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司却觉得这位大哥哥在向自己询问这曲子究竟好在哪里,马上作答道:“这位哥哥你拉的前半部分激情那个……澎湃,听得我……全身的血都煮开了,就像大将军要出征打仗了一样,只是后面,为什么和敌人打了个两败俱伤呢?后面听得好凄惨哦,就像赢了的人也一败……一败?一败涂地一样!虽然还有不甘心,好像想东山再起,但真的好惨。”
一听艾司管自己叫“哥哥”,这位拉琴人就竖眉怒视艾司,可听到艾司后面的分析,仿佛勾起了心事,最后的不甘蛰伏,想东山再起也被艾司说了出来,拉琴人顿时对艾司刮目相看。
“你真能听懂我拉的这调子?”拉琴人兀自不信。
艾司点头,这位哥哥的嗓音未免也太尖细了些,如果只听声音,肯定以为是位姐姐。
见艾司点头,拉琴人也不质问,只是道:“那你再听这首。”说罢,他优雅地将长卷发一甩,用腮托住了琴,弓放琴上,缓缓拉动。
琴声铮琮,泉水叮咚。
艾司听到了青青的草原上,莺飞草长,小鹿在跳跃,小鸟在鸣吟,他仿佛回到了莲花山,回到了和花菜一起坐看星月,且听风吟的日子。
可是渐渐地阴云密布,森林枯萎,鸟兽散尽,人踪绝灭,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花菜虚弱地躺在枯死的草甸上,只用那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看着艾司,眼中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情。
艾司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听到琴声后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只觉得花菜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好可怜,艾司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帮它,好想搂着花菜再说会儿话……艾司好想花菜,好想好想。
艾司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听到伤心处,顿时心酸泪涌。
可这还不是结束,凄婉的琴音在如诉如泣地低回两遍之后,一个漫长的断音,跟着就是列缺霹雳,丘峦崩摧,那仿佛不是琴弦能拉出来的音调,更像钢琴键盘上敲击出来的音符。
天裂缺口,大坝决堤,滔天的洪水席卷了一切,那当真是天崩地陷,无底深渊。
在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只能随波沉浮,不知是生是死,将漂向何方。这一段音乐起起伏伏,端的是黑夜闪电,风浪滔天,其中暗含的巨大恐惧、不安、彷徨、茫然,无力抗争,艾司完全体会到了。
最后一段,是洪水散尽,一片狼藉,家园不再,亲人离散,父不见子,妻不见夫,哀号惨呼,声声泣血。若有若无的断续琴声,仿佛神魂迷离,幽思如风,罄南山之竹,难书离别之痛。
拉琴人自是知道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忆昔思今,不免深有感触,拉着拉着,就有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至脸颊,后面的曲调由于太过伤悲,没办法继续拉下去了。
可当他抬头,却震惊地发现,那个听琴的小伙子,竟然早已泪流满面,那悲恸伤心之情,比自己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琴声停下,艾司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哇的一声大哭道:“哥哥你拉得太惨啦,真是好惨啊,哇……”
原本拉琴人还在为艾司的感同身受而备感欣慰,可一听艾司这声哥哥,顿时不乐意了,鼻孔一翻,怒斥道:“哥哥?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娘是哥哥了?”
啊?艾司也被震住,一时忘记了伤悲,再仔细看看,这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类同胞,长着一张颇为中性的脸,稍加修饰,既可以显得更阳刚霸气,也可以显得温婉可人,不过那唇上两撇淡淡的青须总不是假的吧。
艾司看看同胞的上半身,再看看下半身,这位姐姐,你自己不出声,艾司很难分辨你的性别的。
艾司试探着问了一句:“对不起,姐姐?”
拉琴人歪着嘴角“切”了一声:“小子,你给老娘听好了,我赛夕诗是个正宗的娘儿们。你看不出,我有多么雌性化吗?”
完全看不出来啊,姐姐,艾司不安地搅动手指,小声嘀咕:“听恩恩说,西施是个大美人来着?”
艾司这是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赛夕诗大怒:“臭小子,你给老娘听好了,老娘的名字是夕阳的夕,诗歌的诗,赛!夕!诗!你到底有没有文化啊!”
这时又一趟地铁到站,从地铁里走出来的人群三三两两,好几人从艾司与赛夕诗的中间插过,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元、五毛的零钱,扔进赛夕诗的塑料盆里。
艾司若有所悟,一面感慨:“姐姐也是乞丐啊。”一面替姐姐感到不值,拉琴拉得这么好,这位夕诗姐姐怎么会是乞丐呢?
赛夕诗火冒三丈,气得嘴角哆嗦:“乞你老母!老娘这叫街头艺术,在欧美很流行的,你没文化就不要装懂!真是晦气,还以为找到个知音来着。”
赛夕诗姐姐怒骂时,更是毫无形象,指手画脚,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唾沫更是呈喷发状,喷到艾司脸上,艾司赶紧擦去,这位姐姐口臭好严重的。
赛夕诗还不解气,指着艾司道:“你走,不要出现在老娘面前,信不信我拿琴扁你!”
那双眼瞪得又大又圆,一只手已经握住了琴颈,作势要打。
艾司退了几步,心想不是说喜欢音乐的人都会视琴如命吗,这位姐姐好暴力哦,她的性格肯定和雅欣很合得来,这么暴力,以后不好嫁人啦。艾司想着,就嘟哝了出来。
赛夕诗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听到嫁人什么的格外敏感,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嘴里绝对没冒好词儿,腿一蹬,脚一甩,一只鳄鱼牌拖鞋就飞了出去。
艾司正边走边想,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高速靠近,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头一偏,手一探,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一看,不是夕诗姐姐的拖鞋吗?
艾司噔噔噔又跑了回来,恭恭敬敬地将拖鞋递上去:“姐姐,你的鞋掉了。”
赛夕诗一愣,怒目圆睁:“要你管!你滚!”
艾司将拖鞋放在地上,悻悻地离去,在他心里,虽然这位夕诗姐姐性格古怪了点,脾气大了些,但能拉出那么动听的音乐,肯定是好人啦。走了两步,艾司觉得不对,艾司听到了那么好听的音乐,却没给钱耶,那些路过的人都没听到也给钱了。
赛夕诗正胡乱地套上拖鞋,发现那混小子走了没多远,又噔噔噔跑回来了,这小子不到黄河不死心是吧,丫的当老娘说话是放屁呢!她双手握紧琴颈,像握棒球杆那样正准备来个大力挥击,却见艾司明明看到自己手里的琴,还是壮着胆子靠了过来,从口袋里捧出一大把零钱,往破布上一放,跟着就像怕被蛇噬一般赶紧缩手跑开了。
这把皱巴巴的破碎零钱里,居然还有一毛两毛这种罕见的小钞,一看那小鬼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学生?他那个年纪这个点应该还在上晚自习,那么就只剩另一种可能了,外来务工人员,看样子,也不是觊觎老娘的美色。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赛夕诗忽然生起这样的感慨,这小子能听出自己的挣扎和不甘,也能听出小惠谱的曲子里的伤悲,遥想当年,子期伯牙相遇,也莫过于此。
不知明天,他会不会还从这里经过啊?哼,是自己想多了,在这个有上千万人口的沿海城市里,哪有那么巧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
不过那小子也说得没错,什么街头艺术,不过是自我贴金,哪有人会停下来认真地听自己拉的是什么,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很忙的。
想到这里,这位夕诗姐姐将手指伸进鼻孔里,嘴角一扬,又发出一声一声“切”自嘲似的冷笑。
殊不知艾司离开地下通道,心里想的也是明天从黄大哥家回来,我还从这儿过,看夕诗姐姐是否还在这里拉琴。
刚出地铁口没走多远,就看见路边有一位乞丐,这次可是真乞丐,他裹着条破毡子,好像双腿自膝下就没了,匍匐在地,身子显得很短小,一颗头奇大,戴着一副盲人墨镜,看来不仅没了双腿,还是个盲人。
真是可怜,艾司很想接济一下,一摸口袋却摸了个空,方想起口袋里的零钱都给了夕诗姐姐,艾司很不好意思,只能轻轻地从这名大头乞丐身边走过去。
那乞丐虽然看不见,但听力似乎特别好,听到艾司走过,双手捧着的破搪瓷杯子上下抖动,有几枚硬币在杯子里撞得丁零哐啷直响。
艾司停下来歉疚道:“我身上真的没有钱了,对不起啊。”
岂料,那大头乞丐一听到艾司说话的声音,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那伪装的断膝下立刻长出了一双小腿,跟变魔术似的,跟着将墨镜一摘,一双小眼睛贼亮贼亮地熠熠发光。他一把就拽住了艾司的手腕,惊喜叫道:“那谁谁!”
艾司也将这大头乞丐认出来了:“大头!”
这个伪装乞丐骗人钱财的,不是大头杨聪又是谁。
话说这大头杨聪,自从看见艾司空手搏狮之后,就夜不能寐,经过几日的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条发财大计,那小子人傻好忽悠,力气又大,身手灵活,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可见老天垂怜,终于给我杨聪杨爷指明了一条发财大道。
大头杨聪经过深思熟虑,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金光大道,做梦都梦到自己被成堆的钞票和金币给掩埋起来,身边比基尼美女如云,点烟都是用百元大钞。
不过,这发财大计有个前提,就是必须先找到艾司,虽说这小子很好忽悠,但找不着他一切都白搭。由于艾司活动的区域被人家划定了警戒区,杨聪不知道违反规定会有什么下场,他也不敢去尝试,只能在警戒区外围周边碰碰运气,接连好几日都没什么斩获,杨聪杨大爷手里的资金紧张起来。
看着人来人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杨爷脑筋一转,就拿出了自个儿行走江湖的必备武器,破毛毡和墨镜,一面继续守株待兔搜寻艾司的身影,一面给自己找点外快。
可又过了几天,那艾司还没踪影,我们的杨爷已经沦落到连泡面都快吃不上的地步了,一般人见他长得肥头大耳,不怎么乐意接济他。所以杨聪的观察范围,就从艾司必经的几条路段,渐渐转移到了公交车站或地铁口这些人流密集的地方,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到艾司,看来果然是连老天爷都在帮着自己。
杨聪越想,底气越足,踮着脚尖大力拍着艾司的背:“哥们儿,闲话少说,哥哥我有一条发财大计,好兄弟,讲义气,特意来通知你。”
艾司将大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想起了那位在图书馆外面要钱的大叔,神秘问道:“你这样……能要到很多钱吗?”
大头差点一窒,干笑了两声,以无比猥琐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反问道:“靠——,你看哥哥我像靠这点儿小钱过日子的人吗?”
艾司的优点就是不撒谎:“像!”
杨聪显然已经习惯了艾司的直白,没脸没皮地拍着艾司的背让他跟自己走,临走前故作大方地将破毡子一脚踢到路边:“其实我是专门在这儿等你的,这个嘛,反正闲着也没事儿,俺们不偷不抢,这钱也算挣得正大光明对吧。好啦,咱不说这个,哥哥问你啊,青瓦街龙场听过吗?没听过是吧,就知道你没听过,听哥哥说,那地方,简直就是专门为你这种人而修建的,到了那里,哥哥保证你能赚到一大笔钱,要是打上个十几二十场,你下半辈子都不用为吃穿发愁了。”
“什么打上个十几二十场?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跟哥哥来就是了嘛,难道你大头哥哥还会害你,真是的。”
“恩恩她们要放学啦,我要回家去了,改天吧。”
“哎,你别走啊,那谁,艾哥,艾哥,你听我说嘛,今天晚上正好就有一场,我先带你去看看嘛,看看再说嘛是不是。真的能发大财啊!对你来说小菜一碟的!”
“我真的要回去啦,恩恩她看不见我,要生气的。”
“那你这么晚在外面闲逛什么?”
“没有闲逛啦,我去给小朋友补课。”
“当家教啊?那能挣几个钱啊,你就说今天补课补晚了不就得了?艾哥,艾哥哥,艾爷,算我求您了,耽误不了你几分钟时间的,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你难道不想发财?”
艾司停下,思索,问:“能挣很多钱啊?”
“多。”大头拼命点头。
“好几千?”
“比这多得多。”
“要不要身份?”
“要什么身份?不要不要不要,那里每个人都想方设法把身份藏起来的。”
“什么事情能挣这么多钱啊?不会是坏事吧?”
“我以人格向你保证,这事儿跟坏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走吧,艾爷,您再等一会儿就散场啦。”
5
青瓦街紧邻南宁路,却是一条地道的步行街,街道两边都被搭帐篷的路边摊给占据了,中间仅留下不足两米的行人通道,沿街混杂了各种叫卖声。
杨聪领着艾司穿过人流密集的摊位,拐进青瓦街边一条小巷,巷子里早有一人在那儿等着,瘦得跟猴似的,大头管他叫竹竿,那名字倒也贴切。
“就这小子?”瘦高个儿竹竿看了艾司一眼,表示怀疑。
大头将竹竿拉到一旁,小声嘀咕:“就他,你别看他个子不高,你看他那身形,那肌肉,爆发力超强的,我大头什么时候看走过眼?”
“也没看出什么肌肉来啊,到底行不行啊?入场券很贵的!”竹竿还是不信,精神萎靡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操!”大头发了狠,“前几天有头狮子在市区被人用拳头打昏了你知道不?”
竹竿道:“知道啊,听说是一个警察干的。”
“干他娘,就是这小子,我就在旁边,亲眼看到的,这小子发起狠来,我怕得想尿啊!”
“有没有这么夸张,真的假的?”
“我以人格担保啊!”
“你的人格不值钱啊。”竹竿又打了个哈欠。
“我操!你想想,我全部家当都押在这小子身上去了,他要是不行,我还不如上吊抹脖子死了算了。少废话,走吧,赚了钱买一斤粉,爽死你啊。”
见竹竿点头在前面带路,大头喜滋滋地跑过来,对艾司恭敬道:“可以啦,我们跟他走就是,艾哥。”
艾司看着黑漆漆的小巷,小心道:“我不想去啦。到底在哪里啊?”
大头无比亲昵地搂着艾司的胳膊:“走过这条小巷就到啦,这几步路呢,里面很好玩儿的,来来来……”
“你们刚才说什么粉啊?”
“爽身粉,爽身粉。”
走到一半,小巷中间有两个体重在三百斤以上的肉墩型壮汉守着,那竹竿有气无力地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晃了晃,壮汉们才放行,其中一个还提醒他们:“火龙正在里面,你们运气不错。”看起来竹竿大头都是这里的熟面孔。
另一个则调侃艾司道:“带了个鸡蛋啊?”
“你才是鸡蛋,大哥看清楚了,岩石来的。”大头也不怎么怕那胖汉,两人说的是当地小混混的黑话,鸡蛋的意思就是很不经打,一碰就碎,比鸡蛋好一点的叫沙袋,不仅能扛打,还能偶尔获胜的叫小刀,最后擂台常胜的才叫岩石。
走到小巷另一头,里面渐渐传来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乐,艾司大老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是烟火味夹杂汗味和排泄物的气味,十分难闻。
小巷尽头,空间豁然开朗,四面都是高楼,在中间正好围成一个小广场。
这原本是小区垃圾场,后来被一群小混混占据了改为篮球场或足球场,再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为街头打架斗殴、帮派厮杀的极佳场所,最后被北区的大佬整合起来,有了龙场的名头,是海角市较为知名的地下黑拳市场。
声嘶力竭的疯狂音乐,狂欢般尖叫的人群,随处丢弃的易拉罐和啤酒瓶,熊熊燃烧的汽油桶。在广场中央立着四面锈迹斑斑的铁围栏,围栏四角被熊熊烈焰映照如白昼,围栏中央有两个赤裸上身的猛男正像野兽一般搏斗着。
其中一个身高一米八几,肌肉结实得像钢铁,一头火红的头发,脸上用油彩画上青面獠牙,看起来格外凶狠,这就是龙场近几月声势正旺的台柱子之一——火龙!
青瓦街龙场的幕后老板黑道出身,对中国武术有着近乎狂热的爱好,这地方既然被命名为龙场,那么里面最能打的人自然被冠以龙的称谓。
龙场里有九条龙,每一个都是黑道上叫得出名的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难得一见,不过偶尔也会出来透透气,像今晚就是。
火龙的对手是一个代号蜥蜴的人,身高比火龙稍矮,体型看起来却比火龙还魁梧,原本也是岩石级的好手,但在火龙面前,却像被逗的猴。
龙场的观众不只是黑道上的混混,也有些有钱人,它除了提供令人感到刺激的肉搏之外,最主要的是赌博,龙场胜负不计分数,只算输、赢、平,一方把另一方打倒在地,让他爬不起来,就算赢了。如果时间到,双方都还在场上站着,就是平。
简单的规则加上激烈的搏斗,特殊的环境有着别样的刺激。
没看两分钟,艾司就看见那个红头发的转身一钩,将对手绊倒,跟着反手肘击,那手肘贴着对手的脸,两人一起往地上倒。立刻就有鲜红的血飞溅,围栏外的观众反响热烈,那鲜红的颜色就像毒品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大头兴致勃勃地给艾司介绍,现在都不行了,以前打得那才叫一个激烈,动则生死见真章,十个里面就有九个要被抬出去。
艾司很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气味,讨厌这里的音乐,讨厌这些人如痴如醉的疯狂模样,最讨厌的却还是那四面铁网围成的擂台,就像个金属笼子,里面的人仿佛已不再是人,只是保留原始本性的野物。
那个笼子……艾司不知为何,总会联想到那天与大狗狗战斗时出现的铁笼子,虽然外形差异很大,但似乎作用都是一样的。艾司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两下,全身的肌肉开始收缩,紧绷,脑袋里的血管似乎随着那狂暴的重金属音乐震颤,一阵一阵地刺痛。
与艾司相反,杨聪回到这里,就像游子终于归家,鱼儿回到了水里,贪婪地呼吸着那夹杂各种味道的气息,全身都放松下来。
“打呀!”
“夹爆他的头!”
“踢他裆,踢爆他!”
多么熟悉的尖叫声,杨聪不禁思绪飘远,遥想当年,第一次遇见司徒,也是在这里,当年他就和身边这名少年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的青春,年少且轻狂,充满了激情与梦想,谁知道风云突变,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大头,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啊,他们在做运动。”大头开始忽悠。
“运动?就像运动会那样?”
“对呀!就是你想的那样!”环境嘈杂,两人都需要大声说话,前面的竹竿回头,好奇地瞅了艾司一眼,大头给他做了个不可说破的暗示。
“小子你乡下来的啊?”竹竿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我是海角市纳凉镇石桥村人。”艾司对自己的来历背得很熟。
杨聪警告地瞪了竹竿一眼,竹竿无所谓地撇撇嘴:“还真是乡下来的。”
“怎么样,你看里面那两个人,个大、人傻,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你要上去,哈哈,嘿哈嘿哈,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打趴下了。”杨聪比画出拳击姿势想激励艾司的斗志。
“不好,不喜欢这里。头疼。”艾司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看了一下场内,“他们那么壮,看着就好可怕的。”
“别呀,哥。”见艾司想走,大头赶紧把他拉住,“你还记得那天打那狮……就是那大狗,你只要拿出十分之一的力气,打趴他们完全没有问题啊!”
艾司摇摇头:“恩恩不让我打人的,打人是坏孩子。”
大头一时张口结舌,不能打人?只能打动物?他不知道该怎么诱惑艾司了。
小眼珠子一转:“这是比赛嘛,运动会,这不算打人的。我问你,你打别人,打了之后有好处吗?”
艾司想了想,摇头。
“那不就得了!”杨聪张开双臂,五指仿佛抓着大把的钞票,激情地捉住艾司手腕,“这是比赛,叫竞技,和你说的打人完全是两回事,你要是把对手打倒在地,有钱的!好多好多钱啊!”见艾司愣着,又强调一遍,“有奖金的!赢了的人有好多奖励的!”
“有多少?”艾司皱着眉头随意问了一下。
大头马上对竹竿说:“去问问火龙的盘口和今晚大概能得的赌金。”
竹竿蔑视一眼,大头讨好道:“帮帮忙嘛,哥。”
这时场内的火龙和蜥蜴正好分开,蜥蜴一个抱扑摔俯身抢火龙下盘,火龙稍稍一退,双手像铁钳一样卡住了蜥蜴的脑袋,将对手的头往自己膝盖上摁,顶了一记之后,感觉没吃上力,身体又前倾下压,几乎将蜥蜴的头夹在自己裤裆下,双手抱住蜥蜴的腰,如旱地拔葱一般将他整个人倒举了起来,再狠狠地往地上砸。
就像屠宰场的人捉住兔子耳朵杀兔子一般,猛力地往地上那么一摔。
人群中再次迸发出尖声惊叫,欢呼如潮,艾司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场内问大头:“这样不疼吗?”
大头还想接着忽悠:“这怎么会疼,这是比赛嘛,比赛肯定不会疼的。”
“你骗人,摔一跤都很疼的!”艾司戳穿大头的谎言。
这时候竹竿带着消息回来了:“火龙一赔一点五,蜥蜴一赔五,今晚大概火龙能拿一两万吧。”
一两万?艾司心思纠结起来,他在心里盘算着,要是这样能拿一两万,那么只需要参加六七次比赛就能凑够十万了;可是,那个被打得好惨,肯定很疼的,而且恩恩有说过,不许那样子对别人,恩恩又没有说比赛时可不可以这样做,那就是都不许喽。
但是,艾司真的好需要钱,十万块耶。
“那我也能拿那么多吗?”艾司惴惴不安地问了问。
“你能拿的比他多多了,要是你能打赢他的话。”杨聪大声地吼出前半句,刻意压低声量说了后半句。竹竿鄙视地嘲笑大头。
但艾司听力很好,追问:“怎么算是打赢他呢?”
“就是把他打趴在地上,让他爬不起来。”大头一看有戏,这方面有问必答。
艾司皱皱眉头:“要是我是趴地上那个人呢?”
“这不可能,你当你大头哥哥这么没眼光?就拿出那天你打那……那大狗的力气,一拳就搞定了!”
“那趴地上的人是不是就没钱拿了?”艾司依旧在发问,有点难以舍弃。
“那……”大头本想说那当然,只能赢不能输,可看艾司好像准备放弃的样子,赶紧改口说了,“那哪儿能呢,那不上去白挨一顿揍,趴地上那个要拿得少一点,怎么也有好几千吧。”
其实龙场并不是什么规矩的大型地下黑拳,更倾向于临时赌斗,只不过有人组织,有人押注,有人抽头,这种简单赌斗,拳手是没有出场费的,全靠押注多少,双方后台各有一个经纪人给自己的拳手押重注,其余围观者押小注,赢了全得,输了没有。
至于参加外围赌场的群众筹码分配,由组织者负责,获胜拳手在组织方支付了获胜群众的赌资后,给予三成利润奖励,而与对方经纪人赌斗赢得的筹码,则与他的经纪人协商分配;而输了一方的拳手,他的伤残费和出场费什么的,由他和经纪人自行解决,但是组织方面同样会提供一成的利润分给拳手,以示公平或是抚恤。若是时间到了,双方还能同时站在场上,那么算平局,双方经纪人赌资各自归还,组织方给每位拳手分两成利润。
因此大头也不能算欺骗,只是将数额尽量往高了提,艾司却觉得不划算,被打成那个模样,才几千,恩恩她们说大病一场都要好几千的。
一看艾司皱起眉头,大头赶紧补充:“如果说打到最后,你们两个人都还能站在那儿,都没倒下,那就不算输也不算赢,算平局,这场上的钱你们两人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