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克警探歪了歪头:“这又是什么意思?”
胡安解释说,罗德尼帮他联系了一个移民律师,收了他一大笔钱,但是一直没能签下来文件。
“这个‘律师’,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胡安点点头。
警探摇了摇头:“看起来我们又有新案子了。”
夏洛蒂忽然插嘴道:“胡安,如果你能在罗德尼的案子里成为关键证人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抓到这个律师,在他伤害更多人之前抓住他。”
“没有人应该经历这一切。”胡安说。
“是的,而且,”夏洛蒂说,“我的合伙人加西亚专攻移民法,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帮你续签工作签证。”
“我很愿意和他聊聊,是的。”胡安说,“但我还是很担心——比如斯诺先生,他知道我做了什么,知道我在本应站出来的时候保持了沉默,他肯定会开除我的。”
“不会的,”普莱斯顿先生说,“此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
“我们都是。”斯塔克警探说,“我们需要你做证,表明罗德尼和布莱克合伙在酒店里做毒品生意,证明他们在利用你、对你施暴。有了你的帮助,我们也许能找出罗德尼杀害布莱克的动机。他还没有供认这项指控。他承认了毒品的事情,但是没有承认谋杀。至少目前还没有。”
胡安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斯塔克警探说,“还有莫莉,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事情吗?你知道吉赛尔可能在哪儿吗?”
“她准备好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的。”我说。
“但愿如此吧。”斯塔克警探说。
我想象着吉赛尔在遥远的白色沙滩上,拿着手机看最新的新闻。她会发现罗德尼被逮捕了,发现我不再是嫌疑人,到时候她又会怎么做呢?她会去找警察吗?还是把这些都抛诸脑后?她会投入另一个有钱男人的怀抱吗?还是会真正地成长起来,做出改变?
我向来不擅长判断人们的秉性,总是最后一个发现真相。就像胡安说的那样:有的时候,为了做成一件好事,你必须做一件坏事。也许这次吉赛尔会做一件好事,也许她不会。
“接下来呢?”我问,“胡安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
“这个吗,”斯塔克警探说,“你被释放了,所有指控都被撤销了。”
“但我还是丢了工作?”我问道。这个想法让我感觉自己正在跌落通往毁灭的悬崖。
“不,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你不会丢掉工作的。斯诺先生会亲自和你还有胡安聊这件事。”
“真的吗?”我问,“他不会开除我们两个?”
“他说你们都是模范员工,是丽晶大酒店的典范。”普莱斯顿先生说。
“那审判呢?”我问。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夏洛蒂说,“我们要先准备着,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希望在斯塔克警探和警方的努力下,我们能把罗德尼关上很长一段时间。”
“听起来很合理。”我说,“他是一个骗子,一个施暴者,一个坏蛋。”
“还是杀人犯。”普莱斯顿先生补充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
“警探,”夏洛蒂说,“我的客户已经很累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早上她还在因谋杀被指控,现在就和指控她的人在客厅里喝茶。你还有什么想告诉她的吗?”
斯塔克警探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说,呃,很抱歉……拘留了你。”
“你真好,警探。”我说,“希望你学到了重要的一课。”
警探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仿佛坐在一颗钉子上。“什么?”她说。
“你妄下了一些针对我的结论。你认为某些反应是正常的,而当你无法在我身上找到那些反应的时候,就认定我是罪犯。随便猜测别人的想法,只会让我们两个看起来都像傻瓜一样。”
“好吧,也可以这么说。”她说。
“我外婆总说,生活就是学习。也许下一次你就会知道不要随便猜测。”
“我们很相似,却各有各的不同。”胡安补充道。
“呃,”她说,“行吧。”
然后她站起身来,感谢了我们的配合,穿上鞋离开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我插好生锈的门闩,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转回身来,看到的不是空旷的房间,而是三位朋友。他们都在微笑,是那种真诚的笑。我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不只是一个喜欢你的人,还是会为你采取行动的人。
“怎么样?”普莱斯顿先生说,“警探一口气承认了那么多错误,看起来都要爆炸了。你感觉如何,莫莉?”
我感到如释重负,但还有一些别的……
“我……我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才会遇到这些。”我说。
“你是无辜的,莫莉,这些本不该发生在你身上。”夏洛蒂说。
“我不是说犯罪,我是说你们三个给予我的善意,这毫无道理。”
“善意总是有理由的。”胡安说。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说,“你知道以前是谁总跟我说这句话吗?”
“不知道。”我说。
“你的外婆。”
“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说。
“是的,我猜她也不会说的。”他回答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我们曾经订婚过。”
“你们什么?”夏洛蒂问。
“是的,我在你出生之前也有过一段人生,亲爱的,一段鲜为人知的人生。”
“不可置信。”夏洛蒂说,“为什么我现在才听说?”
“发生了什么?”胡安坐在警探的空椅子里问。
“你外婆芙洛拉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性。她善良又敏感,和同龄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样。我完全被她迷住了,于是在我们十六岁的时候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但是她的家人不同意。她出生在富贵人家,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她从来没有瞧不起我。”
我很惊讶,非常震惊。但也许我早该知道外婆也有自己的秘密。所有人都有。
“我当时真的非常爱你的外婆,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比你想的还要爱。”
“所以你就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我问。
“是的,她和我的妻子玛丽关系很好。时不时地,如果芙洛拉遇到了麻烦也会给我打电话。但是真正的麻烦其实很早就发生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你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一个外公的吗?”
“是的,”我说,“外婆说他‘也是个不可信的家伙’。”
“是吗?”他说,“他有很多特质,但绝不是不可信的人。他如果有得选,绝对不会离开的。他是被逼无奈。我和他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朋友。你也知道爱情萌芽的时候是什么样。”普莱斯顿先生清了清嗓子,“结果,芙洛拉怀孕了。当她无法再向父母隐瞒这一点的时候,他们把她逐出了家门。可怜的姑娘那时还不到十七岁,还只是一个孩子,却要带着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所以她后来才会去做保洁。”
很难想象外婆独自一人,失去了一切的样子。我感到肩头有些沉重,心底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你外婆很聪明,本可以拿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奖学金。”普莱斯顿先生说,“但是那个年代,一个带着孩子的未婚女性是无法接受教育的。”
“等下,爸爸。”夏洛蒂说,“有点不对劲。你那个朋友是谁?现在在哪儿?”
“上次我听说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和深爱的家人,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芙洛拉,从来没有。”
夏洛蒂歪起了头,用一种我不太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她说,“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亲爱的,”他说,“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你也认识我妈妈吗?”我问。
“是的,恐怕她才是真正不可信的人。她爱上了错误的人,你外婆当时还让我帮忙劝说。我去见了她,想把她从那个廉价旅馆里带回来,但是她完全不听。你可怜的外婆,就那样失去了一个女儿……”普莱斯顿先生的眼中闪现出泪光,夏洛蒂抓住了他的手。
“你外婆是个很好的人。”普莱斯顿先生说,“玛丽病危的时候,她还来帮忙。”
“什么意思?”我问。
“玛丽当时非常痛苦,我也是。我坐在她的病床边,握住她的手,说:‘请不要离开,现在还太早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芙洛拉全都看到了,她拉我到一边,说:‘你看到了吗?她不会走的,除非你告诉她是时候了。’”
外婆确实会说这样的话。我都能听见她的话在脑海中回荡。
“然后呢?”我问。
“我告诉玛丽我爱她,然后像芙洛拉说的那样放她离开了。她一直在等这一句话。”
普莱斯顿先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爸爸。”夏洛蒂说,“妈妈当时很痛苦。”
“我一直想要报答你外婆的恩情,谢谢她当时帮我指出一条路。”
“你已经报答过她了呀。”我说,“你在我遭遇危机的时候来帮忙了,外婆会很感激的。”
“哦,但那不是我,”普莱斯顿先生说,“是夏洛蒂帮了你。”
“不,爸爸。是你坚持的,你说服了我要帮助这个年轻的女仆。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了。”
“患难见真情。”我说,“外婆会感谢你们的,你们所有人。如果她在的话肯定也会这么说。”
普莱斯顿先生和夏洛蒂都站了起来。“好了,不要再伤感了。”他说着擦了擦脸,“我们该走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夏洛蒂说,“胡安,我们从你在酒店的柜子里把行李拿来了,就放在门口。”
“谢谢。”他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希望他们走。万一他们就此从我的生活中离开了呢?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这个想法让我坐立不安。
“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我的声音中有着无法掩盖的焦虑。
普莱斯顿先生笑了起来:“就算你不愿意也会见到的,莫莉。”
“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夏洛蒂说,“还要准备庭审呢。”
“而且除此之外,你也甩不掉我们了,莫莉。你知道,我老了,是一个顽固的老鳏夫。虽然很奇怪,但这件事甚至让我感觉很不错。今天的事情,还有你们,感觉就像……”
“一家人?”胡安说。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赞同道,“正是如此。”
“你们知道吗,”胡安说,“我家里有个习俗,就是星期天晚上一定要一起吃晚饭。我离开家之后最怀念的就是星期天的聚餐了。”
“这个简单,”我说,“夏洛蒂,普莱斯顿先生,你们这周日愿意来一起吃晚饭吗?”
“我可以做饭!”胡安说,“你们可能都没吃过真正的墨西哥菜,就像我妈妈做的那种。我会带着大家来一次墨西哥之旅,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普莱斯顿先生看向夏洛蒂,她点了点头。
“我们会带甜点过来的。”普莱斯顿先生说。
“还有一瓶用来庆祝的香槟。”夏洛蒂补充道。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穿鞋。对于刚刚把你从监狱生活中拯救出来的人,该怎么道别才合乎礼数?
“好了,你还在等什么呢?”普莱斯顿先生说,“来给我们一个拥抱。”
我照做了,那种感觉真的很神奇——就像是金凤花姑娘正在拥抱熊爸爸。
我还拥抱了夏洛蒂,同样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却又完全不同,就像是在轻抚蝴蝶翅膀。
他们挽着手离开了,我关上了门。胡安站在玄关处,左右换着脚下的重心。
“莫莉,你确定我今晚可以住在这儿吗?”
“当然,”我说,“就今天一晚。你住我的房间,我住外婆的房间。我现在就去换床单。我每次都会给床单消毒,然后熨烫平整。我总是准备好两套待用的床上用品。请放心,浴室是干净的,而且会定期消毒。如果你需要任何其他生活用品,诸如牙刷或香皂,我肯定可以——”
“没事的,莫莉,我没事的。”
我打住了话头。“非常抱歉,我并不擅长这些。我知道该如何接待酒店的客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自己家的客人。”
“你不用刻意招待我,我会努力保持安静和整洁的。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帮忙。你喜欢吃早餐吗?”
“是的,我很喜欢。”
“太好了,”他说,“我也是。”
我本想自己更换床单,但是胡安坚持要帮忙。我们一起把外婆缝的星星被套取下来,再换上新的床单。整理卧室的时候,胡安说起了他家里三岁大的外甥——特奥多罗的事。特奥多罗总会在他铺床单的时候跳到床上。胡安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脑海中出现了栩栩如生的画面,仿佛能看见那个上蹿下跳的小男孩,看见他和我们一起在这间屋子里。
铺好床之后,胡安安静了下来。“好了,我要准备睡觉了,莫莉。”
“你还需要其他东西吗?一杯阿华田?或者洗漱用品?”
“不用了,谢谢。”
“好吧。”我说着离开了房间,“晚安。”
“晚安,莫莉小姐。”他说道,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走到浴室换上睡衣,慢慢刷着牙。我唱了三遍《祝你生日快乐》,确保牙齿得到了彻底的清洁。
然后我洗了脸,上了厕所,洗手。我从水池底下拿出清洁剂快速擦了一遍镜子。镜子里的我回望过来,光洁无瑕。
没理由再拖延下去了。
是时候了。
我穿过走廊,来到外婆的门前。我还记得上次关上这扇门的时候,验尸官和助手把外婆从房间里抬了出来。我将房间从上到下打扫了一遍:洗了床单,重新铺好床,拍松枕头,擦拭了所有的物件。我把挂在门后的居家毛衣、所有没洗过的衣服抱在怀里,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记住外婆身上的气息,然后放进了洗衣桶。门合上的咔嗒声尖锐得就像是死亡。
我伸手握住门把手,转动。房间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穿着衬裙的皇家道尔顿雕塑安静地立在柜子上。天蓝色的床裙依然崭新,枕头松软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外婆。”我心底涌起了一股悲伤。强烈的悲伤把我压垮在她的床上。我仰面躺着,就像一艘迷失在大海中的小木筏。我抱住一只枕头,拉向自己,但我把枕头洗得太干净了,上面没有外婆的味道。她已经不在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坐在她身旁。她就躺在我现在躺的位置。我当时把前门的椅子——那张放着她绣的枕头的椅子——搬进了卧室,坐在她旁边。一个星期之前,我把电视也搬了进来,放在床对面的柜子上,这样她就能在我工作的时候看《国家地理》。即便只是几个小时,我也不想留她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我知道她很痛苦,虽然她总在否认这一点。
“亲爱的,你的工作需要你。你是蜂巢中重要的一员。我没事的,我有茶喝,还有药片,还有《神探可伦坡》。”
时间渐渐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早上她不再哼歌了。她变得很安静,思考变成了一种负担,每次去厕所都成了一次艰难的远征。
我近乎绝望地想要说服她:“外婆,我们要叫一辆救护车,你必须住院。”
她缓缓地摇着头,灰色的发丝在枕头上颤动。“不用。我这样就好,我有药可以缓解疼痛,我要住在我最喜欢的地方——自己的家里。”
“但是他们能帮到忙,也许医生会有办法——”
“嘘。”每次我拒绝听从的时候她就会这样说,“我们约定好了。而约定是要怎么样?”
“约定是要遵守的。”
“是的,”她说,“这才是我的乖外孙女。”
最后那天,她比以往都更痛苦。我再次努力说服她去医院,但还是失败了。
“《神探可伦坡》要开始了。”她说。
我打开电视,我们一起看了起来。或者该说是,我看着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抓着床单。
“我在听。”她呢喃道,“你来当我的眼睛,告诉我画面上在演什么。”
我看着屏幕,为她解说电视上演的内容:“可伦坡在质问一名贵妇人,她听说自己的百万富翁丈夫很可能不是杀人凶手后,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我描述了他们所在的餐厅,铺着绿色的桌布。我描述那个妇人的动作,她是如何在桌边惴惴不安。我告诉外婆,我知道可伦坡盯上她了,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已经看透了真相。
“是的,”外婆说,“很好,你在学会解读表情。”
播到一半的时候,外婆有些焦躁。她太疼了,甚至开始呜咽起来,眼泪滑落脸颊。
“外婆,我该怎么帮你?我该怎么办?”
我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每次吸气都要停顿一下,就像水管里的水在汩汩作响。
“莫莉,”她说,“是时候了。”
可伦坡继续在电视上调查案件,他盯上了那个妻子。拼图逐渐变得完整,我关小了音量。
“不,外婆,我做不到。”
“可以的,”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抗议起来,试图说服她。我开始恳求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给医院打电话吧。
她只是静静地等着我冷静下来,然后再次开口道:“帮我沏一杯茶,是时候了。”
我很感激她能告诉我该做些什么,于是立刻起身冲向厨房,帮她泡好了茶,倒在她最喜欢的英国乡村风景图案茶杯里,赶回了卧室。
我把茶带给她,放在床头柜上。我在她身下垫了一只枕头,让她能坐得更直一点。但无论我的动作多么轻柔,她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像一只被陷阱困住的动物。
“我的药,”她说,“全都拿过来。”
“没有用的,外婆。”我说,“剩下的不多了。下周我们能拿到更多。”我再次恳求道。
“约定……”
她甚至连这句话都说不完。
“外婆——”
“求你了。”
我把剩下的止痛药都倒进了她的茶杯——四粒。并不够。下一次取药是五天之后,她还要忍受整整五天的痛苦。
我透过泪水看向外婆,她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了茶托上的勺子。
我拿起勺子,搅拌起来,一分钟后她又眨了眨眼,我停止了搅拌。
她努力倾身向前,我把茶杯举向她苍白的唇边,恳求道:“不要喝,不要……”
但是她喝了,全都喝下去了。
“美妙至极。”喝完之后她说道。然后她躺回枕头上,把手放在胸口。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话。我必须凑近才能听到。
“我爱你,我最亲爱的女孩。”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外婆,”我说,“我做不到!”
但是我能看到。我看到她的身体再次僵硬起来,疼痛再次袭来。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沙哑了,就像是鼓点。
我们讨论过,我答应了她。她总是那么理智又冷静,我不能拒绝她最后的愿望。我知道这是她的愿望,她不应该这么痛苦。
愿上帝赐予我心胸,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赐予我勇气,改变力所能及之事;赐予我智慧,让我得以区分二者。
我从椅子背后拿起那只绣着祈祷文的枕头,把它放在了外婆的脸上,捂住。
我不能去看枕头,我把注意力放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劳动者的手,一双女仆的手,和我的很像——指甲干净,修剪得很短,关节上起了茧子,皮肤干燥又粗糙。手背下青色的河流正在渐渐枯竭。她张开了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太晚了。这是我们的决定。她还没能抓到什么,手指就变得松弛瘫软,落回了床上。
没过多久,等一切都归于静默时,我移开了枕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抱在胸口。
外婆就躺在那里,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她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现在,九个月后,我躺在她的床上,胡安就在隔壁。我想着这期间发生的一切,还有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这几天。
“外婆,我好想你,我不敢相信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想美好的事。
“是的,外婆。”我大声说道,“想一想生活中美好的事,这比数羊好多了。”
注释:
[1]出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意指有可疑情况发生。


星期五
26
我醒来时闻到了熟悉的香气,那是早饭的味道。煮咖啡的香味伴随着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拖鞋声,甚至还有哼歌的声音。
但那不是外婆。
我也不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而是在外婆的床上。
这时我全都想起来了。
该起床啦,亲爱的!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在睡衣外裹上外婆的居家服,轻手轻脚地摸到浴室去洗漱,然后来到了厨房。
胡安就站在那里。他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叮叮当当地摆弄着盘子,炒着鸡蛋。
“早上好!”他说着抬起头来,“希望你别介意。我刚刚跑了一趟超市,你家里没有鸡蛋。还有这个面包,”他指了指台面上的松饼,“这个看起来有点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上面有好多洞。”
“那是松饼。”我说,“非常好吃,你可以用烤箱烤,然后抹上黄油和橘子酱。”
我拿起松饼放进了烤箱里。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做早饭。”
“完全不介意,”我说,“你太客气了。”
“我还买了些咖啡。我喜欢早上喝咖啡,加牛奶,再配上鸡蛋,还有玉米饼。不过今天可以尝试一下新的——那个全是洞的松饼。”
我们一起在厨房准备早餐。这感觉很奇怪:和一个不是外婆的人在厨房里忙碌。早餐很快就做好了,我们在桌边坐下。我拿起一块烤好的松饼涂上黄油和橘子酱。
“你介意吗?我洗过手了。”
“你的手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手,莫莉。”胡安说。
我笑了起来:“谢谢你。”
鸡蛋美味得不可思议,胡安往里面加了某种辣酱,香气扑鼻。和橘子酱松饼简直是绝配。我安静地享受着每一口食物,胡安则不停地说着话,像一只早上的麻雀。他说话的时候拿着叉子,我注意到他很礼貌地没有把胳膊肘放到餐桌上。
“我今天和家里打了视频电话。他们不知道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他们,但他们知道我住在朋友家。我给他们看了你的屋子、厨房、客厅,还有你的照片。”他喝了一口咖啡,“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嘴里塞满了食物。这个时候开口说话很不礼貌。但是我并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
“我表哥费尔南多的女儿下个月就十五岁了,真不敢相信!我家那边女孩子十五岁是个值得庆祝的事情,家里会开派对,请人来演奏音乐,还会做一顿大餐,跳上一整晚的舞。我妈妈得了感冒,但现在好多了。这个星期天他们吃饭的时候要拍一张照片发过来,你到时候就能看见大家了。还有我的外甥,特奥多罗,他去农场骑了一只毛驴!现在他每天都假装自己是一只毛驴,真的很好笑……唉,我好想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