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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就错了,”我说,“他为我工作。”
“他是英国人。”
“他是美国人。”
“是他给了你斯科奇的地址吗?这不可能,我这么想,虽然很可惜我们从未想过亲口去问他。我的确对利兰说过,我们干掉他过于匆忙了。我仍旧在想,你这是在试图欺骗我,蔡斯先生,我要很认真地警告你不要这么做。你也许会低估我,因为你曾见过我最虚弱的样子。但是如果你对我撒谎,我会知道的,而你就要付出代价。你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好吧,让我们继续。皮尔格雷姆告诉了你地址。你到了布雷德斯顿公馆。就在那同一天晚上,斯科奇和他一家子都在睡梦中被杀了。那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
“那可不是该我们回答的。”
“我们走着瞧。斯科奇什么都没对你们说。这点我确定。他什么都不会对警察说的,而且我还同样肯定他不会留下显示罪证的纸片,不会有信件,也不会有线索。就像我说的,他是一个谨慎的人。然而就在第二天,你们出现在我的会所里。”
“乔纳森·皮尔格雷姆从那个地址给我写过信。而且警方也知道他住在那里。”
“他们怎么会知道?甚至于他们怎么会发现皮尔格雷姆的身份?你以为我们是业余的吗,蔡斯先生?你真的以为,我们会没有先清空他的口袋就丢弃他的尸体吗?警方没有办法把皮尔格雷姆和我们联系起来,但是他们做到了——这件事本身就告诉我什么事情上出错了。”
“也许你应该邀请雷斯垂德督察来参加你这个小小的聚会。我很肯定他会乐意提供他对这个故事的说法。”
“我们不需要雷斯垂德。我们有你俩。”德弗罗想了一会,然后继续道,“而接着,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发现你们在法院巷,那个准备了几个星期的抢劫的现场,而且我期待从中会获取好几千镑的收益——不光是伦敦最富有阶级的财产,还有他们的秘密。再一次,我尽量将自己放在你们的位子上。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们的?是约翰·克莱吗?我不这么认为。他没这个胆子。是斯科奇吗?不可想象!你们是怎么找到去那里的路的呢?”
“你的朋友,拉韦尔,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了一条记录。”这次是琼斯回答了,他从打断了牙齿和染血的嘴唇中说着话。他仍旧没有碰一点酒。
“不!我不接受这一点,琼斯探长。斯科奇从来没有那么愚蠢。”
“而我向你保证事情就是这样。”
“半小时后你还会向我保证吗?我们走着瞧。你们要对我们那次行动的失败负责,那时候我已经准备接受失败了。它毕竟只是许多行动中的一个而已。但我所不能接受的,是你对公使馆的入侵,你今晚必须对此做出解答。你们怎么会到那里去?谁带你们去的?为了我将来在这个国家的安全考虑,我必须要知道。你听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琼斯督察?这就是为什么我花了这么多工夫把你们带到这里的原因。你跑到我家和我对峙。利用我的痛苦,你羞辱了我。我不是说我想要为此惩罚你,但是我必须采取措施,以保证这永远不会再发生。”
“你太自负了,”琼斯说,“其实找到你并不难。很明显,从迈林根到海格特,再到梅费尔,然后再是公使馆。任何人都能跟着这条线索。”
“你要是觉得我们会告诉你我们的调查方法,你可以见鬼去了!”我补充道,“我们为什么要和你说话,德弗罗?不管怎样,你都计划要杀了我们。为什么不赶快动手,把这事了结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寂。埃德加·莫特莱克自始至终一直沉默着,满腔仇恨地盯着我们,与此同时其他人则站在四周,对所讨论的事压根儿不感兴趣。
“好吧。算了。”德弗罗拧着他手套的中指。现在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他好像为他不得不说的话感到些许悲伤。
“你们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你们正在史密斯菲尔德的地下,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肉类市场之一。这座城市是一头饕餮巨兽,需要用很多的肉来喂养,比你们想象的都多。每天,它们从世界各地抵达这里——牛、猪、羊、兔子、公鸡、母鸡、鸽子、火鸡、鹅。它们从西班牙、荷兰,甚至更远的地方,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不远万里而来。我们这里就在市场的边缘。我们不会被人听到,也不会被人打扰。但是就在你们正坐着的地方不远处,穿着半袖上衣和围裙的屠夫们已经来了。他们的推车和柳条框正等着被装满。斯诺希尔车站就在下个街角。是的。这市场有自己的地下车站,第一辆货车直接来自德特福德码头,很快就会进站。就在这里卸货……每天五百吨。所有活生生的生命被切割成口条、尾巴、腰子、心脏、后臀尖、肋条、肚子,还有数不清的一桶桶下水。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们这些?在我把你们丢给你们注定的命运之前,我会和你们分享一个我的个人爱好。我的双亲来自欧洲,但是,我少年时期是在芝加哥的‘屠宰加工区’长大的,而且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楚。我们家在麦迪逊大街上,靠近‘牛头’市场和待宰牲畜的围场。即便现在我还看得见所有那些……蒸汽吊车、冷藏车厢、正被赶进来的大群牲畜,它们恐惧地圆睁着眼睛。我怎么能忘记?肉类市场弥漫在我的生命之中。到处都是烟雾和臭味。在夏天的炎热天气里成千上万的苍蝇飞来,而本地的河水因为血而变成红色——屠夫们在处理下水时不怎么小心。肉多得足够供养一支军队!我说的是真的,因为生产出的肉制品许多都被送去供给联邦军队,他们还在南北战争中鏖战。
“我是怀着对肉食最强烈的厌恶长大成人的,你知道了这个会不会惊讶呢?从我可以自己做决定那刻开始,我成为了一个现在被称为素食者的人——你也许想知道,这个词源自英国。我终生为之痛苦的那种病症,我也将其归罪于我的少年时代。我以前一直做有关困在围栏里的动物的噩梦,梦里它们等着被赶进可怕的屠宰场。我看到它们的眼睛越过栏杆盯着我。不知道怎么的,它们的恐惧传染给了我。在我小小的脑袋里,我觉得那些动物只有被关在那里时才是安全的,一旦它们离开了围栏或笼子,就会被宰杀掉。转而我也变得害怕空旷地带、外面的世界。孩提时,我在睡前用被单盖住自己的脑袋。某种程度上,那被单从此以后一直都在那里。
“我请你们俩花一点儿时间来考虑一下,仅仅为了满足你们的胃口而加诸动物们的痛苦和残酷。我很认真,因为这会影响到你们即刻到来的未来。我让你们瞧瞧……”他走到桌子边,指了指展示的物件。我忍不住看了过去。我第一次看到了为我们而摆放的锯子、刀、钩子,还有钢棒和烙印用的烙铁。“动物们被殴打,被鞭挞,被烙印,被阉割。它们被剥了皮扔进滚烫的水里,不要相信这样做时它们总是都死透了。它们被蒙着眼睛,被残忍地对待,最终它们被割断喉咙倒挂起来。如果你们不说出我想要知道的事,所有这一切都会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们怎么知道我这么多的事情?你们到底是在为谁工作?”他举起一只手,“你,琼斯督察,是苏格兰场的。而你,蔡斯先生,是平克顿的。我过去和这两个组织都打过交道,我知道他们的行事方式。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们破坏了国际惯例,进入了不可侵犯的公使馆,我开始纳闷你们实际上是在法律的哪一边。你们见到了斯科奇·拉韦尔,第二天他就被谋杀了。你们逮捕了利兰·莫特莱克,几秒钟之后,他就死于射到他脖子上的一支毒箭。
“我冒着巨大的风险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你们,相信我,我希望能用其他方法。我首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我知道法律的力量——在英国和美国的——在你们死后其力度都会加倍。但是我没有选择。我必须知道。如果你们配合并告诉我真相,我有一件事情可以为你们做到——那就是迅速而没有痛苦地死去。用最小的刀刃插进一头公牛的脊椎里,可以立刻杀掉它。我们可以为你们做同样的事情。不需要暴力。说出我想要知道的,对你们容易得多。”
长久的沉默。我听到远处金属互相敲击的声音,那可能是在几英里外马路的上面或是下面。我们现在是彻底的孤立无援,被六个人围着,随时会遭到惨无人道的暴行。尖叫对我们毫无好处。即便有人碰巧听见我们,也只会错把我们当成正被屠宰的牲口。
“我们不会说出你想要知道的事,”琼斯回答,“因为你的判断是基于错误的前提。我是一名英国警官。蔡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都在为平克顿工作。我们跟踪一条线索,尽管是一条奇怪的线索,它把我们带到了公使馆和法院巷。可能你有一些你不知道的敌人。那些敌人把我们领到你那里。然而你自己并不小心。如果不是你首先联络莫里亚蒂教授,我们的调查就永远不会开始。”
“我没有联系他。”
“我亲眼见到了那封信。”
“你在说谎。”
“我为什么要说谎?你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我的处境。我靠欺骗能得到什么?”
“那封信也许是埃德加,或者利兰·莫特莱克写的,”我插话道,“也许来自斯科奇·拉韦尔。但它只是你犯下的众多错误中的一个。你现在占着上风,但是随便你对我们做什么,会有其他人来找我们。你的日子到头了。你为什么还要假装并非如此?”
德弗罗好奇地看着我,然后转回琼斯,“你正在保护某些人,琼斯督察。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准备替他们受这么多的苦,但是我告诉你,我知道事情正是如此。你认为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呢,为什么我没有被法律所制裁,也没有被那些乐于见到我垮台的竞争对手们所阻碍呢?我有一种直觉。你在愚弄我。”
“你错了!”我大叫道,与此同时,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我抓住了莫特莱克和其他人不注意的时机。他们已经被德弗罗的长篇大论搞得麻痹大意了,而我们自己看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现在,在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之前,我冲向德弗罗,一只手拽住了他的丝绸背心,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我是多么希望够得着摆放在桌子上的一把尖刀啊!然而我把他撞倒在地上,并且几乎扼住了他,直到几只手抓住我,把我拽开。我感觉到一根短棒打在我脑袋上,只是未有力到把我敲晕,片刻之后,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晕晕乎乎的,鲜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我被扔回到椅子上。
克拉伦斯·德弗罗站了起来,脸色苍白,面带愤怒。我知道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袭击过——肯定不会是在自己的手下面前。“我们完事了,”他用刺耳的声音说道,“我本来希望我们的行为可以像绅士一样,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情结束了,我不会留下来看你们被撕成碎片。莫特莱克!你知道该做什么。在你听到真相之前不要让他们死掉——然后再回来向我汇报。”
“等等!”琼斯喊道。
但是德弗罗根本不予理睬,转身跳上马车。车夫用力地拉着缰绳,把马掉过头去,然后用力地鞭策着它们往前。马车沿着来路而去,很快消失在隧道里。
莫特莱克走到桌边,悠然地用手在那些器具上抚摸着,最终选择了一样看起来像是理发师的剃刀的玩意儿。他把刀弹开,露出带槽口的古怪刀刃,然后将刀刃举起来朝向灯光。六个从墓园来的家伙围住了我们。
“好吧,”莫特莱克说,“让我们开始吧。”
第十九章 重见天日
我挨过打之后已经虚弱得无法动弹了,只能坐在那里看着莫特莱克在指尖上摆弄那把剃刀。他把剃刀拿在眼前的样子,就好像要赞赏它的美丽。我从未感到如此无助。那一刻,我承认我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我所有的计划和抱负都将归于这个血腥的结局。克拉伦斯·德弗罗打败了我。小小的安慰是,我还短暂地用手掐了他的脖子。那被掐后留下的印痕在他安全抵达公使馆之前就已褪去,而到那时我已经在痛苦不堪中昏迷了。我感觉到有手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肩膀上。两个莫特莱克的手下走近我,站在我的两侧,其中一人拿着一段绳子,另一人抓住了我的手腕,准备把我绑起来。
就在那时琼斯督察开口了。“停下!”他说,而我吃惊地听到他的声音是如此镇定,“你在浪费时间,莫特莱克。”
“你相信是这样吗?”
“我们会告诉你,所有你主人想要知道的事情。没必要干这样卑劣和不人道的事。你们已经说清楚要我们在这个地方死,那我们保持沉默能得到什么呢?我会把我们来这里的这段路程,一步一步地给你讲清楚,我的朋友,蔡斯先生能证实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你会发现这没有什么价值。我现在就可以向你肯定这一点。”琼斯已经把他的手杖拽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就好像它会变成一道他本人和折磨他的人之间的屏障,“我们没有秘密,不管你要在上帝面前做出如何糟蹋自己的事情来,你也发现不了任何有用的东西。”
莫特莱克只考虑了一小会儿。“你似乎还不明白,琼斯督察,”他回答,“你有情报,而我肯定你会提供给我们的。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我的兄弟,利兰,在被你监禁时死了,就算你完全不知道杀手是谁,我还是要你负责,让你付出代价。我也许会从割掉你的舌头开始。我对你想说的话,就是这么不在乎。”
“那样的话,恐怕你让我别无选择了。”琼斯旋转手杖,把杖尖对准了莫特莱克,并且就在同一时刻,我看到他拧开了乌鸦的脑袋,露出内部的空心。他一只手拿着手杖,另一只手的食指插了进去并且扭动了一下。爆炸声猛然响起,在这封闭的空间里震耳欲聋。一个巨大的红色窟窿出现在莫特莱克的肚子上,甚至还有大团的血和骨头从他的背上冲出来。爆炸几乎把他撕裂成了两半。他站在那里,刀掉下了,胳膊伸向前方,肩膀弓了起来。一丝烟雾从手杖的底端缭绕升起,我现在明白了,手杖里藏着一支精巧的枪。莫特莱克痛苦地呻吟着。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流到他的嘴唇上。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支枪只有一颗子弹。
“就是现在!”琼斯大喊。就在剩下的六个恶棍还在对刚发生的事情惊愕不已时,我们俩一同从椅子上站起来。琼斯以惊人的速度——我从来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活力——猛烈挥舞着手杖。虽然手杖已不能再作为手枪使用了,但是琼斯击中了最靠近他的那个人的脸,打得他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鲜血从他的鼻子里喷了出来。至于我这边,我一把抓住了那根原本准备用来捆我的绳子,把它拽向自己,然后挥肘直击袭击者的喉咙。他失去平衡,无法防御,于是摔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跪倒在地。
短短的一瞬间,我以为我们已经成功地逆转了所有的不利局面,我们将要成功逃脱。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还有四个暴徒没被伤到,其中的两个已经拿出了左轮手枪。被琼斯击中脸部的那个家伙也有枪,我看得出他可没有心思来一场辩论讲讲道理。他们在我们四周围成一个半圆,正准备开火。我们够不到他们。没什么能阻止他们把我们射杀了。
然而就在那时,灯灭了。
那些四散在各个方向的几长排煤气灯,只闪了一闪就灭了,就好像是被一阵突来的疾风吹灭的。上一刻我们还被困着,马上就要死了;下一刻我们又陷入了包裹一切的绝对黑暗之中。我想也许我心里的某个部分,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杀死了,因为死亡肯定不会和这有太多的不同。但是我还活着,还在呼吸,而我的心脏肯定还在跳动。与此同时,我和周边的一切完全脱离了联系,甚至都看不见自己的双手。
“蔡斯!”
我听到琼斯在叫我的名字,并感觉到他的手拉住我的袖子,正把我往下拽。事实是,他这么做救了我的命。就在我倒地的那一刻,莫特莱克的同伙开枪了。我看到了枪口的火光,并且感觉到子弹从我的头顶和肩膀上散开,射进我身后的墙壁。如果我还站着,会被撕成碎片的。事实上,我还幸运地避开了所有的跳弹。
“这边!”琼斯低声说。他正蹲在我边上,仍然抓着我的胳膊,拽着我离开那些家伙,以及那些四散在桌上的折磨工具,我们更深地进入了变得虚无一物的世界。第二轮开火时,我感觉飞来的子弹离我们不那么近了。我明白,我们多离开一步,被击中的危险就少一分。我的手碰到了什么。是刚才德弗罗发表演讲时,我们身后通道的墙壁,他最初就是从这边进来的。我跟着琼斯站了起来,手抵着砖墙。我还是看不见。但只要我们紧贴着墙而行,就能成功逃出去。
我是这么想的。可就在我们向前跨步之前,一点黄色的微光闪了起来,洒满地面,照亮了我们周围的整个区域。我提心吊胆地转过身,看见莫特莱克摊开在地上的尸体,他的边上,是那个在墓园里朝我们喊话,长着胡子和断鼻的男人。他正举着一盏不知怎么点亮的油灯。尽管我们拼尽全力,也只不过从那伙人身边挪动了一小段距离。还不够远。我们再一次暴露出来。
“他们在那儿!”他喊起来,“杀了他们!”
看到枪口再一次指向我,我的心彻底凉了,只能坐以待毙。但是,死的并不是我们。
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重重地打在那个人的脑袋上。他的头颅一边炸了开来,一股红色的液体猛地冲到他的肩膀上。当他滚向一侧时,他仍然紧紧抓着那盏油灯,扭曲的影子落在其他五个人身上。他们还没有机会开枪,而当他们的伙伴摔倒在地时,已经太迟了。灯再次熄灭。他是被枪打死的——但是被谁呢?而且为什么呢?我们现在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无论在黑暗中,还是在灯光下,我们的生命仍然处于危险之中,而且在到了地面上安全的街道之前,还将如此。
趁着我们身后的混乱——袭击我们的人仍旧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我们开始跌跌撞撞地狂奔。我心中有两种相反的冲动在斗争。我想尽可能快地离开,但是又害怕在两眼一抹黑中撞到什么障碍物。我能听到琼斯在我旁边的某处,却不再能确定他到底是远还是近。是我的想象呢,还是我脚下的地面拔高了一点儿?这是个关键问题。我们爬得越高,越有可能到达街道的高度,在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接着我看到了一点光亮,在五十码开外闪烁着,那是火柴点亮了一支蜡烛。这怎么可能?谁点的蜡烛?我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开始呼叫琼斯,只说了一个词,“那儿!”蜡烛就在我们正前方,它是一个微弱的信号,用来将我们带出险境。我对距离毫无感觉,甚至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哪里。我肯定那支蜡烛是故意放在那里来帮助我们的,但即便它是恶魔亲自点亮的,我们又有什么选择呢?我们在听到身后追击者逼近的脚步声之后,就跑得更快了,朝前方冲去。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又一次从墙上反弹,我感觉到砖屑刺痛了我的眼睛。喊叫的脏话,接着是别的什么东西,仍旧离得很远,但是正快速地逼近,巨响、重重的喘气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而且我闻到了燃烧的味道。四周的空气变得温暖和湿润。
一列地下蒸汽火车正朝我们驶来,它开往斯诺希尔,那个德弗罗曾经提到过的车站。我看不见它,但是它发出的声音每过一秒钟,就越发声震如雷。黑暗成为我眼前的一道帘子,我绝望地想要把它撕开。我突然害怕自己也许会走偏到铁轨上,这样只有当火车头轧倒我时才会看到它。但是接着它转了一个弯,虽然我还是看不见它——我只能感觉到它巨大的体形——一束光突然吞没了我,照亮了拱门和拱形的天花板,让它们看起来奇异非凡。它不再是伦敦一座肉类市场的一部分,而是某个住着妖魔鬼怪的超自然王国。
琼斯站在我旁边,我俩都知道火车会把我们暴露给追踪者。它正行驶在与我们所站的过道相平行的、由一系列拱廊隔开的铁轨上,当火车前进时,灯光会忽显忽隐,由此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效果,其中的任何活动都成了一系列静止的影像,就好像在科尼岛的娱乐机上看到的那种。同时,烟从火车头的烟囱中喷出,蒸汽则从它的汽缸里滚滚而出,两者一起旋转,彼此拥抱着像是两个幽灵情侣。火车本身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它越接近,似乎越让人恐惧,而如果这是一个王国,它肯定就是那条恶龙了。
我环顾四周。四个人站在我的身后并且已经很靠近了,他们前进的速度比我和琼斯能达到的快得多。他们正在利用突然的光亮给予他们的机会。火车半分钟之内就会开过去,而只有在灯光照住我们的时候,他们才能结果我们。我看到他们向前跑来,在这可怕的黑与白的世界中,光线断断续续地从砖墙的缝隙里透出,水蒸气则威胁着要把我们所有人都闷死,这些人上一秒还看得见在那里,下一秒就看不见了。
琼斯朝我喊了声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一句话了。四个人突然变成了三个。另一个向前扑倒,不可想象,一股鲜血从他的肩头喷出来。火车几乎冲到我们身上。接着一个身影从一根腐朽的砖头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是那个男孩佩里,他的脸上绽放着恶魔的微笑,两眼像着了火。他朝我奔来,一边举起右手中一把巨大的屠刀。我向后退。但我不是他的目标。莫特莱克的一个手下正在悄悄接近我,离我近在咫尺。男孩把刀刃插进他的喉咙,猛地拔出来后又捅了进去。血如雨下,飞溅到他的胳膊上。他离我近到足够让我听到他那刺耳的笑声。他的嘴大张着,露出雪白发亮的牙齿。火车头的轰鸣灌满我的耳朵,我呼吸的不再是空气,而只是碳和蒸汽。我的嗓子如同着了火。
黑暗。火车已经冲了过去,只剩下车厢咣当咣当响着,一节跟着一节经过。
“蔡斯!”是琼斯在叫我的名字,“你在哪儿?”
“这里!”
“我们得从这停尸房出去。”
那支蜡烛还在闪烁。我们朝它走去,不确定留在身后的是什么。我想,我听见了砰的一声轻响,是子弹击中了目标,不是左轮手枪而是某种气枪。那个男孩也在那里。我听到一声尖叫,接着,当他的刀刃割开血肉时,又是一阵可怕的咯咯声。琼斯和我不知何时手拉起了手。因为窒息,我们泪眼婆娑,但我们顾不了这些,只管朝前跑。可以感觉到地面真的在朝上延升,每跑一步地面就更加陡峭。我们来到蜡烛前,看到它被故意摆在一个转弯处。我们在它的周围四顾,看到了月光照亮的天空。一段金属楼梯通向一个出口。我们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前,爬上去,来到了黎明的晨曦中。
没人跟着我们。我们已经把地底世界的恐怖留在了身后。德弗罗的手下很可能已经全部完蛋了,即便还有一些人出现,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因为现在四周全是人:屠夫、送货男孩、市场的办事员和巡查员,买家和卖家,在沉默中慢吞吞地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我们看到一名警察,快步向他跑了过去。
“我是苏格兰场的埃瑟尔尼·琼斯督察。”琼斯喘息着说,“有一伙人想杀了我。呼叫支援。我必须得到你的保护。”
上帝才知道我们现在的样子,必然是又累又绝望,浑身伤痕,血迹斑斑,衣衫凌乱,皮肤上布满了尘土和煤灰的条纹。那名警察平静地看着我们。“好的,好的,先生,”他说,“这都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