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追他!”琼斯叫道。
莫特莱克的护卫在人数上远远少于警察,他们在打完手枪里的子弹后很快被击毙,其中一个转着圈摔倒在隔板桌上,桌子在他的身下塌掉。我只是奇怪到底是忠诚还是恐惧感,让他们为主人牺牲自己的性命,而后者完全抛弃了他们,让他们听天由命去了。
我没有留下来观看更多的枪击场面。我低下脑袋,因为担心自身的安全,我听从了琼斯的指挥,来到一截在楼层间蜿蜒而上的木楼梯前。远处的尽头还有另一截相似的楼梯,当我看过去时,有三名警察离队来把守楼梯。莫特莱克也许已经从战斗地带戏剧性地逃脱,但是他一定还被困在这栋建筑里。
我爬上楼梯,它被我的体重压弯,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灰尘和火药味充斥我的鼻孔。我最终来到了房顶——气喘吁吁,心跳加速——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狭窄的过道里,一边是一面木墙,另一边则是一个没有防护的陡坡。我向下回望,看到埃瑟尔尼·琼斯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他在体力上无法跟上我。克莱四仰八叉地躺在渐渐变大的血泊中,从这个高度望去甚至更让人震惊,它就像一摊巨大的红墨水迹。酒桶、板条箱、大木桶和鼓胀的麻袋,全都散布在我的四周;我缓慢前行,突然想起来,此时的我手无寸铁,莫特莱克可是带着一件可怕的武器,而且他可以从百十来个藏身处中的任何一处一跃而出。三名警察也上到了房顶,可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慢慢地朝我靠拢,在圆窗上呈现出侧影。
我来到了一个出口。它就好像墙体的一部分被折叠了起来——既不完全是门,也不是窗,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什么。我看到了夜晚的灰色天空和翻滚而去的云彩。泰晤士河就在我前方,有几艘拖船正朝东面驶去,四周寂静无声。我前面有一个长长的平台,被两根生锈的链条——通过旁边一个复杂的绞盘系统——连到仓库。或许莫特莱克本来希望用它把自己降回到下面,但是,要么是这玩意儿不管用了,要么是我来得太快了,所以突然之间,他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死呆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外套被狂风呼呼地拍打着。
我待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去。那把沾着血迹的刀仍然伸出他的衣袖。他站在平台上,油亮的黑发和小胡子,比任何时候都更让我想起一个舞台上的演员。我肯定纽约的克拉尔法兄弟 从未扮演过比他报复心更重、更危险的角色。
“好吧,好吧,好吧,”他叫道,“平克顿的小子,你让我惊讶。我以前遇到过你这样的,鲍勃·平克顿手下的小子们,他们通常没有这么机灵。你似乎打败了我。”
“你无处可逃了,莫特莱克!”我断喝道。我不敢再向前靠近。我仍在害怕他会冲向我,对我用上那个可怕的武器。他站在原地。他的下方是缓慢流淌着的河水,但如果他试图跳下去,就算跌落没有让他丧命,他也肯定会被淹死。“放下武器。投降吧。”
他的答复是最亵渎神灵的那种。我感到附近有警察,并且从眼角看到了他们正犹豫不决地在我身后的门口集结。警察们不完全是英勇的骑兵,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再孤身一人了。
“交出德弗罗!”我说,“他才是我们想要的。把他交出来,我们会放过你。”
“我什么都不会交给你,除了这个诺言:我保证你到死都会后悔今天的。但是相信我,平克顿小子,你时日无多了。你我有账要算。”
就在一瞬间,莫特莱克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我看到他在空中坠落,他的外套在身后飘舞,我看到他的脚直插河中,消失在水面下。我跑向前,脚下的木板倾斜,我突然觉得头晕,如果不是一名警察抓住我,我自己也许就掉下去了。
“太迟了,先生!”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叫,“他完了。”
我很感激抓住我的警察。我盯着下面的河水,但是看不到更多的了,甚至连一点涟漪也没有。
埃德加·莫特莱克已经不见了。


第十六章 实施抓捕
那天晚上,我们又一次突袭了波士顿人会所。
琼斯督察通知我八点钟和他碰头,在一群穿制服的警察颇为震撼的陪同下,我们准时开进会所,再一次让钢琴师安静下来,一路经过镀金镜框的镜子和大理石镶板,来到装饰着闪亮的水晶和玻璃的酒吧前面。我们不理睬人群中的抱怨和抗议,他们大多是美国人,其中许多人是再次在晚会上被打扰了。这一次,我们清楚地知道该去哪儿。我们曾见过莫特莱克从酒吧另一边的一扇门里出现。那里必定是他私人办公室的所在。
我们进去时没敲门。利兰·莫特莱克正坐在一张书桌后面,两扇带天鹅绒窗帘的窗户像是他背后的画框。他面前有一杯威士忌,还有一支雪茄在烟灰缸里慢慢地燃烧着。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独自一人,可是后来,一个头发油亮、面容清癯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大概有十八岁吧,之前一直跪在莫特莱克的旁边。我以前多次见过他这样的年轻人,感到非常厌恶。有一会儿,我们谁都没有开口。那个男孩站在那里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这里滚出去,罗比。”莫特莱克说。
“你说了算,先生。”那个男孩快步从我们边上走过。
一直等到门关上了,利兰·莫特莱克才转向我们,面带寒霜,无比愤怒。“这算什么?”他咆哮道,“你们从不敲门吗?”他穿着晚装。他灰暗的、湿漉漉的舌头,在圆滚滚的嘴唇中间忽隐忽现,而他的双手握成拳,撑在桌上。
“你的兄弟在哪里?”琼斯问。
“埃德加?我没看见他。”
“你知道今天下午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
“你在撒谎。你兄弟在布莱克沃尔湾的一座仓库里。他正要收受一批从法院巷安全保管公司偷来的赃物。我们突然袭击了他,如果不是他当着我们的面杀了人,我们已经捉住他了。他如今是一个通缉犯。我们知道你俩与另一个人,克拉伦斯·德弗罗相勾结,策划了这次盗窃案。不要否认!那天晚上在美国公使馆时你还和他在一起。”
“我当然否认。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我不认识克拉伦斯·德弗罗。”
“他还自称科尔曼·德·弗里斯。”
“我也不知道这个名字。”
“你的兄弟也许从我们的手指缝里溜走了,可你还没有。你现在要和我一起到苏格兰场回答讯问,而且在你告诉我们他在哪里之前,你不得离开。”
“我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你不愿来的话,我将别无选择,只能把你逮捕。”
“以什么罪名呢?”
“妨碍司法调查以及协同谋杀。”
“荒谬。”
“我不这么认为。”
长时间的沉默。莫特莱克坐在那里,大口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而身体的其他部分则一动不动。因为愤怒,他脸上的血几乎要喷薄而出了,这可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我甚至担心,如果他有什么武器——比如说一把枪——在手边,也许就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它,并扣动扳机,完全不计后果。
最终他开口了,“我是美国公民,你们国家的一名访客。你的指控是错误的,并且带有诽谤性质。我要打电话给我国公使馆。”
“你可以在我的办公室给他们打电话。”琼斯回答。
“你无权——”
“我当然有权。够了!你是跟我们走呢,还是一定要我把我的人叫进来?”
莫特莱克满面怒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上衣正悬在裤子外面,他故意慢吞吞地把它塞回裤子里头。“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他咕哝道,“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我没有见过我的兄弟。我不知道他的事情。”
“我们走着瞧。”
我们三个站在那里,每个人都等着别人先动。最后,利兰·莫特莱克掐灭了雪茄,然后朝门走了过去,他的大块头身体从我们两人之间穿过。我很庆幸有两个警察正等在门外,因为我们站在波士顿人会所里的每一刻,我都觉得自己是在敌人的领地上。当我们经过酒吧走回去时,莫特莱克转向酒保喊道:“通知公使馆的怀特先生。”
“是,先生。”
亨利·怀特就是罗伯特·林肯亲自介绍给我们的那位参赞。我怀疑莫特莱克在虚张声势,试图恐吓我们。不管怎样,琼斯没理会他。
我们继续从沉默而愤怒的人群中穿过,他们中有些人推搡着我们,好像不想让我们离开。一个招待伸出手,就像要去抓住莫特莱克,我将自己强行插进他们中间,把他们推开了。当我们穿过大门,回到特里贝克街的时候,我长长松了一口气。两辆四轮马车正在等着我们。我已经注意到琼斯没使用“黑玛丽亚”——有名的苏格兰场囚车来押送,算是给了罪犯一点颜面。门口的一个跟班递给莫特莱克一件斗篷和一根手杖,但琼斯拿走了后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留着这个。你永远不知道在这样的装置里会找到什么。”
“这是一根手杖,没别的。但是你应该做你该做的事情。”莫特莱克的眼睛里冒着火,“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我保证。”
我们走上人行道。在我看来街道比任何时候都要黑暗,煤气灯的灯光无法照亮夜晚的天空和持续不断落下的细雨。油亮的鹅卵石的反光提供了更多的光亮。其中一匹马打了个响鼻,而莫特莱克绊了一下。他看起来像是跌了一跤,我就在旁边,于是伸出手去扶稳他。但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就发现大事不妙。他面无血色,两眼圆睁,喘着粗气,手摸着下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他说不出话了。他似乎吓坏了……我脑子里想到的是,他似乎被吓死了。
“琼斯……”我开始说。
琼斯督察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事情,并且把胳膊伸过犯人的背后,抓住了他。莫特莱克正发出最可怕的声音,而且我看到他的下嘴唇上出现了白沫。他的身体开始抽搐。“来个医生!”琼斯大喊。
哪里都找不到医生;在空荡荡的街上肯定不会有,而且在会所里头似乎也不会有。莫特莱克跪倒在地,肩膀起伏不定,面孔扭曲。
“出了什么事?”我喊起来,“是不是他的心脏出问题了?”
“我不知道。把他放平。老天在上,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个医生吧?”
已经太迟了。莫特莱克向前摔倒在人行道上,躺着一动不动。就在那时我们才借着街灯的亮光看到了它:一支细箭从他的脖子一边突了出来。“别碰它!”琼斯命令道。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根荆棘刺。”
“就是一根荆棘刺!带毒的。我以前见过这个,可我不敢相信……我不会相信的……这是第二次发生了。”
“你在说什么?”
“本地治里别墅!”琼斯在利兰·莫特莱克的身边跪下。莫特莱克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脸色极度苍白。“他死了。”
“怎么会?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死在一支吹箭之下。就在我们要把他带出会所的时候,有人朝他的脖子射了一支箭,而我们则眼睁睁地看着这事发生在自己手上。这是马钱子碱或者类似的毒药,见血封喉。”
“但是为什么呢?”
“杀人灭口。”琼斯抬头看着我,眼中带着痛苦,“但是这不可能。蔡斯,我再一次告诉你,没有一件事情是它看起来的样子。谁会知道今晚我们要来?”
“没人会知道。我发誓,我谁都没有告诉!”
“那么不管我们来或者不来,这次袭击一定是早有计划的。在我们到达之前,他们就已经决定除掉利兰·莫特莱克。”
“谁要杀他呢?”我站在那里,思绪万千,“一定是克拉伦斯·德弗罗!他正在玩什么可怕的把戏。他杀了拉韦尔,还试图杀了你……那天停在附近的马车里的还可能是其他人吗?现在他又杀了莫特莱克。”
“苏格兰场那次不会是德弗罗干的。”
“为什么不是?”
“因为车夫让他在大街上下了车——如果那是德弗罗,他肯定不能够走到外面的空旷地带。”
“如果那不是他,会是谁呢?”我无助地盯着他,“是莫里亚蒂吗?”
“不!那不可能。”
我们两个被细雨淋得浑身湿透,现在都感觉筋疲力尽了。从我们一起乘车去伦敦码头到现在,逝去的时间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而且这次冒险行动也并未达到预计的效果。我们面对彼此,无助地站着;周围的警察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们沮丧地盯着那具尸体。会所的门突然砰地关上,外面的光线一下子暗了很多,就好像里面的人不再想和我们有任何关系了。
“警长,你来处理这个!”琼斯朝一名警官叫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位。莫特莱克的身上已经没了一点生命迹象。他的脸扭曲着,眼睛里空洞无物。“把尸体移走,然后记录下会所里每个人的详细情况。我知道我们以前做过一次了,但我们必须再做一次!在得到他们的口供之前,一个人也不许放走。”他转向我,说话稍微平静了点,“他们什么也找不到。杀手必定已经离开。跟我来,蔡斯。让我们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我们走到街上,一直来到谢菲尔德市场。我们在那里的一个角落找到一家酒吧——名字叫“葡萄”。我们走进温暖的屋子,琼斯给我俩点了半品脱的红酒。他还拿出一支香烟点上。这才是我第二次看到他抽烟。最终他开始说话,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
“莫里亚蒂不可能还活着。我不相信!你一定还记得那封信……然后那封密码信引起了这一切。信是写给莫里亚蒂的,而且是在那个死者的口袋里找到的。因此那个死者十之八九就是莫里亚蒂。这逻辑像以往那样不可能错。正因为他死了,德弗罗和他的同伙才得以取代他的位置,在伦敦立足。也正因为那封信,我们才能进展到这个地步。”
“那么如果不是莫里亚蒂在报复,那肯定是他以前的同伙。莫里亚蒂可以留下指令给他们,甚至在他出发去迈林根之前……”
“也许你是对的。帕特森督察说,他把他们所有人都逮捕了,可他也许错了。可以肯定,我们一跤跌进了两个互相敌对的帮派争斗之中。一边是拉韦尔、莫特莱克兄弟、克拉伦斯·德弗罗,而另一边则是……”
“那个金发男孩和坐在马车里的人。”
“也许吧。”
“我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我说,此时可以感觉到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我喝了一口酒,但什么味道也品不出,也几乎没有让我感到一点儿暖意。“我大老远从美国跑来追踪克拉伦斯·德弗罗,我找到他了,但是你说,我不能动他。埃德加·莫特莱克就在我眼前,但是他逃脱了。斯科奇·拉韦尔、约翰·克莱、埃德加·莫特莱克和利兰·莫特莱克……他们全都死了,还有我那年轻的探员,乔纳森·皮尔格雷姆……我派他到这儿,却让他丧了命。我觉得莫里亚蒂的阴影笼罩着我们的每一步,老实说,琼斯,我受够了。没有你的话,我将一事无成,可即便是有了你的帮助,我还是失败了。我该回家了,递上我的辞呈,找些别的行当过日子。”
“我不要听这些,”琼斯回应道,“你说我们没有进展,可事实远非如此。我们找到了德弗罗,并且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同时他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了,他最新的阴谋——法院巷的劫案——失败了。他逃不了。我会让人守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港口……”
“再过三天,你也许就不再有这个权威了。”
“三天里可以发生很多事。”琼斯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要气馁。我承认,眼前的景象并不明朗,可它已然开始成形。德弗罗现在是洞里的一只老鼠,但仍然颇具威胁。他会反击的。也许他最终将犯下错误,可以让我们抓住他。相信我,他很快就会行动。”
“你这么认为?”
“我对此很肯定。”
埃瑟尔尼·琼斯是对的。我们的敌人真的行动了——但是采取的方式我俩谁都没有预见到。


第十七章 死者之路
第二天,在赫克瑟姆旅馆我一看到埃瑟尔尼·琼斯,就知道有什么未曾预料到的糟糕事情发生了。他的脸上一直暴露出他长久以来的病痛,而现在他是从未有过的形容枯槁,脸色苍白,我觉得首先得请他到椅子上坐下,因为我肯定他快要晕倒了。我没让他说话,而是先给他点了一杯热柠檬茶,然后和他一起坐下来,静等茶端上来。我一开始以为他已经和警察总监会过面了,丢掉了在伦敦警察厅的职位。但是以我现在对他的了解,并且回想起在切尔特恩街房间里的对话,我就知道这种事对他无关紧要,不管发生的是什么,都比这要糟糕得多。
他才开口就证实了我是对的。“他们抓走了比阿特丽丝。”
“什么?”
“我女儿,他们抓了她当人质。”
“你怎么知道的?这怎么可能?”
“我太太给我发了一封电报。警察厅的电报房要修好,得等几个星期,所以是一个信差把它送来的。我今天早上在办公室里收到这封电报,紧急召我马上回家。当然,我照做了。我到家时,埃尔斯佩思正悲痛欲绝,几乎无法说得明白,我不得不给她用几滴嗅盐水,让她安静下来。可怜的女人!她在等我回来的时候——独自一人,没人安慰她——都在想些什么啊?
“比阿特丽丝是今天早上失踪的。她和保姆一起出门,杰克逊小姐是一位可靠的女士,已经为我们工作五年了。她们的习惯一直是,一起去离家很近的米亚茨菲尔德公园散步。今天早上,杰克逊小姐的注意力被一位问路的老妇人岔开了一小会儿。我问过她,那个把脸藏在面纱下面的老妇人肯定是这个阴谋的一环,她是来转移视线的。当杰克逊小姐再转过身时,比阿特丽丝已经不见了。”
“她会不会只是走丢了?”
“她的性格不是这样。可即便如此,保姆还是心存侥幸,希望事情正是这样。不管多么牵强,人的天性总是死抱住自己的希望。她在叫人帮忙之前,彻底地搜索了公园和周边的区域。没人见过我们的女儿,她就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杰克逊小姐带着巨大的悲痛赶回家,她不愿意再延误了。埃尔斯佩思正在焦急地等着她,都不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已经看到一张从门缝塞进来的纸条。我把纸条带来了。”
琼斯打开一张纸片交给我。上面只有几个字,用印刷体的大写字母写着,字迹简单,毫无修饰,这让它更加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你女儿在我们手上。待在家里。
不许告诉任何人。我们会在今天结束前联系你。
“这什么也告诉不了我们。”我说。
“这告诉了我们很多,”琼斯烦躁地说,“它出自一个受过教育却假装是没文化的人之手。他是左撇子。他在一家图书馆工作,或者可以进入那里,虽然那是很少有人去的一家图书馆。他心思坚定、残忍无情,然而同时,他行事时情绪紧张,这样就使得他急躁冲动。几乎可以肯定,我正在描绘克拉伦斯·德弗罗,因为我相信是他写的这封信。”
“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难道还不明显吗?他假装拼错了‘女儿’这个词,可是他的标点符号和其他所有的拼写都是正确的,甚至在‘今天结束前’中还用上了单引号。为了找一张纸,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并且把书的空白衬页撕了下来。你可以看到这张纸的两头是机器切的,而外沿是毛边。这书没人读过。注意观察灰尘和褪色——被太阳晒的——就在沿着页面上端的地方。他用左手把纸从书上撕下来的。他的拇指朝外斜着,留下了清晰的印迹。这是破坏公物,显示出这人行事匆忙,如果这书经常有人看的话,这么做就会被发现。”琼斯把头埋在手心里,“为什么我有能力看出这些,却无法预知自己的孩子也许会有危险呢?”
“别折磨自己了,”我说,“没人能预见这事。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探员,也从来没碰到过像这样的事。德弗罗用这样的方式针对你……真是无法无天!通知过苏格兰场里你的同事了吗?”
“我不敢。”
“我觉得你应该通知他们。”
“不,我不能将她置于险境之中。”
我想了一下,“你不该来这里。这张便条要求你待在家里。”
“埃尔斯佩思就在家里,而我必须来。既然他们用这种方式来攻击我,那他们也会对你做出类似的事。埃尔斯佩思同意我的想法,我必须来警告你。”
“我没看到任何人。”
“你出过旅馆吗?”
“还没有。没有。上午我都在房间里,给罗伯特·平克顿写报告。”
“那么我找到你还算及时。你得和我回坎伯威尔。我这么要求你,是否过分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必须共同面对。”
“最重要的是让你女儿回来。”
“谢谢。”
我伸出手,在他手臂上放了一小会儿,“他们不会伤害她的,琼斯。你我才是他们想要的人。”
“但是为什么呢?”
“我说不出来,可是我们必须准备好最糟糕的情况。”我站起身来,“我要回房间去取我的衣服。真希望我把枪从纽约带来了。喝完这茶,再稍稍休息会儿。也许需要用到你的体力。”
我们一起坐火车赶往坎伯威尔。在穿越伦敦远郊的路上,我俩谁都没有说话。琼斯半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而我则不由得想起我和琼斯一起经历的那趟始于迈林根的漫长旅程。是不是就要到头了呢?现在似乎克拉伦斯·德弗罗占了上风,但是,我感到安慰的是,他也许最终做过了头,袭击一位督察的家人,是他走错的第一步。这是一个绝望之人的举动,也许我们可以用这点来对付他。
火车好像故意开得很慢,但最终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并匆匆赶到琼斯家。仅仅一周前,我还是来这里参加晚宴的客人。埃尔斯佩思在她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房间里等着。她一只手扶在椅子上站着。那是我见她坐着给女儿读书的同一把椅子。她瞧见了我,一点都不掩饰眼中的愤怒。也许我是活该。她请求过我的保护,而且我还向她保证过一切都会好的。现在看起来这些话是如此无用啊。
“你没有听到其他消息吗?”
“没有。这里也什么消息都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玛丽亚在楼上。虽然我和她说,这不怪她,她还是伤心欲绝。”我猜玛丽亚就是杰克逊小姐,那位保姆。“你见过雷斯垂德了吗?”
“没有。”琼斯低下了头,“如果我正在做一个错误的决定,上帝饶恕我吧,但我不能违背他们的命令。”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他们的。”
“我不是一个人。蔡斯先生会和我在一起。”
“我不相信蔡斯先生。”
“埃尔斯佩思!”琼斯生气了。
“你很不客气,琼斯太太,”我开口道,“整件事情里,我竭尽我的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