然,古木律师狐疑地皱皱眉,然后开口笑说:“您怎么突然说出这句话?难道您曾听到什么吗?”
“没有、没有,”我赶忙挥手,“只是一般人不是常会这样想吗?我想律师最了解一原先生,所以才会……对不起说了这么无聊的话,请别见怪。”
古木律师微微地苦笑说:“一原会长的事,最清楚的是桐生枝梨子小姐啊!您听她说过什么吗?”
“倒是没有。”
“这样啊!”
看他三缄其口的样子,我有点焦急。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桐生枝梨子寻找高显小孩的事,这个律师应该是知道的。他在想这件事吗?
此时,骖泽弘美回来叫古木的名字,要他接听电话,因此古木向我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我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我的胃又开始阵阵绞痛起来。
望着庭院,我脑海里浮现另外一件事。我替高显先生找儿子的事,一定有人知道,所以,那个人希望我和他一起死掉。
回忆又在我脑海里风起云涌,我想起那值得纪念的日子。凶手如果有什么阴谋,一定是那天以后的事,我初次遇见他的那一天……
19.
“首先,我希望能由我开几个条件。”在咖啡厅里碰面时,二郎一脸严肃地说。
“什么条件呢?”为了消除对方的紧张,我故意用平易近人的语气问。
“我想请你告诉我关于你的委托人,也就是可能是我父亲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现在才想要找当年丢弃的小孩?”
这个问题,我面谈过的另外两个年轻人也问过。会有这个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可惜现阶段我不能回答。
“对不起,这件事要等到确定你真的是他的儿子之后才能透露。要是弄错的话,往后也没有麻烦。”
“可是光谈我的事情,这样很不公平。”
“会吗?”
“会呀!那个人一定知道我的名字吧?”
“这你不必担心,我只向他报告最后结果,调查当中并不需要报告。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是他的小孩,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的事。”
“可是你知道呀!”
“这没办法,总要有人在中间传话嘛。”
二郎轻轻咬着下唇,若有所思,他的眼神则是充满了警戒。要是他不这样,也许就无法生存下来。
“如果你一个人无法做结论呢?就得和委托人商量了,不是吗?”
“当然,但到时候也不需要说出里中二郎的名字,连你的地址和联络电话也不需要。只要提出你被丢弃时身上带的东西来判断,若证明你的确是他的儿子之后,再安排时间会面。你们彼此的姓名,那个时候再说就可以了,这样公平吧?”
“前提是你不能骗我。”
“我没必要撒谎,你也只能相信我。”
他依然用尖锐的眼神看着我,最后勉强点头。“没办法,就相信你吧!不过,要是我很有可能是他儿子,那也不一定要见面吧?到时候要不要见面由我来决定,可以吗?”
“可以。”
就这样,我才开始了与他之间的面谈。
根据二郎所述,他是在二十四年前的十月二十五日被丢弃的。当时大人没留下任何一封信,也没有任何东西提到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孤儿院取的,反正取都取了倒是无所谓,只是本来希望有个更好听的名字。”
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里中二郎这个名字。
“你被丢弃时身上穿的衣服,现在还留着吗?”
“留着呀!毕竟是唯一的线索嘛!不过,我并不想跟父母见面。”
“那是什么东西呢?”
“一条毛毯,淡黄色裹在身上的小毛毯。然后是婴儿服、袜子、怀炉……”
“怀炉?”
“不是用过即丢的那种,是燃烧煤油取暖的东西。”
“我知道,是把煤油放在金属容器里燃烧的那种吧?好怀念啊!”
母亲毕竟是母亲,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冷了,把孩子丢在外面,还是担心孩子会感冒吧?
“然后是日本手染的尿布几片,和毛线帽,大概就这些。”
“毛线帽?”我再问一次。“真的吗?”
“真的。”
“是什么样的帽子?”
“怎么说呢?就是普通的圆帽子,摸来摸去已经脏了,原本应该是白色的。”
我心里直鼓掌叫好,克子的手札里确实提到一顶白色亲手编织的帽子。我佯装镇定,不露出兴奋的神色,再问他:“其他还有什么?”
“没有了。婴儿身上会有的,大概就这些了吧!”
“嗯。”
不过,帽子是一大收获。与我见过面的年轻人里,没人提到帽子。这时,我确定二郎就是一原先生的孩子。
“请你帮个忙,你刚刚提到的那些东西,可不可以借我呢?这些话我没对其他调查的对象说过,根据你刚才的说词,看来你相当有肯能是委托人的儿子,所以请让我再详细调查清楚。”
“那倒是无所谓,只是……很急吗?”
“越快越好。不过还是看你方便,用宅急便或什么寄给我就可以了。”
他考虑了一下,抬起头说:“不要用寄的。”
“哦?”
“这东西很重要,我会担心,还是直接交给你吧!我会再跟你联络,再跟你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我认为他的担心合情合理。不容否认的,当时我心里想的是,至少还能与这青年再见一面。
“那我等你电话啰。”
说这话时,我眼里一定闪着女学生的矜持与羞涩。第二天起,我便七上八下地等他电话。
当时的我在旁人眼里,大概就像个喜孜孜地等着男友来电的思春期少女。现在想起来,我都还觉得两颊发烫。为了准备下次见面穿的衣服,我专程到从未去过的精品店去了。
不久,我接到他的来电。穿上新买的洋装,我兴匆匆地前往约会的咖啡厅。
他把答应的东西都带来了。大概是摆在柜子里,那些东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气味。
“可以借多久呢?”
“需要多久?”
“最长一个礼拜,用完了我打电话通知你。”
“可不可以早点还我?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
他不安地盯着我把东西收进纸袋里。我当时也认为他真的很在意。
之后我问了一些他过去的经历。这与他是否是一原先生的小孩并无直接的关系,但有必要先行了解。坦白说,我心里其实是希望尽量拉长与他相处的时间。
他只念到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孤儿院,目前在汽车修理厂上班,未来的梦想是经营一家能吸引汽车迷的店。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一定可以的。”
“如果可以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