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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儿稚嫩,请先生譬解。”
“苏秦放弃助秦一统,是看到秦国法统、专制前景不善,这比张仪看得远。但他尝试的这条列国共治之途,却是逆水行舟,事倍功半。”
“为什么?”
“列国要做到真正共治,并非易事。共治的根基是限制私欲,天下为公。方今天下私欲充斥,苏秦以利害制私欲,以恐吓制贪婪,取的是以毒攻毒之法,虽能收到一时奇效,但要保持此效,却如逆水行舟,难矣哉。去六国之私尚且不易,何况让他们尽皆为公呢?”
“照先生此说,未来成功的必是张仪了?”
“未来何人成功,自有天意决定。就眼前而论,张仪致力于一统,乃与天下大势同流,顺水泛舟,事半功倍矣。”
“可——”玉蝉儿并不甘心,“先生,听苏秦所言,将来如果真由秦人一统,必将是强权肆虐,道路以目,官吏专横,民不聊生。这样的天下,不会是先生想要的吧?”
“是以我说,苏秦看得长远。至于眼下,”鬼谷子从案下拿出棋局,指着棋盘上的纵横棋路,微微一笑,“只有纵,没有横,难以成局哟。”顺手摸出两盒棋子,“来来来,蝉儿,陪老朽纵横一局,如何?”
玉蝉儿起身,燃起两支松明,使洞中亮堂,而后,正对鬼谷子坐下,摸过一盒黑子,笑道:“先生,蝉儿执先了。”
前往邯郸的驿道上,一辆驷马大车在积雪里艰难滚动,车轮在雪、水、泥凝结而成的冰棱子上发出“咔嚓、咔嚓”的碾轧声。
车篷子里,苏秦两眼闭合,浓眉锁起。
有顷,苏秦睁开眼睛,从袖里取出童子交给他的锦囊,抖出一小片羊皮。
苏秦展开羊皮,现出四行墨字,是一首十六字偈语:纵横成局
允厥执中
大我天下
公私私公
苏秦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纵横成局,”苏秦自忖道,“当是先生对我与仪弟治世要略的认可。允厥执中,本为舜帝诫禹之言,先生引用于此,或是诫我谨守中正和合之道;中正和合即无所偏倚,是纵亲必守准则,当无疑义。大我天下?与大我对应的是小我。小我为私,大我为公,大我天下当是天下大我,天下大我当是天下为公,天下为公当是先生为纵横大局所设想的终极目标。但这公私私公该作何解呢?是先生为天下大我制订的实施良方吗?大我天下,公私私公,从前后释义上可作此解。若作此解,何以是公私私公?万一不作此解呢…”
苏秦再次睁眼,目光落在偈语的最后一行上。
“公私私公”四个墨字,赫然醒目。
苏秦的两弯浓眉越凝越重。
第六章 争相位,张仪逼走公孙衍
樗里疾轻松一声“紫云公主”,就将公子卬变为了秦国战俘。
然而,公子卬早已抱定死国之志,即使秦公亲释其缚,待以上宾之礼,公子卬仍旧不肯降顺。秦公无奈,只得将他“请”回咸阳,寄居于樗里疾宅中。
半月之后,陈轸由楚地凯旋,至宫向秦公奏报使命,将昭阳如何备战,如何建功心切,自己如何说服昭阳,昭阳如何改变心态,楚王如何密旨观望等过往情节一一禀明。秦公听毕,执其手不无感慨道:“此番六国伐我,势如泰山压顶,关键辰光能够奋手挺身,力挽我大秦基业于将倾者,首推爱卿了。”
“君上…”陈轸感激涕零,跪地泣道,“微臣不过是尽点儿小小的职分而已,君上却这般褒扬,微臣实在…愧不敢当啊!”
“呵呵呵,”秦公朗声笑道,“爱卿不必过谦。此番御敌,函谷道之所以未失,河西、商於之所以无虞,皆因楚人未动。而楚人未动,功在爱卿一人!”
“谢…谢君上知遇!”
“拟旨,”秦公转对内臣,“陈上卿使楚退纵,功勋卓著,赏黄金一百,歌伎十名,绫缎十匹,夜明珠一颗,轺车一辆,宝马两匹。”
内臣一一记下秦公赏赐。
“君上,”陈轸谢道,“微臣略效此劳,君上却如此厚赐,叫微臣…”重重叩头。
“爱卿请起,”秦公朝陈轸微微一笑,轻轻抬手,“与爱卿卓著功绩相比,这点赏赐不足挂齿。再说,寡人这里还有一求呢!”
陈轸起身复坐,拱手道:“微臣贱躯皆属君上,君上但有驱策,微臣必将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不不不,”秦公连连摇头,“爱卿是寡人大宝,死不得哟!”身子趋前,“寡人听说爱卿与魏王膝下的安国君甚有私交,可有此事?”
“是有私交。敢问君上有何吩咐?”
“秦不缺兵,缺的是率兵之才。纵观此战,安国君伐我河西,真正了得,堪称是员不可多得的将才。”秦公拱手,“如此大才,寡人甚想得之,特请爱卿成全。”
“君上,”陈轸略略一忖,似笑非笑道,“安国君是否将才,列国皆知。就轸所见,其将兵之才,智不及公孙衍,勇不及司马错。大秦三军中智如公孙衍、勇如司马错者,不在少数,君上却对此人这般器重,敢问——”顿住话头。
“唉,”秦公长叹一声,“爱卿既然问起,寡人也就实打实讲。当年先君在时,将阿妹许嫁安国君,虽是出于情势,但阿妹与安国君毕竟有过夫妻之实。阿妹为秦国立下大功,今却苦守宫中,再嫁他人不妥,若不嫁人,寡人总不能眼看着阿妹守一生活寡吧?”
“君上,”见秦公将话说到此地,陈轸甚是衷心,拱手道,“君上仁心,微臣知矣。只是,安国君他——”话头顿住,面现忧色。
“此人毫发无损,眼下就在咸阳,寄身上大夫府中。昨日听樗里爱卿讲,安国君抱定死国之志,绝食三日了。寡人不想让他死,而能使其生者,想必只有爱卿了!”
“谢君上器重,”陈轸微微拱手,“微臣这就奉旨探望老友去!”
上大夫府中后院,寂静无人。
一处偏房的房门虚掩着,公子卬一身戎装,两眼微闭,端坐于席。
前面案上,摆着几盘美味佳肴,全都放凉了。地上一坛美酒,坛封开启,案上一盏酒爵也早斟满,酒香菜香四溢扑鼻,但显然没有谁动过一口,一双玉筷整齐地码放。
房门“吱呀”响过,陈轸走进,在公子卬对面轻轻坐下。
公子卬显然察觉到有人来了,腰杆挺得更直,眼皮闭得更紧。
“上将军,是下官,陈轸看你来了。”陈轸的声音极轻。
公子卬打个惊战,猛然睁眼,两道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陈轸。
“陈轸见过上将军!”陈轸两手拱起。
“哼,”公子卬不无鄙夷地斜他一眼,“我道是谁,原是你个奸人!”
“好好好,”陈轸竖起拇指,“上将军骂得好哇!”
“你——”公子卬气急,“真还没见过你这般无耻之人!”
“不不不,”陈轸连连摇头,“上将军可以骂轸是奸人,却不可骂轸无耻。”
“咦?”公子卬倒是愣了,两眼直盯住他,“为何不可?”
“上将军请看,”陈轸拿过公子卬前面的酒碗,倒出一些,用手蘸几蘸,在案上写出一个“姦”(奸的繁体)字,“三女成奸,女为家室,家室为私,奸即私也。轸是俗人,爱恋美女佳肴,功名富贵,是个道地的奸人。然而,轸虽奸人,却非无耻之辈。轸在魏十数年,上将军可曾见过轸做过半点无耻之事?可曾见过轸盗抢欺蒙过?可曾见过轸不忠不孝过?可曾见过轸忘恩负义过?可曾见过轸言而无信过?可曾见过轸强取豪夺过?轸敢对天起誓,轸既凭本事吃饭,亦按规矩做人,有奸心,却知耻。”
“陈轸,”公子卬冷笑一声,“亏你还能说出这些!我这问你,你设下赌局,引诱白家少爷赌光家私,算不算盗抢?你弄出什么凤鸣龙吟,怂恿父王南面称尊,使大魏从此陷入危局,算不算不忠?父王待你不薄,你却背离父王,事魏世仇,算不算忘恩负义?至于此生是否做到言而有信了,你可扪心自问!”
“唉,”陈轸长叹一声,泪水流出,“别人不知内情,可以这么讲,上将军怎能这么讲呢?我设元亨楼不假,可我为什么设呢?还不是因为上将军您?白少爷入局,是他自愿,我没有使人强迫过他。南面称尊,本为陛下心愿,我弄出那个凤鸣龙吟,是对陛下尽忠。陛下待我不薄是真,可我也把心掏给陛下了。至于逃离魏国,上将军你是知情的。轸若不走,上将军还能在此地见到轸吗?至于是否守信,轸无语自辩,唯有公断。他人自不待言,就上将军所知,这些年来,轸可曾有过一诺不守?”
“这…”公子卬倒是语塞了。
“上将军哪,”陈轸抹把泪水,“这些年来,轸之衷肠,唯将军知。轸之委屈,也只有诉予将军听啊。轸逃过庞涓剐身之难,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轸至秦,本以为再无知己,不想天意成全,今朝得见将军,死无憾耳!”从菜篮子里取出一爵,拿起酒坛,斟满酒,将对面斟满酒的酒爵端起,双手捧给公子卬。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陈轸真正是公子卬的克星,只消一番说辞,就将他驳得无言可对。见陈轸这又递上酒爵,公子卬拒绝不得,半推半就地伸手接过。
“上将军,”陈轸端起面前酒爵,“啥都甭讲了,为你我多年来相识、相知,痛饮此爵!”言讫,一饮而尽,将空爵底朝天亮给公子卬。
公子卬两眼一闭,一口饮下。
“来来来,”陈轸摸出一双筷子,在菜碟子上敲敲,“上将军,垫垫肚子好喝酒。此地再无别人,你我喝个尽醉。”
有了一,接下来只能是二。公子卬长叹一声,拿起筷子,夹菜入口。
由于绝食三日,体力不支,腹中饥渴,这又突然开戒,把菜当饭,将酒作水,不消半个时辰,原本有些酒量的公子卬这也支撑不住,再次满饮过后,情绪激昂,先将空爵“啪啪啪啪”连续击砸案面,继而起身狂舞,以头撞柱,再后伏在柱上号啕悲哭起来。
陈轸坐在那儿不动声色,见他哭声低下去,方才缓缓起身,走过去,两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按:“从今日起,在下不叫你上将军了,也不叫你安国君,只叫你卬兄!”
“陈兄——”公子卬紧握其手,“魏卬此生,活得窝囊啊!”
“卬兄,这且说说,你哪儿窝囊了?”
“魏卬自幼喜兵,却逢战必败,好不容易打次痛快仗,这又沦为阶下囚…”公子卬说不下去,再次将头撞柱。
“所以呀,卬兄,听轸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想开一些,未来有的是仗打!”
“我…”公子卬的指节捏得咯咯直响。
“卬兄,人生如梦,把酒作歌,来来来,今朝不谈这个,喝酒!”陈轸挽住他的胳膊,再次扯回案前,举爵对饮。
又灌几爵下去,公子卬烂醉如泥。陈轸轻叹一声,命人将他背到车上,载回自己府中,安排婢女侍奉睡下。
函谷一战,秦以一国之力,敌六国之军,不胜也是胜了。
这也是自即位之后秦公在列国舞台上真正有意义的一次亮相。战后一月,秦公旨令清理损失,扶伤恤死,之后即论功行赏,公孙衍、陈轸、司马错、公子华、樗里疾、甘茂等一应将士,凡是参战者,尽皆重奖。即使被公子卬打得闭门不出、连丢河西数十邑的吴青,也因应对得法,使秦避免更大损失,不仅没受责罚,反倒晋爵一级。
秦公在朝中一连颁奖数次,独无张仪。
朝臣亦无猜测和议论,多数认为他虽然参战,却没建功,因他既无斩首,也未明确挂帅,所谋也在暗中,多是讲给秦公听的,即使公孙衍也不晓得。
张仪初时也是诧异,以为秦公会另有说法,连候几日,仍旧不见任何说辞,好像这场大战压根儿就与他张仪无关似的。
咸阳城内,各家府宅皆有庆贺,唯独张仪的右庶长府冷冷清清,莫说是争强好胜的家宰小顺儿脸上挂不住,即使香女也颇觉不平,要他进宫问个公道。张仪显然已经看出道道来了,笑笑说,好戏这在后头呢,要她即刻安排酒宴,说贵重宾朋马上就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几辆马车在府前停下,樗里疾、公子华、司马错三人搭作一伙直入正堂。
香女端上酒菜,四人把酒畅饮,不消半个时辰,皆有醉意。几人中,只有樗里疾晓得张仪所建之功,此时喝多了,趁酒意鸣不平,公子华大声附和。得知自己出奇兵原是张仪所谋,司马错大是叹服,当即表示,再上朝时必为张仪请功。
“诸位,”张仪连连摆手,把酒笑道,“在下叫诸位来,不是求你们帮在下请功的。”
几人一怔。
“在下是为两桩事情,其一是,”张仪举爵道,“请诸位喝酒。在下虽是酒鬼,却不喜欢喝闷酒,特请诸位助兴。来来来,请端起。”
三人纷纷端起酒爵。
张仪举爵,朝几人拱一拱手,一饮而尽。
三人没有举爵,只是各睁两眼,盯住他,听他下文。
“其二,”张仪抿下嘴唇,“是想送给诸位一桩功劳。”
三人尽皆放下酒爵。
张仪示意,三个头凑过来。张仪如此这般讲述一番,三人无不表情惊愕,面面相觑。
“诸位,”张仪干脆把话讲绝,“若是信得过在下,就照在下所言,不可有误。”
一阵沉默过后,三人先后点头。
“好!”张仪又倒一爵,“来,为这桩功劳,干!”
四人碰酒。
半月过后,秦宫大朝,张仪起奏夜观天象,咸阳上空有王气冲天,公子华起奏凤鸣岐山,樗里疾起奏龙跃渭水,司马错起奏有麒麟现身咸阳北郊。一时间,朝中几位重臣接连应和,无不上奏祥瑞异象,朝廷之上一时呆了。
与群臣一般无二,秦公也是一脸惊愕。待回过神来,秦公怫然作色,不由分说将几人尽皆呵斥一顿,说一堆“大敌虽去,合纵仍在,初战虽捷,却不能浮躁自满,南面称王…”等虚话套话,喝令退朝,拂袖而去。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一阵,尽皆看向率先起奏的张仪。张仪两手合掌,“啪啪啪”地连拍几下,拍完之后,扭身即走。
谁也不晓得他为何而拍。
公孙衍一脸惑然,眯眼琢磨一会儿,轻叹一声,摇头亦出。
望着张仪渐去渐远的背影,陈轸嘴角却浮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笑,不无叹服地拧起眉头,深吸一口长气。是的,这些无不是他曾经玩过的把戏,但他当年玩得那么辛苦,人家张仪却信口道来,连个证人证物也不屑去准备。
关键是,张仪玩得恰当其时。
就天下情势而论,秦公是该称王了。
一连数日,秦公不再上朝。
公子华有事欲奏,听闻君上在御花园里,赶过去求见,却被守值内臣拦在园门外。公子华扯住内臣,求问细情。
“不瞒公子爷,”内臣悄声道,“君上这些日来心事浩茫,一直闷坐,莫说是见人,连膳食也不应时。不过,今朝心情稍稍好些,听说园中迎春花开,竟然移驾赏花来了,大家都很开心呢。内宰特别叮嘱小的在此守候,任谁来也不准禀报,免得扰了君上雅兴。”
“这…”
“若是急事,公子爷可在此处守候,待君上出来,就可见驾了。”
“也好。”公子华拱手谢过,就在附近林荫道上信步溜达。
正走之间,公子华听到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阵幽香袭来,扭头一看,惊道:“云妹!”
是紫云公主。
“二哥。”紫云顿住步,小喘道。
“云妹,你这气喘吁吁的,慌什么呢?”
“寻你!”紫云嗔他一眼。
“寻我?”公子华呵呵乐了,“是有好吃的了,还是有好玩的了?”
“你净想自家好事,”紫云又是一嗔,“从来就没为紫云想过。”
“咦,云妹呀,”公子华越发乐了,“这话可就冤死二哥了!我这问你,二哥何时不曾想到过云妹了?二哥何事不曾想到过云妹了?记得有年云妹想吃老太后花盆中的长命果,是谁人从老太后的龙头拐杖下面替云妹偷摘出来的?”
“就让你偷只果子,瞧你早晚挂在嘴角上。”紫云做出委屈状。
“好了好了,”公子华凑上来,轻声安抚,“云妹呀,想让二哥做什么,轻启玉口就是。”
“我…”紫云脸色微红,“想见一个人!”
“谁?”
“就是…就是那个…”紫云的脸色更红了。
公子华嘻嘻一笑,凑她耳边,压低声音:“是安国君吧?”
紫云啐他一口,伸手揪住他耳朵,咬牙恨道:“再提那个死人,看我拧断你这耳朵!”
“咦?”公子华捂住耳朵,挠几下,“不是那个…又是哪个呢?”
“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
“这…”公子华有点蒙了,“二哥提过的人多了去了,云妹想见的是哪个呀?”
“就是…那个嘴巴会讲的。”
公子华挠起头皮来:“阿妹呀,是个嘴巴都会讲呀!”
“右庶长,”紫云公主豁出来了,“就是张仪!”
“张仪?”公子华吃一惊怔,“阿妹,这…这不成呀!”
“为啥?”
“因为…”公子华抓耳挠腮,“因为张仪早有家室了。”
“我晓得。他夫人名叫香女,天生奇香,还会舞剑!”
“是是是,”公子华竖拇指赞道,“云妹耳目倒是灵通。”
“二哥,”紫云脸上红晕褪去,眼中现出倔强,两道目光直逼过来,“云妹相中这人了,你必须帮我。”
“这…”公子华面现难色,“云妹有所不知,张仪与他夫人相亲相爱呢。不瞒云妹,二哥从未听说他在外面有过女人,府中也没纳妾,想来张仪是个重情的人呢。”
“要是他们不恩爱,要是那人不重情,紫云我还看不上呢!”紫云越发认定了,“二哥,我认定他了,我这就要见他。”
显然紫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真的上心了。公子华慎重起来,吸口长气,思考有顷,一拍脑门道:“有了!”
“二哥快讲!”
“张仪是个酒鬼,我把他灌醉,云妹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如何?”
“这…”紫云脸色绯红,略一迟疑,旋即点头,“也好,听说香女当年也是这般嫁给他的。”
“嘿,”公子华惊愕了,“云妹真神了,什么都晓得,这要赛过我的小雕了。”
紫云不无娇羞,低下头去。
想到自己要奏的事情并不紧要,公子华当即动身,请紫云去他府中,安排范厨备好酒菜,亲自去请张仪。
张仪早就听起过这坛百年陈酿,见公子华相请,便二话不讲,抬脚就走。
范厨拿出本事,备好七冷八热满满一案美味佳肴,又将祖传陈酿提出一壶,摆在堂中。张仪一入院就闻到酒香,连赞好酒,迫不及待地直入酒席,“扑”地坐下。
公子华亦无二话,与他对坐,拿过摆在案上的酒壶,美美嗅几下,绘声绘色地开讲范家陈酿的陈年往事,说是喝过此酒的人屈指可数,在魏地,只有两个死人和两个活人,两个死人是范厨的先祖和先父,两个活人是孙膑和公子华,莫说是庞涓,连魏王也不曾喝过。而在秦地,得饮此酒的也只三人,一是秦公,二是他父亲嬴虔,三就是他张仪了。张仪未饮先醉,拿过酒壶,连嗅数下,就要斟酒,被公子华拦住。
“张兄且慢,”公子华拿过酒壶,笑道,“今有美酒,当有美人斟酌才是。”言讫击掌,素衣飘飘的紫云移步趋入,没有珠光宝气,不见粉黛颜色,但见双颊娇羞,二目含情,一颦一笑,尽现真朴之美。
尽管张仪见识过不少阵仗,也是看得两眼发直,怦然心动,转向公子华道:“果是美女,公子金屋藏娇,让在下饱眼福了!”
“小女子谢先生美言。”紫云跪在地上,拿过酒壶,慢慢倒酒,举止如一般侍婢无二。
观她衣着,张仪只将其视作府中侍婢,再没多问,与公子华切入正题,把酒品啜。
果是好酒。不消多时,壶中仙品已被“品”完,二人的酒兴却刚升起。公子华吩咐搬来早已备好的三十年陈酿,开怀畅饮。
有美女斟酒,有仙品垫底,二人完全放开了。不消半个时辰,一坛老酒已是见底,公子华喝叫再开一坛。同时传令起歌舞。一十六名乐手依序而进,席地跪坐,奏起雅乐。一十六名舞女翩跹而出,从乐起舞。音乐雅致,舞姿曼妙,美女频斟,公子连劝,张仪再也把持不住,不消一时就喝高了。
别人喝高了或吐或睡,张仪喝高了,却要耍个小酒疯,忽地站起,歪歪斜斜地当庭起舞。紫云见了,也站起身,在他身边伴舞。张仪两眼迷离,紫云含情脉脉,没舞多久,两个躯体就你来我往,贴作一处。
见张仪脚步已是踉跄,公子华示意,紫云扶他去往侧室,侍奉他躺于卧榻。
张仪睡醒时已是夜半。房中燃着数盏灯,两盆炭火,既暖和又亮堂。紫云躺在他怀中,仍未睡醒,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半隐半露的酥胸上搭的正是他的手臂。
张仪唬出一身冷汗,急急松开,翻身坐起。
经他这一折腾,紫云也醒过来。显然意识到场面尴尬,紫云粉脸娇羞,胡乱扎起衣裳,头发也顾不上打理,飞也似的逃走了。
见紫云逃走,张仪适才松下一口气,将昨晚之事细想一遍,将脑门子连拍几拍,自说自话:“张仪,喝酒误事,切记,切记!”
惺忪一时,感觉内急,张仪起身,匆忙间寻不到茅房,见四下并无他人,就在院中竹丛里行过方便,回房倒头又睡。
张仪再醒时,天色已是大亮,院中传来人声。
一阵脚步声响,公子华走进。
想到昨夜之事,张仪面上甚过不去,拱手道:“公子好酒,让张仪出丑了!”
“呵呵呵,”公子华亦拱一下,爽朗笑了,“听闻张兄是性情中人,昨日始信。酒不醉人,人自醉矣。张兄喝到后来,两眼发直,目中只有美人,连在下也不睬了。”
张仪脸上一阵臊红:“是公子谋我!”
“嘿,得下便宜还卖乖,天底下哪有你这号人?”公子华就题发挥。
“好好好,”张仪连连拱手,“在下服你了。”看看日头,“在下这得告辞。一宵没回,我家香女放心不下呢!”
“我说张兄,”公子华却不撒手,“你就知道嫂夫人,难道就不问问昨夜良宵春梦,怀中是何人吗?”
“何人?”张仪心里一紧。
“未来的大秦陛下嫡亲御妹!”公子华盯住他,微微一笑,打趣他道,“紫云公主慧眼相中张兄了,在下这要喝上张兄的喜酒喽!”
张仪脸色陡变,许久,方才长叹一声:“唉,喝什么喜酒?公子呀,你这是拿在下朝火墙上推啊!”
多日不朝的秦公突然召请大良造公孙衍和上卿陈轸入宫觐见,二人皆吃一惊。
没有几句客套话,秦公就将话题扯到张仪的奏议上,紧盯二人道:“二位爱卿,天降祥瑞,右庶长等奏议寡人祭天祀地,寡人不敢逆天,但天地之祭,事关重大,寡人心中忐忑,今召二位爱卿来,是想听听二位高见,请二位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