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科扶着脑袋说:“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町村要井口小姐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说出杀死婴儿的事情。”
“岳父也这样对我说了,所以才叫我不用担心。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在开玩笑,竟然做出了这种傻事。我让岳父立刻去自首。我说,我会陪着他去警察局,也会主动说出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但岳父说不行。这样的话,他杀人就失去了意义。他边哭边求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希望我让他的女儿和外孙幸福”仁科看了看身旁的花惠,“接着,花惠也和岳父一起拜托我,希望给我能答应这个要求。我回答说,这件事终究还是瞒不住的,没人能保证纱织能遵守和岳父之间的约定。于是他们说,至少能不要主动提到这件事就好。看到他们这幅样子,我也动摇了,然后…”他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所以就决定继续隐瞒一切?”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用谎言去掩盖谎言,这对所有人都不利。虽然我晓得这个道理,但是我觉得就这样背着这个担子活下去,也是一种承担责任的方法…真对不起,我真是太自私了。”仁科说着垂下了头。
花惠看着身旁的丈夫,摇了摇头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自私,我非常了解你的痛苦。”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中原,那锐利的目光让中原不禁背上一寒。
“我认为,您的前妻…滨冈小夜子女士,她错了。”她语气有力,和刚才完全不同。“在事件发生以后,我知道您女儿在很久之前被人杀害了。对于你们的不幸遭遇我很同情,也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滨冈女士有了那种严酷的想法,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
“花惠,”仁科赶紧阻止,“你在说什么啊!”
“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先说两句。”
中原不由得变得警觉起来:“她错在哪儿?”
花惠舔了舔嘴,用力深呼吸之后说:
“我丈夫…他一直在悔改。”她好像是在人群面前演讲一般大声地说,眼泪瞬间冲出了她的眼眶,但她没有去擦拭,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先生一辈子都在弥补二十一年前的罪行。从滨冈女士那里知道真相以后,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件事。同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到奇怪的事情…为什么那么优秀的人会愿意帮我这个落魄的女人…这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我儿子的亲生父亲并不是我先生,那是我脑子不开窍,被人骗了后怀了孩子,但我先生依旧对孩子视如己出,还一同照顾我父亲。这所有一切都是我先生在赎罪啊。我父亲在隔壁房间听到了滨冈女士的话以后,也应该了解了这件事,所以他想报恩,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如果那时候——”
花惠已经泣不成声,但换了口气之后,又接着说:
“如果我当时没有遇到我先生的话,我现在早就不在人世间的,我儿子自然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了。我先生或许在二十一年前夺走了一条生命,但他却在之后救了两条人命。不说这个,身为医生的他也已经拯救了无数的生命。你知道我先生他一共救了多少患有罕见疾病的孩子吗?他辛辛苦苦地治疗一个又一个小孩,即便是这样,仍说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做出任何弥补吗?有多少被关进监狱的人丝毫没有反省之心,这种人所背负的十字架或许很虚无缥缈,但我先生说背负的十字架绝对是不一样的。那是相当沉重、相当沉重,如同大山一般的十字架。中原先生,你的孩子曾被人杀害,请做为受害者家属的你来回答我,被关进监狱和我先生现在的生活方式,究竟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赎罪?”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的声音像是在尖叫。
“够了!”仁科在旁边制止她:“别说了。”
但花惠的眼神依旧犀利,她接着质问中原:“请您回答我。”
“我都叫你别说了!”仁科大声斥责她之后,转身向中原道歉:“真是对不起。”
花惠捂着脸,然后趴了下来。她失声痛哭,仁科也没有再责备她,而是一脸痛苦地低下了头。
中原长出了一口气。
“我完全能理解你太太的心情,至于说哪种是真正的赎罪,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我不会要求你们做什么,而且,我也曾和井口小姐做了约定,我答应不会去报警。仁科先生,现在一切由您自己来决定。”
仁科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睁大眼睛。
中原点了点头。
“无论你最后怎么做,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杀人凶手应该如何去赎罪,应该是没有参考答案的。就这次的事情而言,我会把你最后深思熟虑的结果当成正确答案的。”
仁科眨了眨眼睛,然后回答说:“是。”
中原把茶几上的杂志收了回去后站了起来。花惠还在哭,但已经听不到哭声了,只能看到她的背在微微颤抖。
“叨扰了。”中原走向大门。
他在玄关穿鞋时,仁科出来送他。
“那我就先告辞了。”中原对他行了个礼。
“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仁科说:“你知道…纱织的电话吗?”
中原看着对方真诚的目光,拿出了手机说:“我当然知道。”


第二十三章


纱织回家以后,在厨房喝了杯水。她吐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有一根晾衣绳。她在百元店买到了这根绳子。当时她正空着双手走出超市,如果百元店后,就心血来潮地走了进去。
她在找绳子。那种不长不短,坚固耐用的绳子。
最后发现了这根凉衣绳。单纯从用途来看,散发着清洁感的鲜艳颜色似乎不是很合适,但是她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纱织把绳子拿到收银台,付了钱以后接了过来。这次她是用买的。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自然地去付钱购物,感觉自己稍微变正常了一些。
她拿出凉衣绳,差不多长5公尺。看起来虽然不粗,但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她环顾屋内,想找到能够挂绳子的地方。那个地方必须足够坚固,能够受得住自己的体重才行。
在室内环视一周后,她摇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家里怎么可能刚好就有那么个地方。她不由得开始讨厌只顾着买绳子的自己。诶,不管干什么都干不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个世界上。
她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柜子。相框内放了一张树海的照片。去了青木原后的一个星期,史也给了她这张照片,之后她就一直放在相框里。
这是拯救你的唯一方法——小夜子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在她说出自己在21年前犯下的罪过以后,小夜子就曾这么对她说。
即使现在也不晚,你要去自首。滨冈小夜子这么对她说。
“因为你还没有认真地对待自己的罪行,所以就无法珍惜自己。马上把这种虚假的人生抛开,去警察局把,我陪你一起。”
纱织知道她说得都对。自从杀了婴儿的那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变得不正常了。无论干什么都不顺,没法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虽然也有男人追求过自己,但都是一些人渣。
只是,自己一旦去自首的话,她只担心一件事情。自然,就是仁科史也。她不知道现在史也在哪儿,有着怎样的生活。但是只要自己去自首的话,警方也会追问仁科的罪责。
纱织把这样的心情告诉了滨冈小夜子,她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那我去查查仁科先生的下落,然后征求他的同意。他也是罪犯,所以要请他和你一起自首。”
史也会同意吗?纱织看到不安,但滨冈小夜子用强硬的语气说:“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因为杀了人,当然要偿命。如果他不肯的话,就会遭到逮捕,你根本没必要犹豫。”
滨冈小夜子的女儿曾经惨遭杀害,所以她的话就具有强烈的说服力。纱织回答说:“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两天以后,她们一起去了青木原。因为滨冈小夜子说,她想去看看那里。还对纱织说,你也该去看看。
最后决定她们会按照和当年一样的路线前往。她们先去了富士宫,发现街道和以前都不一样了。自从父亲去世以后,纱织已经九年没有回来了。当她告诉小夜子这件事的时候,她问:“你父亲应该年纪不大吧,是生病吗?”
“是火灾。”纱织回答。暖炉的火烧到了窗帘,有烧到了墙壁。那天晚上,洋介参加完宴席之后回来,就在二楼睡着了。大火扑灭以后,才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守灵的时候,纱织不顾众人的目光,伤心地哭了,像个少女一般地哭了。
她从来都没有好好孝顺过父亲。
洋介看到过女儿多次试图自杀,曾担心地问她原因。纱织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只是说了句“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洋介自然不能接受,他想要带女儿去看精神科,纱织就拼命抵抗,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她三天都没回家。回来之后,她和父亲之间也很少交流。
纱织内心里觉得十分对不起父亲。在洋介拼命工作的时候,自己却做出了身为人的最糟糕的行为。自己沉浸在性爱中,然后怀孕,最后又杀了婴儿,埋进土里。
她高中一毕业就直接去了东京,只是单纯为了离开这里,这个有着可怕记忆的城市。毫不知情的洋介在离别时对她说:“只要你觉得能够找到生命的意义就好。”来到东京以后,洋介也会不时地打电话给她,担心她没有足够的生活费。
过了一年多,她就不得不放弃美发师的梦想。她没能告诉洋介,也隐瞒了自己在新宿当陪酒小姐的事情。
她在24岁的时候结婚了,却没有办法让洋介看到自己穿婚纱的样子。由于他们是去夏威夷结的婚,对方是比自己大7岁的厨师。和他结婚单纯是因为他长得帅。但在一起生活以后,发现对方根本就是个烂人。不仅占有欲很强,爱钻牛角尖,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当他把刀子刺进纱织的背时,纱织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在他手上。现在背上还有那时留下的伤痕。
她告诉洋介自己离婚了的时候,洋介对她说,真是太好了。父亲说,自打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时,就知道她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人,很是为她担心。
纱织希望下次能找到一个让洋介安心的对象,但是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纱织离婚半年后,父亲就去世了。
一切都是自己不好,纱织想。自己是无法得到幸福的,父亲用这种悲惨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人生,都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得来的报应。
之后,她开始偷东西。
“所以你必须面对自己的罪过。”滨冈小夜子听完纱织的话后对她说。
来到史也家附近的时候,她心乱如麻,很担心如果他突然出现该怎么办。滨冈小夜子似乎差距了她心中的想法,对她说:“你先回车站好了。”
纱织在车站等了不久,滨冈小夜子就出现了。
“我问了问附近的人,立刻就知道了他的下落。他尽了庆明大学医学院,毕业后就在附属医院上班。似乎很优秀嘛。”
医生——
纱织不觉得意外,他完全有实力成为医生。他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她们从富士宫搭乘公交车,转了车,终于到了青木原。自从那天以来,纱织从来没有再来过这儿。在散步道上走了一会儿以后,记忆在脑海中苏醒。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所有的记忆就好像被专门保存在了大脑的一个特殊区域里,也许就是等着在今天被唤醒。
她们沿着小路继续前进,然后停了下来。周围都是郁郁苍苍的大树,纱织说,差不多就在这里了。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你记得也真是清楚。”
“但应该就在这里吧,”纱织望着一片苍茫的树林说:“在这里的正南方的60公尺的位置。”
滨冈小夜子点点头,拿出相机,然后拍了几张周围的照片。
“虽然很想亲眼看看,但还是算了吧。一来是比较危险,二来也应该交给警方处理。一群外行人一通乱挖,如果毁了证据就不好了。”
纱织想了想,才发现滨冈小夜子说的证据就是婴儿的尸骨。纱织再度凝视着树林深处,但是的孩子就埋在那里——
万千思绪突然涌上心头,她蹲下来,双手撑在地上,眼泪不住地流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向自己的孩子道歉,想投胎来到这个世界,却没有喝过一口乳汁,也没有被母亲拥抱,就被父母夺走了生命的可怜孩子道歉。
“我相信你也可以获得重生的机会。”滨冈小夜子抚摸着她的后背。
一个星期后,她接到了滨冈小夜子的电话。小夜子说找到了仁科史也,而且已经见过面了。
“因为我看好发现了一个可以顺利与他见面的方法。我对他说了你的事情,我想他应该会和我联络。虽然他好像颇受打击,但感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应该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纱织问。滨冈小夜子犹豫了一下说:
“自杀。因为他已经有了名誉和地位,可能会特别担心失去所有的一切而选择去世。我本来以为会有这种可能,但我发现他不是这样的人。”
听她这么说,纱织的内心再次开始动摇。她为自己说出的一切对仁科史也的人生造成影响而觉得愧疚。
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滨冈小夜子第二天打电话回来说,已经约好了要去史也家。
啊,终于——
史也可能会憎恨自己。纱织想,因为原本约定的是这件事情只能成为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是自己单方面违反了约定。告诉滨冈小夜子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如果说纱织完全按没后悔,那当然是骗人的。
滨冈小夜子去见史也的那天,她整个人坐立难安,没有食欲,心跳不止。当然也请假没有去上班。
知道晚上,都没有再接到滨冈小夜子的电话。因为太担心了,就打去了电话,但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滨冈小夜子和仁科史也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是交谈的不顺利,但连个电话都没有也太奇怪了。不安的感觉几乎压垮了她,即使上了床,也根本睡不着。
纱织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直到天亮,脖子上都是冷汗。
起床后,纱织也没有精神干任何事,只是等着滨冈小夜子的联络。她想到可能滨冈小夜子的手机坏了,所以可能会直接来找我。于是她也不敢出门去散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到了下午。纱织没有好好吃饭,只是默默在家里等着。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能干什么。
五点多的时候,玄关的门铃响了。她问:“请问是哪位?”但她听到了一个影响不到的回答。
“我是滨冈女士的朋友,她拜托我转告你一些话。”门外响起的是一个男子沙哑的声音。
纱织打开门,一个陌生的矮个子老人在外面,十分尊敬地行了个礼。他手上拿着纸袋子。
“我有东西给你看,可以进去吗?”
如果是平时,纱织可能会决绝,但听到滨冈小夜子的名字,她就失去了冷静地判断力,想要赶快知道滨冈小夜子托老人转达什么话,也想知道老人想给自己看什么。
她请老人进去。是不是要拿什么饮料给他?咖啡或者红茶什么的太费时间了,冰箱里还有瓶装茶。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老人则从纸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她一时间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因为过于突然,所以没反应过来。
“不许出声,如果你非要喊出来,那我就只能杀了你。”老人说,他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同,语气很着急,也很凶恶。
这时候,纱织才方向老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菜刀,上面还有血迹。
虽然老人叫她不要出声,但即便是老人要她说话,她也说不出来。她又惊恐,有诧异,全身都动弹不得,发声器官好像也被麻醉了一样。
“我的…我女儿是仁科史也的老婆。”老人说。
女儿?老婆?虽然都是很简单的词汇,但是纱织根本搞不懂这些人际关系,只是知道这个老人和史也有关。
“虽然她很可怜,但是我杀了那个叫滨冈的女人。昨天晚上,我杀了她。”
纱织听到这里,浑身汗毛直竖。滨冈小夜子被杀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她根本无法相信。纱织傻傻地站在原地,摇着头,依旧说不出话来。
“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我不会逃跑,会让他们逮捕我,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做一件事情。”他手中的菜刀上下挥舞着,虽然上面全都是血迹,但金属部分还是发出了骇人的光芒。
为什么要杀害滨冈女士——纱织用极小的声音问他。
“因为她必须死,”老人的脸都扭曲了。“我女婿真是好的没话说,是个正人君子,也正是多亏了他,我女儿才终于得到了幸福。不光是我女儿,他甚至还愿意照顾我这么个败类。你知道如果他不在了,会让多少人觉得困扰吗?二十多年前因为年少无知而剩下的小孩,杀了他又怎么样?这和堕胎没多大差别的嘛!到底最少让谁觉得困扰了?最后伤了谁的心了?婴儿的遗族又是谁?虽然你们是加害者,但也是遗族没错的吧。除了你们以外,根本没人知道那个婴儿的事情,也只有你们才为那个孩子看到难过,但最后却要我女婿因为这样的事情去坐牢,到底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吧。”
老人说话就像是连珠炮一样,纱织无言以对。她没有仔细想过史也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也不知道自己自首进监狱能有什么好处。因为这是日本法律规定的事情,所以她以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面对自己的罪行,但她完全没有一点自信,能拍着胸脯说进监狱是自己的意愿。这还是滨冈小夜子给她灌输的想法。
早知道就不应该告诉小夜子的。她现在后悔不已,应该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去才对的。
纱织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自己犯了弥天大错,无法挽回,这种自责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虽然感到很抱歉,但你也必须死。”老人走上前说:“不过首先,你要先告诉我,除了滨冈以外,你还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其他人?有的话,那些人也必须死。”
纱织使劲摇头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然后哭着说,早知道就不应该告诉滨冈小夜子的。如果自己没说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后果,一切都怪自己。
“你可以杀了我。”纱织哭着对老人说:“我终于明白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中,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如果滨冈女士不认识我的话,也就不会死,你也不会成为杀人犯。全部都是我的错,所以我死了最好,请杀了我吧。”
看到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老人反而害怕了起来。他握着菜刀开始低声吼叫,但却没有继续向前靠近。
纱织反过来问他:“你怎么了?”
老人没说话,喘着气,然后问她:
“你能保证吗?你能保证知道临死之前都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婴儿的事情吗?也愿意完全不提你和史也之间的过去?如果你能保证的话,我现在就离开,不会碰你一根毫毛。”
纱织看着老人的眼睛,发现他并没有那么的歇斯底里,而是露出了求助的眼神。于是终于知道,他其实并不想要杀人,他也是游离在生死边缘的人。
纱织点了点头,回答:“我保证。”
“真的?不骗我吧?”老人再次确认。
纱织再次告诉他,没有骗他。即便是现在说了谎而活了下来,之后再去报警,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她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老人似乎相信了她,点了点头把菜刀放回了纸袋。
“我来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老人说完,就离开了。
纱织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接受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但老人手里的菜刀所发出的淡淡的光,依旧深深地印在她的眼中。
她上网看新闻,确认了老人的话。一名女性在江东区木场的路边被刺杀——一定就是这个没错了。第二天,她又从新闻中得知老人自首的消息。
内心的愧疚使她越来越沮丧。那个老人应该会进监狱,他的女儿,和他的女婿仁科史也,也会变成嫌疑人的家属,从而承受很多苦难。
而且——
悲剧没有结束。那个姓中原的人的行动,也可能让悲剧继续。
纱织再次拿起放在手边的凉衣绳。如果没有办法接受法律的制裁,那就只能自己来了断了。
她再次环视四周,目光终于停在了厕所门上。
她想起曾经看到过有名音乐人曾经用门把上吊的消息。虽然不知道那是自杀还是意外,但那个音乐人确实死掉了,怎么用门把上吊?
纱织盯着门把,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她走到门旁边,把绳子的一端绑在内侧的门把上,把剩下的绳子绕过门的上边,在另一侧用力一拉,绳子完全不动。
这样就没问题了,纱织想。她把吹垂下的绳子系了一个环,为了避免松动,又打了好几个结。
她把椅子搬到门前面,站在椅子上,把脖子套进绳索内。
是不是要写封遗书?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立刻就打消了这种想法。事到如今,到底要写什么才行呢?正因为无法留下任何东西,所以才选择走这条路的。
她闭上眼,回想起21年前的可怕景象。她和史也两个人杀了婴儿,双手感受着婴儿身体的温度,做了残酷的事情。
对不起,妈妈现在就去向你道歉——她跳下椅子。
她看到颈动脉被勒紧。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划伤句号。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整个人却掉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时看到脖子完全放松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周围。
凉衣绳掉了,绑在门把上的那端松了。纱织无奈地垂着头,自己真的什么事都做不好,就连上吊都不能一次性成功。
她站起来,重新把绳子绑好,拉了几次,确认不会再松开了。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她像刚才那样,把打一个环的绳子绕过门的上方后垂了下来,正当她打算站上椅子的时候,手机响了。啊,对了,应该是打工的成人按摩店打来的,今天自己没有请假。
纱织拿起手机,正要关机,却发现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有些在意,接起了电话。
“喂?”
“啊…喂?请问是井口纱织小姐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又很洪亮。
“是——”她回答的时候,感到一阵惊慌。这个声音自己很熟悉,自己对声音的主人很熟悉——
对方停了一下说:“我是仁科史也。”
“是。”纱织回答,顿时心跳加速。
“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讲,你能和我见个面吗?”
纱织紧握话筒,看向厕所门。她看着绑在门把上的绳子,觉得刚才或许是在那个世界的婴儿把绳子给松脱了。


第二十四章


中原打开纸箱的同时,身体不禁往后仰。虽然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看到的时候,发现比他想象的更加震撼。差不多有男性手腕那么粗,足有两公尺长,黑白花纹的斑点很是鲜艳。这是一条加州王蛇。
“死亡的原因是?”他问饲主。
“不清楚,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动了。我朋友看了看,说已经死了。”饲主是刚过二十岁的女性,头发染成褐色,眼妆夸张得要命,手指上抹着鲜艳的指甲油。
“是您养的吗?”
“嗯,事情稍微有点儿复杂。原本是我男朋友的,但是他最近搬走了。”
“所以就由您来负责照看吗?”
“我…我也没照顾,没有给它喂吃的,就那么放在水族箱里。我好几天没回家了,结果回家一看,它就不动了。”
“原来是这样。”中原只能这样回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见缺德的人养宠物而造成悲剧的事了,他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
“您打算如何办葬礼?”
“葬礼什么的也用不着,只要你们能帮我把它处理掉就好。你们会把它烧掉的吧。”
“我们会进行火葬。”
“那就这么办好了。”
“那么遗骨呢?”
“遗骨?”
“就是骨灰,您要带回去吗?”
“啊!不要不要!请你们扔掉就好。”
“那就和其他动物一起焚烧掉吗?”
“焚烧?”
“就是火葬。”
“火葬的话,我需要做什么呢?”
“会在公用祭坛合祭,您也可以来参加。”中原在说明的时候,还在想眼前这个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合祭”。
“你说我可以参加,也就是说我可以不参加的吧。所以,我可以走了?”
“当然。”
“好,那就这么办,就选那个。太好了,不会太麻烦。”她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中原对自己说,她愿意把尸体送过来就不错了。很多没良心的人会直接和可燃垃圾一起扔掉。
他冲着神田亮子招了招手,说明情况以后,由她来接手。她露出有些不快的表情,虽然她喜欢动物,但不包括蛇。
又有人从大门进来了。中原抬头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佐山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中原带着佐山去了三楼的办公室,依旧用茶包给他泡了日本茶。
“之后怎么样了?”中原问。
佐山喝了一口茶,皱起眉头。
“现在正为了找证据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你,所以一切都会到了原点。”
“让你们困扰了吗?”
佐山放下杯子,然后耸了耸肩。
“接下来才算是真正开始忙了呢,案子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在审判的时候争论的焦点也和之前的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们警察只需要找出案件的客观事实,但具体审判的时候要如何看待这些事实,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中原点了点头说:“应该是的。”
在拜访了中原家的三天以后,仁科史也和井口纱织一起去自首了。中原不晓得他们之间谈了些什么,但估计是仁科主动联系了井口。
佐山来向中原确认相关信息,可能仁科和进口也说了被中原揭露的事实。
“谢谢你借给我这个。”佐山从公文包中拿出了刊载着偷窃癖内容的杂志,上次来向中原了解情况的时候,把这本杂志借走了。
“不知道审判最后会怎么样呢。”
“谁知道啊,”佐山歪着脑袋,“町村造作的律师瞬间就精神振奋了。如果是抢劫杀人,一定会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现在知道了是因为隐瞒女婿的犯罪,就有了酌情减刑的可能,估计他会争取十年有期徒刑。”
听了佐山的话,中原心里像是打到了五味瓶。
“真是太讽刺了。小夜子的父母希望凶手被判死刑,但我揭露的真相,反而让他远离的死刑。”
中原曾经因为这件事情向里江和宗一道歉,说自己可能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但他们没有生气,而是异口同声地说,很高兴能知道真相。只是对法官判处凶手的刑期会缩短这件事情产生了很大疑问。
这与动机无关,无论是基于任何理由的杀人,遗族都无法远离伤痛,所以,他们依旧希望能判处死刑——他们对中原这么说。
“刑法从来就是矛盾的。”佐山说:“静冈县警方来的消息,说在那里什么都没找到。”
“那里是…”
“青木原。他们埋葬婴儿的地方。他们的证词是一致的,虽然是在树海这种特殊的地方,但听起来位置信息很明确。静冈县警察在大规模搜查之后,依旧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已经全部腐化成泥土了吗?”
“不会。”佐山摇了摇头说:“即便是个婴儿,二十年的时间还不至于都变成泥土。毕竟是树海嘛,有很多野生动物,估计是被动物给挖出来了吧。”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的话…”
“恐怕就很难立案了。因为这样就无法证明他们杀了婴儿,所以很可能最后不起诉。至于町村,就会以21年前曾经发生过命案的前提来进行审判。”
中原看着刑警说:“确实很矛盾。”
“也许这就说明人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出完美的审判。”
佐山站了起来,说了声“打扰了”,然后离开了。
中原目送刑警离开,之后走到窗边,看到神田亮子正抱着纸箱走去火葬场。
中原想起了井口纱织家中的那张树海的照片。对她来说,那张照片才是最珍贵的遗骨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