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孩子,身着送电报男孩鲜亮的蓝色外套,戴着军帽,很是漂亮。他看起来有些拘束,好像不习惯被迫穿上的衣服,而且那衣服肯定不太合身,制服又瘦又紧,而他的身材正好完全相反。事实上,他胖胖的肚子,短短的双腿和圆圆的脸颊让我联想到,他和装饰我们这间屋子的小爱神丘比特是何其相似。
他看到我——或者更确切地说,看到了我插在外套上的郁金香——目光一闪认出了我,就开始穿越人群。他来到我面前,没取得我的同意就在我对面坐下来,跷起了二郎腿。这动作本身就显示出一副傲慢的做派,就他的身份而言颇不得体的——他来到了眼前,就可以很明显看出来他从未在电报局工作过。他太老练了。他的眼睛湿润而又空洞,仿佛从来只看邪恶的东西,其中有某种非常奇怪的眼光。同时,他的睫毛很好看,牙齿洁白,嘴唇饱满,整体看来他既非常美貌,同时也异常丑陋。
“你在等人吗?”他问。他的嗓音沙哑,几乎像成年男子的声音。
“也许吧。”我回答。
“郁金香不错。先生,我得说这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
“一朵红色郁金香,”我赞同道,“对你而言,它有什么含义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他陷入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我需要名字吗?”他顽皮地冲我眨眨眼,“我不会说有这个必要,先生。如果一个人不想被人认识,名字又有什么用。但我告诉你,如果你想叫我什么的话,你可以叫我佩里。”
琼斯督察还在假装看报纸,但我知道这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在听着。他把报纸放低了一点,以便能从上面偷看过来,与此同时他的脸一片茫然,表现出没有任何兴趣的样子。
“好吧,佩里,”我说,“我正在等着和人见面,但我可以断言这个人不是你。”
“先生,我当然不是,我的工作是带你去见他,但首先我得肯定你就是你自称的那个人。当然了,你有郁金香。但你有我主人给你的那封信吗?”
我的确带着那封残破的密码信。是琼斯提醒我,说我可能会被要求出示它,所以我随身带着。我把它取出来放在桌上。
男孩只是瞄了它一眼。“你就是那位教授?”他问。
“是我。”我说,把声音压得很低。
“莫里亚蒂教授?”
“是的。”
“没被淹死在莱辛巴赫瀑布里?”
“你干吗要问这些愚蠢的问题?”这一定是真莫里亚蒂会说的话,“是你的主人安排了这次会面。如果你坚持要浪费我的时间,我保证你一定会承担严重的后果。”
男孩并没有被吓倒,“那你告诉我,伦敦塔里飞出去了多少只乌鸦?”
“什么?”
“乌鸦,伦敦塔,多少只?”
这是我们最害怕遇到的一种情况。我们在漫长的火车旅途中反复考虑计划时,琼斯和我讨论过会有接头暗号的可能性。克拉伦斯·德弗罗和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这两名重量级的罪犯在确信自身的安全之前,是不会把自己送到对方的门上的。所以这才是最后的预防措施——交换接头暗语,这肯定是在另外的通信中商定的。
我挥手打发了这个问题。“别玩这些愚蠢的游戏了,”我说,“我可是远道而来会见克拉伦斯·德弗罗的。你知道我在说谁。别装了!我从你眼里都看出来了。”
“先生,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认得我。你知道那封信。不用假装别的什么了。”
那男孩突然急着要离开。他瞄了一眼门口,片刻之后离开桌子站了起来。但不等他动,我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我说。我刻意压低声音,因为我意识到周围其他的食客正开始午餐,他们有的正呷着咖啡和酒,有的正在点菜,又或者正聊得起劲。埃瑟尔尼·琼斯仍旧坐在原地,离我虽然近,却又是完全分开的。屋子里没人注意到我们。那一刻,单单我们在上演一出小小的好戏。
“没必要发火嘛,先生。”佩里的声音也很小,但却很难听,充满了威胁。
“在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之前,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你弄疼我了!”泪水从他的眼中涌了出来,仿佛在提醒我,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可是那时,即使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子,他便在我的手掌中扭了扭,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住了我的脖子。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设法只用一只手做到这点的,但是我能感觉到它正在切开我的皮肤,虽然他几乎没有用多少力。我低下头,看到了他从外套的某处取出来的那件武器。这真是个可怕的玩意儿——一把黑色手柄的手术刀,刀刃至少有五英寸长。他小心地拿着,这样只有他和我可以看见它,虽然邻桌的那位先生可能也看到了,要不是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去看他的法文报纸,他肯定能看到。
“放开我,”男孩嘘声说,“上帝作证,我会干净利落地割开你的喉咙,就在这里,现在,没错,还会把所有正在进餐的食客赶走。我以前这么干的时候,看见血飙到七英寸高。血一定会猛地喷出来。这种事情你可不会希望发生在一所豪华时髦的房子里头。”他的手往下按了按,我感到脖子一侧有一行血正慢慢流下来。
“你正在犯一个错误,”我悄声道,“我是莫里亚蒂……”
“先生,不要再说笑玩游戏了。那些乌鸦已经让你露馅了。我数到三……”
“不需要这样!”
“一——”
“我跟你说……”
“二——”
他没能数到三。我放开了他。他是个恶魔般的孩子,他很明确地表达了哪怕是在公共场合,他也乐意来一场凶杀。与此同时,尽管琼斯一定看到了发生的事情,他却什么都没做。难道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会袖手旁观,让那男孩在光天化日下把我杀了?男孩在人群中左右穿梭,匆匆离去。我抓起一块餐巾,按在脖子上。当我再次抬起头时,琼斯正起身离开。
“一切都还好吗,先生?”一个侍者像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满脸戒备地徘徊在我身边。
我拿开餐巾,看到餐巾上有一抹鲜红的血迹。“没事,”我说,“一点小意外。”
我匆匆走向门口,当我来到大街上时已经太迟了。琼斯督察和那个自称佩里的男孩都已踪影全无。


第六章 布雷德斯顿公馆
我没再见到琼斯,直到第二天他神色紧张地匆匆走进我的旅馆,一如我见证他破译死者口袋里那封密信时一般。他到达旅馆,在我对面坐下时,我刚吃完早餐。
“你就住在这儿,蔡斯?”他看了看四周破旧的壁纸,还有几张摆在踩踏过度的地毯上的靠得很近的桌子。我半个晚上都让一个痛苦地咳嗽的家伙搞得睡不着觉,不知道为什么他被安排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我还期待着能在早餐时候看到他,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现身。除了这位神秘的客人,我就是赫克瑟姆旅馆唯一的客人了,老实说我对此一点都不奇怪。它可不是贝德尔克旅行指南或是默里游记会推荐的那类住所……因此,餐厅里就只有我们俩。“嗯,我觉得这里够不错了。当然比不上克拉伦登酒店,但我们的事进展顺利,如果运气好的话,要不了几个星期你就能回纽约了。”他把手杖靠在桌子边上,突然关心起我来,“我确信你没受伤。我看到那男孩拿出刀,而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可以制止他。”
“把我们俩都暴露?从他的样子来看,他可不是那种会屈服于压力的人。如果逮捕他,我们就会一无所获。”
我用手指划过佩里在我脖子上留下的痕迹。“这可是紧贴着割出来的刀痕,”我说,“他能割开我的喉咙。”
“请原谅我,我的朋友。我得做出一个判断,当时我来不及想。”
“好吧,我觉得你采取了最佳的应对方式。但是督察,你现在明白了我想告诉你的事情。这些都是邪恶之徒,他们完全不会感到不安。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啊!而且就在一家座无虚席的店里!真是不能想象!幸好他没伤到我。更重要的问题是,他有没有带你找到克拉伦斯·德弗罗?”
“不,没有找到德弗罗。我可以告诉你,这真是横穿整个伦敦的一次跟踪。从摄政街一路追到牛津广场,然后又向东到托特纳姆法院路。我们很幸运,他穿了一件鲜亮的蓝外套,否则我会在人群中跟丢他。我得保持一定的距离,幸好我这么做了,因为他好几次回过头来看,确保自己没被跟踪。他爬上了一辆公共马车,坐到了马车顶上的座位上,这时我正好看见他。”
“他没坐进马车里,是你又走运了。”
“也许是吧。我立刻叫了一辆同向的两轮马车继续跟踪。我得说我很高兴不用步行太远,特别是当我们开始往上爬向北郊去时。”
“那个男孩去了那里吗?”
“的确如此。佩里——假如这就是他的名字——把我一路带到阿奇韦酒馆,从那里他搭上有轨电车一直到海格特村。我一路跟随,他在前车厢,我在后车厢。”
“然后呢?”
“嗯,从有轨电车下来之后,我跟着男孩沿默顿巷往回朝山下走了一小段路。我得承认,到那里后的所见让我有些吃惊,你们那位探员乔纳森·皮尔格雷姆的尸体不正是在那里被发现的吗?不管怎么说,他继续走直到走进南安普敦庄园边,一座完全被高墙包围的房子里,也就是在那里,我终于跟丢了他。接近目的地时,他加快了脚步。蔡斯,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的健康状况欠佳,当我看到那个男孩消失在墙后的时候,我还离着好长一段距离。我急忙向前赶去,而当我拐过墙角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他进屋,但这仍然是毫无疑问的。后面是一片空地和几丛灌木。那里没有他的踪迹。附近坐落着几处民居,但如果他是去了其中任何一家,我都肯定能在他穿过空地时看见他。不会的。他一定是进了布雷德斯顿公馆,后面墙上有一扇门,他肯定是从那里进去的。门是锁着的。
“布雷德斯顿公馆不是一个特别友善的地方,依我的看法,是它的住户们把它变成这样的。一面装有金属尖刺的墙围着它。每扇窗的外面都装着栏杆。花园的门上有一把丘伯牌的专利锁,只有最老练的窃贼才能撬开这种锁。那个男孩会再出来吗?我退后一段距离,并且用了一样我一直觉得有用的装备继续观察……”他指了指手杖,我第一次看见早先我注意过的那个复杂奇怪的银质手柄可以打开,变成一副双筒望远镜,“没有佩里的踪迹,这让我得出结论,他应该不会又是去送信了。他肯定是住在那儿。”
“你没进去吗?”
“我很想进去。”琼斯微笑道,“可是在我看来,我们应该共同进退。这案子不单是我的,同样也是你的。”
“你想得很周到。”
“不过我也没闲着,”他继续说,“我做了些调查,觉得你会感兴趣的。布雷德斯顿公馆是去年过世的出版商乔治·布雷德斯顿的产业。他的家人没有嫌疑。因为六个月前,他们就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叫斯科特·拉韦尔的美国商人。”
“斯科奇·拉韦尔!”我惊叫道。
“是同一个人。毫无疑问这就是你说过的德弗罗的那个副手。”
“德弗罗本人呢?”
“拉韦尔能领我们找到他。我看你已经吃完早饭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马上出发?蔡斯,游戏在进行中了。”
我不需要更多鼓励的话语,我俩一起沿着佩里前一天为我们定下的那条路线,穿过城市的中心地带一直来到郊区。最终我们坐上有轨缆车,它毫不费力地拉着我们上了山。
“这真是一样了不起的装置。”我惊叹道。
“真遗憾我不能带你去这一带其他地方瞧瞧。就在附近,从希斯过去,有些不错的风景。海格特从前是一个很有特色的村庄,可我担心它已经失去了许多魅力。”
“自打斯科奇·拉韦尔来了,就成这样了,”我说,“在对付完他和他的朋友之后,我们会更享受这座城市。”
我们来到了公馆,它正和琼斯描述的一样,而且是更恐怖、更坚定地和外面的世界保持着距离。这不是一栋好看的建筑,高度超过了宽度,由暗灰色的砖块砌成。它不大适合乡村,而更适合城市。其建筑样式是哥特式的,前门前方有一个精巧的拱道,尖顶窗上覆盖着花格窗棂,怪兽状的滴水嘴,还有其他许多装饰。琼斯关于它保安措施的说法肯定是没错的。大门、铁刺、栏杆、百叶窗……上一次我看到像这样的建筑,是一座监狱。任何一个不速之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夜贼,都会发现不可能进得去,但那时我已经了解了这些人,所以一点也不意外。
我们甚至无法走近前门,因为前面的围墙上有一扇装饰华丽的金属大门,把入口和街道隔开来,这扇大门也是锁着的。琼斯按响了门铃。
“有人在吗?”我问道。
“我看见窗户后面有人走动,”他回答道,“我们正在被监视。他们这里一定是些疑神疑鬼的人。啊,有人来了……”
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仆人朝我们走来。他迈着如此悲伤的脚步,可能就要向我们宣布,因为房子的主人过世了,所以概不接待访客。他走到大门口,从栏杆的另一边朝我们说话。
“我能帮你吗?”
“我们来见拉韦尔先生。”琼斯说。
“恐怕拉韦尔先生今天不见客。”仆人回复说。
“我是苏格兰场的琼斯督察,”琼斯又道,“他肯定会见我的。而且你如果不在五秒钟之内打开这扇门,你就会被关回纽格特监狱,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克莱顿。”
那个仆人惊讶地抬起头,靠得更近了一些,仔细地审视着我的伙伴。“琼斯先生!”他惊叫起来,声音都不一样了,“天啊,先生。我没认出您来。”
“哼,每张脸我都过目不忘,克莱顿,看到你的脸可没什么让我高兴的。”在那仆人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时,琼斯转向我低声说道,“上次我抓到他偷鸡摸狗,让他蹲了六个月监狱。看起来拉韦尔先生对他的同伴并不怎么挑剔。”
克莱顿打开大门,带着我们走进去,他每走一步都在竭力恢复镇静。“关于你的新主人,你能告诉我们什么?”琼斯盘问他道。
“先生,我什么也告诉不了您。他是一位美国绅士。他很注重隐私。”
“肯定的。你为他工作多久了?”
“从1月份开始。”
“我猜他没有要证明文书。”我嘀咕了一句。
“我去告诉拉韦尔先生您在这里。”克莱顿说。
他将我们留在一个巨大阴暗的门厅里,门厅的墙很高,墙上镶着那种最灰暗的木板。一段没铺地毯的大楼梯向上通到二楼,那是一条长廊式、四面开放的走道,这样楼上的人从任何一个门口都能轻而易举地监视到我们。甚至墙上的画都是阴暗而又凄惨的——都是些冰冻的湖泊和光秃秃的树木这样的冬天场景。两把木椅被放置在壁炉的两边,但很难想象,在这阴暗的地方会有人愿意坐这两把椅子,哪怕只是坐一小会儿。
克莱顿回来了,“拉韦尔先生会在他的书房见你们。”
我们被带到一间满是书籍的房间里,这些书看起来陈旧霉烂,似乎从未有人读过。我们进去的时候,有个男人从一张巨大的詹姆斯一世风格的书桌后瞪着我们,有一阵子,我都觉得他要袭击我们了。他的外表像个职业拳击手,虽然他并没有穿成那样。他脑袋光秃秃的,长着一个朝天鼻,两只很小的眼睛深陷在脸上。他身穿图案醒目、紧贴在身上的套装,两手的每根手指上几乎都戴着戒指,花里胡哨的宝石互相磕碰。单是一件或许还能让人接受,但满手都是就俗气得令人作呕了。他脖子上的褶皱,隆起而挤作一堆,就要钻进他的衣领。我立刻确信就是这个人。他就是斯科奇·拉韦尔。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在纽约万里之外的一所郊外房子里,这令人感觉怪怪的。
桌子的对面有两把椅子,虽然他没有邀请,我们还是坐下了。这至少表达了我们留下的决心。
“这都是怎么回事,苏格兰场的琼斯督察?”他问,“你来这儿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他注意到了我,“和你一起来的是谁?”
“我的名字是弗雷德里克·蔡斯,”我回答,“我来自纽约的平克顿。”
“平克顿侦探事务所!一个流浪汉和背后捅刀子人的大杂烩。我得跑多远才能躲开他们?”他说的是曼哈顿下城区街头的粗鄙土话,“这儿没有平克顿侦探事务所,这是在我的窝里,我不和你说话,多谢你了。”他转向琼斯,“你说是苏格兰场!我和你也没什么瓜葛。我没做过什么错事。”
“我们在寻找你的一位同伴,”琼斯解释道,“这个人叫克拉伦斯·德弗罗。”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从来没听说过。他不是我的同伴。他对我什么都不是。”拉韦尔那双好斗的小眼睛瞪着我们,向琼斯挑衅。
“你不是和他一起来英国的吗?”
“你没听到我说的吗?我怎么会和我从未见过的人一起旅行?”
“你的口音告诉我,你来自美国,”琼斯试着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英国吗?”
“我能告诉你?也许我能——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用一根手指朝我们戳了戳,“好吧,好吧。我是公司发起人。那可没什么错!我筹集资金。我提供投资的机会。如果你要买肥皂、蜡烛、鞋带的股票,或者不管你要什么……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也许我可以让你有兴趣做一份投资,琼斯先生?或者是你,平克顿先生?投资萨克拉门托一座不错的小金矿。又或者是威尔米萨的煤和铁。你们将得到的回报,会好过一个小执法官的薪水,我能向你们保证。”
拉韦尔在戏弄我们。我们都知道他和德弗罗关系的真相,他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没有对方任何计划中或是已经犯下的犯罪证据,我们几乎做不了什么。
琼斯督察做了第二次尝试,“昨天我跟着一个年轻人——一个孩子——到了这公馆。他一头金发,穿送电报人的制服。你见到他了吗?”
“为什么我会见他?”拉韦尔讥笑道,“我也许收到了一封电报,也许没有。我不知道。你得去问克莱顿。”
“我看见那孩子走进公馆。他并没有离开。”
“坐在那里和你的私家侦探在一起,对吗?打量我?哼,这里没有告密者,不管是送电报的还是别的。”
“谁住在这里?”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商人。你可以去公使馆问我的事,为什么不呢?他们会为我作证。”
“拉韦尔先生,如果你不愿意协助我们,我可以带一份搜查令和一群警官再回来。如果你就是你说的那样,那你就会回答我的问题。”
拉韦尔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脖子后面。他仍然怒视着我们,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已经权衡了各种选择,明白除了满足我们的要求之外别无他路。“我们有五个人,”他说,“不,有六个。我自己,我的女人,克莱顿,厨师,女佣,还有个厨房杂工。”
“你说这里没有孩子。”
“他不是孩子了。他已经十九岁了。他有一头姜黄色头发。”
“我们还是想见他,”我插话道,“他在哪儿?”
“你觉得在哪里能找到一个厨房里打杂的?”拉韦尔吼了起来,“他在厨房里。”他用手指猛敲着桌面,镶着宝石的戒指抖动了起来,“我来给你们把他叫来。”
“我们自己去找他。”我说。
“想要到处嗅嗅吧,是不是?很好。但完事后你们就得赶紧走人。听着,你们没理由待在这里,而且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俩。”
他从桌子后面站起身,这动作让我想起一个游泳的人冲出海面的样子。他把自己显露在我们眼前,因为有巨大的桌子衬托着他,他的身体好像缩小了。与此同时,在我看来,他那火红颜色的紧身外套,加上那许多珠宝,也让他显得更小了。
他已经朝门边走去。“这边!”他喝道。
我和琼斯跟上,就像两个为得到这公馆里一份卑微工作的求职者刚结束面试一样。我们再次穿过门厅,这次我们遇上了一个从楼梯上下来的女人,比拉韦尔年轻得多,而且就像他一样,衣着奢侈,深红色丝绸衣服紧紧地包裹着她丰满的身体。她的领口低到足以在波士顿的街头引发一场骚动,她的胳膊也露在外面。一串钻石——我看不出真假——挂在她的脖子上。
“斯科奇,这是谁啊?”她问。她有着布朗克斯的口音。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我还是能闻到她身上肥皂和薰衣草香水的味道。
“不是谁。”拉韦尔呵斥道,毫无疑问拉韦尔恼火了,因为这女人出卖了他,她叫的名字是我和全美许多执法者所熟知的。
“我一直在等你。”她嘀咕道,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女生不情愿地被拽去上课,“你说过我们要出去的……”
“闭上臭嘴,让你的烂舌头歇歇吧。”
“斯科奇?”
“上楼去等着我,亨儿。我准备好了就告诉你。”
那女人噘着嘴拎起裙子,转身从原路跑上楼。
“你妻子?”琼斯问道。
“露水夫妻。关你什么事吗?我是在一家窑子里遇到她的,我旅行时就带着她。这边走——”
他带着我们穿过门厅,从一个门口进到厨房。这是一个洞穴般幽暗的房间,里面有三个人正忙着。克莱顿已经把餐具摆开,正在擦拭,每一件都得到了最细致的呵护。厨房杂工是个有着姜黄色头发、瘦高个、满脸雀斑的小伙子,和佩里一点也不像,他正坐在后厨剥果菜皮。一个灰头发、围着围裙、一脸严肃的女人,正在搅拌炉灶上的一口大锅,整个房间里都是咖喱的味道。厨房里所有的地方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地面上黑白瓷砖洁净无瑕。两扇大窗和镶嵌玻璃的门朝向外面的花园带进来自然光线,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觉这是一个阴暗的地方。一如这公馆里的其他地方,窗户上都有栏杆,门上了锁。这容易让人相信,这些人是被违心地扣押在此的。
我们进去时,他们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那个厨房杂工站了起来。拉韦尔站在门口,宽阔的双肩几乎碰到了门框。“这几个人想和你聊聊。”他咕哝道,就像是无须解释似的。
“谢谢,拉韦尔先生,”我说,“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忙,我们就不请你留下了。完事以后克莱顿可以带我们出去。”
他对此不怎么乐意,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离开了。琼斯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他吃惊于我竟用这样的方式支开拉韦尔,我觉察到也许我有点儿操之过急了。然而,这也是我调查的案子,尽管我对琼斯十分尊重,我当然有权力让他体会到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