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冷冻室以后,段承德叫住了叶天:“叶兄弟,咱们单独聊几句可以吗?”

方纯、阮琴知趣地离去,长廊里只剩下叶、段两人。

段承德沉吟了一阵,才极其严肃地问:“叶兄弟,冒昧地请问一声,你所知道的令尊沃夫子的离世经过是什么样的?”

叶天回答:“当我接到义父的电话火速赶回港岛时,父亲已经火化,只剩小小的一坛骨灰。遵照父亲生前的遗愿,我和义父一起乘船,把骨灰撒在维多利亚湾里。义父说,父亲额头上留着鸟爪一样的空洞,从前额一直穿透到脑后,那就是直接死亡原因。”

段承德愕然:“空闻大师竟然这么说?其实…其实令尊真的如香雪兰所说,是石化而亡的,我亲眼目睹了那骇人的一幕。”

叶天凝立不动,静等段承德说下去。

空闻大师曾对他说过:“永远不要去追究这件事,好好活着,就是对你父亲最好的报答。”

关于父亲死于石化这件事,北狼司马与梅森将军通电话时也说过。真相只有一个,无论吉凶,他都想完完全全地了解到。

“其实,既然令尊沃夫子已经去世了,就该尘封历史,让它过去,而不是一遍一遍反复提起,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留下难言的伤痕。但是,服部九兵操又一次遭石化、蛊变而亡,你如果真的想听,我就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段承德咬了咬牙,终于开口,说出了那段堪称惊心动魄、波诡云谲的往事——

五年前,沃夫子到蝴蝶山庄来,诚心要给邓雨晴治病。他的医术,对付普通疑难杂症往往可以药到病除,但这一次面对的却是无法用药理衡量的蛊术。经过一系列的针灸、艾炙之后,沃夫子仍然不能驱除邓雨晴体内的蛊毒。

下蛊者留下了一封信,要段承德到泸沽湖畔的小落水村伸颈领死,而后家人就能脱离死亡厄运。

于是,沃夫子、段承德、香雪兰三人立即驱车向北,过丽江,到达宁蒗彝族自治县县城,稍做准备后,继续向北,绕过泸沽湖,赶到小落水村。那时,香雪兰是邓雨晴的闺蜜,在邓雨晴中蛊期间,对段家的一双儿女呵护备至,深受山庄上下欢迎。她随车前往,亦是邓雨晴的主意,主要是为了照顾段承德的饮食起居,以免他忧闷过度。

小落水村位于泸沽湖北部,全村只有二十四户人家,是泸沽湖畔一个传统而古老的摩梭村寨。小村处在一个三面环山、一面向着泸沽湖的小山谷里,是云南境内泸沽湖边的最后一个村寨,村口就是云南和四川的交界线。环湖公路在此明显地切为两半,石子路面属于云南,柏油路面则属于四川。无论对云南还是四川来说,小落水都是最深处、最闭塞的那一个,被多数人遗忘。更不为人知的是,这里有着格姆女神山最贴近的庇护,也有着泸沽母亲湖最直接的怀抱,绝对是一块不曾为红尘俗世所污染的纯洁圣地。

三人抵达之后,下蛊者毫无踪迹,只能租用了一家摩梭人的茅草屋,耐心等待。也就是在此期间,段承德和香雪兰之间的关系越过了朋友界限,背着邓雨晴出轨。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原生态人间天堂里,段、香二人彻底抛开了身份和名誉的羁绊,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犹如一双坠入深山幽湖的野鸳鸯,打得火热,一发而不可收。

每天晚饭后,沃夫子都会出门,寻找幽僻的山野空地打坐修行。每到那时候,茅草屋就成了段承德和香雪兰男欢女爱、忘乎所以的天堂。

直到第五天的晚上,怪事突然发生了。

小落水村耕地极少,只能种一些玉米和马铃薯,家家户户既养牲口又打渔。在这边,泸沽湖岸呈弧形,湖畔长满芦苇草,由村子去湖边,步行约有十分钟的路程。通常,沃夫子是笔直向湖边走,打坐完毕后,再信步回来。只要爬上茅草屋的屋顶,就能从望远镜里看到沃夫子的身影。

当晚,欢悦过后,段承德和香雪兰并肩坐在屋顶上,各握着一架望远镜,向碧波如镜的泸沽湖远眺。镜头内,沃夫子刚刚打坐完,倒背着手,转身向回走,时间与平时一样,是晚上的十点钟。

突然,湖面上飞掠过来一个鹳鹤一样轻灵迅捷的白衣影子,横在沃夫子面前。

段承德的第一反应就是:“下蛊者出现了。”

他火速下地,从床下抽出长枪,再次沿木梯上了屋顶,随即瞄准白衣人的后心。很可惜,白衣人始终背对这边,否则就能通过读取对方的“唇语”,了解他在跟沃夫子说什么了。狙击镜中,白衣人长发细腰,衣袂飘飘,与小落水村那些只穿粗布衣服的彝族女子绝不相同。这种情况下,段承德没敢冒然开枪,因为他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几秒钟后,白衣人原路离开,飘然消失于湖面之上,现场只剩木立着的沃夫子。

香雪兰说:“沃夫子的情况好像不太对,肩膀那么僵硬,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

果然,沃夫子再次举步往回走时,膝盖往上僵直不动,脚底踉踉跄跄,如同身上背负着百十斤的重量。

段承德拉着香雪兰的手,提着长枪,出门去迎接沃夫子。

当晚,月明星稀,照亮了小落水村向南的青灰色石板路。村外空寂无人,两人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惊人。很快,沃夫子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那一瞬间,段承德感觉沃夫子的行走姿势像一尊复活的石像,或者像恐怖电影里从金字塔中走出来的木乃伊,每向前行走一步,都极为艰难滞涩。

“龙鳞…龙鳞…”这是双方接近时,沃夫子嘴里连续发出的呢喃声。他的嘴似乎也已经僵化了,艰难地一开一阖,嘴里的舌尖笨拙地直伸着。

香雪兰扶住沃夫子,段承德则平端长枪,向泸沽湖上远眺。

湖水既平且静,水波不兴,不见游鱼,呈现在眼前的,像极了一幅死气沉沉的水墨画。

“龙鳞…超级武…器…龙鳞,死…亡…”沃夫子嘴里吐出的字越来越不连贯,让人根本无法理解。

段承德急问:“白衣人是谁?龙鳞是什么?超级武器是什么?”

香雪兰自见面起,就在探察沃夫子的脉象,此时惊诧莫名地低叫:“承德,他没有脉象!我探不到他的脉搏跳动…”

段承德愣了一下,马上去试探沃夫子的颈侧、心口两个位置,骇然发现,沃夫子已经没有心跳了。他与香雪兰对望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难以置信”四个字。

脉象是一种生物信息传递现象,是从人体外部测量到的关于循环系统的一个信号。脉搏的形象与动态是中医辨证的依据之一,分为浮、沉、迟、数四大类,大致有28种脉象,每一种脉象都是对人体机能的反映,都有所对应的病症范围。正常来说,只要人还活着,就该有“脉象律动”,绝不会像沃夫子这样,毫无脉象但可以行走、说话。

“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香雪兰脱口而出。

“龙鳞…山谷…远古…诅咒…”沃夫子的右臂抬起来,向东北面指了指。那个方向,正是环绕着泸沽湖和小落水村的寂静群山。

“那些山里有什么?白衣人是来自山里的?血咒是从山中发出的?如果我问对了,你就眨眨眼或是给我点别的暗示!”段承德连续发问,试图猜透沃夫子所想的问题。糟糕的是,此刻沃夫子的面部表情是完全僵硬的,连舌头和眼珠都转动困难了,又怎么能及时做出眨眼睛的动作?

段承德一手提枪,一手举起望远镜,向东北群山顶上搜索。

一公里内,山上的青石、树木、小溪、杂草清晰可见,看不到任何动物或可疑人物。

“诅咒…毁灭…大毁灭…大毁灭…”突然间,哗啦一声,沃夫子平伸的手臂跌落下来,从肩膀头到手指甲,跌成了十七八块,在青石板路面上四散开来。

香雪兰惊得魂飞魄散,缩手后撤,躲到段承德身后去。

沃夫子静静地站着,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似醒非醒的一刻,嘴唇保持着说“灭”字的扁平微张口型。

“你还好吗?沃夫子?叶神医?叶先生?叶大师…”段承德勉强撑住身子,气沉丹田,双腿微颤着钉在原地。他毕竟是个大男人,香雪兰还需要自己保护,这时明明内心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也只能硬撑着。他早计算好了,只要沃夫子再有异动,无论是向前扑过来还是后撤逃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枪膛里的特制达姆弹威力巨大,随时都能撕裂一头成年野象胸膛,何况是一个身无寸甲的普通人。

沃夫子没有回应段承德,一阵风来,他摇晃了几下,沉重地仰面倒下去,发出噗通一声闷响,如一尊被狂风吹倒的石像。

直到现在,段承德也无法忘记小落水村外诡谲的那一幕——三小时前还跟他一起喝酒谈天、身体健康如二十岁小伙子的神医沃夫子,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石化为雕像、碎裂成石块。这种突变,比魔术中的“大变活人”更神奇十倍,但“石像”已碎,不可能再变回神采奕奕的沃夫子。

五年过去,段承德再度回忆往事时,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缓内心的恐惧,一边说,两腮虬结的肌肉又一边颤抖起来。

“叶兄弟,我是眼睁睁看着令尊沃夫子的身体发生异变的。当时,我和香雪兰只能那样手足无措地盯着他,什么都做不了,犹如沉浸在噩梦中一般。直到今天,我都无法解释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怎么会从一个好端端的人凝固成石像?”他吃力地咽了口唾沫,背靠着墙,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空闻大师是见多识广的佛门高僧,听完我的叙述后,只是捻着佛珠默诵《金刚经》,没有多说一个字,然后招呼弟子把我送过去的特殊的‘尸骨’悄悄埋葬,以后再没提起过。”

段承德讲完,并没看到叶天大惊失色、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免有些愕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按理说,叶天应该做出某种过激反应才对。

“白衣人再没出现过?”叶天问。

段承德点点头:“沃夫子出事,我和香雪兰第二天一早就踏上归程,联络空闻大师,送还尸骨。我权衡过局面,非我族类,其心必殊。苗疆下蛊者能对毫无利害关系的沃夫子下毒手,那么我跟香雪兰肯定是羊入虎口一般。于是,我们顾不得其他,连夜往回赶,终于平安归来。”

“眼下,用哪种方式去小落水村最快?”叶天淡淡地问。

“开山庄里最好的车去,一天一夜可达。不过,现在并没有任何线索指向泸沽湖——”

段承德刚说到这里,前面的拐角处突然转出来一个人,穿着黑色的保安制服,低着头,双手托着一只椭圆形茶盘走过来。茶盘里,是两杯热气腾腾的茶。人没走近,冻顶乌龙的茶香已经悠悠然随风飘了过来。

“我去泸沽湖小落水村,看看布下血咒的人到底在那里留下了什么,顺便看看我父亲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两行足迹。”叶天接下茶杯,送到鼻子底下,嗅着温暖氤氲的茶香。

不查清沃夫子的死亡真相,他必定终生寝食难安。

段承德的表情变得轻松了一些:“那好,叶兄弟,我手下的人马随你挑,带多少去都行。为救小彩和所有亲人们,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扔上这浑身上下一百八十斤!”

几句话之间,他成功地把巨大的压力一下子转移给了叶天,然后抽身而退,坐山观虎斗。

叶天点点头,从大理到泸沽湖这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不近,某些地方的路况也不够好,他的确需要两名经验丰富的车手,一路开车前往。

“这是什么茶?”叶天改变了话题,因为他刚刚喝了几口后,感觉体内有几股汹涌澎湃的力量在扭曲打架,渐渐抱成一团,硬邦邦地哽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这是云南顶级冻顶乌龙茶中的一种,学名是‘十八女儿雀舌香’,俗名叫‘勾魂夺魄香’,另外坊间的食色男女把它叫做‘处女的初吻’。这些名字起源于该种茶叶的奇特制造方法——采茶季刚刚开始时,敬过天地、茶神、祖宗、地行诸菩萨后,先派一群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进入茶园采摘。当然,这些人个个都是冰清玉洁、心灵手巧的处女、她们每采下一片茶叶,都要先浸润在舌底,用自己的唾液确保茶叶内的清香汁液从离开枝头到进入炒制阶段前毫不损失。中医高手认为,处女的青春之源将通过唾液渗透进去,每一人的气质性情不同,赋予茶叶的灵性也完全不同,是以一壶茶包含六十枚叶片,带给人‘猫窜狗闪、兔滚鹰翻、神鬼青蛟破九天’的复杂动态感受,形成茶叶与饮茶者之间的微妙互动…”

随着段承德的描述,叶天胃里有一股乱腾腾的火焰突然蹿起来,向上直烧到哽嗓咽喉,向下直杀入丹田、气海、泥丸宫。接着,一阵剧烈的绞痛传遍了五脏六腑,令他双手抱着小腹,弯腰倒地。

“哎,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段承德也慢慢倒下,手里的茶杯落地,半碗残茶泼洒在一边。

那保安抬起头来,阴阴地笑着,在段承德的上衣内袋里掏了两把,摸出了一个蓝色丝绒缝成的小袋子。

“这就是冰蟾蜍?”他语调怪怪地问。

“你是什么人?敢在蝴蝶山庄生事?”段承德大怒。

保安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随即将袋子放进自己怀里,顺手掏出一柄无声手枪,顶住了段承德的额头。

叶天肚子里的绞痛越来越猛烈,根本无法提气发力。

“噗——”保安用嘴发出开枪的声音,撤回短枪,勾在中指上,潇洒地转了几圈,凑近段承德,轻蔑地低语,“我只要食指轻轻一勾,你就没命了。不过,目前还不到杀你的时候,我只想提醒你,我们的人随时都能要你的命。现在,你的女儿,我们带走了,要救她,到泸沽湖来。还有,你最好别报警,因为泸沽湖里的小鱼们已经饿了整个冬天,都快饿疯了。把你女儿丢下去,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剩下。”

然后,他起身后退,一晃就闪出长廊,不见踪影。

第04章 东亚小国“黑夜金达莱”组织突然插手

段承德挣扎着起身向前追,只跑出五六步,便再次倒地。

小彩是跟方纯、阮琴在一起的,看那保安的说法,连方、阮二人也遭了不测。

叶天爬到墙边,勉强靠着墙坐起来,拨了方纯的号码。他必须确认山庄内发生了什么,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电话振铃六次后,方纯终于接起电话,声音有气无力,亦是勉强支撑:“叶天…这边出事了,有人假扮山庄里的保安,献上毒茶,然后把小彩抢走了。我怀疑…我怀疑他们是某个东亚小国的人,因为那个人说话时,中文很不标准,与那个小国的发音方式极其相近。我还发现在他的脖颈左侧…纹着一朵黑色的金达莱花,那是亚洲黑道的另一大型社团‘黑夜金达莱’的特殊标志。叶天…呵呵…这次的事越搅越大了,青龙、山口组、长江矩阵、盗墓高手司马,再加上…想想就头大了。”

叶天关切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方纯苦笑:“还好还好,茶水里的毒来势虽猛,却只是孤注一掷型的,没有造成其它危害。看来,你必须要北上泸沽湖一趟了。”

叶天放下心来,疲惫地挂掉电话,望着地上的茶杯出神。

茶是好茶,可蝴蝶山庄里的防卫手段如此之差,弄得大家连喝茶都喝不好。所以段承德的领导能力实在令他失望,再在这里待下去,真的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黑夜金达莱”被江湖人简称为“黑金部队”,因为这一社团的成员并不仅仅是黑道人物,半数以上,都是半黑半白的双重身份。换句话说,“黑金部队”的每一次行动,都代表了那个亚洲小国的国家意志。该小国的领袖以及军方高层都悍勇好斗,根本不给邻国面子,动不动就要调兵遣将,叫嚣以武力解决问题。

所以,叶天第一时间想到:“黑金部队出现,必定是目标直指超级武器。”

他的脸上立刻浮出了苦笑,并且后背阵阵发凉。如果让疯子一样的小国领袖拿到超级武器,不但亚洲和平之梦将彻底粉碎,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列强,恐怕都将变得夜不能寐。也就是说,超级武器落入黑金部队之手,将是全世界各国最大的悲剧。

“去看看我女儿,去看看小彩…”段承德的内力浅,对毒茶的抵抗能力弱,所以到现在还没起身,在地上徒劳地挥手挣扎着。

叶天扶着墙向前走,过了拐角,方纯也刚好起身。

“没事吧?”两人几乎同时问了相同的三个字。

方纯先点头,然后低声回答:“没事,只可惜——小彩被敌人掳走了。”

“敌人还从段庄主那里抢走了冰蟾蜍。”叶天回答。

方纯眉梢一挑,脸上残存的最后一丝紧张也退去了。目前,只有冰蟾蜍能维持小彩的生命,很显然,敌人很了解也很看重这一点,会悉心照料小彩这张“人质牌”。所以说,小彩在敌人手里反而比待在蝴蝶山庄更安全。

两个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要不要一起去泸沽湖?如果去,我请你品尝摩梭人的原生态美食。”叶天笑起来,心头的阴霾渐渐四散。

黑金部队出现,为发生在大理的种种诡秘事件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叶天相信,只要跟定他们,就能令事实真相浮出水面。

方纯点点头,假装替叶天拍打着裤脚的浮土,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不出手?既然能一刀杀了青龙麾下十二星座杀手内的白羊,你肯定能留住黑金部队的人。那么,你故意放他走,想从这群家伙身上打开缺口,是吗?”

叶天一笑:“你不也是一样吗?”

见识过方纯的易容术、枪法后,他重新评估过方纯的战斗力,要她做一名赏金猎人实在是太屈才了,因为她有相当高明的掌控局面的能力,能够瞬间看清问题的关键。地下大厅一战中,她射落吊灯的应变手法,实在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破坏了野心勃勃的香雪兰志在必得的大好局面。

综上所说,香雪兰应该去当一名指挥官,而不是浪迹江湖的赏金猎人。

阮琴的情况很糟糕,腿软脚软,即使扶着墙也迈不动步,必须由方纯用力搀扶着,才能往前走。毒药的异味掩盖在冻顶乌龙茶的香味之下,连身为医生的她也不知不觉间着了道。对于小彩被劫持这件事,她有着深深的自责。

在段承德看来,黑金部队带走小彩,属于“自摆乌龙”之举,因为自己身上并没有太多值得压榨的东西。相反,蝴蝶山庄连番诡变中,获利最大的应该是北狼司马,想要追踪黄金堡垒、超级武器的话,应该去找他。

风波初定后,段承德重新向叶、方二人详细讲述了泸沽湖小落水村外沃夫子石化的那一幕,最终感叹:“江湖异术的复杂程度,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当时,我们三个以为苗疆血咒就是最可怕的事物了,可没想到世间还有‘真人瞬间石化’这种超自然现象,之前闻所未闻,遑论亲眼所见。我猜空闻大师是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才故意对你隐瞒,找了其他人的骨灰来瞒天过海。叶兄弟,别埋怨空闻大师,他真的是位宅心仁厚、胸怀宽广的佛门高僧,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

叶天对空闻大师当然不会有怨言,老一辈最大的理想,就是让下一辈平安幸福地活下去,远离阴谋、战乱、屠戮和死亡。

接下来,段承德吩咐厨房设宴,亲自从恒温酒窖里搬出两箱最昂贵的法国南部原生态红酒。酒能压惊,也能洗掉晦气,也许他真的应该酩酊一醉,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暂且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北上之前,我想见见雷燕和那个日本兵。”酒过三巡后,叶天冷静地开口。

那两个人,是蝴蝶山庄的不速之客。特别是所谓的“二战日本兵”,从眼神到五官,全都充满了莫名的戾气。在无为寺外初次见面时,叶天曾特别观察过他的双手,骨节粗大,指尖平钝,掌缘凹凸犹如锯齿,一看就是空手道、合气道之类的武功高手。还有,此人的双手食指总是不自觉地处于半弯曲的状态,只有经过长期训练的职业枪手才会出现这种神经质的小动作。

至于雷燕,在同伴们死后,一直闪烁其词,吞吞吐吐,心里一定藏着更多的秘密。

“好,叶兄弟,蝴蝶山庄是我的,也是你的。要做什么,尽管做,我的手下都听你的…听你的…”段承德已经醉了,一手搂着阮琴的肩,一手毫无意义地在空中挥舞着,眼神迷离,口齿不清。

“他醉了,不好意思,我得扶他回卧室去了。午餐前,承德已经通知山庄全部兄弟,他们会您二位提出的任何要求,请便。”阮琴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叶天、方纯说话时客气之极,每一停顿间,都会微微点头鞠躬。

她扶着摇摇晃晃的段承德上楼,两人背影中透露出来的那种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时的悲凉,让叶天忍不住摇头叹息。

“命理大师都说,一个男人生命中出现太多的桃花运绝对是一场大悲剧。因为,桃花应季节而生,绽放得快,飘逝得也快,而且双桃不得并存,总是后脚赶前脚,盛放与亡败交替而来,正如古人王安石诗中所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暧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欠她们的,一定有归还的那日。”方纯的语气中,讥讽多于怜悯。

段承德身边的女人来了、死了、又来、又死,犹如扑火的飞蛾,展示着她们的悲哀宿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总有一天,段承德会偿还这一笔笔风流债,用自己的生命向她们做出交代。

两人离开餐厅,先去治疗室。

长廊遮蔽了阳光,四面寂静无声。如果放在往常,蝴蝶山庄的正午应该是高朋满座、猜拳行令的最热闹时段。段承德这杆大旗倒了,他的手下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动力,灰溜溜地躲着藏着,生怕被袭击者“枪打出头鸟”给做掉。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一下,蝴蝶山庄就快完了。”方纯由衷地感叹。

她跟段承德无冤无仇,眼看着对方辛苦创立的基业倒下,自己身处其中却没能帮忙,总是感觉有些歉然。

叶天埋着头大步前进,无心回答。

数日内,香雪兰生而死,死而生,生而又死,走马灯一般的变幻令人眼花缭乱。如今,段承德身边又有了貌似冰冷孤傲、实际贤惠温柔的阮琴,想必很快就将旧人忘掉,与新欢把酒临风,共度良宵。像他那样的人,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总是随时能够找到生命中的快乐。

所以,任何人无需为段承德担心,一觉醒来,他就会没事的。

相反,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黑金部队的介入。

从当前的国际形势看,美日、美韩频频在亚洲海域、陆域内联合军演,目标指向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假如控制黑金部队的小国能获取超级武器,一下子就能由濒临灭国的绝对下风翻盘,让美国舰船乖乖地从哪儿来,再滚回哪儿去。

当然,双方若是硬碰硬,谁也不认输的话,只能狭路开战。到那时,小国领袖就有了启动超级武器的理由,以“无知者无畏”的、近乎愚蠢的态度启动超级武器。那是最坏最坏的结果,因为整个地球都会暴露在超级武器的攻击范围之内,2012年大毁灭将瞬间展现…

叶天背上突然渗出一层冷汗来,因为那将关系到每一个人的生死,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咳咳…咳咳咳咳…”他停下来,胸口一痛,忍不住连声咳嗽。

方纯回过头,皱着眉问:“怎么了?没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