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齐王发大兵二十万,众臣脸上皆现喜色。

“诸位爱卿,齐王的口谕你们可曾听见?”赵雍朗声问道。

“听见了!”众臣齐应。

“传寡人旨!”赵雍陡然起立,挥动拳头,一字一顿,“将齐王口谕诏示邯郸城内所有军卒、所有臣民,诏示赵国各郡所有军卒、所有臣民,一个字也不可落下!”

“遵旨。”众臣齐应。

“这就传旨去吧。”

见众臣告退,赵雍即携手苏秦径到御花园中,支开仆从,低声问道:“苏子,你讲实话吧,齐王真的答应出兵了?”

“是哩。”苏秦点头。

“实出多少?”

“一十二万。”

“楚、韩如何?”

“楚国向方城增兵,放风攻打陉山,韩国也答应出兵两万,两国皆遣使臣前往大梁了。”

“太好了!”赵雍一拳击向园中的石案,“待我缓过气来,定去大梁,亲手宰了魏罃这条老狗!”

“大王——”苏秦欲言又止。

“苏子请讲!”

“在下在齐时,与孙膑谋议多时,孙膑认为,庞涓今非昔比,用兵大有长进,魏武卒比吴起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齐人虽众,并无胜算,眼前将是一场恶战。还有,楚、韩不可指靠。”

“寡人晓得。”赵雍捏紧双拳,二目放出狠光,“不瞒爱卿,寡人早看明白了,此番魏人借秦之力,欲一口吞赵,寡人已无路可退。即使齐人不来,寡人也誓将与魏决一死战,玉石俱焚,有死而已。”

“我王抱此死国决心,可喜,亦可忧。”

“哦?”赵雍看过来,“忧在何处?”

“忧在邯郸百姓,多少妇幼孤寡,多少善良百姓,或将因大王怀此绝念而死于非命。”

“这…”赵雍茫然,良久问道,“依爱卿之意,寡人该当如何?”

“全力抗击,视情进退。”

“好吧,”赵雍沉思良久,微微拱手,“赵雍谨听苏子。”

 

送走苏秦,庞涓不敢怠慢,将三军十几员统兵战将召至中军大帐,道:“诸位将军,邯郸受困两月有余,加之周边各邑百姓涌入,城中积粟最多可支一年。盐、药、弓、弩等必备物资,因无补给,也将逐日减少,亡无日矣。我之所以围而不攻,一为泄其气,二为打其援,三为守候一位贵客。今日确证,这位贵客就要到了。”

众将不知贵客所指何人,尽皆抻长脖颈,屏住呼吸,好似这位大贵人已在帐外了。

“这位贵客就是——”庞涓一字一顿,“田忌。”

众将无不吁出一口气。有人搔首弄姿,嗲声嗲气,做出种种女人状,众人哄笑起来。

“诸位可知此人为何而来吗?”庞涓环视众将,朗声发问。

“到我王八阵吃屎来的!”不知是谁怪声应道。

众人再出一阵狂笑。

“非也!”庞涓非但没笑,反倒用力摆手,一脸严肃,“此人是复仇来的!黄池战后,那人在我王殿堂之上受妇人之辱,欲触殿柱,被齐国上大夫田婴一把抱住,求死不得。在下念他是员虎将,以大丈夫报仇十年不迟之言激他珍视生命。不想此人猴急,等不得十年,这就欲来寻仇了。”

庞涓话音刚落,场面就如炸了锅:

“让他来吧,我们等他就是!”

“这次再让逮住,看不把他扒光示众!”

“扒光太便宜他了,得把他的那物什割掉,让他做个阉人,送后宫为我王铺床叠被!”

“这也太便宜他了,要叫我看,把他挂到城门楼上,晒他个七月天!”

“你们想得甚好,却都是一厢情愿。”庞涓待众人喧嚣过后,声音越发严酷,“田忌不是吃素的。前番大败,田忌没有败给你们,也没有败给我庞涓,而是败给了他自己。骄兵必败啊,我的将军们!观诸位今日这般说话,在下已知终局了!”

经庞涓这么一压,众人再不敢张狂了,一个一个或木呆起脸,或低头不语,或苦笑,或做出苦脸。

“将军们,卧薪尝胆,十年磨剑,纵使一个乡野莽夫,必也学得十万本领了,何况是列国名将田忌。这且不说,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十二万五都之兵。一十二万哪,我的将军们,纵使全部是猪,任由你们宰杀,也会把你们累趴下的,何况个个都是善于技击的锐卒健士。”

在庞涓一连串的打压之下,十几员战将的气焰不再嚣张了,一个个低下头去。

中军帐里静得出奇。

“诸位将军,”庞涓缓下语气,“在下这么说,不是长齐人志气,减自己威风,而是要正告诸位,真正的敌手,来了!”

“主公,”一直窝在角落的青牛瓮声说道,“你就说吧,我们如何迎敌?”

“对,我们如何迎敌?”众将军齐声附和。

“诸位请跟我来,”庞涓走向沙盘,接过军尉递过来的竹杖,指向河水分岔处的宿胥口道,“齐人若来,必由此渡河。”

“我们这就把渡船全部开到这边,看他拿什么来渡?”有人叫道。

“不,我们要把船只全部留在那儿,且把船夫换作我们的兵士,协助齐人慢慢渡河。”庞涓微微一笑,指向河水西侧通往邯郸的衢道,“齐人渡毕,必沿此道驱向邯郸,寻我决战,一可解邯郸之围,二可望里应外合。我们尽可放敌过来,预伏军士于云梦山中,待敌抵达漳水,即断其退路,取我船只为我所用。此时,齐人向东是河水,向西是大山,向南有我奇兵,且在我大魏腹地,无路可逃,只有向北,与我主力决战。”

看到如此庞大的歼灭计划,众将无不两眼放光。

“诸位将军,你们敢否与齐兵面对面决战?”庞涓大声问道。

“敢!”众将异口同声。

“你们敢不敢以一敌三?”庞涓再次问道。

“敢!”众将声音铿锵。

“好!”庞涓将竹杖猛地指向邯郸,“齐人尚未集结,诸位眼前之务,仍旧是此地,邯郸。给我团团围住,密切警戒,进出之人严加盘查,苍蝇也不可放过一只。”

“得令!”

 

齐都通向中原的主衢道在出临淄后不久,即沿泰山北麓的济水平原西上,至濮水岸边,溯水再上,在甄邑分岔,一路继续沿濮水西下,过卫境直达魏、赵官道,经宿胥口直驱赵都邯郸,一路拐向西南,沿济水西下,在大野泽西侧过宋入魏,通达大梁并周都洛阳。

主将田忌引领齐国中军即沿此道西进,经过十余日匀速行军,于一日黄昏抵达甄邑。

行进大军中间,夹杂一辆并不起眼的篷车,里面载着已着齐国官服的孙膑。甄邑是孙膑家乡,田忌特意安排在此扎寨,一是位置适当,二也是让孙膑回趟老家,拜庙祭祖,祈求先祖英灵护佑。

中军抵达时,其他四都军马已来三都,远远望去,旌旗林立,人马攒动,濮水两岸,扎满齐军大营。

迎黑时分,孙膑登上高车,察看各军营帐之后,对田忌道:“将军可下一令,三军就地休整,选出隐蔽场地,强化集训骑手。三军营帐可再疏散,多悬旗帜,虚张声势,统一口径,号称雄师二十万众。”

田忌依言颁令,齐军屯扎半径顿时扩充十里,沿水帐篷增加近半,屯扎区域,冈亭林立,尤其是骑手训练基地,盘查极严,三十里方圆,寻常人靠近不得。

过有旬日,眼见三万骑手皆能上下腾挪,骑行如飞,田忌笑眯眯地入帐,兴冲冲道:“启禀军师,三万骑手已经练成,粮草俱足,敢问三军可以开拔否?”

“可以。”孙膑点头,“不过,敢问将军向何地开拔?”

“咦,难道不是邯郸吗?”田忌近乎惊讶了。

“不是。”孙膑语气决绝。

“这这这,”田忌急了,“邯郸危在旦夕,大王要我等救赵,你这不去邯郸,欲往何地?”

“宋地。”

“宋地?”田忌越发惊愕,“庞涓在邯郸,这去宋地却是为何?难道是…”掩口止住。

“难道是什么?”孙膑问道。

“取宋!”田忌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似乎在说破一个通天绝密。

孙膑摇头。

“咦,不是取宋,我们去宋地做什么?”

“救赵。”

田忌拧起眉头,狠想半晌,做出一脸苦相,几乎是央求了:“我的好军师呀,你就直说吧,这去宋地与救赵究底有何关联?”

孙膑朝几案上用以擦拭的一团蚕丝努嘴道:“拿起那个。”

田忌拿起乱丝。

“将军可否将这团乱丝解开?”

田忌两手瞎忙一阵,乱丝非但无解,反而越来越乱,气得他“啪”的一下扔到地上,恰好落在孙膑脚下:“这物什就是用来擦几案的,解之为何?”

孙膑呵呵一笑,捡起乱丝,寻到一只丝头,一点一点地抽它出来。

田忌看得着急,伸手抢过乱丝,用力乱揪几下,扔到地上,拿脚踏上,两眼直射孙膑:“我的好孙兄啊,你这不是存心急死人么?”

“要解纷纠,就不能用拳。要解斗殴,就不能卷入搏击。”

“这…”田忌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挠头道,“照理说,要解斗殴,是不该卷入。可我们完全不同,我们是去救人。对付强盗,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动武。”

“是要动武,我说的是不去卷入现场,而是批亢捣虚,扼其要害,攻其必救。”

“攻其必救?”田忌仍旧不解,“难道宋国是其必救吗?”

“宋国不是,但魏国是呀!庞涓伐赵,必竭举国精锐,其内必虚。我避实就虚,魏人觉痛,庞涓必舍赵回救,邯郸之围自解矣!”

田忌豁然开朗,以拳震几道:“军师妙策,庞贼必擒矣!”眉头微拧,“只是,宋偃那里…”

“我们不过借道而已,苏兄已与宋王讲妥了。再说,此去宋地,我们也是为宋收复失地呀。”

“为宋收复失地?”田忌再次怔了。

“帮其收复襄陵。襄陵本为宋国先祖襄公藏骨之地,今日却为魏人所据,宋人无不郁闷。今借我力收复,宋王偃喜犹不尽呢。”

田忌再次震几,不无兴奋道:“好!”

“在下还有一问。”孙膑喋喋不休了。

“军师请讲。”

“将军实发多少兵力入宋?”

“一十二万呀!”

“减之。凡老幼病弱,全部剔除。”

“这些将士皆是挑选出来的,一顶一的战士。”

“重新核对名册,年不足冠或年过不惑之士,概不出征。”

“这般去除,怕得去除两万。”

“凡病弱之躯,怯战之卒,尽皆去除。”

“这…怕是又得去除两万。”

“将军有能战之士八万,足矣。”孙膑毅然决断,“传令三军,精减之后,去重甲,着轻装,弃战车,五日之夜兵发宋地定陶。凡裁减将士,原地屯留,看守辎重,保障供给。”

“末将得令!”田忌心悦诚服,俏皮地打个军礼,朝帐外叫道,“来人,传令!”

 

邯郸郊外,魏营中军帐,探马报说齐人五都之军陆续赶到甄邑,沿濮水北岸屯扎,连营三十余里。盘查极其严密,哨马无法接近,只能远观其势,在濮水对岸数帐篷,就数量粗略推算,三军不下二十万众。

“二十万众?”庞涓自语一声,闭目盘算。

齐人五都之军,若是出动二十万,每都均达四万,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就细作所探,西部二都平陆、高唐,堪称齐国边防重镇,真能出战的技击之士合起来不过五万;即墨为东部都邑,因防务意义不重,防军也就一万多,能出一万已是不易;莒城常备驻军倒是不下四万,但对楚防务一日不可懈怠,敢出两万当是极限;至于齐都临淄中军,横竖不会超过三万。几都相加,当不该超过一十二万才是,而今日所探,竟然多达二十万,且与苏秦返齐时所言相符,倒是让人颇费思量。思来想去,庞涓笃定齐人不可能为邯郸一城倾巢而出,如此张扬,必是虚张声势、吓退魏军而已。

庞涓想定,细细问过齐人营寨,得知扎寨粗疏,一些寨子几乎是一夜而成,越发认定齐人用的是疑兵之计,要求加派哨马,密切监控齐军动向。同时加紧布局,调派军队,且依此前所谋,将宿胥口船夫尽皆换作魏兵,又派得力将军引武卒一万秘密屯驻于云梦山中。地点也是他亲自圈选的,位于出鬼谷入宿胥口的一个山坳子里,若无浓雾,不可造炊。

三军刚刚完成调动,负责哨马的军尉急至,报说齐军营帐已于今晨全部开拔,并未西进,而是涉过濮水,浩浩荡荡地向南拐向大野泽方向。

“大野泽?”庞涓大吃一惊,急急走向沙盘,看向大野泽方向,沉思有顷,半是自语,“奇了怪了,齐人不来邯郸,却到大野泽,难道是…”打个惊怔,急步踅回,吩咐军尉,“加派哨探,严密监控齐军动向!”

两日过后,军尉报说齐兵已经全部涉过济水,进入宋境,开往定陶。

庞涓惊呆了。

齐兵这一入宋,顿使庞涓精心构制的歼灭计划成为泡影,且齐人入宋目的何在,更让他费力思量。齐人入宋,只可能产生两个结局:一是趁我伐赵、无暇他顾之机,一举灭宋;二是由宋出击,直入魏境,断我退路,憋死魏军于河水之西。第二种似乎不大可能,因齐人若想断魏退路,大可不必入宋,由甄邑而西,过卫境封死宿胥口即可。

庞涓正思索间,外面一阵喧哗,却是张仪由中山回返。庞涓意外得喜,迎入中军帐中,顾不上寒暄与叙旧,开口就讲齐兵动向。

听见庞涓断魏退路的判断,张仪轻轻摇头。

“既不为断我退路,那就是图宋了。”庞涓几乎是断言。

张仪再次摇头。

“咦,既不为取宋,又不为断我后路,齐人此举意在何为?”

“捣我巢穴。”张仪一字一顿,几步走到沙盘前,指形势解释,“庞兄请看,这是宋国。齐人在这节骨眼上,不可能图宋。齐人若是图宋,楚人必不坐视,齐、楚就有一战。齐、楚即使有战,也断不会在此时。是以齐人入宋,必是冲魏而来,由宋击魏,大梁危矣!”

庞涓脸色白了,久久盯视地图,良久方道:“张兄所言甚是。齐人若是由宋击我,确实出我于不意了。”

“不过,”张仪又道,“齐人入宋,目的究竟为何,尚须详加观察,庞兄不可急切。”

“兵贵神速,”庞涓握紧拳头,“敌即有变,我亦当速下决断。”

“庞兄是说,渡河与齐决战?”

“不,”庞涓一字一顿,“尽快拿下赵都邯郸。”

 

大梁城外,公孙衍院中,朱威一脸急切地盯着公孙衍。公孙衍半跪半坐,眼前地面上画着表明流水地势、城邑关防的道道白痕,旁边搁块专门用来描画的白粉石。

公孙衍闭目冥思。

小土院子静得可怕。

“就算齐人渡河,又能如何?无论如何,就军事而论,田忌不是庞涓对手。”朱威耐不住了,打破沉静。

“如果齐人不渡河呢?”公孙衍淡淡应道。

“咦,他不渡河,如何救赵?”朱威不解了。

话音未落,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在院子外面停下。一人跳下马车,匆匆进来。

是白虎。

“果然都在这里!”白虎急不可待道,“边关来报,齐国大军入宋了!”

朱威不可思议地看向公孙衍。

公孙衍目瞪口呆。

白虎掏出边关急报,递给朱威,朱威顺手推给公孙衍。

公孙衍将急报搁在一边,睁眼问道:“襄陵何人守御?”

“郑将军,”朱威应道,又补一句,“郑克。”

“郑克?大人可知此人?”

“此人为亡郑公室之后,其祖郑幽公被韩哀侯所灭,其父郑爽逃出韩国,落难于大梁,被我王用为大夫,改姬姓为郑姓,以纪念故国。到郑克时,与臣相善,臣见其颇有文治武功,就荐举他做襄陵都尉,几年前庞涓与楚战,郑克建功,被我王晋为襄陵令。”朱威如数家珍般将郑克端底一一讲毕,看向公孙衍,“公孙兄怎么对他起兴致了?”

“齐军入宋,襄陵危矣!”公孙衍道。

朱威、白虎皆是一怔,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公孙衍。

“二位请看,”公孙衍拿起画石,在一处画个小圆,“这儿就是襄陵。齐军入宋,宋人不加拦截,当是两家已经达成默契。若是不出在下所料,这个默契当是襄陵。”

“你是说,齐人欲助宋公收复襄陵?”朱威眼睛大睁。

“正是。”

“为什么呢?”朱威越发不解了。

“大人请看,”公孙衍指点襄陵,“襄陵于宋室,是永远之痛,梦中也想收复。襄陵于魏室,是战略要地,进可逼泗下,挟宋制楚,退可与大梁成掎角之势,是谓不可失之地。”

“公孙兄是说,齐人攻襄陵,是逼庞将军回撤?”

“正是。”

朱威总算听明白了,起身道:“在下这就奏请大王,驰援襄陵。”

“大人还是免了吧。”公孙衍缓缓起身,“如果在下所料不误,齐人的真正目标是大梁,大王自身怕也难保哩!”言讫,慢悠悠地走回草舍。

朱威脸色白了,痴痴地看向白虎。

二人正自对脸,公孙衍已走出来,手中是老白圭当年赠与他的那柄佩剑:“看来,地是种不成了,在下这得走襄陵一趟。”

 

宋境,定陶城外,齐军大营,孙膑首度在中军帐中露面,坐在田忌之左,会见三军诸将。

“诸位将军,”田忌讲明形势,朗声问道,“首战襄陵,何人愿夺此功?”

“末将愿往。”田忌话音刚落,牟辛跨前应道。

“好!”田忌拿出令箭,“襄陵主将郑克,有守军八千,本将予你点齐本部人马,即刻出征。”

“末将领命!”牟辛接过令箭,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声音:“将军稍等。”

是孙膑。

牟辛回转身来,看向孙膑。

“将军此去,可知如何攻打襄陵?”

堂堂大齐边邑将军,身经数战,竟然不知如何攻城?牟辛先是一怔,继而苦笑,半是揶揄道:“末将不知,还望军师赐教。”

“襄陵易守难攻,将军不可用强。当多扎营寨,凌乱阵容,布伏兵于郊野林中,诱敌出城,设伏歼之。”

“如果敌人不肯出城,又该如何?”牟辛语气不无讥讽。

“围城打援,相机而动。”

“末将领命!”牟辛略略抱拳应过,一个转身,大踏步离去。

回到军帐,牟辛坐下,好不容易平下心头闷气,使人召请先锋邹昊,道:“将军有喜了!”

“喜从何来?”邹昊急问。

“主将传令,首战襄陵。在下为将军请来首功,图个吉利再说。”

“这这这,”邹昊不以为喜,反而急道,“瞧这仗打的!田忌为何不插向宿胥口,断魏归路,而后渡河,与赵人两边夹攻,围歼庞涓于邯郸城下呢?”

“唉,”牟辛本欲发火,又觉不妥,长叹一声,摆手道,“昊弟有所不知,这般战法在下也是不解。莫说是在下,即使匡章将军,也颇有微词,可…”再叹一声,重重摇头。

“必是田忌那厮让庞涓打怕了,怯战了,不敢与其交锋,方才想出这等馊主意,拣个软柿子向大王交差了事。”邹昊气恨恨道。

“算了,不讲这个吧。将在外,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大王既已授权于主将,身为下属,你我只有服从。”牟辛苦笑一下,从案下拿出羊皮做成的形胜图,指襄陵道,“这儿就是襄陵,右为睢水,左为濊水,犹如魏国伸向泗下腹地的一支独角。离襄陵最近的魏国城邑有两个:一是承匡,有守军五千;二是雍丘,有守军七千。承匡虽近,却隔濊水,濊水不宽却深,不利涉渡,将军大可无忧,将军所忧者当是雍丘。现将两万步卒交付昊弟,本将亲引五千骑手插入此地,绝敌援路。一旦援绝,襄陵即为孤城,城中八千军兵,任由将军屠宰。”

“两万步卒?”邹昊豪气上涌,妄自托大道,“邹昊就引本部五千人马,三日之内,定请将军入城安民。”

“五千人马,三日之内?”牟辛闻言略怔,苦笑一声,小声提示,“昊弟,襄陵为魏国边邑重镇,城高池深,易守难攻,莫说是五千,纵使一万,也难复命。受命之时,军师特别叮嘱,要我等围而不攻,诱敌出城,歼敌于城门之外。”

“膑人也来发号施令。”邹昊不知深浅,一拳击案,“区区八千军兵,竟要我等歼敌于城外,传扬出去,岂不丢我大齐国威?一万既然不足,也好,邹昊就请精兵一万,外加骑手三千,擒那郑贼于城门楼上,将军只管静候捷报就是!”

邹昊引带步卒一万,骑手三千,星夜启程,一路穿过宋境,天明时分,赶至襄陵城下,在北城门外开阔地带布下阵势,挺枪挑战。

城门未开,城门楼上一阵骚动,不一时,城头上旌旗林立,影影绰绰尽是人影。邹昊候至中午,城门依旧紧闭,无一人回应,好似来到鬼城。邹昊火气上行,喝令攻城。

齐人如蚁般填平护城河,架起云梯,分多路攀爬城墙。眼见就要登顶,魏人陡现,万弩齐发,滚石落下,齐人纷纷滚落云梯,死伤一片,哀号不绝。邹昊震怒,又要强攻,牟辛终是放心不下,快马驰至,见状急令鸣金,齐军后退五里下寨,检点人马,已折损数百。

邹昊经此一挫,也学乖了,此后两日,只在城门之外一箭开外搦战,不再攻城。魏人则高挂免战牌,坚守不出。如是两日,齐军毫无进展。邹昊想出一计,令兵士们在城下轮番辱骂叫战。

第三日后晌,齐兵正自叫骂,城门楼上传来应声,说是主将郑克不忍辱骂,愿意接受齐将挑战。邹昊大喜,引军布阵。不多时,城门洞开,魏将郑克一车冲出,引战车三十,兵士三千,列阵以对。

邹昊虽通阵法,却未历过实战,就依书中所学礼仪出车挑战。郑克驱驰相迎,也不答话,照面就是厮杀。二将在两军阵前你来迎往,杀有数个来回,郑克故意失手,长枪被邹昊挑落地上,现出惊恐之状,朝斜刺里狂驰。三千魏军见主将落败,唯恐有失,当下混乱队形,争先恐后地追随于后,沿护城河外落荒而走。城门楼上魏军见状不妙,迅即拉起吊桥,关闭城门,以防齐军夺城。

邹昊不知是计,传令活擒郑克。

郑克溃军沿护城河狂奔二里许,拐向荒野,又逃十里许,没入一片疏林。邹昊一车当先,紧追于后,入林不久,一阵号角响过,两侧万弩齐发,齐兵纷纷中箭倒地。邹昊始知中计,急叫退军,却是迟了,后路早被公孙衍截断,赶在前面的郑克亦折返杀回。齐人四面受敌,林中又施展不开,只有挨打的份儿,先锋邹昊更是被魏人团团围在核心。所幸牟辛引军及时杀到,冲开一条血路,将他救出重围,退至五十里外,方才稳住阵脚。

牟辛检点人马,伤者不计,折损竟过五千。

原来,郑克早与公孙衍沟通好了,这边郑克诈败诱敌,那边公孙衍从雍丘借来军兵,于南郊林中设伏,诱使邹昊上当。

两战俱败,损失惨重。牟辛不敢隐瞒,一边安抚邹昊入帐安歇,一边出具战报。说右军先锋将军邹昊依据军师传授战术,诱敌于城外,正在围歼,未料雍丘魏军驰援,数量惊人,先锋将军邹昊奋勇击敌,斩敌无数,无奈敌方势大,鸣金收兵,检点折损,略计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