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新动向,虎食鲸吞变成蚂蚁搬家了,不过这种手法,大多数去向是境外。”俞骏道。
市局一个领导插话道:“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延误了最佳的止付时间,即便我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查出始末,可能也追不回钱来。几个亿的诈骗案,对我们这个小城市的影响很坏啊。”
“先亡羊补牢,能止付多少就止付多少,侦破和追赃齐头并进。案子不应该从登阳或者中州开始,应该从长南开始。谢副厅长,我提议,知会长南警方对廉三旺所居住酒店周边3到5公里全面检查,登阳方面将廉三旺的所有社会关系捋一遍。还有一个建议,我们两个专业人员被总局留在荆汉至今未归,能不能把他们调回来,再加上网安的宣冬青,组成一个虚拟、现实双管齐下的办案小组。”俞骏道。
“目前只能这样了,你来带队怎么样?有对付诈骗大案经验的,我还真找不上几个人来。”谢经纬道。
俞骏犹豫了片刻,看看周遭期待的眼神,点点头道:“好,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要一个人。”
别人不解,谢经纬却烦躁地说:“不可能,他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能上案子?”
“我不是说他,这事估计他也不行,办案得找对人,我指的是另一个人,她有对付计算机犯罪的经验,而且有可能给我们传帮带出几个好手来。”俞骏道。他看着谢副厅,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巫茜!”
事能至此,必有其因
巫茜一行人是接到命令后直接从荆汉起程到长南市的,到站时已经下午三点了,一路几乎无人说话,都在拿着手机和平板熟悉案情,知道能让总局关注的案子肯定小不了,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大,案值直追荆汉的假冒保险公司诈骗案,那可是实打实的四个多亿真金白银,几乎在一天之内就被划转得七零八落,最新的消息是,断卡止付了不到五千万,接近四个亿的资金去向成谜。
呼吸了这座陌生城市的第一口新鲜空气,巫茜做了做扩胸动作,活动了下坐得发麻的身体。络卿相关切地问道:“老师,怎么了?好像很有感触。”
“这两年我去过多少座城市都记不清了,被关了三个月,我很怀念这种感觉。”巫茜笑道,又反问他,“叫什么老师!我有那么老吗?”
“这孩子就不会说话,要是多多在,一定会叫漂亮小姐姐,呵呵。”陆虎提着行李跟着。络卿相却懊丧地说:“都还没来得及回家,倒先摊上案子了,我以前在派出所户籍部忙得团团转,想着处级单位能轻松点,结果呢?忙得更焦头烂额了。”
巫茜笑了笑,说:“想法子把难受变成享受,习惯就好了,比如,从寻找犯罪的痕迹里找到乐趣……直接说吧,什么感觉。”
一下子就拐回到案情上了。陆虎道:“技术上应该没难度,话本也没有多大新意,但邪门的是,居然骗到手这么大金额,实在有点魔幻。你说廉三旺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把几个亿都转给人家?”
“对了,那公章里还有个错字,把‘检察院’刻成‘检查院’了。”络卿相补充道。
两个人不禁哑然失笑,像看到所有的骗局一样,那些骗子的拙劣伎俩能气哭你,可你就不得不服,人家就是能骗到钱。
“骗局与智商无关。你们注意没有,他们把廉三旺的家庭、嗜好、身份、银行卡、住址,甚至吸食毒品、偷税漏税、洗钱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我怎么觉得像熟人作案啊?就算黑客水平再高,也不可能远程得知廉三旺吸食毒品的消息啊!”巫茜道。
“哟,对呀。”络卿相恍然大悟。
“滚。”陆虎嗤之以鼻,“别拍马屁,让你发散思维,不是让你恭维。”
这两位一正一反恰成巫茜最好的左膀右臂。巫茜回头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别演过了,把争论搞成争风吃醋。”
这么直白的调侃,络卿相和陆虎可不敢接招了,毕竟在工作上,巫茜真算是两个人的老师,络卿相讪笑道:“我这个半路出家的,还真缺少点侦破思维,真相未知的时候,我还真判断不了信息的对错。”
“我跟着斗十方学了一招啊,站在警察的角度看一件事,往往先考虑合理性,而如果在罪犯的角度,首先考虑的是可能性。这就造成了现在我们面前的差别。考虑可能性的罪犯找到了一种方式,吓唬受害人转走四个多亿;而我们考虑合理性的,现在还觉得很魔幻。那我们一条一条数,从可能性考虑,首先,我认为嫌疑人肯定精准盯上了这个目标,而且时间不短了,肯定以某种方式接触过受害人,否则掌握这么多详细的信息说不通。”巫茜道,然后一指络卿相,“补充。”
络卿相想了想,道:“做得这么精致,我想他的隐藏手段也很好,通话的手机号码是虚拟的,那肯定有GOIP、VOIP等类似设备,人机肯定是分离的,说不定作案的在境外啊。”
“你这个判断太悲观,而且和家里的初步推断是一致的。”陆虎道。
“那你补充啊,来点乐观的。”络卿相道。
“乐观地说,我觉得能抓住大多数涉案人员。如果架设这种语音网关GOIP、VOIP等设备,那肯定在廉三旺的住处周边,以现在无所不在的监控,这些人跑不了;还有巫老师说的准确信息,我反而觉得那是个关键,找到那个途径,就有可能找到本案的幕后嫌疑人。”陆虎道。
巫茜回头笑了。陆虎纳闷了一下,却不料巫茜称赞道:“不愧是俞主任的兵,思路和他都一样。这个咱们不用操心了,俞主任已经在询问廉三旺了,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就是找到隐藏的设备……不乐观地讲,很可能已经被拆走了。”
“他们要人间蒸发,一点痕迹不留我才服气。”陆虎道。巫茜一伸手比了个大拇指:“出息了,这话提神……对了,给你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的。”
“坏的。”
络卿相和陆虎想法截然相反。
巫茜边走边说:“你们统一不了,那我一起说吧。坏消息是,斗本初,也就是十方的父亲被查出肝功能衰竭,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啊?!”两个人齐齐惊愕。巫茜驻足,轻声道:“好消息是,十方回来了,今天傍晚回到中州,别问我其他,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车上收到周修文组长的信息才知道的。”
“明明归来的是一个功臣,为什么总局和厅里都对他讳莫如深呢?”陆虎凄然道。
“总得有个过程,亲眼见几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自己还到鬼门关走了一趟,死过一次的人,能走出来,精神没崩溃就已经不错了。”络卿相道。
“不会,能把沈燕骗倒、逼崩溃的人,精神不可能这么脆弱。”巫茜回了句。这个话题有点沉闷,就此中止了。
三人出站,登上了地方警察来接站的车辆,以案发的建安大酒店为中心,各派出所、刑警队已经抽调了几十人沿路寻找监控探头,包括道路上的、店铺里的、停车场的甚至住户以及车辆里自装的。大数据的信息收集,用最原始的方式缓缓启动了……
此时,在登阳市刑侦一大队,一页报告递到了俞骏的面前。俞骏拿起示意了下。邹喜男倒了杯水,递到桌对面廉三旺面前放下。这是徒劳的,这位受害人已经万念俱灰,比将死之人只多一口气,眼珠似乎已经不会动了,眼神呆滞空洞。刚刚询问情况的时候,这位老板说一会儿,哭一会儿,说得最多的一句是:
“四个多亿啊,我的钱哪。”
俞骏手里的报告是廉三旺手机里的检测结果,手机已经被格式化,成了块砖头。廉三旺也正是发现自己的手机开不了机了,这才跑到刑侦一大队报警的。报警时,接警的小伙子还以为这货失心疯了,不过,现在离失心疯也差不多了。俞骏连敲几下桌子,廉三旺这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看着俞骏。
俞骏斟酌着措辞问:“廉老板,我问你几个私人问题,你得说实话,这对找到骗子很有用,可以吗?”
“嗯,只要能把钱找回来,让我干什么都行。”廉三旺凄婉地说。
“第一个问题,我现在有你的微信转账记录,三天前,也就是案发前一天,你转给了一个叫杰妮花的人3000元钱,而且是午夜转的,这个人是谁?”俞骏问。
廉三旺顿了一下,浑身肥肉一抽,紧跟着脸上肥肉哆嗦,目光躲闪着俞骏。
“这些不记录,而且我们会保护你的隐私,再则说了,相比四五个亿,其他事还能叫个事?”俞骏道。
廉三旺嗫喃道:“一个女的。”
“我直接问吧,是叫了个提供性服务的,付的嫖资?”俞骏道。
廉三旺点点头。
“我再问,你每月都有类似的转账,三千、五千到一万不等,都是嫖资吧?”俞骏问。
廉三旺一拍额头,然后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另一个问题,你几乎每个月都有出境记录,而且在你的个人账户里,有一张卡有多次境外消费记录,还有给游戏平台充值的记录,知道我说的什么事吧?”俞骏问。
“知道,赌博。可我真没输多少,我不太好赌。”廉三旺正色说。
俞骏道:“输赢我不关心,回头把拉你赌博,以及和你一起赌博的人列出来,这个没问题吧?”
廉三旺苦着脸点点头。
“第三个问题,你爱喝酒吗?”俞骏问。
廉三旺点点头。
“常醉吗?”俞骏又问。
廉三旺又点点头。
“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多吗?”俞骏再问。
廉三旺还点点头。
这回该俞骏郁闷了,一拍额头,彻底失去耐性了,让程一丁接手把这些情况罗列一下,他愤愤地转到门外。邹喜男追出来时,主任正抽着烟,满脸苦色。邹喜男小心翼翼地问:“咋了主任?把你气成这样?”
“你猪脑子啊,本来我想从个人嗜好入手找点线索,可你看这货,爱喝、好赌、嫖娼、吸毒,一样都没落下,骗子要盯他真不用费什么劲,光微信关联的人就有一千多个,这还查什么呀!”俞骏气愤地说。邹喜男捂着嘴笑得直哆嗦。俞骏看这没心没肺的货,无语地拍了他一下,把他撵回去了。
他悠悠地抽着烟,愣愣地看着天空,此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期待的似乎不是案情突破,而是那位即将归来的同志……
航班到站的提示音响彻大厅,熙熙攘攘的航站楼里,向小园踮着脚尖看着出站的旅客。这一刻她很期待,可也莫名有点惶恐。她在心里反复揣摩过无数次该怎么说第一句话,直到现在她还在纠结,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到了归来的一家三代,一个孩子扑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怀里;她看到了一对重逢的情侣兴奋地抱在了一起;她又看到了朋友相逢,勾肩搭背地搂在一起……她突然觉得很尴尬,该怎么面对他呢?
“嘿!”
一声沉闷的招呼惊醒了她,向小园一怔。有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轻轻摘下了墨镜,把帽檐往高推了推——记忆里的面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笑了,有点羞赧。
他也笑了,有点局促。
两个人就那么笑了笑,尴尬地站着,一句话也没说。眼看着旅客快走完了,向小园才惊醒道:“来,行李给我。”
她不容分说地拿走了斗十方轻飘飘的行李。从通道里出来后,斗十方和她走到了一起。向小园掩饰似的说道:“车在停车场,得走一段路,登阳出了个五亿诈骗案,全组差不多都上去了,娜娜和多多守单位,我没让他们来。噢,对了,俞主任说到了告诉他一声,他在登阳带队,估计得上这个案子。现在全省技术力量最强的差不多就数咱们了……”
她所有的准备都弃之不顾了,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斗十方静静地听着。出门时向小园才发觉自己嘴一直不停,她尴尬笑笑道:“看我现在婆婆妈妈的,这些都是闲话,回来就好……你的伤?”
“没事,医生说的一般都是最差情况,以免你心理预期太高容易失望。”斗十方挥挥左臂,握了握拳头,明显有点勉强。向小园没有揭破,黯然哎了声,然后在左侧伸手道:“握握我的手,我看看,使劲……运动障碍不可能这么快恢复的。”
两个人十指交叉相握,向小园感觉那只手有点僵,而且握得不是那么紧。斗十方主动松开了,躲闪道:“不是障碍,是紧张。”
“胡说,你非礼别人都没脸红过,还会紧张?”向小园立刻拆穿。
“你这个缺乏证据,让我怎么承认啊?”斗十方笑道。
“那你承认,那么做不单纯是为了撵我走吧?毕竟撵我走有很多方式。”向小园问。
这个问题把斗十方难住了。他驻足,向小园回头,看到了斗十方脸上久违的笑容。他一点也不脸红地说道:“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假公济私。需要为此道歉吗?”
“既然是故意的,无论怎么道歉都缺乏诚意。”向小园道。
“你期待的不是道歉,而是确认原来的我变了没。”斗十方凝视着她,轻声道。
向小园很喜欢这种有默契的对话,她问道:“答案呢?”
“我每周接受一次心理治疗和测谎仪询问,他们也在确认我的心理认知、倾向是否出现偏差。你想知道官方的答案吗?”斗十方问。
“当然。”向小园道。
“每个人都那么复杂,怎么可能是一台仪器、几个参数或者几张心理答题卡能说明白的?机器和测谎仪判定我比正常人还正常,得分是一个完美数值,但这个恰恰又不对了,过于正常相对我的经历来说又显得极不正常,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结论。”斗十方道。
向小园扑哧一笑,干脆挽着他前行,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简单点不好吗?非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谁都希望简单,但总会发现,我们把世界想得太简单了。”斗十方道。
“我怎么发现你快成哲学家了?”向小园道。
“你是不知道啊,审查期间只有哲学类的书和报纸看。你要被禁足几个月,也会成哲学家的。”斗十方道。
“好吧,天快聊死了,得换个频道。告诉你件有意思的事,多多和娜娜两个人有那个意思了,多多妈妈还去过咱们中心几次给未来的儿媳送吃的,你很快会见到一个全新的钱加多。”向小园找着话题。
斗十方笑笑道:“其实多多才是大智若愚的人,我和他正好反了,我是大愚若智。”
“你好像在后悔踏入这个行列。”向小园道。
“还真有点,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久了,总会对改变自己的处境有一种过于强烈的偏执,爱炫、好斗、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等,这些毛病我都有,差点要了命。”斗十方道。历劫一次,似乎还真领悟了不少哲学道理,只是结果并不如意,就听他悠悠叹息,“可惜晚了,一过去,就回不去了。”
“你好像真的变了很多。”向小园道。
“肯定不是你期待的那种。”斗十方道。
“对,相比而言,我更喜欢以前的那个你。”向小园道。她明显地感到被她挽着的胳膊颤了下。然后她好奇地看着斗十方,似乎只有这一句话让他有了点反应。
笑了笑,只是笑了笑,这一笑就把所有的情绪都掩盖过去了,在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更多的端倪。那一瞬间,向小园的心像被刺了一下,有点疼,有点失望……
上车,一路沉默,那个话题向小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斗十方靠着椅背假寐,过往一幕幕重回眼前,可能真的是过去了,就回不去了。向小园几次看他那么落寞、那么黯然、那么孤独的样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句。直到车停在医院里,熄了火,她仍然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斗十方突然开口了。
向小园道:“你说。”
“不要组织什么慰问之类的,告诉大家谁也别来,我想安静地陪陪我爸。他前半辈子颠沛流离,后半辈子含辛茹苦,没享过几天福,最大的指望就是我这个半路的儿子给他养老送终,我都差点送不了他……”斗十方咔嗒一声轻轻打开车门,下车后回头看着向小园,几乎是企求地问,“可以吗?”
“嗯。”向小园脸侧向一边,有点难堪。
在她的视线里,斗十方离开的背影似乎很犹豫、很紧张。她理解,这个职业对于亲情、对于家庭的亏欠会变成深深的自责,哪怕再豁达的人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其实也在自责,无法原谅自己的虚伪和自私,把一个本该平淡终老的人拉进了波诡云谲的案子里。她能读得出他眼中的爱慕和期待,可她选择了视而不见,于是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过去了,也就回不去了。
四顾茫然,勉为其难
“病灶面积已经扩大到60%,这个患者病情恶化得这么快?”
“应该有特殊诱因,不会是酗酒吧?”
“重叠感染也可能导致这种情况。”
“只有一种解决办法——肝移植。但考虑到患者现在的身体状态,可能支撑不到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配型靠的是运气。”
“现在已经出现昏迷,基本可以判断是肝肾综合征,像患者这种肝衰竭症状,病死率极高……”
“咳……”
会诊医生们的讨论被一声咳嗽打断了。向妈敲敲桌子道:“这个情况书面汇总一下,患者家属已经到了,可以下病危通知书了,大家都忙去吧。”
众医生转头看到门口立着的向小园瞬间明白了,个个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向妈赶紧收拾起几张胸透图片。向小园进门反手关上,直接道:“妈,一定想办法治好他,费用我们单位先垫上,单位垫不上我垫上。”
向妈难堪了,为难地看着女儿道:“你妈就是个医生,不是个神仙。”
“那救死扶伤不就是医生本分?”向小园道。
向妈一下子火气上来了,说:“打击犯罪还是警察本分呢,你们天天打,人家不还天天犯?救死扶伤不是起死回生。这不是钱的问题,一个肝源配型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就即便有天大的运气马上就能配上,他的身体条件也根本不适合手术。”
“那……”向小园急得快哭了,无奈地问,“那还有多久啊?”
“急性肝衰竭患者病死率极高,你刚才听到了,病程一般不超过三周。”向妈道。
向小园嘴唇一哆嗦:“三周?”
“对,考虑他在家里耽误的时间……”向妈看着女儿不敢说。
“意思是,没几天了?”向小园黯然问。
“嗯,就这两天。”向妈给了一个更大的打击和一个无奈的表情,起身提醒向小园离开她的办公场所。向小园追着亲妈拽着求着:“妈,妈,你一定有办法……你肯定有,我知道你肯定行,哪怕让老人清醒几天也行啊。我们那位同事一走就是大半年,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不能回来了等的还是生离死别啊。妈,妈,你帮我这一回,我再不惹您生气了。”
被拽着的向妈回头时,看到女儿急得直掉泪,她伸出手,给女儿擦擦眼睛叹气道:“我一直说你不适合当警察,一急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哭鼻子……哎,死亡对谁都是平等的,就是神仙也无能为力,回去吧,啊……”
向妈安慰了女儿几句,女儿却捂着脸哭泣。拍拍过于感性的女儿,向妈径自走了。这种事得让她自己消化,按照医生的职业理性,是不会给患者家属、亲人以过高期待的。更何况在医生眼中,患者斗本初已经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
哭了有那么一会儿,向小园抹着泪,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时,不经意发现有两位熟人来了,可能看她的丑态已经看了好久,她躲闪着,却无处可躲。
是娜日丽和钱加多。娜日丽径自上前,看着眼睛红红的向小园,小心翼翼地问:“向组,您这是……”
“老爷子可能是真不行了。”向小园黯然道。
这替人伤心的娜日丽有点明白,却也有点不明白,轻声问:“十方怎么样了?”
“回来了。老爷子都昏迷了,可能命运就这么不公啊,总是挑着那么几位,总给他厄运连连,我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扛过去。”向小园道。
“还有我们呢,一定能扛过去。”娜日丽道。
“你们别去,他想一个人静静。”向小园道。
两个人无计可施,相对黯然时,钱加多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去?”
两个人看着钱加多。钱加多赶紧表白:“我跟他们爷儿俩都熟,你们女的说话啥的也不方便,他跟我没什么,啥也能说。”
“对呀,他最欣赏的就是你啊。”向小园愕然道。
娜日丽推了他一把:“那赶紧去,有任何情况马上汇报。”
“好,保证完成任务。”钱加多乐滋滋地跑了几步,又返回来问病房。向小园给了他病房号,又觉得不放心,让钱加多等着。不一会儿,两个人提了一大堆营养品,让钱加多给捎着进去了。
于是,给父亲洗完便壶回来的斗十方就看到了这张熟悉的白痴脸,坐在病床前,咔嚓咔嚓啃着苹果,迷迷糊糊瞅着插着管的老斗,仿佛还有些好奇似的。斗十方没好气地问:“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管得着吗你?”钱加多没理会,又啃一口,问,“你回来咋不给我打电话?”
“那,顾得上给你打吗?”斗十方坐下来,给父亲掖掖被子,说道。
“也是啊……其实我就盼着我爸这样呢,这样多好啊,以后没人管了。”钱加多说道。这肯定是发自真心的,说得一点儿都不打结,斗十方哭笑不得地看着这货,正要骂个“滚”字,可不知道为啥,一笑之后,鼻子一酸,扑簌簌地掉了几颗泪蛋蛋。
钱加多傻呵呵的笑脸一下子被吓得僵住了,赶紧道歉说:“别哭,别哭,我是说我爸……我没咒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老爷子多亲呢。”
“没事,没事。”斗十方掩饰着,抚着父亲瘦骨嶙峋的大手摩挲着,看着已经失去知觉的父亲。
沉默片刻,钱加多忘了嚼嘴里的苹果,两只眼睛滴溜溜转悠着,小心问道:“哥,我说你别生气啊,其实你不了解你爸。”
“什么?我……我不了解我爸,那你了解?”斗十方愣了。现在唯一能让他思维“死机”的,估计就剩钱加多一个人了,他的思维逻辑和别人不一样。
钱加多点点头:“对,看人灯下黑,走路脚下绊,这人和人,越远越香,越近越臭,不可能了解啊,比如我爸、我妈,他们一直认为我智力有问题。”
“你智力是有问题啊。”斗十方道。
“对呀,但我的问题在于,我的智力低于平均水平,但他们认为我智力高,应该很优秀,应该能给他们长门面。你说,他俩学历加起来高中都不够,能生出个天才来?”钱加多认真地说道。
斗十方被逗得一乐,竖着大拇指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墙都不扶就服你啊,多多。”
“兄弟嘛,不谈这个,别岔话题。就说你爸,你觉得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钱加多问。
“大隐于市,淡泊名利,洞悉世俗……我的启蒙教育就是他给我的,虽然他文化不算高,可心性很高。”斗十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