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弗洛拉说,“而是在墨西哥。”
弗洛拉的话让博斯感到很困惑。他起身朝柜台走去。
“你怎么知道的?”博斯问弗洛拉。
“死亡证明上写的,”弗洛拉说,“她出生在墨西哥的诺雷托。”
弗洛拉的发音错了,但博斯知道她说的是洛雷托。博斯曾经去下加利福尼亚半岛腹地的洛雷托追踪过谋杀案嫌疑人。博斯猜测,现在去洛雷托的话,也许会在那儿找到一座名为圣维比亚娜的天主教或基督教教堂。
“已经找到她的死亡证明了吗?”博斯问。
“没花太长时间,”弗洛拉说,“查到一九五一年的记录时就找到了。”
弗洛拉的话让博斯倒吸了口冷气。维比亚娜不仅死了,而且和惠特尼分手没多久后就死了。得知维比亚娜·杜阿尔特这个名字还不到六小时,博斯已经找到了她的线索——却是她早早死亡的消息。博斯不知道惠特尼听到这个会怎么想。
他伸出手去接胶片卷轴。弗洛拉把卷轴递给博斯时,把要看的胶片编号告诉他——维比亚娜的信息登记在51-459号胶片上。博斯发现这个编号数字还比较小,就算在一九五一年也已经很早了。这是洛杉矶县当年第四百五十九份死亡记录?新年刚过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博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看着弗洛拉。找到死亡证明以后,她看过死亡原因了吗?
“她是难产而死的吗?”他问。
弗洛拉一脸惶惑。
“哦,不是的,”她说,“你自己去确认下吧。”
博斯拿过卷轴,回到查看机旁。他飞快地把卷轴卷进查看机,打开投射光。查看机上有个自动送片按钮。他快速浏览档案,每隔一段时间停下片刻,查看顶角边的记录编号。二月查过一半时,博斯看到了第四百五十九号记录。博斯发现,几十年前的加利福尼亚州死亡证明和现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这也许是他见到的年代最为久远的死亡证明,但博斯却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他的目光落在死亡证明上验尸官或主治医师填写的部分。死因是手写的:(被晾衣绳)勒死,自杀。
博斯屏着呼吸没有动,久久地看着死亡证明上的这行字。维比亚娜勒死了自己。除了这行死因外,死亡证明上没有提到其他细节。只是在“验尸官”几个打印的字后面有个难以辨认的签名。
博斯把背往后靠,吸了一大口气。他感到无比悲哀。博斯不知道这件事的全部细节。只听了惠特尼的一面之词——八十五岁的老人口中经过脆弱而愧疚的记忆过滤后的十八岁经历。但博斯心里很清楚,维比亚娜有这样的遭遇是不对的。惠特尼以错误的方式与维比亚娜告别,六月的相逢导致了翌年二月的这场悲剧。博斯的直觉告诉他,维比亚娜的生命早在她把晾衣绳套在脖子上很长时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博斯把死亡证明上的内容记录下来。维比亚娜是在一九五一年二月十二日自杀的,自杀的时候她只有十七岁,她的近亲那一栏写着维克托·杜阿尔特的名字。维克托的居住地址是霍普街,博斯研究了南加州大学周边地图后记下过这个名字。街道名这时在博斯看来有几分悲凉,又有几分讽刺。[1]文件上让博斯唯一好奇的是死亡地。文件上只写了西方大街北街的一处地址。博斯知道西方大街在市中心以西回声公园附近,距离维比亚娜家非常远。他打开手机,把地址输入搜索引擎,发现这个地址对应的是收容未婚母亲的圣海伦收容院。博斯搜索到了几个和圣海伦收容院相关的网站和《洛杉矶时报》二〇〇八年一篇有关圣海伦收容院百年庆典的报道链接。
博斯飞快打开链接,阅读这篇报道。
产妇收容院百年庆典
本报记者:斯科特·B.安德森
为未婚母亲开办的圣海伦收容院本周将迎来一百周年庆典,以纪念收容院从藏匿家庭秘密的场所到家庭活动中心的演变。
这个临近回声公园、占地三公顷的收容院将进行为期一周的纪念活动,包括家庭野餐会和一个五十多年前在家人的逼迫下把新生儿交给收容院收养的老太太的演讲。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社会发生了深刻而广泛的变化,圣海伦收容院也是一样。曾经需要把未婚先孕的产妇藏起来,让她们偷偷生下孩子,生下孩子后马上交人领养……
博斯渐渐明白了维比亚娜·杜阿尔特的遭遇,没再把报道继续往下看。
“她生了个孩子,”博斯轻声说,“他们把孩子夺走了。”
***
[1]街道名的英语单词又有“希望”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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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博斯看着柜台后面,发现弗洛拉正大惊小怪地打量着他。
“哈里,你还好吗?”弗洛拉问。
博斯默默地站起身,向柜台走了过去。
“弗洛拉,我需要一九五一年头两个月的出生记录。”他说。
“没问题,”弗洛拉说,“小家伙姓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杜阿尔特或是万斯。我不知道登记的是哪个姓。把你的笔给我,我把这两个姓给你写下来。”
“好的。”
“是在一家名叫圣海伦的机构出生的。事实上,我想查看那里一九五〇年头两个月的所有——”
“洛杉矶县没有圣海伦医院。”
“不是什么医院。是家为未婚母亲开的收容院。”
“那这里就不会有记录。”
“怎么会这样?新生儿出生后一定会——”
“记录保密。婴儿出生马上被领养后,往往会提交一份不提及圣海伦收容院的全新出生证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博斯不知道自己是否领会了弗洛拉想表达的意思,但他知道加利福尼亚州存在各类保护收养记录的隐私法。
“你是说他们在办了收养手续后才会提交出生证明吗?”博斯问。
“是的。”弗洛拉说。
“出生证明上只有领养父母的姓名吗?”
“呃,是的。”
“还有孩子的新名字,是吗?”
弗洛拉点点头。
“那医院怎么填呢?他们在出生证明上撒谎吗?”
“写着是在家生的。”
博斯双手丧气地猛拍了一下柜台。
“那我们就没法找到她的孩子了吗?”
“很抱歉,哈里。别发火!”
“弗洛拉,我没发火。至少没对你发火。”
“哈里·博斯,你是个出色的警探,一定能揭开谜底。”
“是的,弗洛拉,我会找到他的。”
博斯用双手把自己撑在柜台上,试着把事情想清楚。一定有法子找到维比亚娜生下的孩子。他琢磨着是否要到圣海伦收容院去一次。那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接着他想到了别的什么,抬头回望着弗洛拉。
“哈里,我从没见你这样过。”弗洛拉说。
“弗洛拉,我知道我错了,”博斯说,“我很抱歉。但我不喜欢走进死胡同。对了,你能把包含一九五一年一、二月份的胶片卷轴给我带过来吗?”
“你确定要我拿过来吗?两个月里会有很多出生记录啊!”
“是的,我很确定。”
“好吧,我去帮你拿。”
弗洛拉再次在博斯眼前消失。博斯回到放着胶片查看机的小隔间等弗洛拉回来。他看着表,意识到直到五点下班前都要在这里看胶片了。他要面临市中心上下班高峰时间,会堵车很久才能途经好莱坞回到家,堵车也许会耗上他两小时。这里离奥兰治县比家更近,他决定发条短信给女儿,看看她是否有空和他在查普曼大学的学生餐厅吃顿晚饭。
麦迪,我在诺沃克处理一个案子。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可以过来和你一起吃晚餐。
女儿马上回短信给他。
诺沃克在哪儿?
她回复:
离你很近。我可以五点半过来接你。七点送你回去做作业。你看怎么样?
女儿没有马上把决定告诉他。博斯知道女儿很可能在斟酌。麦迪正在上大学二年级。社交和学业上耗用的时间相比于大学一年级都有成倍的增长,这使得博斯能见到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博斯常常为此感到悲伤和孤独,但其他大多数时间都会为女儿感到骄傲和喜悦。博斯知道,如果见不到女儿,这将又是个沮丧的夜晚。他对维比亚娜·杜阿尔特的事情知之甚少,会因此而感到沮丧。事情发生时,维比亚娜只比博斯女儿现在小几岁,发生在维比亚娜身上的事情让博斯知道,世界上的事不总是那么公平的——甚至对无辜的人来说也是如此。
博斯等待女儿决定的时候,弗洛拉带着两个胶片卷轴过来了。博斯把手机放在查看机旁边的桌子上,把写着一九五一年的胶片卷入机器。他开始逐一查阅数百张出生记录,检查上面的医院栏位,遇到记录着“在家生产”的,就把出生证明复印下来。
九十分钟以后,博斯在维比亚娜死亡后一周的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日这个日期停下来,延迟一周是因为博斯觉得新父母给孩子办出生证明可能会拖上一段时间。他复印了六十七份“在家生产”、种族标注为“拉丁裔”或“白人”的出生证明。博斯没有维比亚娜·杜阿尔特的照片,不知道她的皮肤是深是浅,不能排除孩子被作为白人收养的可能,也许收养孩子的父母会因为自己的种族而把孩子登记为白人。
把复印件码齐整的时候,博斯意识到自己把和女儿共进晚餐的事忘到一边了。他拿起手机,发现没读女儿的最后一条短信。这条短信是一小时以前发来的,女儿接受了他的邀约,但要求在七点半前送她回去复习功课。大二这年女儿和三个女孩在校园几个街区外合租了一套公寓。博斯看了看表,发现自己的预估没错,他的确在记录登记办公室逗留到了下班。博斯飞快地给女儿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会马上过来。
博斯把胶片卷轴带到柜台前,告诉弗洛拉他复印了六十七份出生证明。
“执法人员不用付钱。”弗洛拉说。
“弗洛拉,这次我不是以执法人员的身份过来的,”他说,“这是私事。”
博斯不想在不必要的场合出示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的警徽。他是没办法才用执法数据库的,但当下的情况不同。如果靠虚假借口得到免费的复印件,查账时可能会发现他坏了规矩,后果将极其严重。他打开皮夹。“那就得五美元一份了。”弗洛拉说。
即便这天早晨收到了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弗洛拉报出的价格还是让他吃了一惊。看到博斯一脸惊讶,弗洛拉笑了。
“明白了吗?”她说,“还是以执法人员的身份来调取资料会比较好。”
“弗洛拉,我不是以执法人员的身份过来的,”博斯说,“能用信用卡付账吗?”
“不行,这里得付现钱。”
博斯皱起眉,看着皮夹里备用的几百美元。他把皮夹里的钱和口袋里的钱拿出来,凑出三百三十五美元,身上只剩下六美元零钱。虽然觉得不会向惠特尼报销,但博斯还是问弗洛拉要了张发票。
博斯挥了挥复印的出生证明向弗洛拉表示感谢,然后离开了登记办公室。几分钟之后他上了车,和政府大楼五点下班的人们一起列队驶离停车场。他打开音乐播放器,聆听萨克斯管艺术家格蕾斯·凯莉[1]新出的专辑。格蕾斯·凯莉是女儿喜爱和欣赏的少有的几个爵士乐手之一。如果麦迪选了家必须开车去的餐馆,博斯觉得放这张专辑会比较好。
但女儿选的却是老城一带的一家餐馆,从她住的棕榈树大街只要走几分钟路就可以到了。麦迪说和三个女孩合租比大一时住学校两室一卫的公寓要开心得多。租房也离心理学系所在的卫星校区比较近。总而言之,女儿的生活似乎过得很不错,但博斯担心私人房子的安全,那里不像校园有保安看守。四个女孩只能把自己的平安交到奥兰治县警察局手里了。执法部门和校方做出反应往往要耽搁好几分钟,可不是几秒,这也让博斯非常担心。
父女俩去的是家比萨连锁店,两人各要了一个标准尺寸的比萨,拿着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比萨走到桌前。博斯坐在女儿面前,粉红色的霓虹灯把女儿的头发照亮,他看得出了神。终于,博斯开口问麦迪为何要把头发染成粉红色。
“为了表现出团结一致,”麦迪说,“我有个朋友的妈妈得了乳腺癌。”
博斯看不出两者之间的联系,女儿很快意识到了他的困惑。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麦迪说,“爸爸,十月是乳腺癌宣传月啊!你应该知道的。”
“哦,是的,我完全给忘了。”
博斯最近在电视上看到洛杉矶公羊队[2]有个队员穿戴着全套的粉红色装备。他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尽管他为女儿有正当的理由把头发染成粉红色而感到高兴,但私下里又为这可能只是一时之举而感到释怀。再过两周十月就要过去了。
麦迪吃了半个比萨,把另外半个放在打包盒里,留作明天当早饭吃。
“你在忙什么案子?”当父女俩沿着棕榈树大街往麦迪的公寓走时麦迪问父亲。
“你怎么知道我在办案子?”博斯问。
“你在短信里说了,另外你还穿着西服。别大惊小怪。你搞得跟个秘密特工似的。”
“我忘了。但这只不过是个寻找继承人的案子。”
“寻找计程人?寻找计程人干什么?”[3]
“我指的是王位继承人那样的继承人。”
“哦,我明白了。”
“我正在替帕萨迪纳一个很有钱的老头干活,查他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这样他死后就能把遗产留给那个孩子了。”
“哇,太酷了。你找到什么人没有?”
“我找到了六十七个可能的对象。刚才我就是在诺沃克查找出生证明来着。”
“这种事的确很酷。”
博斯不想把维比亚娜·杜阿尔特的遭遇告诉麦迪。
“麦迪,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不论我是不是秘密特工,这件事都是绝对机密。”
“我又能告诉谁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把这件事拿到‘我的脸’或‘快照’[4]上爆料。”
“爸爸,我们这代人都很自我。我们不会四处跟人说别人在干什么,我们只想把自己的动态展示给别人看。因此您大可不必担心。”
“那就好。”
回到出租房以后,博斯问麦迪他能否进去检查锁和其他安全措施。得到房东的允许以后,他给所有的门窗都加了道锁。在屋里走动检查的时候,他不禁想起了“割纱工”的案子。检查完屋子里以后,他走进屋子后面的小花园,检查花园的木栅是否从里面锁上了。他发现尽管女孩们没有养狗,房东也不允许养狗,但麦迪还是按他的建议在后台阶上放了个给狗喂食用的碗。
确认完毕以后,他再次提醒女儿千万别开窗睡觉。离开前,他拥抱了麦迪并亲吻了她的头顶。
“别忘了在碗里放水,”博斯说,“现在碗是干的。”
“好的,爸爸。”麦迪又用了以往不耐烦的语气。
“不然坏人不会买账的。”
“好的,我知道了。”
“很好,我会到‘家得宝’[5]买几个‘提防有狗’的警告牌,下次给你带过来。”
“爸爸——”
“好,我这就走。”
他再次拥抱了女儿,向自己的车走去。短暂逗留期间,博斯没有看到女儿的任何一位室友。他感到很好奇,但生怕麦迪会说他打探其他女孩的隐私,因而没有问她。麦迪抱怨过一次,她说父亲对她们的打探简直恐怖。
上车以后,博斯提醒自己,别忘了买“提防有狗”的牌子,然后把钥匙插进点火开关。
朝北开车回家时,公路上的车明显少多了。博斯对这一天感到满意,他甚至还和女儿吃了顿晚饭呢!接下来的一天他将缩小调查范围,致力于找到维比亚娜·杜阿尔特和惠特尼·万斯的孩子。孩子的名字想必在身边副驾驶座上的这堆复印件中。
惠特尼案子上取得的进展让博斯很欣慰,但“割纱工”一案悬而未决又让他略感担心。经验告诉他,追踪强奸犯等同于坐视下一个受害人遭到侵害。圣费尔南多很快就会发生另一起案子。博斯对这点相当确定。
***
[1]美国歌手,萨克斯管手。
[2]美国大联盟橄榄球队。
[3]此处原文是heir(继承人)和air(空气),二者读音相同。
[4]均为手机图片分享软件。
[5]美国家居连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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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早晨博斯做了咖啡,他把做好的咖啡带到屋后的露天平台,手里拿着前一天复印的出生证明坐在野餐桌旁。他看着文件上的名字和日期,很快就发现自己很难缩小搜索范围。在这些出生证明中,没有一张是及时递交的。这些证明至少是在出生日期的三天之后递交的,他本以为可以把发放日期的延迟作为调查收养之事的线索,希望因此落空了。博斯觉得还是去圣海伦收容院仔细查找一番会比较好。
他知道这将是一条艰难之路。即便是戴着警徽的执法人员,也很难突破有关收养的隐私法。博斯盘算,是否要打个电话给惠特尼,让他找个律师申请开启维比亚娜·杜阿尔特生下的孩子的收养记录,但他明白惠特尼不会这么干。找律师相当于把寻亲计划公之于众,想保密的惠特尼绝不会这么干。
想到《洛杉矶时报》上有关圣海伦收容院的报道还没看完,博斯回到屋里,走到手提电脑旁继续看那篇文章。担心出生证明会被风吹走,落到露天平台下面,他把那沓出生证明也一起带回屋。
《时报》上的文章回顾了圣海伦收容院的历史演变,在圣海伦收容院,本来孩子出生后即被收养,母子再难见面。最近几十年,随着社会的进步,收容院里的母亲们可以留住她们的孩子,并接受相关辅导,和孩子一起回归社会。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四十年前被视为社会污点的未婚母亲已经完全被人们接纳了。圣海伦收容院办了几个项目,成功地使单亲家庭能够在社会上立足。
接着报道偏离主题,引用了一些因未婚先孕被逐出家门后在圣海伦收容院的产妇中心得到救助的女人们的叙述。叙述中没有负面的声音。没有哪个女人因为孩子被夺走并送给陌生人而感觉被出卖了。
报道最后提到的一件逸事引起了博斯的强烈兴趣,他意识到这给调查提供了一个新视角。这件事引用了一个七十二岁的老妇的叙述,老人一九五〇年到圣海伦收容院生孩子,在收容院待了五十多年。
阿比盖尔·特恩布尔只提着一只手提箱,被遗弃在圣海伦收容院的前门台阶时只有十四岁。当时阿比盖尔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这让她笃信宗教的父母深感耻辱。父母遗弃了阿比盖尔。男朋友遗弃了阿比盖尔。阿比盖尔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在圣海伦收容院生下孩子以后,阿比盖尔便和孩子分离,孩子被人收养了。她只抱了女婴不到一小时。可生下女婴后她还是无处可去。她被允许待在圣海伦收容院,干些诸如拖地板和洗衣服这样的零碎活。她一边在收容院干活,一边上夜校,获得了高中和大学的学历。大学毕业后,她成了圣海伦收容院的社工,向那些和她境遇相似的女人提供咨询,并在圣海伦收容院工作了整整半个世纪直到退休。
阿比盖尔在圣海伦收容院的百年庆典上做了主题演讲,在演讲中她诉说了自己的故事,她说她的付出获得了无可估量的回报。
“一天我在职员休息室,院里有个女孩过来告诉我,门口来了个追寻收养经历的女人,她想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收养的,自己的亲生父母何在。她的养父母告诉她,她出生在圣海伦收容院。于是我去见了她,见到她以后,我马上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她的眼睛,来自她的声音——仿佛我早就和她认识一样。我问她在哪天出生,她说她是在一九五〇年的四月九日出生的,这下我知道了,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儿。我用双臂搂住她,这些年所有的伤痛、所有的遗憾顷刻之间都消失了。我知道这是个奇迹,上帝让我待在圣海伦收容院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洛杉矶时报》的报道以特恩布尔介绍同样参加庆典的女儿做结尾,报道说,听了特恩布尔的演讲,参加百年庆典的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我中大奖了。”看完报道后博斯轻声说。
博斯知道必须去和特恩布尔见一面。记下这个名字的时候,博斯希望特恩布尔在报道发表的八年后依然活着。在世的话,特恩布尔应该有八十多岁了。
博斯思索着和老人见面的最佳办法,他把特恩布尔的名字输入手提电脑的搜索引擎。搜索引擎指向几个付费才能进入的网站,但他知道这些大多都是钓鱼网站。博斯在商务社交网站领英上找到一个阿比盖尔·特恩布尔,但他觉得那不会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博斯决定离开网络世界,试试女儿口中的“社会工程”。他打开圣海伦收容院的网址,找到收容院的电话打了过去。三声铃响之后有个女人接了电话。
“这里是圣海伦收容院,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呃,是的,你好,”博斯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很紧张,“能让我和阿比盖尔·特恩布尔说话吗?我是说,如果她还在的话。”
“哦,亲爱的,她已经好几年不来这儿了。”
“哦,不!我想问,她——你知道她是否还在世吗?我想她年纪一定很大了。”
“我想她还在世。她很久前就退休了,但她没有去世,我想阿比会比我们活得都长。”
博斯燃起了找到特恩布尔的一丝希望。他进一步追问对方。
“我在百年庆典时见了她。我和我妈妈与她聊过。”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能问下您是哪位,打电话来又是为了什么事吗?”
“呃,我叫戴尔,出生在圣海伦收容院。我妈妈总是念叨着,在圣海伦收容院时,阿比盖尔·特恩布尔对她最好,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我刚才说了,在参加收容院百年庆典的时候,我终于见了她一面。”
“戴尔,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事实上,这是件悲伤的事情。我妈妈刚刚过世,临终前她想让我给阿比盖尔传个信。我想她或许会希望能参加葬礼,也想把葬礼时间告诉她。我为她准备了张卡片。您知道怎样才能最好最快地把卡片送交给她吗?”
“你可以寄到这儿,在卡片上注明由圣海伦收容院转交。我们会确保她一定能收到那张卡片。”
“我知道可以这么做,但我担心这样可能耗时过长。我是说,通过第三方转交可能会费上一定的时间。周日葬礼前她未必能收到这张卡片。”
女人停顿了一会儿以后说:
“别挂电话,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
线路里没了声音。博斯安静地等待着。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刚刚好。两分钟以后女人回到线上。
“你在吗?”
“是的,我还在。”
“很好。先生,我们通常不这么做,但我可以给你个地址,你可以把卡片寄给阿比盖尔。没有她的允许,我无法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你。我试着打了她的电话,但没能找到她。”
“有地址就好。如果今天就把卡片寄出去,她准能在葬礼前收到。”
接着女人把影视城瓦恩兰大道的一个地址告诉了博斯。博斯记下地址,向女人表达谢意,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博斯看着写下的地址。从博斯家开车去圣费尔南多谷中的影视城并不远。特恩布尔的地址包含一个单元号,考虑到阿比盖尔的年纪,博斯觉得那里应该是个养老院。除了洛杉矶公寓通常所具备的门和按钮之外,那里还配备了实打实的安防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