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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毗人小声禀道,“司徒大人有奏疏在此,就是方才老臣吟咏的。”
惠王这也想起毗人方才所念的奏疏,回到现实中,老眉渐渐凝起,转对张仪:“据司徒所奏,甲衣多由乌金铸制,单套甲盔即需乌金二十余镒,两万套需五十万镒。近年乌金价钱看涨,直追黄铜,五十万镒乌金需金逾万镒,而国库仅有不足三千镒,单是伤亡将士的抚恤也需八千镒,尚差五千缺口。”
“这些儿臣晓得,”庞涓应道,“乌金大多来自韩室,我可暂且拖欠几日,待国库充盈,加利还他就是。”
“嗯,这倒不错,”惠王微微点头,对毗人道,“召司徒!”
白虎赶至,惠王拿出他的奏章,道:“白爱卿,据你所奏,两万甲胄难在乌金,乌金难在金钱。方才武安君提出一个奏议,就是暂欠韩人,待国库充裕之时,我可加利归还。寡人以为奏议不错,特召你来,看如何与韩人磋商此事。”
“回禀王上,”白虎苦笑一声,“臣早与韩人磋商过此事,韩人不肯拖欠。”
“咦?”庞涓大声问道,“借钱还钱,此乃古今生意之意,韩人既然与我做的是生意,为何不肯拖欠?”
“回禀武安君,”白虎不卑不亢,“前几年我们定制甲盔、弓弩、革衣、车马等物,尚有许多旧账,折金不下三千镒,迄今未还,韩人不肯再欠了。”
“岂有此理!”庞涓震几怒道,“旧账归旧账,新账归新账,堂堂大魏,还能拖赖他们不成?”
“武安君大人,”白虎也生气了,“生意之道,讲究公平,欠账还钱,买卖自主,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今我欠账不还,韩人中断生意,皆是常理…”
“够了!”庞涓几乎是喝叫。
“你…”白虎也是气急了,满脸红涨,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竟然忘记是宫中,忽地站起,一个转身,大踏步径去。
“唉,”望着白虎气冲冲远去的背影,张仪故意出声长叹,“司徒大人仗恃何势,竟把大王的御书房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
“拟旨,”惠王被张仪的话激怒了,转对毗人,“暂免白虎司徒职,让他闭门思过一月!”
夜色已深,白家祠堂里,一盏孤灯,几炷香火。
白虎跪在白圭灵前,没有悲泣,没有诉说,只是静静地跪着,如一尊雕塑。
在他身后站有许久的老家宰轻声禀道:“主公?”
白虎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
“主公,”老家宰抹把眼泪,声音更轻,“这都交三更了,夫人房里…灯仍在亮着,是在候您呢。”
白虎起身,复又跪下,如是数次,行三拜九叩大礼,礼毕,将白圭的牌位取下,小心翼翼地装进他已备好的箱子里。
“主公,您…这是何意?”老家宰愣住了。
“阿叔,”白虎把一双泪眼看过来,“诗曰,‘莫我肯顾,适彼乐土。’此地我们守得太久了,也该挪个地方。明日晨起,你安排人手,收拾行李,整备车马,后日鸡鸣时分,我们出城。”拿出一只红布包裹,递过来,“还有这枚印玺,使人呈送上卿府,让他转呈魏王。”
老家宰双手接过印绶,老泪流出。
白虎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房门。
夫人绮漪当门而立。
“夫君,”绮漪问道,“我们欲往何处?”
“韩国阳翟。”
“主公!”老家宰打个惊怔,急赶过来,“阳翟去不得,万万去不得啊!主公要走,当去宋地定陶。”
“为什么?”白虎问道。
“主公呀,”老家宰忧心忡忡,“阳翟的大小生意人之所以赊账于魏,不外乎二因,其一是老白家的面子上,其二是你这个司徒身份。今日主公不做司徒了,老白家也早不做生意了,魏国欠下数千镒的债务,主公此去,岂不是…”
“阿叔所言极是,”白虎淡淡一笑,应道,“阳翟大小客商之所以赊账于我,是冲我白虎的司徒身份。白虎今日不是司徒了,于情于理,也都该当去对所有客商有个交代,至于是打是罚,就由他们处置吧。”看向绮漪,“夫人,是不?”
“夫君,”绮漪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绮漪听夫君的。无论夫君到哪儿,即使上刀山,下油锅,绮漪也愿跟从!”
翌日晨起,朱威得知白虎欲走,急急赶来,再三苦劝,白虎执意出走。朱威挥泪作别,回到府中,越想越闷,加之前些时积劳成疾,身体本就不适,干脆告病不朝了。
“你要与阿大去阳翟?”庞涓不可置信地盯着白起。
“是哩。”白起郑重点头。
“何时动身?”
“明日鸡鸣,城门开时。”
庞涓在厅中紧踱几步,顿住,将手重重搁在白起肩上:“起儿,你不去阳翟,好不?”
“为什么?”
“义父不想让你去。”
“义父为什么不想让起儿去?”白起歪头望着他。
“因为…因为…”庞涓支吾一下,接道,“义父离不开你,义父想把你留在身边,想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就像义父这样?”白起眼睛睁大。
“不是就像,”庞涓在他的肩上加力,“义父相信你一定能超过义父。”
“义父凭什么相信?”
“就凭你的起点是在义父的肩膀上。”
“义父,让起儿想想,成不?”白起仰脸恳求。
“你不能想,你须马上回答我,究竟想不想成为一个超过义父、驰骋列国的无敌将军?”
“起儿想,起儿做梦都想!”白起略顿一下,转过话头,“可…起儿不能答应义父。”
“哦?”庞涓蹲下来,两眼紧盯住他,“告诉义父,为什么?”
“因为我若留下,就不能为阿大尽孝了。”
“那…你就不想为义父尽孝吗?”
“义父只是义父,阿大才是亲父。亲为仁,仁大于义,是不?”
一直无子的庞涓心头就如被揪过一般,半晌,苦笑一下:“好吧,仁大于义。义父不讲这个,义父不让你去,还有一层原因,你想听不?”
“义父请讲!”
“你阿大去阳翟,是自就死地,你可晓得?义父不让你去,是不想让你去死。”
“为什么?”
“因为你阿大欠下阳翟商贾好多好多钱款,他身无分文到阳翟,必死无疑。”
“啊?”白起震惊,半晌方道,“我阿大为什么欠人家那么多钱?”
“因为国家。武卒需要甲胄、弓弩、乌金,这些多是从阳翟商人手中购买。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你的阿大身为司徒,是保人!”
白起陷入深思。
良久,白起抬头,郑重地看向庞涓:“回禀义父,若是这样,起儿更须同去。”
“哦?”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阿大欠债,舍身偿还,是义。身为嫡子,身为魏民,起儿若有躲闪,于父母,是不孝;于国家,是不忠;于债主,是不义。义父难道要起儿去做一个不孝不忠不义之人吗?”
见白起小小年纪竟能讲出此话,庞涓深为震撼,轻抚其头,道:“好一个起儿!”转身进屋,拿出当年自己一字一字默写出来的六章吴子兵书,递交给他,“这本《吴子兵法》是鬼谷先生当年传授义父的,今朝义父送你了。再过八年,待你长大成人,随时来寻义父,义父必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予你。”
“谢义父赠书!”白起双手接过,跪地叩谢毕,从怀中摸出一朵玉莲花,双手奉上,道,“下月初三是义母诞辰,此花是起儿三个月前为义母定制的,今日事急,只能提前敬上,敬请义父代为奉献。”
“如此贵重之物,你…哪来的钱?”
“是起儿的压岁钱。每年新春,义父、义母、阿大、娘亲,还有老阿公、朱阿公,都给起儿不少压岁钱,起儿收攒起来,全部用在这朵花上了。”
“起儿…”庞涓眼睛湿润了,长吸一口气,道,“既然你用心如此,为什么不去房中,亲手献给你的义母呢?”
“起儿不敢见她。”
“为什么?”
“怕义母伤心。”
白起伏地再拜几拜,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白虎出走之后,庞涓不再顾忌,遂以惠王名义拟就国书一封,发给韩王,语气也算诚恳,先申述魏、韩两国历史友谊,感谢韩王对魏室的鼎持,继而请求韩王一如既往,继续支持,随附一张要韩室支持的清单,上面所列各类军需物资,上盖魏王玺印,加附一枚武安君玺印。
张仪征巴蜀那年,韩国大旱,民生多艰,一向生活节俭的昭王韩武却不恤民难,神经质般旨令臣子耗费巨资,大兴土木,在宫城西门起筑一座奢华门楼,史称高门。失时动土,上天有应。楚国有高人预测昭王不能过高门,果不其然,昭王刚好驾崩于高门筑就那日。
继承王位的是其嫡长子宣惠王,拜公仲侈为相,韩举为左司马,执掌三军,使申不害之子申差为司徒,兼管各地工坊。
收到大魏国书,宣王反复阅读,踌躇难决,上面加盖的武安君庞涓玺印,更让他的背脊骨透出丝丝寒意。忖度良久,宣王召到公仲侈、韩举与申差三人,谋议应策。
三位重臣各读一遍,无不现出愠色,尤其是负责工坊的申差。
“庞涓欺我太甚!”申差气愤难平,怒道,“魏人欠我旧账数千镒,阳翟不少工坊由于缺钱购置原料,或濒临倒闭,或已经倒闭,大小商贾谈魏色变,没人愿与魏人再有生意来往。宜阳几家乌金矿主因阳翟拖欠而停止供货,有矿主连矿也封了。”
“司徒所言甚是,”公仲侈附道,“我臣民生资,王室近半用度,多仗阳翟商贾税费,今魏人欠债不还,阳翟商贾怨声载道,魏人不恤我苦,赖账不说,这又蛮横强索,是可忍,孰不可忍!”
“抛开欠款不谈,”韩举的两眼落在国书上,“臣以为,将兵器卖给魏人大是不妥。魏、韩虽为唇齿,但魏自恃势大,从未将我视作盟友。魏所恃者,无非是武卒与虎贲。我所惧者,无非也是武卒与虎贲。经由邯郸、桂陵二役,武卒、虎贲受损,庞涓之所以要我急备军资,无非是想重振武卒与虎贲。我若资之,是为虎做翼、增益其势了。”
“唉,这些寡人何尝不知?”宣王长叹一声,指国书道,“眼下我弱魏强,假使不允魏人,庞涓加兵于我,该当如何是好?”
“怕他个鸟!”韩举以拳震几,“桂陵一战,武卒十去其六,虎贲十去其八,庞涓已无所恃,我堂堂大韩,有何惧哉?”
宣王转头看向公仲侈。
“诚如韩将军所言,”公仲侈点头应道,“魏势大减,庞涓风光不再,我王不足为虑。”
“就依众卿吧!”宣王本就有气,牙一咬道,“恭请诸位厉兵秣马,收储粮草,拓沟砌垒,寡人这就回绝魏罃,大不了与他一战!”
听闻白虎来到阳翟,大小商贾纷至沓来,将白家居住的客栈围个水泄不通。
“诸位父老,诸位兄弟,诸位大人,”白虎跳上院中一张石几,抱拳一周,道,“在下白虎,魏人白圭之子,魏国司徒,旬日之前,因种种原因,挂司徒印授,携家带口,由梁赴此…”
话音未落,就被嘈杂的呼声打断:
“白虎,甭讲废话,快还我钱!”
“什么司徒不司徒的,与我等何干?你既然来了,快拿钱来!”
“白司徒呀,我一家老小全靠这点营生,亏空这许多,日子没法儿过了!”
“我等皆是冲你老白家才做生意,这就是你们老白家的生意之道吗?”
“白司徒,求求你了,救救我一家吧…”
…
不知是谁率先跪下,众人忽忽拉拉全跪下来,院里院外,瞬间跪满债权人。
白虎“扑通”一声,亦在几案上跪下,泪水满盈。
一群年轻后生冲进院子,拿着刀枪棍棒,拨开众人,冲到石几前,为首一人使力扭住白虎,以剑抵住白虎脖颈,大声吼道:“姓白的,快讲,你欠我们的血汗钱,到底还不还?”
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阳翟首富蔡佗之子蔡韦。魏国所欠巨款,蔡家最多,当算白虎在阳翟的最大债权人了。
“还!”白虎显然认得他,喃声道,“在下一定还!”
“还钱好呀,白大司徒,钱呢?”
“在下…没钱。”
“咦?没钱,你拿什么来还?是来嘲讽我们阳翟人么?”蔡韦用力按下白虎的头。
“非也!”白虎把脖颈用力一挺,昂起头来,“在下愿以性命相抵,可否?”
“哈哈哈哈,”蔡韦爆笑数声,朝众人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这都听见没,魏国大司徒白虎,天下第一商白圭之子白虎,欠钱不还不说,竟又厚着脸皮来到我们阳翟,说什么拿命相抵所欠债务,还问我们可否。父老乡亲们,你们说,可否?”
“不可!”众人异口同声。
“听见没?”蔡韦将白虎的头发猛力一扯,疼得白虎龇牙咧嘴,“姓白的,在下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赖账的,却没见过似你这般拿命抵的!我且问你,你无官无职,身无分文,已是烂命一条,能值多少金子?一百镒吗?一千镒吗?你欠阳翟的是三千镒的金子啊,姓白的!”
三千镒金子就如一个巨大的魔咒,罩在每一个债权人头上。
全场鸦雀无声。
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过于哀伤,蔡韦揪头发的手指松开了。
白虎泪水流出,垂下头去。
就在一片静寂之中,远处传来“啪”的一声爆响,众人扭头望去,见是一个孩子从一扇刚被冲撞开的窗棂里凌空飞出,稳稳着地。接着,一个女人从窗户里钻出,在那孩子的接应下,落在地上。
自不待言,是被白虎反锁于房的绮漪和白起。
母子二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走来。
母子二人走到石几前,白起推开蔡韦,扶母亲踏上石几,在白虎身侧跪下,自己跟着跳上石几,站在白虎的另一侧。
“父老乡亲们,”白起如大人般朝众人拱手,“在下白起,白虎是在下生父。旁边女子是在下生母。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然而,冤有头,债亦有主。欠你们三千镒巨债的,不是我们白家,是魏王,与你们做生意的,也不是我们白家,是魏王任命的魏国司徒。至于在下生父白虎,旬日之前是魏国司徒,今日已被魏王废止,不是司徒了。白虎既已不是司徒,诸位死缠我们白家,是何道理?有种的,当到大梁讨债去!”
白起之言,有理有据,众人一下子怔了,面面相觑。
“咦?”被拨在一边的蔡韦陡然灵醒过来,眼珠子一瞪,指白起骂道,“你个小崽子,不过屁大个子,嘴巴倒是利索哩!”“啪”地从袖中摸出契约,“小崽子,睁眼看看这张契约,是何人具保画押的?是你父亲白虎!小崽子,晓得什么叫具保吗?晓得什么叫画押吗?狗屁不懂,竟在此地振振有词,乍听起来,真还就是赖账有理哩!”
“好吧,是在下不懂了。”白起小头一昂,两只大眼紧盯住他,指指自己脑袋,“你这讲讲,在下这颗头颅,值金几许?”
“你…”蔡韦后退一步。
“你不出价,在下就自己叫价了!”白起面向众人,朗声叫道,“在下白起,在此世间历时一十二个春秋,现有头颅一枚,作价黄金三千镒,今日售与在场诸位,以偿魏国债务,是你们自取,还是在下奉献,悉听尊便!”
众人再次震撼。
“你个小崽子!”蔡韦急了,“贱命一条,如何就值三千镒?”
“请问壮士,”白起冷笑一声,“在下之命,不值三千镒,又值几许?”
“一镒足矣!”
“在下出三镒,买你一命,如何?”
“你…”蔡韦气急。
“观你年纪,当届而立,今出此语,枉活三十年矣!”白起冷笑一声,转向众人,“人之生命乃父母精血所育,天地日月所炼,一生仅此一次。鲁人孔丘有云,除死无大事。此言是说,人生在世,贵不过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饿得一箪食,渴得一瓢饮,足矣。纵有千镒万镒,若是一死,又有何益?”手指蔡韦,“在下以如此贵重的性命作价,仅售三千镒,此人竟说贵了,这般营商,羞作阳翟人也!”
蔡韦恼羞成怒,退出两步,抽出佩剑,正待发作,门口传来一声断喝:“韦儿,不得无礼!”
众人扭头望去,皆吃一惊。
门口站着一个颤巍巍的老者,身边是白家的老家宰。
无须再问,老者自是蔡佗。
人群让开一条道,蔡佗与老家宰缓缓走进。
蔡韦利剑入鞘,赶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搀扶老人:“父亲,您怎么来了?”
蔡佗缓步走到白虎跟前,回转身,朝众人微微拱手:“诸位债主,蔡佗此来,有一言相告。”手指老家宰,“听老弟说,白家为魏室担保不少钱财,粗算下来,折金三千镒,经老夫查问,其中有老夫千五百镒,其他各家千五百镒。老夫之款自有老夫来结,至于众人之款,老夫在宜阳有个乌金矿,可折金逾两千镒,权为白家作保!”
“父亲!”蔡韦急了,带着哭音,“您…您这是犯糊涂了,他们老白家的欠款,凭什么拿咱家的宝矿作保?”
“为父没有糊涂,”蔡佗指着白虎一家,“因为你讲的那座宝矿,本来就是白家的!”转向白虎,跪地叩首,“主公在上,请受老仆蔡佗一拜!”
如此戏剧一幕,使在场的所有阳翟人完全傻了,莫说是蔡韦、白虎一家,即使跟从白家多年的老家宰,也是愣怔。
“父亲,”蔡韦最先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大矿是白家的,可有凭证?”
“没有凭证。”蔡佗缓缓应道。
“那…没有凭证,凭什么讲那矿是他白家的?”
“就凭这个!”老人指向额角一块疤痕,“为父先祖是蔡国公族,百多年前,蔡为楚人所灭,族人世代沦为楚国公族昭氏隶仆,为父自出生之后,这里就被刺上一个昭字。先主公白圭大人游历于楚,与昭门通关商贸,见为父言语伶俐,为人诚信,出重金赎出为父,使人去此昭字,教会为父营商之道,将阳翟生意悉数委托为父,对外却秘而不宣。十二年前,先主公又暗使为父前往宜阳,购此矿山,叮嘱为父,无论白家发生什么,此事皆不可张扬,除非白家后人落难于阳翟。今少主公落难于此,命悬一线,正应先主公谶言矣!”伸手召蔡韦,“韦儿,来,向主公一家叩首!”
蔡韦于瞬间由主而仆,完全傻了,此时听到召唤,四肢僵硬地走过来,在老父身边吃力跪下,犹如一块木头般叩在地上。
场上人众无不唏嘘,向白氏一门及其老义仆蔡佗叩拜。
接到韩国绝书,尽管韩宣王语气足够委婉,庞涓仍被激怒了,气冲冲地赶到相国府,将韩王国书“啪”地掼到张仪跟前,道:“张兄,你看看这个!”一拳擂在柱子上,“才做几日王,说话就没个分寸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个国书是先到相府,再由相府转呈魏王,而后才交到庞涓手中的,张仪自是看过。
张仪候的也正是这个。
“观庞兄之意,”张仪斜一眼那国书,“这是想要伐韩了?”
“早想伐它了,只是…”庞涓朝柱子上又是一拳。
“只是什么呢?”张仪淡淡一笑,“秦国传来佳音,由蜀国运到的三万石粮食已到河西仓库,在下正要禀报我王,前往运输呢。”
“太好了!”庞涓两眼放光,旋即又暗淡下来,长叹一声,“唉,张兄呀,在下需要的,不只是粮食,还有更紧要之物啊!”
“庞兄请讲。”
“两万套武卒甲胄。”庞涓一字一顿。
“庞兄几时想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三个月之内,在下为你打造齐备,可否?”
“什么?”庞涓大瞪两眼,“三个月之内?两万套甲胄?”苦笑一声,“张兄,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在下与庞兄开过玩笑吗?”张仪依旧脸上溢笑。
“好吧,”庞涓不再苦笑了,两眼紧盯住他,“敢问张兄,请问张兄,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在三个月之内打造出两万套甲胄?”
“在下不能,秦人却能。”张仪敛住笑,一字一顿。
“秦人?”庞涓一拍脑袋,“在下倒是没有想到。只是,甲胄之事,非同小可,秦人万一不肯呢?”
“凭在下的舌头,庞兄的面子,还有魏王的诚意,秦王不会不肯吧!”
“就信张兄。”庞涓眼珠儿一转,“还请张兄再加几样,免得单调。”
“庞兄还要什么?”
庞涓拿起笔,匆匆拉出一个清单,递给张仪。
“好家伙!”张仪看清单,皱紧眉头,“五千只弓弩,五万支箭矢,一万只枪头!好一个庞兄,你真把秦人当成自家兵坊了!”
“呵呵呵,”庞涓连笑几声,拱手道,“既然张兄开这尊口了,就得多讨一点儿,省得秦人乱讲闲话,笑话张兄舌头不软,在下面子不大,大王诚意不够呢!”
“你这叫得寸进尺!”
“在下没有进丈,已经给秦人面子了。”庞涓又是一笑,“想想看,前番大王是要在下伐秦的,在下听信张兄你,转头伐赵,为秦人省下多少东西。今朝在下伐韩,让秦人只拿出这一小点儿,已经是…”
“好好好,”张仪赶忙拱手,“在下服你了。”走到一边换服饰,“在下不与你扯筋,这就进宫向王上讨个使节去!”
听闻魏使张仪将到咸阳,秦惠王率司马错、樗里疾、公子华、甘茂等信臣迎至郊外。君臣相见,四目对视,万千话语只在不言之中。
君臣同乘王辇,回到宫中,步入正殿,按君臣之位入席。
“君上,”张仪落席,看看曾经熟悉的朝堂,笑道,“臣有些日子没有坐在此处了。”
“是哩。”惠王回以一笑,指张仪席位,“自爱卿走后,此位一直空置。”
“谢君兄抬爱。”张仪谢过,屏气息神,将魏宫诸事,尤其是当下困境,一五一十地禀报一遍,末了道,“臣此番来使,是想讨要一批信物。”
“爱卿请讲。”
“三万石粟米,两万套甲胄,五千只弓弩,五万支箭矢,一万只乌金枪头。其他诸物,也请我王酌情调拨。”
“张兄,”司马错大是诧异,道,“你讨这么多物什做啥?”
“非在下所讨,是应庞涓所请。”张仪应道。
“庞涓?”司马错大吃一怔,“他要这些做啥?”
“伐韩。”
众人各吸一口气,面面相觑。
良久,惠王郑重点头:“庞将军所请,寡人照准。”
“臣还有一请。”张仪紧盯惠王。
“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