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打完电话后,斯塔克警探向我伸出了手。说实话,我并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于是拿起喝空的泡沫塑料杯递还给她。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谈话,而她正准备收拾桌子。
“你在开玩笑吗?”她问,“你觉得我是你的女仆?”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如果她有普通女仆的一半水准,这个房间就不会是这样——到处都是划痕和污渍。只要给我一块布和一瓶水,我就能花时间把这个猪圈一样的地方打扫干净。
斯塔克警探拿走了我的手机。
“我还能拿回来吗?那里面有我重要的联系人,我不想弄丢。”
“你会拿回去的。”她说,“总有一天。”然后她看了看手表,“好了,在我们等律师过来的期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非常抱歉,警探,请不要对我的沉默感到冒犯。首先,我并不是一个善于闲谈的人,我经常说错话。其次,我很清楚保持沉默是我的权利,所以我会立刻开始使用这项权利。”
“行吧,”她说,“随便你。”
在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后,门口传来了响亮的敲门声。
是普莱斯顿先生。他穿着便服,我很少看见他脱下门卫制服的模样。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蓝色上衣和深色牛仔裤,身边有一位女性穿着剪裁得体的海军蓝西服套装,拿着一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她有一头短短的卷发,梳得整整齐齐,深棕色的眼睛立刻表明了她的身份,因为和她父亲的眼睛非常相像。
我站起身迎接他们。“普莱斯顿先生。”我说着,几乎无法抑制住见到他们时的如释重负。我动作有些匆忙,在桌角撞到了胯骨。虽然很疼,但这并没有阻止我说出下面的话:“真高兴你能来,太感谢了。我被指控了很多糟糕的罪名,但我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也没碰过毒品,我唯一摸到过的武器就是——”
“莫莉,我是夏洛蒂。”普莱斯顿先生的女儿打断我说,“我的专业建议是:你现在最好保持沉默。哦,还有,很高兴见到你,爸爸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你们中最好有一个人是律师,不然我要抓狂了。”斯塔克警探说。
夏洛蒂向前一步,细高跟在冰冷的地板上踏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我是。夏洛蒂·普莱斯顿,来自比灵斯,普莱斯顿与加西亚律师事务所。”她说着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警探。
“亲爱的莫莉。”普莱斯顿先生对我说,“我们来了,你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天大的——”
“爸。”夏洛蒂说。
“抱歉,抱歉。”他回答道,拉上了嘴巴的拉链。
“莫莉,你愿意请我担任你的律师吗?”
我没有说话。
“莫莉?”她追问道。
“你之前让我不要说话,我现在应该说话吗?”
“真抱歉,我没有说清楚。你可以说话,只是不要说任何与指控相关的内容。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请我担任你的律师吗?”
“哦,是的,那样最好了。”我说,“我们可以挑一个方便的时间讨论报酬问题吗?”
普莱斯顿先生对着手咳嗽了一声。
“我很想为您提供一张餐巾纸,普莱斯顿先生,但是恐怕我现在并未随身携带。”我看向斯塔克警探,她摇了摇头。
“请不用担心报酬问题,我们先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夏洛蒂说。
“你应该知道她的保释金是八十万美元。让我看看……”斯塔克警探把拇指放到唇边,“这比女仆的收入稍微高了一点,不是吗?”
“确实如此,警探。”夏洛蒂说,“女仆和门卫的工作被过分低估,薪资过低。但是律师嘛,我们拿到的还算可以,至少就我所知,比警探要多点。我已经把保释金交给接待处的人了。”她对斯塔克警探微笑起来,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一个友善的微笑。
夏洛蒂转向我。“莫莉,”她说,“我帮你在今天上午晚些时候安排了保释听证会。虽然我无法作为你的律师出席,但我已经以你的名义投放了一些文件。”
“文件?”我问。
“是我和父亲写的信。他在信中描述了你的性格为人,我则说了会将你保释。顺利的话,下午你就能被释放了。”
“真的吗?”我问,“真的这么简单吗?我会被释放,一切都会结束吗?”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普莱斯顿先生。
“怎么可能。”斯塔克警探说,“就算你现在脱身了,还是要出庭受审。我们又没有撤销指控。”
“那是你的手机吗?”夏洛蒂问我。
“是的。”我说。
“你会帮她锁好、存在安全的地方,对不对,警探?你不会把它列到证物清单上的吧?”
斯塔克警探顿了顿,手撑着胯。“我可不是新入行的菜鸟,姑娘。顺便一提,我还有她的家门钥匙,她晕倒前坚持让我替她保管。”警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如果我有消毒纸巾的话,我会立刻拿起来给它们消毒。
“好极了。”夏洛蒂说着拿起了我的手机和钥匙,“我们会和前台的人说清楚,把这些放到个人物品处保管,而不是证物处。”
“随便你。”斯塔克警探说。
普莱斯顿先生低头看我,眉头紧锁。也许他正在努力集中精神,但看起来更像是在担心。
“不用害怕,”他说,“我们等着你的听证会结束。”
“外面见。”夏洛蒂补充道,然后两人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走了之后,斯塔克警探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瞪着我。
“现在怎么办?”我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你跟你的茶壶回到牢房,耐心等待听证会开始。”斯塔克警探说。
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睡衣。外面的年轻警官正准备带我回到那个恶臭的牢房。
“非常感谢你。”我离开之前对斯塔克警探说。
“谢什么?”她问。
“谢谢你给我的蛋糕和咖啡。希望你的早晨过得比我愉快。”
17
下午还穿着睡衣的感觉很奇怪。而在一个法院里穿着如此不正式的服装更是让人坐立不安。一个小时前,斯塔克警探手下的一名警官亲切地开车送我来到了这间法院。现在我正和一位即将为我辩护的年轻男性坐在一间极其混乱的办公室里。他问了我的名字,看了警方对我提出的指控,告诉我法官准备好后会传我们进去,然后说他要看几封邮件。接下来的五分钟他全神贯注地看邮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没事的,正好我可以用这段时间调节情绪。
我看电视上被告人都穿着干净的衬衫,扣子系至领口,搭配正式的西服下装。我真的不应该穿睡衣。
“你好,”我对年轻的律师说,“请问我可以回家换一身衣服再来听证会吗?”
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你开玩笑的吧?”他说,“你知道听证会能在今天办理你有多幸运吗?”
“我其实挺认真的。”我说。
他把手机放进上衣口袋里。“老天,那我可有大新闻给你了。”
“太好了,是什么新闻?请告诉我吧。”我说。
但是他一个字都没说。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当然意味着我又搞砸了,但我不知道是哪里搞砸了。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问我问题。“你服过刑吗?”
“直到今天早上之前都没有。”我说。
“那不叫服刑。”他说,“服刑比那个糟糕。你有犯罪记录吗?”
“我的记录清清白白,没有丝毫污点。”
“你有计划出国吗?”
“哦,是的。我非常想去开曼群岛看看。听说那里很美,你去过吗?”
“跟法官说你没有出国的计划。”他说。
“好的。”
“听证会一般就是走个形式,不会很长时间——就算是你这种刑事犯罪。我会努力保你出去。我猜和其他所有被指控的人一样,你是无辜的,还要照顾行动不能自理的可怜祖母,是吗?”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我说,“她死了。而且我当然是无辜的。”
“嗯哼,当然。”他应道。
我很感激他这么快就相信了我。
正当我想要详细阐述自己如何无辜的时候,他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到我们了,”他说,“走吧。”
他领我走出办公室进入走廊,拐进一间更大的屋子。房间两侧是一排排长椅,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过道。我们走上过道,来到法庭的前方。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象着另一个布局相似的房间,唯一的不同是,在想象中,我是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娘,身边的男人不是这个陌生人,而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我的幻想被年轻的律师无情地打断了。“坐吧。”他指着法官右边的桌椅说道。
我坐下后,斯塔克警探走进了法庭,坐在了过道对面的椅子上。
我又开始紧张了。为了止住颤抖,我紧紧地把手贴在大腿上。
有人说了句“起立”,然后年轻的律师拉住我的胳膊,带我站了起来。
法官从法庭后门出来,走到审判桌前,呻吟了一声坐下。我并无恶意,但这位法官的长相让我想起了巴西角蛙。我和外婆看过一个非常精彩的纪录片,讲的就是亚马孙丛林与巴西角蛙。那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大大的嘴巴向下弯曲,眉毛则高高扬起,就像我面前的法官。
听证会很快就开始了。法官先请斯塔克警探发言。她说了警方对我的指控,还说了很多与布莱克案件有关的事情,以及我是如何涉足其中的。在她的陈述中,我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但她最后的发言才最让我难过。
“法官大人,”她说,“莫莉·格雷面临的指控十分严重。我很清楚,您面前的被告乍看之下似乎无害,也并没有潜逃的意向,但是她已经证明自己是一个信用极低的人。就像她工作的丽晶大酒店。虽然表面上是一座光鲜亮丽的酒店,但我们越是调查莫莉和她工作的地方,就会发现越多问题。”
如果我有权利这么做的话,一定会敲响木槌大喊:“反对!”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法官没有敲木槌,却出声制止了:“斯塔克警探,请容许我提醒你,酒店并非此次听证会的议题,也无法站上被告席。请你直接说明要点。”
斯塔克警探清了清嗓子:“重点就是,我们怀疑莫莉与布莱克先生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我们搜集到了大量的证据,证明布莱克先生与您面前年轻的酒店女仆涉嫌违法。我对她个人的道德,以及她遵守法律法规的能力深感忧虑。换言之,法官大人,她就是‘人不可貌相’的一个典型事例。”
这句话让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我确实有缺点,也做过错事,但指责我不遵守规则完全就是信口雌黄。我一生都在致力于遵守规则,即使是完全违背我天性的规则。
接下来轮到年轻的律师发言。他说话语速很快,戏剧性地挥舞着手臂。他向法官解释道,我的履历十分清白,没有犯罪记录;我的生活平静无波,做了一份卑微的工作,完全没有潜逃的风险;我从未出过国,且二十五年间长期居住在同一个地址——也就是生来至今都没有换过居住地。
总结陈词时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位年轻女性真的符合一个危险的罪犯、逃犯的特征吗?我是说,真的。好好看看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吧,事情绝对有蹊跷。”
法官用双手撑着像青蛙一样下垂的两颊,半闭着眼。“谁提出的保释?”他问。
“被告的一位熟人。”年轻的律师答道。
法官查看着面前的一张纸。“夏洛蒂·普莱斯顿?”他轻轻睁开了眼睛,看向我,“原来如此,你有些身居高位的朋友。”
“并不总是这样,法官大人。”我回答道,“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是的。以及,我希望为我不合时宜的着装道歉。我在家门口被捕的时机并不是很好,没能为出席您的法庭选择合适的服装。”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口说话,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年轻的律师张大了嘴,但是并没有给我建议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一段长长的沉默后,法官说:“我们不会依据你的茶壶来评判你,格雷女士,而是依据你是否有能力遵守法规、不企图逃跑。”他的眉毛随着他说出的话不断起伏。
“那太好了,法官大人。我很擅长遵守规定。”
“很好。”他回道。
年轻的律师一直沉默着。既然他没有为我说话,我便继续道:“法官大人,我很幸运能拥有愿意帮忙的朋友。但我只是一个酒店女仆,一个被冤枉的酒店女仆。”
“你今天没有受审,格雷女士。你明白如果我们批准你的保释,你的行动范围将被严格限制在家、工作场所和这座城市内吗?”
“这正是我日常的活动范围,法官大人。除了看纪录片的时候。那时我的精神会随着电视去国外旅游,但我猜这并不包含在内,因为我只需坐在家中舒适的躺椅上。我既没有意愿,也没有经济能力扩张自己的活动范围。我不知道该如何独自旅行,担心自己不了解陌生环境的行为准则,从而……闹出笑话。”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法官大人。”我快速补充道,行了一个屈膝礼。
法官大人的嘴巴一角仿佛扬起了一个近似微笑的弧度。“我也不希望看到今天在场的人闹出笑话。”他说着看向了斯塔克警探,她今天第一次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格雷女士。”法官宣布道,“我在此批准你的保释。你可以离开了。”
18
终于,在走过许多道程序之后,我坐在了夏洛蒂·普莱斯顿豪华的皮质车后座里。离开法庭后,一位接待员领着我去找夏洛蒂,那位职员说她和夏洛蒂很熟悉。她带着我来到后门,普莱斯顿先生和他女儿就像约定的那样站在外面等我。他们带我上了这辆车。我自由了——至少暂时如此。
车上的仪表盘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这似乎是一辆奔驰,但我自己没有车,也很少乘车出行,所以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夏洛蒂负责开车,普莱斯顿先生则坐在副驾驶。
我很庆幸能够离开警察局地下脏乱的牢房,坐进这辆车里。也许我应该多往好处想,而不是纠结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今天我拥有了很多全新的经历,外婆总说,新的经历会打开成长的大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享受今天这些打开的大门或者经历,但我希望最终它们能够让我成长。
“爸,莫莉的手机和钥匙在你那里,对吧?”
“哦,对。”普莱斯顿先生说,“多谢提醒。”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交还给我。
“谢谢你,普莱斯顿先生。”我说。
然后我才想到要问:“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你家,莫莉。”夏洛蒂说,“我们带你回家。”
普莱斯顿先生从副驾驶转过身来看我。“别担心,莫莉。”他说,“夏洛蒂会无偿帮助你的,我们一定会帮你回归日常生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但是保释金怎么办?”我问,“我没有那么多钱。”
“没事的,莫莉。”夏洛蒂直视前方,“我不用真的交那些钱,除非你逃跑。”
“我不会逃跑的。”我说着倾身到两个车前座中间。
“老怀特法官似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夏洛蒂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接待员、助手、法庭记者……总有人会谈论。只要和他们搞好关系,他们就很乐意和你分享一些独家新闻。不过大部分律师会无视他们。”
“如此世道。”普莱斯顿先生说。
“恐怕是的。他们还说,怀特法官并不急于对媒体公开莫莉的名字,看起来他认为斯塔克抓错人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说,“我只是一个女仆,努力做到最好。我……我没有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
“我们知道,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
“有的时候人生并不公平。”夏洛蒂补充道,“我从业这么多年学到了一件事:犯罪分子总会利用他人的‘不同’来达成一己私利。”
普莱斯顿先生再次回头看我,额头上出现了深深的皱纹。
“你外婆走后,你的生活一定很艰难吧。”他说,“我知道你很依赖她。你知道吗,她去世之前让我帮忙照看你。”
“是吗?”我说。她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我透过泪水看向窗外,接着说:“谢谢你帮忙照顾我。”
“没什么的。”普莱斯顿先生说。
我的公寓楼出现在了眼前,我很确定自己从未如此庆幸看到它。
“你觉得我今天可以像往常一样去工作吗,普莱斯顿先生?”
夏洛蒂扭头看了一眼父亲,然后回头看着前方。
“恐怕不行,莫莉。大家也理解你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普莱斯顿先生说。
“我要给斯诺先生打电话吗?”
“不,现在不需要。现在最好不要联系酒店里的任何人。”
“公寓后面有一个给访客的停车场。”我说,“我从来没用过,因为来找我和外婆的客人一般都是外婆的朋友,他们都没有车。”
“你和他们保持着联系吗?”夏洛蒂停车的时候问。
“不,”我回答道,“外婆去世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停好车后,我们下车走向公寓。“这边。”我指着楼梯。
“没有电梯吗?”夏洛蒂问。
“恐怕没有。”我说。
我们安静地爬上楼梯,穿过走廊去往我家,这时罗索先生突然打开了门。
“你!”他用食指指着我说,“你把警察带到这栋楼里来了!他们逮捕了你!莫莉,你惹了这么大麻烦,不能再住这儿了。我要把你赶出去,你听到了吗?”
在我能回答之前,一只手扶上了我的胳膊。夏洛蒂走上前来,距离罗索先生的脸只有几英寸远。
“你就是这里的地头蛇,哦不,房东吗?”
罗索先生的脸像我告诉他要晚点交房租的时候一样鼓胀了起来。
“我是这里的房东。”他说,“你又是谁?”
“我是莫莉的律师。”夏洛蒂回答道,“你知道这栋楼违反了不止一条建筑规范,对吧?破损的防火门,过于拥挤的停车位,而且高度在五层以上的建筑物必须有运行良好的电梯。”
“太贵。”罗索先生说。
“我相信调查员肯定听过无数次这个理由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免费的法律建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是罗索先生。”我热心地提供了帮助。
“谢谢你,莫莉。”夏洛蒂说,“我会记住的。”她继续面对他,“我的免费建议是:不要打我客户的主意,不要和我的客户说话,不要骚扰我的客户,不要用停止租售或其他任何理由威胁我的客户,除非你得到了我的许可。她有权住在这里,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你明白了吗?我说清楚了吗?”
罗索先生的脸变得红彤彤的,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安静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普莱斯顿先生对夏洛蒂微笑道:“不愧是我女儿。”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外婆的每日卫生计划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房间时刻保持整洁,随时可以迎接意外来访的客人——虽然我平时也不会有客人。除了今天早上警察的突然造访,还有星期二意外出现的吉赛尔,现在是少数我可以利用这一优势的时刻。
“请进吧。”我领着夏洛蒂和普莱斯顿先生穿过前门。我没有拿出柜子里的抹布,因为我还穿着拖鞋,柔软的鞋底擦不干净。于是我拿出了一只塑料袋,把拖鞋装了进去,留待日后清洗。普莱斯顿先生和夏洛蒂没脱鞋,我也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此刻我对他们二人只有无尽的感激之情。
“需要我帮你把包收起来吗?”我问夏洛蒂,“虽然柜子很小,但我是一个收纳专家。”
“其实我还得用到它。”她说,“记笔记。”
“当然。”我说。
这时我才意识到她是来做什么的。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地面就开始倾斜。直到刚才,我都沉浸在家里来了“新的、友善的、来帮助我的”客人带来的喜悦中,回避自己不得不直面的现实。我必须深刻反思今天发生的一切及其原因。我必须回想不愿面对的细节,解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必须字斟句酌。
一想到这些,我就止不住地颤抖。
“莫莉,”普莱斯顿先生把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可以去厨房泡一些茶吗?夏洛蒂知道,对于一个笨重的老家伙而言,我手艺不算差。”
夏洛蒂走进客厅。“我爸爸泡的茶可香了。”她说,“交给他吧,你可以先去洗个澡,莫莉,你肯定想换一身衣服。”
“我确实很想。”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不会很久的。”
“不着急,你准备好了就回来找我们。”
我来到走廊,普莱斯顿先生在厨房忙碌,一边忙一边小声哼着歌。我现在的行为显然很不礼貌,客人应该舒适地坐在客厅,由我来招待他们,而不是反过来。但是无论如何,我现在都没法继续遵守这项原则了。我的头脑混乱不堪,精神高度紧张。我站在自己家的走廊里动弹不得。夏洛蒂去厨房帮忙,他们聊着天,就像两只站在天线上的鸟儿。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就像阳光和希望。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着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这么幸运地得到他们的帮助。我的腿终于渐渐恢复了知觉,于是我走向厨房,站在门口。“谢谢你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普莱斯顿先生打断了我:“糖放在哪儿?肯定在这附近吧。”
“在灶台旁边的柜子里,第一层。”我说。
“好了,你快走吧,这里交给我们。”
我转身走向浴室,快速洗了个澡。好在今天的热水滚烫,让我洗掉了警局地下室的酸臭味和法院的气息。几分钟后我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深色长裤走进了客厅,感觉好多了。
普莱斯顿先生坐在沙发上,夏洛蒂从厨房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从橱柜里找到了外婆的银色托盘,这是很久以前我们在二手商店淘到的。普莱斯顿先生的手很大,衬得托盘很小。泡好的茶和茶具完美地摆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
“你在哪里学会的泡茶,普莱斯顿先生?”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当门卫,你要知道。我是一点点干到现在的职位的。”他说,“想想看,我甚至有了一个当律师的女儿。”他看向女儿的时候,眼周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一些,让我想起了外婆,忍不住有些想哭。
“我来给你倒一杯茶吧?”普莱斯顿先生问,还未等我回答就接着说,“要加一勺还是两勺糖?”
“今天就加两勺吧。”我说。
“我每天都要加两勺糖。”他说,“我的生活需要更多甜蜜。”
说实话,我也是。我需要糖分,因为我现在又快要晕倒了。自从早上在警察局吃了葡萄麦维蛋糕之后,我就没吃过别的东西。柜子里的食物不足以分给三个人吃,但是吃独食太不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