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岸似乎明白了,点着头道:“要是这样,您就算听了手记的内容,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为什么呢?”
“因为手记里基本上没出现他的儿子。”
“这样啊?”
“对,只写到博客上那部分为止。”
这倒让中冈很意外。儿子是甘粕才生唯一留存在世上的亲人,就算他不记得父亲了,按常理来说,甘粕也该很挂念他才对啊。
“您能理解吗?”
“理解倒是能理解,不过,或许有什么地方可资参考,所以还是要请您跟我说一下概要,拜托了。”
根岸皱起鼻子,稍微想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您可别说出去啊。”
“那当然。”
根岸又点了一下头,开了口。
“博客停止更新之后,甘粕先生就开始了流浪之旅。用书中的话来说,就是切断和过去的一切联系,去寻找通往未来的大门。但这段旅程是极其残酷的,他背负着重大的精神负担。好几天睡不着觉,为幻觉所困。在各地辗转时,他甚至觉得,这不是在寻找未来之门,而是在寻找自己的葬身之地。读来让人心酸啊。”
中冈一边做笔记,一边皱着眉。光这么一听就让人心情沉重了。
“但是”,中冈的声音低沉下来,“甘粕先生的试炼还远未结束。”
“试炼?什么意思?”
“接下来这些细节,请您务必不要外传。其实啊——”根岸舔了舔嘴唇,续道,“他找到了女儿自杀的原因。”
“诶?”中冈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真的?”
“不过,甘粕先生在后记中说,这始终不过是自己的想象罢了。而且,萌绘或许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中冈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这么说?”
“甘粕先生在一家乡下电影院遇到了一个男人。文中用英文字母A来代替。两人都喜欢电影,就聊了起来。走出电影院后,又一起去喝酒。A似乎并不知道他就是甘粕才生,说了一番奇怪的话。他说,自己有个朋友,为了见女儿,每个月都会到东京去一次。这个女儿的母亲是有夫之妇,和丈夫还有一个儿子。而这位丈夫,似乎是个著名电影导演——”
“光凭这些……”
“还有一点,”根岸说,“A还说,那个女儿在三年前自杀了。时间上也完全一致。”
中冈略微直了直身子,把咖啡杯端到嘴边。“甘粕先生有什么反应?”
“当然是问A,他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A不肯回答,甘粕先生就挑明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的女儿自杀了。A听了这话,面色苍白,说虽然是朋友,但那人和自己并不熟,那人的女儿的事情,也是听别人说起的,不知真假。甘粕先生说无所谓,坚持让A说出那人的姓名,A终于说,那人叫TADOKORO,还说出了工作单位。啊,只不过,TADOKORO是个假名,真名我不能告诉您。”
“甘粕先生去见那个TADOKORO先生了吗?”
“去了那人的公司,可是——”根岸耸耸肩,两手一摊,轻轻摇头,“TADOKORO已经死了,是上吊自杀的,而且也是三年前,在甘粕先生的女儿死后大概两个星期。”
中冈屏息道:“难道是知道女儿自杀,自己也不想活了?”
“甘粕先生也这么想。他调查了一下TADOKORO过去的行动,发现他的确到东京去得非常频繁。TADOKORO是独身,却曾经对周围的人说,自己有个孩子。”
“这……或许可以断定了。”
“甘粕先生回想了一番,想起不少事来。比如,他经常听谦人君说,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妻子和女儿会两人一起出去。这时,女儿总会一脸郁闷,心情极糟。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什么……甘粕先生在书中写道,原以为是青春期少女,也没什么办法,就放弃了,但其实她心中或许正万分纠结呢。”
“纠结,指的是……”
“萌绘小姐肯定已经发觉了,母亲带着她去见的那个男人,其实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明白这是对户籍上的父亲的背叛,明白母亲有外遇,对此产生的罪恶感折磨着她。我觉得这样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
中冈沉默着,点点头,他同意根岸的看法。
“鉴于萌绘小姐敏感的性格,甘粕先生指出,她甚至可能对自己的存在本身都产生了疑惑。母亲与人通奸生下的孩子,是不是可以厚颜无耻地活在世上?种种要因在她心中膨胀,终于爆发,酿成了那起悲剧。这就是甘粕先生的推理。不过,也无法去确认了,因为相关人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根岸大口喘着气,喝了口咖啡,抬起头来。
“于是,甘粕先生产生了新的苦恼。他又不明白了,自己对家人来说究竟是什么?妻子和女儿的心在哪里?自己以为是家庭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完全看不透。犹如灵魂出了壳,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又从这种状态中站起来了吧。”
“甘粕先生浑身虚脱,仅仅凭着一点‘不能死’的信念,顽强地撑了过来。他告诉自己,如今可以做的,唯有活下去而已。于是,他重新开始行走,周游各地,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一点点愈合自己的伤痕。这些篇章特别感人,富有文学气息。”
比如,根岸继续讲述,他帮助一对幼子被杀的夫妻经营玩具店、告诉一名因偷窃被知名企业开除的白领,如何熬过无家可归的日子,等等。他还带着一条名叫“贝”的黑狗,作为旅途上的伴侣。
“终于,甘粕先生达到了一种境界:自己眼中所见之事,并无是非之分。内情与真相,都一样苍白无力。他从妻子、女儿、儿子那里,已经获得了幸福的往昔,他说,这也很好。”根岸长长吐出一口气,“以上就是手记的概要。”
中冈下笔如飞,写下“自己眼中所见之事”。“非常感谢。”
“看手记中的内容,甘粕先生没有再去见自己的儿子。”
“好像是的。这本书什么时候出版?”
“这个,还没决定。我打电话去,想请甘粕先生谈谈感想,我说,这本书太好了,打算马上就出版。但甘粕先生说,他还有一些自己的考虑,希望重新谈谈出版日期。”
“考虑?什么考虑?”
“我没问。不过,大概——”根岸压低了声音,“他是想把手记作为原作,拍一部电影吧?在后记里,他说,想以这本手记为契机,重返电影界。”
中冈一边点头一边做笔记。既然原本就是电影导演,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您二位还联系过吗?”
“没有了。我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本书就这么搁下了。说实在的,要不是您打电话来,我都要把这件事给忘啦。其实呢,今天我来之前还给甘粕先生打了个电话,但是他关机了,没联系上。”
中冈用圆珠笔的笔头指指根岸的胸脯。“您知道甘粕先生的联系方式?”
“知道啊,不过只知道手机号。他好像没有固定的住所。”
“能不能告诉我呢?”
根岸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声“那好吧”,掏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里的号码和大元他们知道的不同。大概是流浪期间换的吧。
和根岸告别后,中冈马上打了过去。但就像根岸说的,对方关了机,打不通。中冈就写了条短信,把自己的身份和电话号码发了过去,请甘粕才生和自己联系。
20
青江呆呆地望着玻璃盒。盒子里是个高约50厘米、宽约40厘米的模型。那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的泰姬陵,却又不仅仅只是个模型。令人惊讶的是,它是由乐高积木搭出来的,有接近六千个组件。第一次看到价格的时候,青江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居然超过二十八万日元。这种东西要摆在啥地方啊?——比起这样的抱怨,他更清楚妻子看到信用卡明细之后会有多么愤怒。所以,他只能干看着,拼命忍耐。
青江的房间里摆着各种各样的乐高模型,差不多有一千个。那都是他为自己买来的。他最喜欢在晚饭后,一边品着威士忌,一边动手制作。每逢搭出好的作品,还会用数码相机拍下来。上个月制造的天空树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在欣赏完毕之后,只能把它拆掉,因为实在没有地方放了。
他身处自家附近购物中心里的一家模型店。有空的时候,他一放学就会到这里来逛逛。
青江在店里转了转,看到一套帝国酒店的乐高模型。每次见到它,青江都会深深迷醉。价格适中,尺寸相当。但一想到带回家后,家人会怎么说,他就有点忧伤。
“现在,东京的帝国酒店和这座建筑物是完全不同了呢。”旁边一个女人说。青江吓了一跳,往身边一看,才发现站了个一身黑色套装,鼻梁高挺的女子。
“这座模型再现的酒店,是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的代表作,现在好像迁移到爱知的明治村去了。不过,只迁移了玄关部分。”
“虽然如此,它依然是明治村最大的建筑。”青江说。
女人转向他。“好像是的呢,青江老师。”
虽然素不相识,但她却是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青江觉得自己的血压直线上升。
“呃,您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青江,问道:“您认识中冈警官吧?麻布北署的。”
这话问得出乎意料。青江没有思考的余地,下意识地答道:“嗯。”
“果然。太好了。”女人的表情柔和起来,“我有话想对您说,不知您是否方便?”
“呃,现在吗?”
“对。”女人说着,朝青江后面望去。青江感到有人靠近,也回头一看,却是个大块头的强硬男子,眉梢有一道旧伤疤,令人望而生畏。“你们究竟要做什么?”青江的声音有些畏缩。
“请放心,我们不会做什么坏事。”女人说,“只想问问您关于羽原圆华小姐的事情。”
“羽原?呃,你们是……”
女人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开明大学总务课 桐宫玲”。
“前两天,中冈警官到学校来了,向脑神经外科的羽原博士问了一堆问题。这件事,您是否听中冈警官说过?”
“没有,我这段时间都没见过他。”
“哦。”桐宫玲看看手表,“不会耽误您太久的,能不能稍微谈一会儿?”
“啊……好吧。”
青江也想听听中冈和羽原全太朗之间发生的事。
他们的车停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上,是一辆黑色小轿车。在强硬男的催促下,青江上了车,坐在后座上。开车的是桐宫玲,男人坐在副驾驶位置。
“请问,”青江道,“您是从中冈警官那儿知道我的吗?”
驾驶席上的桐宫玲点点头。“羽原博士是这么说的。怎么?”
“没什么……”
怪了,青江想。上次和中冈谈话时,他说即便和羽原全太朗碰了面,也不会说出青江的名字。
青江看着副驾驶席上的男人。那人一直默不作声,也是开明大学的人吗?他的面容和庞大的身躯,散发着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有的独特气息。
车子开进了城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青江还以为他们会去宾馆的茶室,但上了电梯之后,桐宫玲却按下了客房所在的楼层。
“在房间里谈更放心些。”她仿佛看穿了青江的心思。
青江咽了口唾沫,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或许是件大事。
可是,他被带进的却是一间毫不出奇的套房。房间里空无一人。正中是一张桌子,一把长椅和一张单人椅摆成了L形。青江照桐宫玲的指示,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她自己则坐在单人椅上。
“要不要来杯咖啡?”
旁边有辆小推车,水壶、咖啡杯一应俱全。桐宫玲在杯子里冲好咖啡,放在青江面前。在此期间,强硬男一直站在门口,目不斜视,没向他们看上一眼。这更让青江觉得诡异。
“中冈警官问了羽原博士很多关于圆华小姐的事,这让博士很困扰。”
“困扰?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回答。”桐宫玲微微一笑,“圆华小姐独自出门旅行,博士自己都不清楚她如今身在何方——趁着热,请把咖啡喝了吧。”
“多谢。”青江说着,往咖啡里倒了些牛奶,“是这样啊,独自旅行。”
“青江老师在赤熊温泉和苫手温泉见过圆华小姐?”
“是的,只是碰巧。”
“其实,羽原博士很担心圆华小姐。完全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她好不好。就在这时候,中冈警官突然来访,让他的担心又深了一层。所以,他想问问青江老师圆华小姐的近况,因为自己抽不出时间,就由我代劳。”桐宫玲背书似地说。
“哦,是这么回事啊。”青江喝了口咖啡。
“您能不能说说见到圆华小姐时的情况?先从赤熊温泉说起。”
“是这样。她闯进了禁入区,和我在一起的人就提醒了她一句。当时就只是这样而已,我也没多想什么。但是,在苫手温泉的小镇上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有些吃惊了,于是上前搭话。”
“搭话?是怎么说的?”
“啊,就是很平常的那种。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她当时没有回答我。”
“当时?”
“我把自己住的旅馆告诉了她,天黑之后,她来找我了。”
青江把自己和圆华在旅馆的对话,以及两人前往事故现场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样啊。原来圆华小姐在寻找一位朋友。”桐宫玲望着一旁,似乎在思索。
“她是什么人?”
桐宫玲似乎没明白青江的意思。
“啊,这种说法很奇怪吧。她是做什么的呢?她说,她既不是学生,又没在工作。”
“就是这样呀。”
“可是,不知怎么的,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不是普通的无业游民,学识渊博,还能正确预言天气。”
“天气?”
“她说准了下雪的时间,而且分秒不差。”
“青江先生,”桐宫玲笑道,“圆华小姐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啦。她或许是有点怪,但那只是单纯的个性使然。”
“啊……”
“您还和圆华小姐聊了些什么呢?关于在寻找的那位朋友,她说了些什么吗?”
“这一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
“什么?”
“那个……”青江犹豫着,“我想,中冈警官是不是问了甘粕谦人君的事情?”
桐宫玲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一直面无表情站着的男人也向青江投来锐利的一瞥。
“您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桐宫玲的语气严肃起来。
“从……从博客上。甘粕才生先生的博客。”
“您怎么发现那个博客的?”
“哎呀,说来话长——”
青江语无伦次地把整件事讲了一遍:发现甘粕才生博客的过程、如何得知羽原全太朗的名字、如何在和中冈谈话时,发现在圆华那儿看到的照片酷似年轻时的甘粕才生。
“这样啊。最后一个问题,中冈警官为什么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桐宫玲缓缓摇头。
“请不要隐瞒。没关系的,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会负起一切责任。当然,也绝不会说起,是从青江老师那儿听到的。”
青江望望她理性的面孔,又瞟一眼仍然站着的男人。男人仍然沉默着,直视前方。那表情充满威严,似乎在催促他回答。
“中冈警官似乎在怀疑赤熊温泉那位死者的太太。”青江干巴巴地说,“他们夫妻俩年纪相差太大,女方很可能原本就是冲着财产结婚的……”
“原来如此,是太太啊。”桐宫玲仿佛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青江发现基本上都是自己在讲话,他自己也有一大堆事情想要知道。
“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尝试扭转问话者和被问者的立场,“圆华小姐寻找的朋友就是甘粕谦人先生吧。圆华小姐为什么觉得,只要去发生事故的温泉区,就能找到他呢?”
但桐宫玲只是淡淡地说,不知道。
“刚才我就说了,连身为父亲的羽原博士都不清楚圆华小姐的目的。名叫甘粕谦人的青年的确曾是博士的病人,但我们也是刚刚得知,圆华小姐正在找他。当然也就无法向您解释原因了。”
“啊,可是……”
“您说,您拿到了一张类似名片的东西,对吧。”桐宫玲打断青江的话,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说,“在苫手温泉的旅馆,圆华小姐给了您一张手写的卡片。能不能给我看看呢?”
“诶?啊,我没带在身上。”
“在哪儿呢?大学的研究室里吗?”
“呃,在哪儿呢……不过,那东西没什么用啊。”
“为什么?”
“上面只写着一个假号码。我曾经打过,接电话的完全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是谁接的电话?”
“都说不认识啦。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因为不是圆华小姐,所以我马上挂掉了。”
桐宫玲的视线移开了一会儿,又回到青江身上。
“卡片上还写着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只有名字和电话号码。”
“哦。不过,我还是想看看实物。如果在大学的话,能不能请您这就回去,找出来给我看看呢?”
“诶?这就要?”
“当然,完事之后,我们会送您回家的。拜托了。只要看看那个,以后我绝不会再麻烦青江老师您。甚至都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拜托了。”
她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啊……这样吗。可是,我不知道那张卡片还在不在啊,仿佛记得是把它给扔了。”
桐宫玲的右边眉毛轻轻动了动。“扔到大学的垃圾箱里去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哎呀,这就不清楚了。会在哪儿呢……”青江抱着胳膊思索。知道电话号码是假的以后,那张纸片对他就是废纸一张,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而且,他也不明白桐宫玲为何如此执着。上面只写着姓名和电话,她肯定看到过好多次了。
“那么,能不能给我看看您的通话记录?”她说,“您原本想打给圆华小姐的那通电话,应该还留有记录吧。我想看一下。”
“行倒是行……”青江从内袋里取出手机。她为什么这么想知道那个号码?都不知道是谁的。
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都不知道是谁的——
圆华来到苫手温泉的旅馆的时候,努力想获得青江的信任。为了证明羽原圆华这个名字不是假名,甚至给他看了家庭信用卡。既然如此,她会把一个假号码给青江吗?为了确认号码的真伪,青江说不定会当场拨号的啊。要是圆华的电话不响,青江一定不会相信她。
没错,那个号码是真的。上次接电话的恐怕也是圆华。她一定是想切断和青江的联系,才假装成另一个声音。只要使用变声器,改变声音就不是什么难事。而桐宫玲,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
“怎么?”看到青江拿着手机不动了,桐宫玲有点奇怪地问道。
“啊,没什么,我刚刚想起来,我不是用这个手机打的电话。”
“那您是从哪儿打的呢?”
“大概是研究室吧,用固定电话打的。”
“那么固定电话上的通话记录……”
青江摇摇头。
“没有留在电话机上。我们学校的电话和宾馆的那种一样,兼做内线电话。去电信公司问问应该能查到,不过那就需要一个正当理由了,因为这电话大家都能用,牵涉到很多人的隐私。”
桐宫玲叹了口气,瞟了一眼站着的男人。男人闭了闭眼睛。
她看着青江:“看来,只能去学校寻找圆华小姐写的那张名片了。”
“这件事啊,我好像是把它拿回家了。先去我家找找或许比较好。”
“好的,这就送您回去。”桐宫玲站起来,对强硬男使了个眼色。
“请等一下,我自己回去吧,何况还不一定在家里呢。万一不在,还得去研究室找。不过我今天实在是累坏了,就请放过我吧。这样行不行?找到了自然好,就算找不到,我也会联系你们。怎么样?”
桐宫玲疑虑重重地看着他。
青江低头道:“就请这么做吧。”说完,就这样一直弯着腰,不起来。
他听见桐宫玲长出一口气。
“既然如此,就只好这样了。好吧,我静候佳音。”
“对不起,我会尽力找的。”
青江婉言谢绝了桐宫玲送自己回家的请求,在宾馆门口上了出租车。车子开动了,他回头一看,那两人还站在原地目送着,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青江取出手机,确认通话记录。在研究室打电话是假,用这个手机打才是真。当然,号码也留在记录里了。
之所以说谎,是因为他觉得,如果把号码告诉了桐宫玲,自己将永远失去获知真相的机会。他们不会告诉青江任何事,他们的目的恐怕只在于找到圆华的藏身之处。另外,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圆华的手机号码。
青江握紧了手机,现在,主动权握在他的手上。
回到家,晚饭已经做好了,是散寿司。这又是壮太喜欢吃的,不过和汉堡包、咖喱饭比起来,青江这个喜欢日式料理的人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
没有儿子的身影。大概是吃完了,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吧。敬子把饭菜摆到丈夫面前之后,又继续回到沙发上看电视。今天全家人依然没有交流,青江家的夜,渐渐深了。
青江一边将散寿司扫进肚里,一边思考着对策。胜负在此一举,万一失败,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必须在最后时刻来临前办妥才行。
食不甘味地吃完了饭,青江走进自己的房间,从通话记录里找出那个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如果是不显示号码或陌生的来电,圆华一定不会接听。但这个手机打过去的电话,她不得不接,因为之前接过一次了。既然她一心想让青江以为这是个假电话,那么上次接了,这次不接,未免显得太不自然。
提示音响了起来,三声、四声,还是没有回音。是不是看到来电显示,正在犹豫呢?
响到第七次,电话接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很老气。
“喂,我是泰鹏大学的青江。”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哈?是哪位?”女人惊讶地问。上次就是在这当口,他判定对方不是圆华。
“泰鹏大学的青江。我们不是在苫手温泉的‘铃屋旅馆’见过面吗?”
“对不起,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您打的是什么号码呀?”
关键时刻来了。青江深吸一口气。
“今天你的变声器出了点问题啊,声音没有变呢,圆华君。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见个面吧。是关于甘粕谦人君的。如果你想知道和他有关的消息——”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对方突然挂断了。
青江马上重拨了一次,却已经是拒接的提示了。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并未让他感到多么失望。
他反复咀嚼着刚才那场交锋。他那番话是冲着圆华说的,但如果对方真的是另外一个人,或许会不知所措吧。说不定会感到害怕,把电话解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