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川崎当时埋藏宝石的时期也与现在恰巧一致啊。”
听过真琴的话,久留美点了点头。
“大木被杀的理由,是否也像村政警部所说的那样?”
“是的。”久留美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
“大木虽然不知道我也是帮凶,但就像刑警所说的,他确实曾经要挟过江波,让他拿出封口费来。我们当时决定答应他的要求,问他想要多少,大木当时回答说,要等验过货之后再决定。”
“所以你们就在开派对的头一天晚上,让他看了货,是吧?”
菜穗子回想起了那天夜里的冰冷空气。
“把宝石挖出来之后,找们暂时先把它给藏到了那间烧炭小屋里,所以我们就在那里让他看了东西。当时大木的眼睛都绿了。之后他提出了分成的办法。他的提议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几乎就到了五五开账的地步。”
菜穗子的眼前浮现出了大木那副精打细算的脸庞。他那副看似聪明的外表下,原来也藏着一颗冷彻而贪婪的内心。
“可当时我也死心放弃了,打算全盘接受他的要求。毕竟那些宝石的总价高达几千万,就算只是其中的一半,其数额也非常地可观。可是……江波当时却说,即使我们答应了大木,他却也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搞不好他这辈子都会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
“这倒真的很有可能。”
真琴的话,也曾从大木的性格方面考虑设想过。
“所以,他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来……我已经说过我不想再杀人了,但没想到他却设下了那样的机关。”
说到这里,久留美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把头埋到了交叉在桌上的两臂之间。涂着指甲油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另一条胳臂的肉里。
菜穗子与真琴对望了一眼,仿佛是在吐出郁积心底的情感一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尽管整个案件已经解决了,但两人的心情却始终无法拨云见日,相反,心中的阴霾却变得更加地凝重。
“我们也回房去吧。”
“说的也是……”
菜穗子同意了真琴的提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些什么?菜穗子不禁扪心自问。不但没能得到些什么,反而却失去了许多。尽管如此,她也同意决意如此。
就在两人把椅子收回桌下,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只听有人突然说道。
“请稍等一下。”
发话的人,就是从刚才起一直沉默不语,静静聆听着她们谈话的上条。只见上条转过回旋椅,面朝着三人说道。
“久留美小姐,你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如果你还打算隐瞒下去的话,就只会加深你的罪孽的哦。”
久留美深埋在两臂间的头微微一颤。上条一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指着她说道。
“川崎一夫不也是你杀的吗?”

5

  上条一手端着酒杯,缓缓走近久留美的桌旁。听到他的脚步声,久留美抬起了头。
“听你刚才的这番话,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江波一手策划,而你却只能在一旁瑟瑟发抖似的啊?但这一连串的案件,不都是因你杀害了川崎而引发的吗?”
久留美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我没有杀他。”
“别再装蒜了。”
上条拖过之前菜穗子,猛地坐下身去,椅子发出了嘎吱地响声。“据刚才江波所说,你们是听原公一说,宝石就在暗号所指的地方的,是吧?”
久留美并没有回答,而上条则把她的这种态度当成了默认。
“但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其原因就在于,原公一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宝石的事。”
“哎?”
菜穗子不禁惊叫了一声。公一不知道宝石的事?这不可能。之前说公一似乎在寻宝的人,不就是上条自己吗?
看到菜穗子一脸的惊诧,上条先扭头向她道了声歉:“之前向你撒了谎,实在是万分抱歉。其实,当时是我把原先生给请到这里来的。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请他帮忙解读那些暗号。因为我这人学识浅薄,是没法把那些暗号给解读出来的。”
“上条先生,这究竟是……”
听真琴如此一问,上条面带羞涩地轻咳了一声。
“我受了川崎家的雇佣,奉命调查川崎氏的死因和宝石的下落。之前虽然一直没能查到任何有关死亡原因的线索,但是却从某些渠道得知了宝石就藏在暗号所指明的地点。所以去年我就邀约了原公一先生,再次来到了这家旅馆。”
“所以哥哥他才会来到这里……”
听到菜穗子的声音有些哽咽,上条深深地低下了头。
“公一他和我只是在半路上偶然相遇的,可最后却把他给卷进了这事里来,真不知该怎样向你道歉才好。”
说完,上条抬起头正视着久留美。与面对菜穗子时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里发散出犀利的目光。
“当时我虽然恳请了公一帮忙解读暗号,但我却并没有告诉他那地方埋了什么。当时他自己也说,他感兴趣的就只是暗号本身,至于那里埋的是什么,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如此一来,你刚才说这事是他告诉你的,这样的话根本就是在撒谎。”
菜穗子站在久留美的身后,因此她无法看到面对上条的责问,久留美的脸上究竟是怎样的一副表情。过了一阵,只听久留美用不带半点感情的声调回答道。
“当时他并没有明确地说过那里埋的是宝石,可既然他说那地方似乎埋了什么东西,那么我想应该就是那些宝石才对。因为之前我就听人提起过宝石的事。”
“哦?那你又是怎么得知的有关宝石的事呢?就我调查的结果来看,这家旅馆里,就只有大厨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是在他前去参加葬礼时听人说起的,而且在那场葬礼上他还遇到了我。我当时恳求过他,让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宝石的事。而他也就只在菜穗子和真琴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可大厨说,他之前对公一也提起过……”
上条点了点头,就像是早已知道真琴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似的。
“是我让大厨这么和你们说的。这样一来,你们的推理就会更加地顺利了。”
原来如此。菜穗子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怪不得自打来到这家旅馆之后,所有的谜解开的都是如此地顺利。原来是上条在背后牵线搭桥的缘故。
上条犀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久留美。
“请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知宝石的事的?”
久留美挺直脊背,正面面对着上条。她的身影早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纤弱无力。
“我当时也听说了。”
久留美沉稳的语调把菜穗子给吓了一跳。
“之前我也曾去过川崎的那家店,在店里听到了些传闻。说是他当时带走了价值几千万的宝石。”
上条撇了撇嘴,说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种话吗?”
久留美把头扭朝一边,感觉就像是在说“信不信由你”一样。只听上条笑道。
“你终于上钩了啊,久留美小姐。不对,应该说,你在两年前就已经上钩了。”
久留美一脸惊异地望着上条。菜穗子和真琴也同样盯着他的脸很上条得意扬扬地说。
“川崎当时的确带走了价值几千万的宝石,不过这一点还需要有个前提条件。这条件就是:如果那些宝石全都是真的话。”
不知是谁“啊”地惊叫了一声。菜穗子猜想或许是自己,因为她所受的冲击就是如此之大。想来另外的两人也一定如此。久留美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吃惊不小吧?”
上条的表情感觉就像是在享受着久留美的反应一般。
“当时川崎带走的全都是些假货,不是着色翡翠就是人造宝石。就算拿去卖掉,也只能换来几文零花钱。那些与川崎本人有关的人全都知道这事。不光大厨知道,就连警察也知道。所以直到现在也没人提过这件事。如此一来,也就不可能会流传出他带走了几千万的宝石这种传闻。所以,你根本就是在撒谎。”
久留美的身子依旧僵硬着。或许是看出这下子自己再辩解也没用了的缘故,久留美一句话也没说。上条接下来的话,给了她更加沉重的打击。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和江波杀了这么多人,最后不过只是竹篮打水罢了。你们拼了性命换来的,不过就只是些上过色的玻璃球罢了。这一切,都是你杀害川崎引发的悲剧。”
久留美就像个梦游患者一样地站起身来,喃喃说道。
“我没有杀人。”
“撒谎也没用的。你得知了川崎身上携带着宝石之后,心里就萌生了谋财害命的想法。结果你却一直无法找到那些宝石,于是便想起他之前曾经拿着铲子的去过——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我没有杀人。”
“你撒谎。”
“我没有……”
就像一只坏掉的机械人偶一样,久留美再也设有动过。之后她体内的齿轮又开始狂转起来,动作僵硬地扭过头来望着菜穗子和真琴。
她的眼眸里并没有映出菜穗子她们,瞳孔之中一片空白。久留美半张着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菜穗子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一些东西正在久留美的体内渐渐崩塌。或许说是“溶化”更为贴切。就仿佛是在昭示着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了一样,她端正的容貌微微地变得歪斜。菜穗子的脑海里,突然联想起了蒙克的《呐喊》。
其后的一瞬间,久留美高声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感觉就不像是人类所发出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菜穗子、真琴和上条全都不知所措,呆立在当场。
之前回房的客人们又纷纷回到了大厅之中。

6

  翌日清晨,芝浦夫妇、古川和中村都离开了旅馆。菜穗子和真琴一直把他们给送到了玄关外。
“我们就先告辞了。”
两手抱着行李,芝浦冲着菜穗子她们低下了头。菜穗子她们也低头回应。
“都怪我们,让你们这趟旅行白白泡汤……实在是万分抱歉。”
“没这回事,这也算是一种经历吧。这种事,估计这辈子都再难遇上了。不过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倒也让人觉得有些困扰。”
芝浦一脸严肃地说道。他身旁的佐纪子也是一脸的微笑。
眼看面包车渐渐远去,两人回到了大厅里。大夫与上条早已摆好棋局,展开了鏖战。上条懒洋洋地盯着棋盘,仿佛早已把昨天的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看到这样一副与往日毫无差别的景象,菜穗子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得知了你的身份之后,我也算是放下心来了。”
大夫说。上条挑起眉毛来说道:“为什么?”
“和人下了二十多局,结果却连对方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之前我一直输给你,其中也存在有这方面的原因。”
“可人家上条不也同样对你一无所知的吗?除了知道你是名医生之外。”
太太在一旁插嘴道。
“不,我对两位的事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哦?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各种事。比方说,两位和女儿女婿吵架之后就搬了出来,还有这时候医院里明明挺忙的,而两位却故意跑出来长期旅行。”
大夫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你这人倒也挺有意思的啊?”
“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结束了这桩长达三年的工作,你此刻的心情估计也挺不错的吧?带回宝石店老板之死的真相和那些赝品宝石去,你能拿到多少报酬呢?”
“也就只是稍稍让我休息上一段时间罢了。”
“嗯,只要能够欺瞒他人就行,这工作也挺轻松的嘛。”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的话,您就尽管吩咐好了。”
说着,上条发起了将军。
中午前,在村政警部来到了旅馆。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三人在大厅最靠里的桌旁相对而坐。
“两人可说是全面自首了。”
尽管眼角上还渗着疲累的神色,但村政的脸色看起来还算不错。
“杀害原公一先生时的步骤,感觉设计的也挺周详的啊。比方说,在江波从雪道上进入房间时,对鞋子的处理。毕竟当时也不能穿着湿鞋进屋。当时那家伙先穿上室内穿用的拖鞋,然后再套上塑料袋出门。回到屋外后,又把塑料袋取下,塞进衣兜里。如此一来,也就不必担心会留下湿脚印了。”
“也就是说,这并非是他们在突然间想到的主意吧?”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
村政断定道。
“除此之外的事,大致就和之前所推理的相吻合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是主谋,谁是共犯了。据他们本人的供述来看,两人中的主谋者应该是江波。”
“您可真会卖关子啊?”
真琴似乎早已看穿了警部的心思,开口说道。只见村政苦笑者搔了搔头。
“实际上,策划和实施的人都是江波。但我个人总觉得,最初提议的人应该是久留美才对,或许她当时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而只是稍稍暗示可江波一下。在我个人来看,感觉江波似乎是被久留美给操纵着一样。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有关毒药的事。”
“没错。”
真琴一字一顿地说,“毒药那件事目前完全不明呢。”
“对。乌头碱这种特殊的毒药,其入手途径实在是让人颇感兴趣。经过追查,我们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
“两位是否知道,久留美有一条挂坠?”
“就是那条小鸟形状的……”
只听菜穗子说了个开头,警部便点了点头。
“听人说,那条挂坠原本是这里的主人的东西,之后经理又把挂坠给了她。那挂坠的后边有个小盖子,挂坠里装着乌头碱。”
“毒药装在挂坠里?”
菜穗子回想起了那位英国贵妇自杀时的事。对,她当时就是服毒自杀的。而那位贵妇却把自己服食的毒药装在挂坠里,送给他人做留念。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闹不清那粉末到底是些什么玩意,让野猫舔过之后,那只猫当场就死了,我们这才明白那粉末是种剧毒。那女孩居然敢带着这种东西四处走动,也真是个够可怕的家伙。因此,我们怀疑去年那场毒杀案的主谋可能是久留美,但目前我们手上还没有充足的证据。”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说话吞吞吐吐的。”
真琴连讥带刺地说。
“真是的。”
村政皱了皱眉,之后又再次笑了起来。
“有关杀害川崎那事的进展呢?”
“久留美已经大致承认了,只不过,她却主张她并非是有意杀人的,而是说当时川崎把她给叫到了石桥边,她自己险些遭到杀害。川崎当时质问她,是不是看到他埋藏宝石的地点了,之后就猛地扑了过来。久留美说没看到,可对方却不相信她的话,两人扭打到一起,之后川崎就摔下了山崖……”
“听起来似乎也还说得通。”
“没错。”村政点了点头,“就算对方手上有宝石,一般也不会立刻就产生谋财害命的想法的。如果没有发现什么矛盾的话,我们决定对她的话予以采信。”
菜穗子忽然心想:就算当时久留美只是失手杀了人,可后来她却也变成了一个对杀人这种事有着免疫力的魔女了。
“最后宝石是在哪儿找到的?”真琴问。
“就藏在这里的杂物间里。虽然那些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但最后还是得把它们还给川崎家才行。”
“警部你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吧?”
真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问的味道。“你知道那些宝石是些赝品,所以才说不可能会围绕宝石发生杀人案的。”
没有人会为了一些赝品而拼上性命的。
村政一脸歉意地低头致歉道:“我本不想骗你们的。对了,在发现宝石的同时,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东西。我们觉得这东西最好还是还给你。”
村政从包里掏出五本书来,每一本的封面都已经被扯坏。看到书的名字,菜穗子不由得“啊”地惊叫了一声。那是一套和她们找到的《鹅妈妈之歌》完全一样的歌集。
“这东西莫非……”
“对。”村政点了点头,“这书是你哥哥的。之前凶手也不知道该怎样把它给处理掉才好。而且其中一本的封面上,还写着当时他的解读结果。”
他把其中的一本放到了菜穗子的面前。一串既熟悉又令人怀念的字迹映入了她的眼帘。

  “当天空染成绯红之时,影子中的伦敦桥便会完工。当桥完工之时,东西就埋藏在下边。”
公一当时果然已经解读出了暗号。估计他也是在给菜穗子寄出那张“玛丽亚何时归家”的明信片之后才解读出来的吧。而且当时他用的也是同样的一套书,这一点让菜穗子感觉到心里暖暖的。
“哎?这是什么?”
真琴拿着其中的一册,偏起了头。那本书并非《鹅妈妈之歌》,而是一本凯尔特民间传说的书。
“大概是本参考资料吧。”村政说。
“肯定是这样的。凯尔特也是英国古代民族中的一支,大概哥哥当时连这方面的资料也查过了吧。”
“是吗?”
真琴看起来似乎还在有些疑问,但她还是把书放回了原处。村政向两人告了辞。尽管菜穗子并不喜欢这位个头矮胖,说话总喜欢兜圈的刑警,但她却不得不承认,村政的确是位称职的警部。

  下午,大夫夫妇和上条也启程离开了旅馆。夫妇两人的穿着和刚见到菜穗子她们时一样,手里提着同样的包上了车。
“回到东京之后,记得常联系哦。”
太太坐在车里说道,“我会带你们去尝些比这里的饭菜更美味的东西的。”
“我服了你了。”大厨在她身后耸了耸肩。
大夫隔着车窗伸出手来。
“再会吧。她推荐的那些难吃的玩意儿,根本就不必去吃的。”
最后一个上车的是上条。他和菜穗子、真琴分别握了握手。
“所有的一切,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啊。”
真琴握着他的手说道。上条盯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没有你们的话,问题也就没法儿解决了。”
“第一次握手时就该觉察到的,最近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和人用劲儿握手了。”
“再会吧。”
“再会。”
车子稍稍滑行了一下,之后便缓缓开动了起来。菜穗子怔怔地望着车子远去。众人心里都很清楚,或许这辈子都再难相见了。几滴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半夜里,真琴摇醒了菜穗子。菜穗子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真琴眼神严峻地站在自己面前。打开的灯晃得让人感觉有些睁不开眼。
“怎么了啊?真琴。”
菜穗子搓揉着脸颊,看了看表。时间是半夜三点。
“你起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这么晚说?明天再说不行吗?”
“这事儿就得现在说,你就快点起来吧。大事不妙,我们把暗号给弄错了啦。”
菜穗子迷迷糊糊地听着真琴讲述,然而真琴最后的一句话,却让菜穗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错了,我们的解谈结果是错的。”
“什么?”
菜穗子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玛丽亚何时归家?从《七星瓢虫》之歌里找到的‘天空绯红之时’的答案的确没错。但它揭示的未必就一定是晚霞。还有另外的一种时候,天空也会变得绯红。”
“朝霞?”
“对,还有朝霞。”
“但问题是‘玛丽亚归家之时’啊?归家的时候,肯定是傍晚嘛。”
“但那个玛丽亚却有些与众不同。你还记得吗?那个玛丽亚像上长着犄角。”
“我记得。不过不是说那不是犄角的吗……”
“那就是犄角。所以说,那尊像根本就不是玛丽亚。那不是玛丽亚,是魔女。”
“魔女?”
“对,这本凯尔特民间传说里就出现过有关长角魔女的故事,说是长犄角的魔女在半夜跑到一家妇人家里,干尽了各种的坏事。妇女为此困扰不已,跑去与井里的精灵商量,从精灵那里学会了一套击退魔女的咒语。那段咒语是这样的:你的山和山的上空起大火了。”
咚地一声,菜穗子感到心脏内侧传来了一阵冲击。这句咒话竟与《七星瓢虫》中的某一句是如此地相似!
“七星瓢,七星瓢,快快飞回家……”
听菜穗子起头,真琴也跟着唱了起来。
“屋子着火了。”
“我一直觉得久留美的话很奇怪。她之前不是说过,公一那天夜里说他解开了暗号,要早点睡觉的吗?可他为什么非得早睡不可呢?”
“是为了第二天早起吧?”
“准确地说,是为了赶在第二天的日出前起床吧。虽然公一在寄出那张明信片时,还一直以为那尊像是玛丽亚,但后来他立刻就看出那是魔女来了。”
菜穗子再次看了看表。“明天的日出时间是几点?”
“不清楚。不过我想最好是在四点以前出门。”
“四点啊……”
看着手表,菜穗子心想,这下子可不能再睡了。
“日出时的石桥影子出现的方向就会与之前相反,你认识路吗?”
“就只能把高濑给叫醒,让他代我们去了。只要把话和他说清,估计他也会理解的。而且到时候还得用到铲子,所以还要请他给开一下杂物间的门。”
四点,两人敲响了大厅里员工房间的房门。两人本以为要使劲儿敲门才能叫醒高濑,可屋里却立刻便有了回应。而且那声音听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困的样子。
高濑在训练服外套了件夹克,看到眼前的两人,他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请你帮个忙。”菜穗子说。
“帮忙?”
“我们还有再去挖一次。”
其后,菜穗子给高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之前解读暗号时的失误。高濑听后也大吃了一惊,说了句“这可不得了”,之后便消失在了房门后。
屋里传出高濑大声向经理、大厨解说的声音,对方回话的声音也同样很大。
过了一阵,经理打开房门,探出头来。
“知道了,我们这就出发。”
十分钟后,菜穗子、真琴、高濑,经理和大厨五个人从杂物间里拿出铁铲,一起出发了。走在最前边的是高濑。
“话说回来,这事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
大厨扛着铁铲,边走边说。
“这么说来,川崎、公一、江波,还有菜穗子小姐和真琴小姐,你们全都把那段暗号文给弄错了?”
“不,估计公一的解读应该是正确的。”
真琴扭头回答说,“江波当时估计只是看到了一句‘天空绯红之时’,所以才会弄错的吧。”
“哦,原来如此。结果江波的误读与川崎的误读却完全一致。所以他才找到了那些宝石,这事可还真是歪打正着,有够讽刺的啊。”
“不过话说回来,暗号真正指示的地点,那里到底埋着些什么呢?”
高濑一脸紧张地问道。
“难道是她当时埋下什么东西?”
大厨问。他的话似乎是在问经理,可经理却只是摇了摇头。菜穗子心想,大厨话里所说的“她”,指的应该就是那位英国妇人。
“朝霞马上就要来了。”
真琴抬头望了望东边的天空,只见天边已经露出微微的曙光。
“走快点儿吧。”
高濑加快了步伐。
几分钟后,太阳缓缓地从东边高耸的两座山之间探出了头。这时候菜穗子终于明白了暗号就只能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才能解读出来的道理。只要时节稍有不同的话,太阳就会被两座山里的一座给挡住。
旭日的晨曦下,石桥在小河的上流投下了影子。此刻,影子已经完全接到了一起。
“就在那里。”
真琴说道。积雪深得让人难以迈步。即使如此,大伙儿也在拼命地往前走去。只要迟了一步,位置便会再难让人确认。
“这里。”
最先赶到的高濑在雪地上插下了铁铲。紧接着,真琴和经理也握起了铲子。
大厨挥下的铲子咯噔地响了一声。其余四个人也突然变了脸色,开始刨起土来。没过多久,土里露出了一只一米见方的木箱盖子,看起来比之前那只装宝石的箱子要大上许多。
“找到了……”
真琴说。她粗重的呼吸声,其原因并不只是之前的挖掘作业。
“打开看看吧。”
经理把铁铲的边缘插进箱盖的缝隙,打算撬开盖子。木箱的盖子一边发出着吱呀声,一边被撬了开来。
“开了。”
大厨迫不及待地推开箱盖。几个人往箱子里一看,脸色全都在霎时间变得煞白。
“怎么会这样……”
菜穗子用手捂住了脸。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非宝物,而是一具已经化为森森白骨的尸体。

7

  高濑跑去联系警察时,剩下的四人既没有走开,也没有靠近,而是手持铁铲,呆站在原地。尽管他们之前都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白骨,但从其大小上来看,大致可以猜出,那应该是几年前死去的那位英国妇人的儿子。当时那位英国妇人埋下了儿子的尸体,而把《鹅妈妈之歌》的咒语留在了旅馆之中。
“我终于明白了。”
真琴怔怔地说道。她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小本子,翻开其中的一页,递到了菜穗子的眼前。
“这是《杰克与吉尔》之歌。之前我就一直纳闷,为什么这首歌会与暗号没有半点的关系。”
“《杰克与吉尔》?”
菜穗子接过了本子。

  Jack and Jill went up the hill
To fetch a pail of water;
Jack fell down and broke his crown,
And Jill came tumpling after.

  杰克和吉尔上山去打水。
杰克一跤摔破头,
吉尔跟着也跌倒。

  “听说她的儿子当时是从山崖上跌下来摔死的吧?”
真琴向经理的大厨问道。大厨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
“杰克指的大概就是她的儿子,而吉尔则是之后决心自杀的那位英国妇人。她儿子的尸体就埋在伦敦桥下……原来如此,仔细想想倒也没错。伦敦桥下埋的本来就是人柱。”
“抱歉……”
大厨对真琴的话似乎并不感兴趣,插嘴道。“能麻烦你们先回旅馆去吗?这里只用留下我和经理就够了。”

 


终章 1

  不到中午,菜穗子和真琴便离开了“鹅妈妈旅馆”。白骨尸体的骚乱虽然还未平息,但如此一来,旅馆里就再不剩一位客人了。之后的事,就交给经理和大厨去处理好了。
坐上来时的那辆白色面包车,两人把旅馆甩在了身后。红砖围墙,尖尖的屋顶,如今回首望去,给人的印象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有件事我还没弄明白。”
坐在一脸留恋地回望着身后的菜穗子的身旁,真琴抱着双臂,喃喃说道。这就是她想事情时的表情。
“每次看到真琴你这副表情,我的心里就会感觉害怕。”
“川崎一夫他为什么要把宝石埋到暗号所指示的地方去呢?就算这是他临死前所做的事,却也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大正常。”
“说了啦……”
菜穗子有些欲言又止,“他本来就已经不正常了。”
“是吗?可那暗号却并非是脑子不正常的人所能解开的。听说川崎是在死去的半年前就到旅馆去了,估计是他当时就得知了咒语的事,花了半年时间,解开了那段暗号。他这样做,感觉似乎存什么目的啊。”
真琴虽然一脸的不快,但之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车子分毫不差地沿着来时的路逆向行驶着。一路上看不到半辆车子。菜穗子再次深刻地认识到,之前自己所在的地方,与外界相隔的是多么地遥远。
“我可以说我自己的推理吗?”
之前一直默默地操纵着方向盘的高濑,突然间开口说道。两人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一阵,菜穗子才微笑着说了句“请讲”。
透过后照镜,高濑与她对望了一眼。
“川崎当时早已决心一死,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带走了宝石。这其中必定存在有定的原因。”
“不是因为他想在死前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吗……”
听了菜穗子的话,高濑微微一笑。那是否定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会把宝石给埋掉的。把那些宝石拿去换成现金不就行了吗?”
“深有同感。”
真琴抱着手点了点头,“所以,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才偷的。”
“没错。”
路上出现了一处急转弯,高濑灵巧地操控着方向盘。“我觉得他是为了某个人才偷的。”
“某个人?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有一个。”
“谁?血亲?”
说完之后,菜穗子自己也愣了。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川崎一夫在二十年前曾经有过外遇,甚至还让对方生下了孩子的事。
“原来如此,他是想留给小三的孩子啊。”
真琴也回想起了大厨的话,但她依旧有些不解:“可他为什么要埋到暗号里所指的地方去呢?”
“他是不可能正儿八经地留给那孩子的。一下子把价值数千万的宝石交给那孩子的话,那孩子也不知该怎样处理才好的。因为那孩子没法解释这东西是怎样得来的。所以他就选择了以路上拾得的形式。”
“是吗?先把宝石埋到暗号指示的地方,之后再把解读方法告诉那孩子啊?过上一段时间以后,那孩子再去把宝石给挖出来。只要那孩子是川崎的私生子这层关系没被捅破,那么那孩子与宝石之间也就不存在有什么因果关系,会被当成拾得物来处理。”
“如此一来,问题就会纠结到当初是谁埋下的宝石上,因为当时川崎住宿时用的是假名字,所以人们就不会追查到他的头上。比较妥当的推断就是,宝石是旅馆先前的主人——那位英国妇人埋下的,但这事同样也无从证明。到头来,宝石就会成为那孩子的囊中之物。”
“既然如此,那么那个私生子应该早就到这里来把宝石给挖走了啊?”菜穗子说。
“估计那孩子当时就只听他说了这个计划,而还没来得及听他说解读的方法,川崎就死掉了。后来又听人说起,那些宝石不过只是些赝品……事情的经过大致便是如此吧。”
“唔……”
尽管在法律上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但当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拼命设计安排下这一切,结果那些宝石却只是些赝品时,那孩子的心境又会如何?
“可是当时川崎的太太却觉察到了自己丈夫的不良企图,为了以防万一,于是偷偷地把那些宝石给调了包……当时或许她已经看出丈夫是想把宝石拿到小三那里去。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女人的心就会变得很可怕。”
“之前上条说过,他是从某些渠道得知宝石埋在暗号所指的地方的,那么这究竟又是一条什么渠道呢?”
菜穗子回想起了昨天的事,开口说道。只听身旁的真琴不冷不热地说。
“肯定是那孩子联系了川崎家。对吧?高濑。”
或许是忙着操控方向盘的缘故,过了一阵,高濑才回答了,一句“或许吧”。
没过多久,车子来到马厩般的车站外。高濑一直目送着两人进了检票口。
“帮了我们这么多的忙,谢谢你。”
菜穗子躬身表示了谢意。
“哪有……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高濑面带羞涩地摆了摆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真琴问。
“先回静冈,到我老妈那里去,之后的事再慢慢考虑。”
“是吗……代我们向你母亲问好。”
“好的。”
真琴伸出了右手。高濑先是看了她一看,之后便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菜穗子也和高濑握了手。
列车开进了站里。
菜穗子和真琴边走边低头致意。突然间,真琴停下了脚步。
“高濑,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呢。”
“我叫启一,高濑启一。”高濑大声说道。
真琴挥了挥手。“再见了,启一。”
菜穗子也跟着挥手。
高濑不停地挥着手,直到列车开动起来。远远望着高濑,真琴喃喃说道。
“他大概也是为了追查父亲之死的秘密才到这里来的吧?”
只用了一瞬,菜穗子便明白了真琴这话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气,再次扭头回望着窗外。一股想要再次挥手的冲动充斥在她的心间,然而车站却早已远去不见。

终章 2

  大厅里只剩下两个男子,一个满脸络腮胡,一个身材较胖。两人并肩坐在柜台旁的柜子上喝着廉价的加冰苏格兰威士忌。
胖子开口说道。
“为什么?”
络腮胡似乎没明白对方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偏着脑袋想了一阵。
胖子再次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和那孩子一起装在木箱里的?”
胖子把一片金属片扔到了柜台上。响声在大厅中扩散开来,随后又消逝无形。
络腮胡瞥眼看了一下那东西,冷冷地回答。
“估计是那孩子死的时候,带在身上的吧。”
“我说了。”
胖子握紧了手里的酒杯,“我在问你,这是为什么?”
络腮胡没有回答,只是充满哀怜地盯着酒杯里渐渐沉淀的琥珀色。胖子接着说道。
“当时你说没找到,外边下起了大雪,所以就回来了,眼里甚至还带着不甘的泪水。那眼泪,难道就只是流给人看的?”
“不是的。”
络腮胡终于开口说道。但说完之后,他又像牡蛎一样,紧紧闭上了双唇。胖子一把攫住酒瓶,一脸焦躁地开始往杯里倒酒。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你到底有没有找到那孩子?”
沉默从两人间流过。除了两人的呼吸之外,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胖子盯着络腮胡的侧脸,而络腮胡的目光都停在酒杯上。
“我找到那孩子的时候,”
络腮胡缓缓说道,
“他还活着。”
胖子的脸抽搐了起来。“你说什么?”
“当时他虽然在大雪中晕了过去,但却还有气。我背起那孩子,一边想像着她见到那孩子时的欣喜表情,一边往前走……”
络腮胡叹了口气,咕嘟一声,喝下一大口威士忌。
“我不记得究竟是因为雪下得太大,还是因为脚下打滑了,或许两者都有。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跌倒在了地上。也有可能是找了太久,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的缘故。我挣扎着想爬起身,可是脚却已经被崴伤了。那孩子的身影从周围消失了。我用单脚支撑着身体四处寻找,最后才发现他被挂到了山崖的半山腰上。当时,靠我的脚是没法到那里去的,我拼尽全力回到山庄,打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所有人……”
“可你最后却没说……”
“我本想说出来的。可当我在山庄里看到她时,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
“她当时正抱着丈夫的遗像祈祷,那一瞬,我明白了一切。对她而言,那孩子就是她丈夫的分身。只要有那孩子在身边,她的心就不会转移到其他男人的身上。”
“……”
“那天夜里,我本想向她求婚的。”
“……”
胖子把目光从络腮胡身上挪开,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之后他紧紧握着空酒杯,向着正面的架子使劲儿砸去。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之后又归于沉寂。
络腮胡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第二天,她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同时也发现了这东西。估计是那孩子在坠崖时揪下来握在手里的。”
络腮胡拿起了桌上的金属片。
“之后,或许她便知道了当时我抛弃了那孩子的事。但她既没有直接问我,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起,就只是埋下了那孩子的尸体,并用暗号指出了那地方。”
“然后又把那暗号留给了你。”
“所以我留了下来,让自己做了那个被我杀掉的孩子的守灵人,解开暗号之后,我就得向人坦白我自己犯下的罪孽,如果没人解开,我就得永远为他守灵。”
“这就是她的报复啊。”
“似乎是的……”
络腮胡再次看了一眼金属片。那是一枚以前他曾参加过的某个登山俱乐部的徽章。徽章之上,刻着KIRIHARA的字样。

  之前一直熟睡不醒的真琴突然间爬起身来,把菜穗子给吓了一跳。
“我做了个梦。”
真琴的身上似乎出了一层汗。
“什么梦?”
“……我也记不清了。”
“梦就这样的啦,吃桔子吗?”
“谢谢,不必了。”
真琴从包里掏出了《鹅妈妈之歌》的书,哗啦哗啦地翻到某一页。
“那条挂坠上的鸟,或许就是知更鸟呢。”
“知更鸟?”
菜穗子看着真琴递来的那一页,嘴里念道。
“是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
真琴合上书,说道:“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女人挺可怕的。”
菜穗子颇感兴趣地笑了笑。
列车即将驶抵东京。

 


解说

权田万治

  凭借清新的校园推理《放学后》(昭和六十年)拿下江户川乱步奖之后,以二十七岁的年纪便在推理文坛崭露头角的东野圭吾,作为充满年轻人新鲜感受的本格派旗手,继续发挥着他日臻稳定的笔力。
获奖作《放学后》与多岐川恭的《湿透的心》、小峰元的《阿基米德借刀杀人》同为校园推理,尽管描写的是一起以女子高中的密室杀人为开端的连续杀人案,开始时手法看似单纯,到最后又以别出心裁的手法来诠释,作为解谜为主的本格推理,处处洋溢着妙趣。
第二作《毕业》(同为六十一年)中的登场人物则是一群大学生。在女生公寓的一间密闭状态的房间中,众人发现了一名大四女生的尸体,在茶道部的茶会上,再次出现了一名被杀的学生。两部作品同为连续杀人案,且都可称得上是青春校园推理。
作者东野圭吾,昭和三十三年二月四日生于大阪,从大阪府立大学电器工学系毕业后就职于日本电装,在以《放学后》夺得乱步奖时,他依旧是一家公司中的社员。
据作者本人透露,念高中时,他所看的第一部推理小说就是《阿基米德借刀杀人》(昭和四十八年),从此以后,推理小说就一直令他魂牵梦萦。
作者之所以会以校园推理为起点,或许便是受了他看的第一部推理小说是小峰元的校园推理的影响。
这次收录于文库中的本书——《白马山庄杀人事件》(昭和六十一年)是该作者连载的第三部长篇作品。本作以冬天里信州白马的山庄旅馆为舞台,围绕着奇怪案件的轴心,是一部向着费解的密室杀人和暗号解读发起大胆挑战,追查凶手的本格推理小说,与之前的校园推理大异其趣。
迫近年关的十二月,两名女大学生——原菜穗子和泽村真琴来到了位于信州白马的山庄旅馆。
一年前,菜穗子的哥哥公一在这家旅馆中离奇死亡。由于房间当时处于密闭状态,而且死者当时也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中,警方认定喝下毒药身亡的公一是自杀而死的。然而菜穗子却一直对哥哥的死抱有疑问,为了查明真相,与挚友真琴一道,在同一时期来到了山庄里。
首先值得关注的,就是《白马山庄杀人事件》发生的地点,被设在了“远离人烟的山庄”这祥一个古典式的舞台里。
正如众位所知,在推理还被称为“侦探小说”的古典时代里,连续杀人案件的舞台受到空间的限制,以在一幢洋馆或一户人家中接连发生的命案的例子居多。也就是说,其主旨大多是将登场人物全都集中到一处,最后由名侦探在相关者中发挥推理能力,华丽地解开案件的真相。
范达因的《格林家杀人案件》(一九二八年)和埃勒里·奎因的《Y的悲剧》就正属此例。
但在这样的设定中,人际关系总会受到血缘的限制,整个故事也容易变得太过单纯。
对这一点进行了补足的,就是“远离人烟的山庄”这样一个设定。如此一来就可以将各种各样的人都组合到一起,更加适合用来创作追查凶手的本格推理小说。
除此之外,名侦探将相关者召集到一起,进行解谜也就不会太过不自然了。
有鉴于此,在日本,鲇川哲也的《紫丁香山应杀人事件》(昭和三十二年)与夏树静子的《W的悲剧》等作品中,这种舞台设定也得到了巧妙地运用。
在这部《白马山庄杀人事件》中,作者在采用了这种古典舞台的同时,又进行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崭新尝试。
首先,小说中,充当侦探角色的是女大学生原菜穗子和泽村真琴这样一对年轻而充满活力的搭档。真琴身体强健,衣着中性化,说话口吻也颇似男性,时常会被人误会作男子,两人既漂荡着一种淡淡的同性恋情,又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步步解开案件,这一点让人觉得颇为有趣。
这种对比鲜明的女性组合在冈屿二人的乱步奖获奖作《褐色的名马》(昭和五十七年)也可以看到,但《褐色的名马》中出场的大友香苗是名与丈夫一同工作养家的主妇,而另一个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赛马预测报纸的记者绫部芙美子,两人与身为学生的菜穗子和真琴有着极大的差别。
另一点创新,就是将当下流行的西欧式山庄设定为舞台,以英国自古传承的著名童谣《鹅妈妈之歌》的歌名,给这家由前英国人的别墅改建而成的“鹅妈妈旅馆”的各个房间名命,此外,还把相关的歌词悬挂于各个房间中。这一点同时也成为了支撑这部作品的趣味性的一种暗号推理式的重要道具。
换作以往那种日式山庄,若是《鹅妈妈之歌》的歌词出现在各个房间中的话,那就会显得很不自然。而在时下盛行西欧式的山庄里,这一点也就不再有任何问题。
只要读过这部作品就会明白,这些名为《鹅妈妈之歌》的英国童谣重视韵律节拍,内容涵盖动物、滑稽角色、天气、数字歌等,有的幽默诙谐,有的艰涩难懂,丰富多彩,但在成年人的眼里看来,许多歌都让人觉得残酷血腥、毛骨悚然。
在推理的领域中,《鹅妈妈之歌》的一部分很早就被当作杀人预言的小道具来使用了。依照《鹅妈妈之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词,接连发生离奇杀人案件的《主教谋杀案》(一九二九年),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一九三九年)颇负盛名,想来听说这两部作品的读者也不在少数。
东野圭吾的《白马山庄杀人事件》中的创新,就在于深知前人这种将《鹅妈妈之歌》当作小道具来使用,也就是所谓的童谣杀人的尝试,转而把这些歌词当成一种暗号,以全新的形式巧妙地利用了它们。
菜穗子已故的哥哥公一从当地寄回了一张明信片,信上写的那句“玛丽亚何时归家”。这句谜一般的话当中,究竟隐含了什么样的秘密?在两人埋头破解歌词之谜时,又一场案件突然发生,之后……
长田顺行在名作《推理小说与暗号》的序言中提到,“使用到暗号的推理小说中,存在有以谜语形式展开文字游戏,和用暗号来破案的两种手法,两者相互结合的理由就在于,不管是谜语形式的文字游戏,还是暗号本身,它们全都是对语言文字的一种人为性操控。”他把以暗号为中心的作品定位为暗示小说,以谜语形式的文字游戏为中心的作品定位为暗号式小说,加以区分。
暗号的通例,一般是由没有半点意义的记号罗列作为起始点的,而文字游戏却并非如此,其出发点是存在有一定意义的文字。从这一点来看,这部《白马山庄杀人事件》,或许可以算作谜语形式的文字游戏,也就是所谓的暗号性小说。
《白马山庄杀人事件》中,菜穗子和真琴对《鹅妈妈之歌》歌词的解读,其后又与包括菜穗子的哥哥公一的死亡之谜在内的一连串的离奇案件联系到了一起。
以清新的女大学生侦探搭档和解读隐含于《鹅妈妈之歌》歌词中的暗号的趣味为中心,同时又融入了作者惯用的密室手法,出人意料地在故事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转折,本作在古典式的舞台中精心设下了各种崭新的意念,令人回味。
在创作了这部《白马山庄杀人事件》之后,东野圭吾的每一部作品也都独具匠心,接连发表了以留下谜一般的话语而亡的前工薪族之死和密室杀人为主线的《学生街的杀人》(昭和六十二年),以连续杀人事件之谜和一封名为《无人岛上传来的满腔热爱》的信中隐含的意义为主线,充满意外性的《十一字杀人》(同年,Kappa Novels),描写天才投手之死的棒球推理《魔球》(昭和六十三年),以芭蕾界为舞台的《沉睡森林》(平成元年),描写高台滑雪界中的杀人事件的异色运动推理《鸟人计划》(同上),新型倒叙推理小说的尝试《布鲁达斯的心脏》(同上,kappa Novels)等本格作品。每一部的水平都远超同类小说。
《沉睡森林》中,曾在《毕业》里展现过身姿的大学剑道部队长加贺恭一郎在经过几年中学教师的生涯之后,以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的身份再次登场。伴随着这类侦探角色的不断成长,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已从校园推理中扩展开了视野,具有了更加多彩的创作层面。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这部《白马山庄杀人事件》可谓该作家由校园推理开始转型的一部作品,其深远意义值得关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