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指认造谣者了?!”柴立海面露喜色:“快,快,快,将领赏的人带来见我。”

领赏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鼠目细须,按命相来讲,这样的长相注定了是个卑鄙自私、见利忘义的小人。若平时,黎斯对这般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黎斯紧紧盯着他。

“说。”

“是,大人。我是茶老板,在城外经营了一个茶寮。就前天我听到有个茶客对两个少年人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我听来听去,就想到了州衙贴出的悬赏告示。待那个讲故事的茶客走后,我偷偷跟着他,结果他去了扶摇城的一家客栈,我在客栈里等他出来,万万没想到…等他出来时,他竟然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柴立海迫不及待的追问。

“一个和尚。”茶老板道。

这一场功德做到天色暗下来才做完,几位师弟都回到客栈里。

只有他走在最后面,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变成扁长,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轻轻低下了头。

“是慧善师父么?”来的是捕快。为首的人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邃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似要扎进慧善的心里。

慧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慧善。”

“慧善师父,扶摇城内有几起命案同你的某些故事有关,请同我们去一趟州衙。”站在慧善面前的正是黎斯,黎斯语气缓慢,清楚的说。

慧善没说话,点了点头。

扶摇城外几十里的寒池寺,佛殿前,慧心望着外面浓黑的夜色,自语说:“慧善师兄应该快回来了,不知是否一切顺利。”

“慧心,别站在殿外了,来喝药。”明竹方丈呼唤慧心,慧心走回殿内,接过方丈递来的苦药,喝进了肚里。

“苦不苦?”

“方丈,苦不苦对我来说都一样。”慧心放下药碗。明竹方丈静静看着这个瘦弱的弟子,问:“这段时间,可还被魔障侵袭?”

“像是翻滚的雷电,总也无法逃避。即便颂述全部的佛经妙理也同样被它所击中,只是…先前的遍体鳞伤,如今已是心如死灰。”慧心苦涩的双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波动。

“阿弥陀佛。有时内心的魔障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对。”明竹方丈道完,走出了佛殿。

扶摇城州府堂内,柴立海望着和尚慧善,慧善则望着窗外的黑夜,平静开口。

“阿弥陀佛。所有我讲述的故事,都是从我师弟慧心口中听来的。”慧善缓缓道:“慧心多年来受内心魔障的折磨,那魔障像一把刀将慧心重塑成了一个可怕的人。”

“最先我听他讲述双手双脚被折断丢弃在地窖深处的尸体,还有空置的箱子,以为仅仅是魔障给他带来的幻觉,是他求佛心志不坚。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做功德时从一位退职的老衙役那里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就是三年前的金库被盗案真相。金库被盗案里死去的护军统领死状和地点同慧心魔障里所讲述的情景不差分毫。”慧善语气不缓不急:“我不敢肯定,于是我乔装打扮,将慧心的魔障讲了出去。我希望能得到答案。”

“而慧心魔障中的故事像拥有魔力,短短时间,就被很多人传开了。”

“然后…”

“然后你这位师弟又在自己经历的魔障中预言了接下来的凶案,也就是龙婆的死。”黎斯接口道,慧善点了点头:“魔障情景的一一重现,让我无法分辨慧心是人是魔。他预言凶案,说明他跟凶案有关。”

“于是,你将你师弟再往后的魔障情景接连传讲了出去。也就是预言了三耳朵和邢波的凶案。”黎斯道。

慧善点头:“我以为这样,可以阻止更多的人死。”

“既然魔障是笼罩在你师弟心里的,你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老死头突然开口问。

慧善看到了老死头冰冷的目光,身体忍不住微微颤了一颤:“师弟总是一个人,所以习惯了自言自语,他将魔障也自语的说了出来。而且,他睡觉时,也会翻来覆去的说这些话。”

“我明白了。”黎斯望着慧善,后者的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黎斯道:“你做的事,是为了拯救魔障中的师弟,还有避免更多的人遇害。”

“阿弥陀佛。我不想让慧心在魔鬼深渊中越陷越深。”慧善低下头,开始低声诉颂佛经,不再回答问题。

柴立海将慧善送至州衙驿馆幽禁,随即回到州府同黎斯商议。黎斯、袁磊、柴立海还有老死头以及州府捕头几人聚集在一起,柴立海问:“黎捕头,你觉得慧善说的话可信么?”

“是非曲折,现在无法辨认明白。我们只听了慧善的话,接下来去寒池寺,找慧心。”黎斯说的干脆。

第七章 心魔如刀

扶摇城外坐落于苦寒之地,寺庙周围都是孤零零、光秃秃的荒山,寺庙位于山峰之上。

柴立海这次派了袁磊同黎斯、老死头同来,一路波折,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攀山之径,终于来到了寒池寺。

寒池寺总共只有僧侣十三人,有佛殿三座,黎斯见到了寒池寺方丈明竹方丈。明竹方丈五十岁年纪左右,浓眉善目,同黎斯等人相互介绍过后,黎斯说出了来意。

明竹方丈静静听黎斯说完,微微摇头说:“阿弥陀佛。慧心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幼被爹娘遗弃在荒野里,险些被经过的豺狼咬死,多亏有一位天竺苦行僧人路过,救了他一命。但慧心小小年纪在天寒地冻里挨了太久,还是落下了寒身的固疾,也因为小时徘徊过鬼门关,慧心心中总有一层自己走不过的魔障之门。这孩子瘦弱无力,心神疲惫,根本不可能去害人,请各位大人明察。”

“禅师言重,我们这次来为的就是想搞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好对慧心有一个说法。”黎斯说,明竹方丈双手合十:“慧心在后面的佛殿,请大人跟我来。”

废弃的佛殿,慧心坐于佛像前,前夜里魔障的景象历历在目。灰色的天际里,一道道闪电交叉劈下,一个瘦长的人影出现在电闪雷鸣间,浑身血迹斑斑,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孩子望着怀抱他的人,一丝一丝的睁开了双眼,又一道闪电亮撒大地,白光刺进了孩子的眼瞳里。

下一刻,白光退却,孩子看到了魔鬼的影子。

那个孩子就是自己,影子则是缠绕自己九年的魔障。

慧心缓缓睁开眼,佛殿里已经多了几个人。

“方丈。”慧心道。

明竹方丈点头:“这是扶摇城州衙来的大人,想跟你问些事情。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用害怕。”

慧心应着,将消瘦的脸侧向黎斯。黎斯眼睁睁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和尚,竟一时口拙,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慧心先说话了:“你们来,是因为慧善师兄?”

“是。”黎斯承认。他将慧善所做的事、所说的话转述给慧心听,然后又说起扶摇城接连发生的命案同慧心魔障里的情景一模一样,说完了,黎斯顿了顿,才问:“慧心,你魔障中的情景同现实里发生的凶案一一对应上,你可有什么解释?或者,有没有别的人可能利用了你的魔障情景杀人。”

“没有人嫁祸给我。”慧心摇头:“也没有人害我。”

“这如何说得通?”袁磊有些着急道:“难道你真能料事于先?”

“阿弥陀佛。是惩罚,是上界佛祖对小和尚的惩罚。”慧心双手合十,全身颤巍巍的说:“我有罪孽,从我出生开始罪孽就伴随在我身边,遭爹娘抛弃,然后遇到师父,却最终也害死了师父。我是个不幸而满身罪孽的人,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遭遇不测,像三年前的慧海,若不是他陪伴我,也不会掉落悬崖。”

“因为罪孽,可怕的魔障始终围绕着我,我脱不开,也逃不掉。”慧心执拗的说:“不会是别人害我,只有我害别人。大人,你抓了我吧,求求你抓了我。让我坐牢,让我受死,或者这样佛祖会宽恕我…”

“慧心,不要再说了。”明竹方丈道,慧心死死拉住了黎斯的衣袖,空洞的双眼里射出乞求的眼神:“抓我走,带我走。”

黎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明竹方丈上来劝说,慧心突然怪叫一声,倒在佛殿里全身抽搐起来。明竹方丈叫来了弟子,将慧心抬回了禅房。

慧心并未大碍,只是固疾的寒病发作,周身发冷,明竹方丈煎好了药给慧心服下,出了禅房,重新见过黎斯等人。

“禅师,慧心没事吧。”黎斯问说。

“阿弥陀佛,谢谢大人关心。慧心他没事,就是那幼年时落下的固疾,天一冷时,这固疾就折磨他,让他周身冰寒。”明竹方丈道:“慧心体弱也多病,不可能同凶案有关。而且,我日日见着他,这两三年里,慧心因为魔障又加固疾,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寒池寺一步。”

黎斯点点头,天色到了申时,因为距离扶摇中州太远,所以黎斯等人决定现在寒池寺借宿一宿。

寒池寺香房里,黎斯同袁磊坐在桌前,老死头靠在床边。黎斯说:“慧心像方丈说的,体弱多病,我方才也询问过寒池寺里的其余僧众,近三年时间里,没人见慧心出过寺门,甚至很少走出那个破旧的佛殿。”

“黎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本来袁某怎么也不相信天下有魔鬼之论的,但此时,我心里也有了几分惴惴不安。”袁磊望望房外,小声嘀咕:“这事太过前所未闻,也太过诡邪…莫不成真有魔鬼守在那小和尚身旁,悄悄的将死亡的消息偷偷告诉了小和尚。”

“袁大人不要自乱心智。”黎斯说:“适才我不仅探听到了慧心的线索,同时探听到了别的可能有用的消息。”

“是什么?”袁磊问。

“今天,慧心所提到的坠崖而死的慧海和尚,是慧善的亲弟弟。”黎斯道:“慧心自幼不幸,背负罪孽之身伴青灯孤佛赎罪,寺里面其余的和尚也当慧心是灾难的象征,是不祥的人。而慧海又偏偏在陪伴慧心时不慎坠崖身亡,是想,身为亲哥哥的慧善会怎么觉得?”

“他会觉得是慧心害死了慧海,害死了他的亲弟弟。”袁磊恍然的一拍巴掌,道:“怪不得,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慧善要将慧心魔障的情景传扬出去,他想借我们的手,除掉慧心。而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般,是为了挽救慧心。”

“现在看来,慧善有这个动机。”黎斯说,袁磊又想到了更可怕的一层:“那会不会是慧善听到了慧心的魔障情景,仿照杀人,然后栽赃慧心呢。”

黎斯没回应,突然身体一纵,纵向门口,有一道快速的人影转眼消失不见。但黎斯恍似觉得那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是谁在偷听?

慧心禅房里,明竹方丈抚摸着慧心的脸颊:“慧心啊,世人皆有自己的磨难,也有自己心中的魔障,只是有些人甘于魔障所惑,就有了恶人罪人。有些人则不甘于魔障,就横亘在了心中,成了心魔。”

“每个人都如此?”慧心躺在床上,面色惨白。

明竹方丈点头,慧心好奇的问:“那方丈呢,您也有魔障?”

“阿弥陀佛…有心即有魔,神佛不可弃。”明竹方丈吐念说。

二十六日,丑时,寒池寺。黎斯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窗外落下了淅沥沥的雨滴。

黎斯披上了蓑衣,走出了香房,大多数禅房佛殿都已灭了灯,唯有寒池寺后面某殿亮着幽幽的灯光,黎斯循着灯光来到近前,才发现就是慧心坚守的那座破旧不堪的佛殿。

佛殿前的泥院里有一片竹林,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在竹林里抬起落下,黎斯走了过去,发现竟然是披着蓑衣的慧心。

“慧心。”

“阿弥陀佛,大人。”慧心提着土铲,走了出来。黎斯好奇的问:“下着雨,你在干什么?”

“就因为下雨了,出来松松土。天寒的时候,黑土冻得硬邦邦,竹子的根脉也快冻死了,只有下雨土松的时候,才好给竹子们透透气。”慧心像是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笑说。

黎斯第一次看到慧心笑,小和尚笑起来,就像是平日里见到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黎斯随着他说:“你喜欢竹子?”

“嗯,以前不喜欢,因为看到方丈种了,所以自己也种了,慢慢就喜欢了。”慧心想了想说。

“喜欢它什么?”

“宁折不弯,从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它自己。”慧心看着手里的土铲:“大人,慧心回禅房了。”慧心道完,匆匆离开。

黎斯望着小和尚离开的背影,转望不远处那一丛翠绿色的竹林,雨后,细嫩的竹笋似要生长出来了。

第八章 不可说的巧合

二十六日,巳时,告别了寒池寺一众僧侣,黎斯等回到了扶摇城,先同柴立海碰了面。

现在,柴立海将嫌疑重点转移到了始终沉默的慧善身上,并积极搜找慧善在扶摇城过往行动的信息,期待可以找到蛛丝马迹。黎斯同老死头没有轻率发表意见。

接着,白珍珠找到了黎斯,小丫头眼睛红红的,抱怨黎斯没带她一起去寒池寺。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告错了,告错。”黎斯被白珍珠缠的没法:“你说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嘻,我听驿馆的小衙役说,最近开了新的绸缎庄和胭脂楼,黎大哥给我买绸缎和胭脂当赔罪…还有,我要去吃大包子。”白珍珠想起那香喷喷的大包子,不由得吞了口水,引得黎斯大笑。

老死头说是累了,回驿馆休息了。黎斯则陪着白珍珠将扶摇城各处游玩景点又逛游了一遍,小丫头说的绸缎和胭脂一样没少,黎斯买了许多。申时末,两个人来到了包氏包子铺。

“大爷,您来了。”包福热情招待:“包子马上来。”

“快点。”白珍珠将东西一扔,说。

果然只过一会儿,热腾腾的大包子端上来了,白珍珠一口吃了小半,一脸陶醉。黎斯也大口吃,倏然,他停住了。白珍珠见黎斯瞅着包子馅一动不动,很是纳闷:“黎大哥,包子不好吃?”

黎斯像是木头一样,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双手,突然起身叫道:“包福,收一笼包子带走!”

黎斯失魂落魄的带着白珍珠回到州府,将白珍珠送回驿馆,自己直奔黑屋子。

“嘭!”黎斯将一兜包子扔在老死头的面前,老死头冰着一张脸:“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吃包子?”

黎斯捡起一个包子,撕开包皮,递给老死头。老死头看了一会儿,双眼突然射出一道精芒:“你想说…”

“对。”黎斯道:“还能找出那些东西么?”

“嗯,案件结束前,所有证据我不会销毁。”黑屋子角落里有一个散发着丝丝冷气的石箱,老死头将石箱掀开,里面有几个用细软布料包好的包袱。包袱分别写着名字——龙婆、三耳朵、邢波。

包袱下面衬着冰块,老死头自言自语:“若不加寒冰,从尸体里掏出来的食物残渣即便在寒冷的冬日,也保存不了多久,便会腐烂。那就没任何用处了。”

“而且寒冰冻着,恶臭的味道也会变弱。”

老死头解开了包裹着龙婆腹内食物残渣的包袱,用镊子仔细找寻:“这里有肉馅,也有配料的菜渣。再看看三耳朵吧。”

接下来,三耳朵和邢波的包袱也被打开检查过,全部检查完了。老死头长吁一口气:“三人腹内都有包子肉馅残渣,也有配料菜渣,而龙婆腹内甚至还有没腐蚀完的包子皮。这三人在生前都吃过包子,而且是一个地方的包子,肉馅配料都相同。”

黎斯同老死头对望,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包氏包子铺。”

“三名死者都吃了包氏的包子,这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某种契机,杀人的契机。”黎斯话说的别有味道。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老死头望着包袱里的残渣,黎斯眼睛发亮:“你在想,会不会死者脖颈后出现的红色斑点也同这包子有关?”

老死头淡淡说:“死者吃过的包子里或许有不一样的东西,我要重新检查。”

黎斯转脸看着不远处停放龙婆、三耳朵、邢波尸体的石床:“慧心体弱多病不假,但可能,他有帮手。”

老死头微微一愣:“你怀疑包福?”

“我有理由不怀疑他么。”黎斯笑了:“老死头,包福的包子为什么这么好吃,甚至还让人上瘾。”

老死头摇头。

黎斯笑的很鬼祟:“我听闻,这世上只有一种包子最让人难忘,也最美味。”

“什么包子?”

“人肉包子。”

戌时,扶摇城城东,小雨电闪。

两个形若幽灵的身影缓靠近了风雨中的包氏包子铺,两个身影在距离包子铺不远的巷子里隐藏下来,静静观望包子铺这边,细雨雷鸣,已经没有客人再进出包子铺了。

包子铺的两个小伙计探出脑袋,嘀咕了两句,像在商量什么,随即又转进了包子铺。

“唉。”隐藏的两人里,一人面色惨白,满头银发,不是阴沉的老死头还是哪个。老死头苦叹一声:“自从认识了你,什么事都干过了。挖过死人坟,也钻过棺材林,现在连偷摸监视人的事也做了。天怒啊。”

“得了,你不讲我吃过多少苦,最起码,那一锅用死人手熬得肉汤是灌进了谁的肚子里…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想把黄胆水吐空了。”另一人当然是黎斯,黎斯揉了揉肚子。

“哼,那一锅汤里我可是加了几味秘制补药,吃了不仅身强力壮,不惧冷热,还能…”老死头还要说,黎斯却不想再回忆,打断他道:“这么冷的天,又下雨,怎么还不关铺子?”

“伙计像在等人。”老死头道,黎斯点头:“这么久了,我没有看到包福,难道他不在铺里?”

“再等等。”

戌时过半,一个匆匆人影从东城门方向赶来,进了包子铺,在门口扯去了蓑衣,就是包福。

“他果然没在包子铺里,不知他去了哪里。”黎斯心疑道。

包福回来后,短短功夫包子铺就关了门。包子铺后面的小院亮起了灯光,黎斯和老死头从院墙外跳进了小院里,小院有三间房。东屋还亮着一盏油灯,里面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甩面皮。

黎斯和老死头找到墙角猫着,隐约瞧见包福在东屋里忙碌着,又过了两刻钟,突然起了冷风,东屋里灯光一阵摇曳,熄灭了。

黎斯本以为很快油盏会点亮,但等了很久,都没有再亮起来,渐渐有一股血腥味飘了出来。

“不好,包福出事了!”黎斯冲进了东屋里。月光下,包福仰面躺在地上,胸膛上插着一把小刀。

包福已经毙命。

包福双眼黑沉沉,空洞洞像是无星的黑夜。双手搭在头顶,嘴角似含着一样东西,黎斯翻开他的嘴唇,发现包福死死咬着。

好不容易,黎斯从包福口中取了出来,竟是一片——竹叶。

老死头也看到了竹叶,目光浑浊说:“还是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还有…”老死头翻过包福的身体,包福脖颈后出现了十几个红色小点,大小如沙砾。

在东屋角落的一个瓷瓶里,黎斯发现了大约一两重的红褐色粉末。

“通知柴立海吧。”

第九章 阴阳草

十一月二十七日,黎斯来到扶摇城的第十天。黎斯看着躺在州衙黑屋子里,一脸平静又无生息的包福,犹记得第一次他见自己时热情的面孔,现在他却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老死头已经检查完了包福的尸体,望着黑屋子里的柴立海、袁磊和黎斯,缓缓道:“同前面死者一样,无挣扎痕迹。致命死因是胸前一刀,无其他外伤。”

“老前辈,那粉末是什么?”袁磊问。

老死头将银盘里的红褐色粉末放在石桌上,用镊子轻轻捡起一点,才道:“东西的来历我大致清楚了,这是一种奇异草药根茎炼成的粉末,这种草药名叫阴阳草。”

“阴阳草?”柴立海望了望黎斯,黎斯摇头:“我没听过,老死头你就直接说吧。”

“阴阳草迄今为止只在大世西南远域之国的天竺发现过,而且即便在天竺,这阴阳草的生存条件也十分苛刻,可以说数量稀少,十分珍贵。我也是从古卷医书里见过阴阳草的真面目,阴阳草味苦,本身有燃物后遗留的烧焦味道。而服食阴阳草,会让人变得神情恍惚、反应迟钝,但对于一些痛疼急症的病者有特别明显的缓解作用,可以很大程度减少疼痛感。”老死头盯着阴阳草粉末:“我在龙婆、三耳朵、邢波腹内的食物残渣里也找到了相同的粉末,但药量细微。若不是有目标的找寻,很难发现。”

“那几名死者脖颈后的红色斑点,是否同阴阳草有关?”黎斯问。老死头沉吟一会儿:“古卷中介绍,阴阳草带有轻微毒性,人服用后会有轻微的不适症状,同时伴有红疹出现。所以红点应该就是服用阴阳草所导致的毒性红疹。”

“包福仅仅对几名死者下过阴阳草,可见,死者的死同阴阳草有直接关系。”黎斯道。

“但阴阳草的毒性也不足以要人的性命。”袁磊摇头说。

“老死头,阴阳草是否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效果,没被人发现?”黎斯提出问题,老死头想了想道:“阴阳草只存在古卷医书中,能接触到的机会很少,是存在你说的可能性。”

几个人讨论着,门外进来一名捕快,同柴立海小声禀报了什么。柴立海脸色凝重,对其余人说:“大家去正堂吧,有新情况。”

扶摇州衙正堂。

“从包子铺伙计那里得来的口证,包福这两三年里经常去一个地方学做素斋,素面。”柴立海看着黎斯:“你们可知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么?”

“寒池寺。”柴立海没等他人猜测,直接说出了答案。

“寒池寺?”黎斯想起了那个雨夜持铲松土、被心中魔障深深折磨着的小和尚慧心。难道真被自己说中了,包福只是帮凶,而元凶就藏在那冷幽的百年古刹里…

“包福同凶杀命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寒池寺传授包福做素斋的人也有可能同办案有关,甚至我有预感,这人就是幕后元凶。”柴立海说:“所以要再去一趟寒池寺了,找出包福究竟是跟谁在学艺。”

大家定下了三个时辰后去寒池寺,黎斯等柴立海、袁磊离开了黑屋子,他又坐了下来,从茶壶里自斟了一杯茶,喝起来。

“我这里的茶是冷的。”老死头也坐下。

“哈,你这里的东西哪件不是冷的。”黎斯瞅了瞅身后冰冷的尸体和石床,老死头淡淡笑了:“说的没错。”

“你有话要说吧。”老死头看出了黎斯心意。

“对。龙婆被刺花了脸,揪出了眼珠、三耳朵被豺狗撕咬、邢波死于尿水,王莽则双手双脚被尽数折断。这不像是突发的杀人手法,像是早就布局计划好的杀人手法,准确干净不留遗漏。”黎斯道:“如果一个人执意布置了以上的死状死法,那么一定有他特殊的意义。”

“报仇。”老死头道。

“哈,一针见血。”黎斯点头:“我也这么想,凶手这么做是为了报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来,凶手的亲人或者朋友,也遭受过类似的残虐——刺花、揪眼珠子、野狗撕咬、灌尿、折断双手双脚。”

“既然你想到了,也应该进行调查了吧。”老死头边喝茶,边说。

“还是你了解我,从邢波死后我就发现了这疑点,二十四日一早我就嘱咐了几个熟悉的捕快去调查。调查的方向是邢波在任期的六年中,有没有一个被以上手段虐杀至死的人。”黎斯摊摊手:“但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