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怪人的话彻底镇住了。没错,他发现我了,这番话他是对我说的,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老枪。
突然听到那句熟悉的“老三”,我的泪水顿时就涌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这个让我想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好兄弟,竟然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虽然他的模样早就变了,甚至我已经认不出他的背影,但是一句久违的“老三”,还是让我想起了过去所有的兄弟情谊。
这种感觉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一个在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突然离你远去,当所有人都告诉你他已经死了,甚至连你自己也相信了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像以前那样用熟悉的腔调叫你的名字。那种激动,只能用奔涌的热泪来表达。我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就跟老枪隔着悬空巨像哭得不像样子。
但我心里还在反复问自己:“他是老枪,他怎么可能是老枪?老枪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们连他的尸体都找到了,他怎么又活过来了?他到底是谁?”
我脑子都要炸了,心里又激动又恐惧。老枪绕过巨大的悬空巨像朝我走过来,他步子迈得很大,显得又豪迈又激动,脸上硬刺一样的毛依旧很长,不像个正常人。我本能地倒退几步,有一种逃避心理,内心还是很难接受这一事实。老枪到底是死是活,我不能下定论,这森林里的怪事太多了,我已经丧失基本的判断能力。
老枪绕过悬空巨像,却并没有朝我走来。他突然抬手把描金古刀抛到巨像上面,我抬头才发现牛小跳不知道怎么又爬上了悬空巨像,老枪大吼道:“砸碎它们!”
牛小跳小身板一挺,竟然稳稳当当接住古刀。他爬上悬空巨像更高处,把刀抡圆了砍下去。毛三急得大叫大嚷,催我赶紧拦住牛小跳,说青铜古镜被他砸了,咱们全要在这儿陪葬。
我彻底懵了,变故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老枪没死不说,还跟牛小跳有一腿,这太耸人听闻了。我的确对牛小跳的身份很怀疑,却从来没想过他跟老枪能搅在一起。而老枪说毛三受日本人指使又是怎么回事?
我绝望地发现,在这帮人里,我才是最天真、最愚蠢的。他们每个人都藏着天大的秘密,我成了他们随意驱使蒙骗的工具。
我飞快地爬上悬空巨像。巨像蛇身一样的躯干异常光滑,很难站住脚,我心里很激动,试图阻止牛小跳的疯狂举动,却几次失手从上面掉下来,猪头飞奔过来帮我。
牛小跳动作很快,一股脑把三面青铜镜给砸了个稀烂,青铜碎片哗啦啦直往悬空巨像底座上掉,落了我一身青铜残片。三面青铜镜一碎,四周墙壁上的青铜镜面也跟着暗下来,我看到光线熄灭的瞬间,那些镜面里好像有许多血尸闯出来。光线暗得太快,我一时不能判断那血尸是镜里的光线作用,还是本来就是从墙壁里爬出来了。
我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怦怦直跳,这一幕太惊悚了。牛小跳跳下神像,朝一面墙壁那儿一指,我看到前面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牛小跳大叫:“跑,快跑,不跑就来不及了!”
我听到一声绝望的惨叫,听声音像是毛三或者老枪,那声音异常血腥,像是被撕裂了似的。我心底一阵发麻。
三十六盏烛台全部熄灭下来,我不知道我的手电筒掉到哪里去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感觉有个人拉着我—不知道是猪头还是牛小跳,一直往前跑,跑了很久很久,眼前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我试图停下来,却发现挣脱不了那双手,只能机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一直跑下去。
奔跑的过程中,我似乎听到背后浩浩荡荡地有东西在追赶我们。我确定那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杂乱成规模的声音,就是一种人仰马翻的感觉,恐怖的气氛如影随形,我甚至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就这么跑了很久,我累得头重脚轻,再没力气的时候,前面拖我的人突然停了。
我听到他说了句话,不知道是我意识太模糊,还是他吐字不清楚,反正我没听清楚,也没办法判断说话的人是谁。
我只听到两个字,好像是“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我心里在想。
我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摇摇晃晃地就跌进一座坑里,坑里有水,还异常冷,冻得我够戗。我很快又被人捞起来,丢到一只木船上。四周全是黑暗,只有零星水声,我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下,随着水声起伏,我断定那是摇橹的声音。
我心里很害怕,不知道抓我的人是谁,这只漂在水上的船又将游荡到哪里去,老枪、牛小跳、毛三和猪头他们有没有逃出来。
我试图问摇船的人,张了张嘴,却很难再吐出一个字。
我就这么趴在船上,四肢乏力,跟要死了似的,意识模糊地趴了很久很久,耳边只有永远停不下来的流水声。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都是雪白的浓雾,而我正趴在一只小木船上,趴我身边的另外一个人是猪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息,我精神恢复不少,从船上爬起来,才发现小船还在江面上晃动,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现在应该是早上。
我四处找划船的人,可是船上除了我和猪头,再没别人。
而猪头此刻睡得像猪一样,显然不会是那个划船的人,我使劲把他锤醒,猪头嘟囔着爬起来,揉了半天眼睛没看到其他人,问我说:“我老大和牛小跳呢?”
我没好气地说:“我还问你呢,其他人去哪儿了?我们是从水上逃出了水中仙宫,是谁带我们逃出来的?”
猪头茫然地摇头,一问三不知,真像只彻底的蠢猪。
我们把小木船摇到岸边,上岸找人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嘉陵江边的一座小镇,距离重庆市区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我回忆在船上的过程,根本记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印象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船桨击水的声音。这段黑暗也许持续了一天、两天、三天……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无人山区的踪迹,我们甚至不能分辨飘来的方向。
我和猪头饿得饥肠辘辘,爬上岸四处找吃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破旧的面馆,两人一共吃了八大碗面条,才打着饱嗝缓了过来。
猪头抹一把嘴上的油:“老赵,咱们得想办法联络老大和牛小跳啊,出来混重在讲义气,咱俩活了他们就不能死!”
我说:“我正一个头两个大,满脑子问号呢!我问你,你记得仙宫里光线灭掉之后,是谁拖着我们往前跑的吗?”
猪头茫然摇着头:“只能感觉到一只有劲的手,我又没摸过老大的手,更没摸过你们枪爷的手,我哪里知道拖我的到底是谁?”
我沉默了。
猪头又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我记得光线消失的瞬间,听到仙宫里响起一声惨叫,那声音……”
我心里一动,猪头也听到了那惨叫声?
“我当时只顾逃跑,没顾得上多想,现在仔细琢磨,像是老大的叫声。”
猪头的猜测无疑让我对自己的观点更有信心。我和猪头对毛三是再熟悉不过了,我跟毛三做了多年战友,而猪头跟了毛三三年,当时情况虽然很混乱,但是两个对毛三熟悉的人应该很难听错他声音。也就是说,毛三在光线熄灭的瞬间,遭到了某种东西的袭击。
以我对毛三的了解,他是个性格极其坚韧的人。这种人遇到突发情况,都会比一般人更镇定,他能发出那么凄惨的尖叫,显然不是遭到老枪攻击那么简单。
我又仔细回忆了镜子被砸碎的时候,仙宫墙壁裂开,许多血尸一样的东西涌出来的情境,这个印象是短暂而模糊的,可是我却觉得很真实。我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大胆的设想:难道毛三是遭到了从仙宫墙壁里跑出来的血尸的攻击?
否则,以毛三泰山崩顶都泰然自若的性格,不可能会发出那么恐怖凄厉的叫声。
毛三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但从他嘶喊的强度来看,至少受了重伤。也就是说,带我和猪头出来的人,不是老枪就是牛小跳。老枪本来性格就比较闷,心里能藏住事,在部队的时候,我都难拍胸脯打包票说我了解他。经过这一番遭遇,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更加神秘。按老枪自己的说法,三年前那场战役之后,他活了下来,并且被部队指派接受更加神秘的任务潜入无人山区寻找机密。之后他跟部队失去联络,部队迫于无奈,才打算放弃绝密任务,很快我也被解除保密命令。
老枪在原始森林里生活了整整三年时间,以他做事的严谨,必定把原始森林翻了很多遍。可是,他还是没能彻底找出原始森林的秘密,可见这片藏有蒙古人、黑室、神秘匣子的地方有多神秘。
而牛小跳的种种奇怪行为,早就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对老枪唯命是从,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关系居然是这样紧密,我无从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牛小跳一直待在我们身边,却装作跟老枪毫不认识,直到最后才伺机而动。他的镇定与阴险,根本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我心底一阵发寒,越发觉得那片森林里的秘密还远远没有结束。
老枪在仙宫里揭露了毛三的目的,虽然让我很吃惊,不过毛三从日军飞机跌进山谷却不死,早就引起我的怀疑,我一直认为眼前的毛三在某些方面,跟我认识的毛三有区别,老枪的一番剖白,为我找到了答案。
三年前,毛三没死,他投靠了日本财阀,做了一个现代汉奸。
三年前,老枪也没死,他被上级组织又秘密送进了无人山区,寻找诡异离奇的绝密。
我并不是唯一幸存者,老枪不是,毛三也不是。我的心里跟烧沸了的汤似的,我们八个人里面,肯定还有幸存者。我们一个个要么被组织隔离去安排新的任务,要么被其他阴谋组织收买,成为探秘者之一,去寻找从古至今延续了上千年的秘密。可是,我们在大山里无数次跟死亡擦肩而过,换来的结果依旧是迷雾一团。
我依旧没找到三年前那场战役的真正原因,而我的兄弟们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毛三可能已经死在仙宫大殿里,老枪彻底失踪,我的其他兄弟们也许在那场战役上活了下来,可天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死在寻找秘密的路上。
想到这里,我心底一阵悲悯。
江边距离镇上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吃饱了饭,身体极度困乏,就在这座小村庄里找了户人家留宿。农村人淳朴,我跟猪头硬要给人家住宿费,结果人家还不要,只象征性收了顿晚饭钱。这让我们很是过意不去。
我们的房东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老太太给我和猪头各收拾了一间干净房间,房间就是那种破旧的红砖瓦房,由于时间隔得久了,房间墙面已经变得斑驳,破损处还能露出砖墙。房间里也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只五斗柜,一张床,床上被子虽旧,却很干净。
老太太看我们灰头土脸的,为我们烧了开水,打过来给我们洗澡。
我们感激不尽,猪头又臭贫说:“大妈,您真像我亲妈,跟您说实话吧,我亲妈都没对我这么好过,回头我得跟您认个亲,求您做我妈。”逗得老太太直乐。
老太太眼睛机灵,她偷偷问我:“你们是从山里出来的吧?看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我可跟你们说,这山里不吉利,没事别瞎转悠,进去了出不来,死过不少人呢。”
我听老太太话里有话,问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老太太说他们村子里常年有外地人来,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借住一晚上就进山。进去的人多,出来的少,没出山的恐怕都死在大山里了,还有不少外国人呢。
我跟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就洗澡去了,老太太想再多问,被我挡了回去。我洗澡的时候,在洗澡间肮脏的镜子里,赫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块黑斑。起初我还以为是污泥,冲洗几遍却洗不掉,我对着镜子仔细看,才发现它们像是胎记一样印在我身上。那黑斑呈细小长条状,再仔细看才发现是两排黑乎乎的牙印。
那牙印显然是人咬的,但我想来想去都弄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咬过,牙印摸上去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它真的就像一块胎记,不知什么时候印在我身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这种咬的形式还非常奇怪,像是被疯狂地啃食,牙印之间犬牙交错极其难看。
我在洗澡间里待了很久,心底莫名其妙地开始恐惧,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真正走出那片原始森林,水中仙宫留下的可怕诅咒一直烙印在我身上,我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呆了。
猪头在外面等了半天我还没洗好,就猛砸门,“我说老赵,你这澡洗得过分了啊,太阳都落山了你还没洗好?你小子不会在大山里憋久了躲着解决个人生理问题吧?你解决生理问题不要紧,得考虑下哥们的感受呀,我身上都起虱子了。”
我穿上衣服出门,猪头尿急似的冲进洗澡间反扣上门就开始冲水,水泼得“哗啦哗啦”的响。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身上有怪异牙印,不知道猪头身上有没有,就朝里面喊道:“猪头,你照照镜子!”
猪头骂道:“老赵,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太令我失望了!”
此刻我心底直冒寒气,根本没空跟猪头臭贫,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猪头,你听我的,把镜子上的水汽抹干净,看一眼,看你背上有没有黑色牙印。”
也许猪头听出我连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终于信了。
很快,我就听到猪头嚷嚷起来:“我身上怎么有这些古怪玩意儿,哪儿来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猪头跟我一样,也是带着那些可怕的牙印回来的。猪头在里面紧张到抓狂,我问他能不能记起来,究竟被山里什么东西咬过,一定要想起来。
猪头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很茫然。
我们各自回房间睡觉。我心里全是疑问,所有问题都得不到一个答案,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像是一团大混沌,我冲不进来,也走不出去。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到半夜,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房东老太太站在门口很神秘地对我说:“你们不是从山上下来的吗,江面上漂了怪东西下来,村里人都看热闹去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立刻叫醒猪头,两个人披星戴月跟着成群结队看热闹的村里人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嘉陵江边。手电光下,嘉陵江面上漂浮着很多棉絮状的东西,一块一块的,等那东西漂近了,我才发现是尸体,尸体周围的水都是血红色的。手电光能照到的江面上,全是这种泛着血水的尸体,十分狰狞可怕,我吓呆了。
村里见过世面的老人号令村民给河神磕头,说这些尸首是河神老爷显灵了,听说日本鬼子打进中国的时期,嘉陵江面上也出现过一次这种奇观。当时村里就闹了一场瘟疫,还死了不少人。
我跟猪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些玩意儿八成是山里冲出来的。不知道昨天的变故给山里带来了什么,导致这些藏在大山深处的尸体都被冲进了嘉陵江。
这一晚上,我再没睡着过,迷迷糊糊脑子全是老枪、毛三和牛小跳的影子。
第二天天一亮,我跟猪头就进了镇子,坐了一路大巴车回重庆市区。车上,我问了猪头很多有关毛三的问题。猪头的回答是,以他对毛三的了解,毛三不是什么好人。但如果说毛三是汉奸,他一百个不相信,有日本人给他钱,他还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干吗,早好吃好喝去了。
我想,事关机密,毛三恐怕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他手下马仔,更何况,猪头的确不像个有心机的人。
我依旧想不清楚水中仙宫的谜团,为什么那些青铜镜面能够放电影一样展现大山里的场景?
而我们三年前那场战役的真正原因,我仍旧一无所获。
猪头回到山城,想重操旧业,毕竟这是他的“专业”。只可惜他的搭档小六不在了,没有搭档,猪头犯案屡屡被抓,每次抓了找不到人担保就打电话给我,我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我看这样下去不行,猪头迟早得出事,就安排他在我的公司里做一些杂事,给的薪水比一般员工要高,虽然也不能说特别多,但总够基本的生活开销,猪头干得很满意。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正轨,我依旧忙于我的生意,猪头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可是有关无人山区的秘密,却像雾霾似的萦绕在我心头久久不散。每次我经过猪头的办公室,常常会看到他对着电脑发呆,我想他一定在想我们在无人山区的那些离奇经历。
我私下里跟猪头讨论过仙宫大殿青铜镜子里的奇异现象和三年前那场战役的关系,却一直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切入点。然而,根据我们在无人山区里发现的线索,这一切奇怪的现象都是源于水中仙宫。
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不得要领,非常灰心失望。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牛小跳背景复杂,据说跟他爷爷牛大贵的遭遇有关,我们找不到牛小跳了,还可以去找牛大贵来了解情况不是?
于是,我带着猪头驱车重新来到那座偏僻的山村,找到牛大贵家所在的那栋低矮房子时,看到牛家大屋里摆着纸人、纸马和花圈,我顿时知道情况不妙。牛家大屋里没人,我们找了邻居一问,果然是牛大贵去世了。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巧合地断掉了,无人山区里的秘密就像被命运刻意隐藏,我始终找不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推进整件事情。
我和猪头都很沮丧,告辞了邻居准备离开村子时,恰巧碰到牛大贵的儿子、儿媳妇儿回来了。我跟牛大贵的儿子见过一面,这是个脸膛黝黑的中年汉子,是副标准的庄稼汉子苦面相。
牛大贵的儿子见到我,顺手操起一把铁铲就扑了过来,现场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只有我心里清楚,当时是我们带走了牛小跳,现在牛小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老爹能不找我要人吗?
牛大贵的儿子还没冲到我面前,就被猪头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给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牛大贵的儿子躺在地上嗷嗷乱叫,他媳妇儿嚷嚷着让周围村民把我们给围起来,我举双手向他们解释,牛大贵的儿媳妇拽着我要我赔她儿子。
猪头去扯牛大贵儿媳妇,两边人拉扯在一起,敌众我寡,我们被围观村民拽得严严实实,挣扎都挣不动。牛大贵的儿子、儿媳妇一起跟我们要他们家牛小跳,可问题是,我要是能找到牛小跳,也不会来这儿了。最可怕的是,这件事根本解释不清楚,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所以双方陷入僵局,牛大贵儿子差点用铁铲劈了我们。
我们被村民揍了一顿。围观人群中有个穿中山装的老头,这老头跟村民打扮截然不同,干净清爽,像个大学老师之类的人物,所以他出现在人群中让我很吃惊。
老头把牛大贵儿子拉到旁边交代了两句,牛大贵儿子很听老头的话,立刻招呼村民把我跟猪头放了,还请我们进他屋子里坐。我对这帮山民怀有戒心,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他们勒索一笔赔偿金的准备,只要开出的数目不是太离谱,我会尽量满足他们,毕竟一牛小跳是一条人命。
老头关上门,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们进了大山?”
老头的问题出乎我的意料,只能老实地点点头。
老头又问:“你们在山里遇到了什么,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
我逐渐恢复镇定,对老头的身份很怀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老头给我和猪头分别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写他叫杜启明,是香港一家道教研究会的会长。他来小山村的目的,是因为他跟牛大贵是好朋友,两人致力于无人山区秘密的研究,一直惺惺相惜,这次专程为牛大贵奔丧而来。
我心说:“原来如此,又是个觊觎无人山区秘密的人,真不知道背地里还有多少人在打这片土地的主意,这老头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了。”
我对杜启明没什么好印象,转身准备告辞,杜启明突然惊异地指着我脖子下一块黑斑,说:“这是什么?”
黑斑的位置靠近锁骨以下,我平时穿衣服特别注意,遮挡得很好。今天跟村民拉扯,衬衣的领口子被扯掉了,故而那块牙印黑斑暴露了出来。猪头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我见杜启明脸上有惊恐神色,便问他:“你见过这东西?”
杜启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反问我:“这东西,你是不是从山里带出来的?”
我点点头,指着猪头说:“他身上也有!”
杜启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小兄弟,这是尸斑啊!”
我当时就懵了,猪头张了张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我说:“老头,你别信口雌黄啊,我一个大活人好生生站在这儿,身上怎么可能有尸斑?”
杜启明说:“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尸斑分很多种。你知道的尸斑是尸体身上才有的一种斑纹,而事实上,还有一种尸斑,是可以感染到人身上的,你身上的东西就是这种。”
我惊惶道:“你是说,我被尸体给咬了?”
杜启明摇摇头:“尸体就是尸体,怎么会咬人?你身上这种斑纹,是一种类似病毒的东西。”
我脑子里闪电一样想起,仙宫大殿里光线熄灭下去,青铜镜壁裂开,许多血尸一样的东西从里面扑出来。我起初以为只是幻觉,现在一想,感觉格外真实,难道我身上出现尸斑是因为被血尸咬了?
杜启明说:“小兄弟,你要是信我,就把山里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能替你解这尸斑。相信你们肯定去过医院,这种东西可不是一般医生能懂的。”
正像杜启明所说,回到市区后,我和猪头直奔医院,在现代高科技医疗设备下做了各种检查,光检查费用就用了好几万。但检查结果是,医生说这些东西都是普通的痣,只是形状比较奇怪而已,让我们不用太担心。
我们拼命解释这些斑纹的怪异之处,医生只能耐心地教育我,要相信科学,这些真的只是普通的痣。
我们来回奔走了几家大型医院,经过不少业内专家的联合会诊,会诊结果惊人地一致,他们都告诉我,我身上这些东西就是痣,除了样子有点奇怪,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让我们一定要宽心,实在不行可以请心理医生介入。
杜启明说他能治好我们,这句话对现在的我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我跟猪头尽量平静地把我们在无人山区的经历向杜启明说了一遍,在述说的过程中,我隐去了一些关键性的秘密和其中涉及的各种阴谋,只说场景不谈其他,避免节外生枝。说到水中仙宫的时候,杜启明听得特别仔细,还把我的描述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杜启明合上笔记本,写字的手还在颤抖,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没想到传说中的水中仙宫真的存在,简直不可思议。”
我说:“你对仙宫有什么看法?山区不同地方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仙宫墙壁上出现?这太不可思议了。”
杜启明说:“这个问题很重要,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确切答复,要回香港拜访一些重要的人,听听他们的意见我才敢得出结论。”
临走,杜启明送了我和猪头一人一个小瓷瓶,瓶子口塞着红布软塞,看起来很独特的样子。杜启明嘱咐我们,一天一颗,吃上七七四十九天,就会有效果。
杜启明坐我的车回到市区,一进市区我们就分开了,杜启明要回香港,而我跟猪头带着满心欢喜回到公司。
按照杜启明的说法,我们半信半疑地做实验一样,真的吃了四十多天药丸。药丸吃到第四十天的时候,我们身上的尸斑开始变淡,慢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过这一番验证,我对杜启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为自己的眼拙感到不好意思。
我连夜给杜启明发了一封感谢邮件,第二天就收到他的回信。
一番寒暄之后,杜启明说他查到了一些有关仙宫的线索。据他了解,仙宫跟世界上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事情有关,无人山区并不是唯一一个这种地方,在世界各地,分别还隐藏着不同类似的地方。他们离奇、诡异,但并不代表不存在。我为他提供的信息为研究这一类事情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与此同时,他通过特殊渠道得到一件非同小可的珍宝,是忽必烈的回魂铜镜,据说这面镜子有能让死人复活的神奇作用,是大元帝国最珍贵的东西。这面镜子跟我所经历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希望我能去香港一趟,一起研究忽必烈的回魂铜镜。
仙宫有新线索,对我来说无疑是令人振奋的消息。我立刻买了两张飞香港的机票,跟猪头一起坐上飞往香港的航班。而彼时我并不知道,这次香港之行几乎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当我真的站在传说中的忽必烈的回魂铜镜面前,看着这面陈旧古朴的铜镜凝神聚气发挥出令人恐怖的作用时,我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遭到彻底瓦解,我真的看到已经死去的人在古镜中发生着破茧成蝶一样的蜕变。
有些事情,你不经历,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后记
下决心写这个故事,是缘于我和一个朋友的一次酒后聊天。
这位朋友毕业于某军校,在部队服役多年,那次休探亲假回来,我们重聚了一下。我们当时还见了另一个关系好的同学,这位同学目前在物理研究所工作。三个人回忆起当年读书时的峥嵘岁月,一时动了感情,都喝得有点高。于是这位朋友就借着酒性,给我们讲了一个有点悬疑色彩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是赵楚、毛三他们遭遇几十年前的“鬼部队”袭击的原型,他们那里很多人相传一个故事,说有一次某支边防站巡逻队,在一处密林里遭遇到了大规模的武装袭击。据后来人打听,几十年前,这一带曾有大部队来剿过匪,还曾发生过几场大规模的战役。之后“鬼部队”的说法再无从考证,于是很多老兵便把这个故事当成奇闻趣事来吓唬新兵。
故事说完,却引起了那个在物理研究工作的同学的兴趣。他跟我那朋友详细打听了当时双方武装冲突的细节,然后一拍桌子站起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科学现象,叫做薛定谔之猫的平行空间。”
他对我们说,著名理论“薛定谔之猫”认为,宇宙是多重的,我们所生活的宇宙只是其中之一,在与我们平行的宇宙空间中,可能并存N个宇宙空间。如果这些空间彼此平行,一般不会发生交集,但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比如时间错位,就会发生空间交叉。他相信传说中的“鬼部队”并非吓人的鬼故事,很有可能就是时空发生某种变化,在时间错位的情况下,空间也发生交叉,从而产生了所谓的现代部队和“鬼部队”打仗的奇观。
当然,这些只是我那位科学家朋友根据理论作出的推测,至于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我们谁也无法验证。
我只是一个写字的,酒后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印象非常深刻,竟然好几天都无法忘怀,所以就提笔写了这个故事。这个悬疑故事里面很大部分是我自己的想象,但在关键处也综合了我两位朋友的意见,另外还参考了大量的历史、军事书籍,为的就是让这个故事更有真实感、更精彩。希望看完这个故事,你们能够喜欢。
冷残河
2015年4月22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