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刚坐了下来,习惯性地摸着口袋。不过烟已经湿透,他悻悻地扔了,只等宋朝哭声稍停,拍拍宋朝肩膀道:“都过去了,你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总不能已经站着受刑了,回头还一辈子跪着生活,这个样子怎么行?你才多大啊?一辈子还长着呢。”
“呵呵,我又能做什么呢?”宋朝抹着脸,惨笑着。他掏出烟盒,可能流浪生活过久了早有准备,是包在塑料纸里的。他打着火点上了一支,刚抽一口,就被赵少刚夹走了,夹到自己嘴上叼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动作恰似还在队里,讨论案情到半夜,烟都快没了,几个人分着抽。这仿佛唤起了宋朝的回忆,让他怔了良久,他奇怪地开口问:“赵队,你不会是遇上难题了,想找我捉刀吧?”
“如果是呢?”赵少刚问。
“肯定是,兄弟们想拉我一把是真的,但以您的性子,如果想帮我,绝对不会亲自出面,呵呵。”宋朝笑了,哪怕已成陌路,可毕竟曾经情同手足,彼此太了解了。
“你还没回答,如果是呢?”赵少刚问。
“那不很简单吗?俩胳膊俩腿,您看哪条顺眼,自己卸。”宋朝抽着烟,无所谓地说道,把烟递给了赵少刚。赵少刚抽着,表情变得恶狠狠,咬牙切齿地说道:“知道电信诈骗吗?”
“当然,我快出来的时候,进去的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电诈团伙的,在里面我可是牢长。怎么,想知道谁的情况?”宋朝道。
“不想,境内的太低级了,现在大鱼都在境外,缅北一带已经聚集了近十万电诈成员,现在的犯罪模式是他们内外勾结,而我们鞭长莫及,只能眼看着大笔的社会财富被挪到境外,现在的案发率比你当年提高了四倍……什么感觉?”赵少刚道。
“我都不当警察了,还能有什么感觉?”宋朝道。
“呵呵,你家两代警察,你警服虽扒,可我不信你血脉里的血性也会退化到一点不剩。我们曾是背靠背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就不信,那些让我们热血沸腾的过去,你已经忘得干干净净……那些都是你,是我,是我们警察的高光时刻,总是让我们觉得这辈子没白活,值了……你告诉我,这几年你做了多少次梦,梦见还在队里?”赵少刚道。
“您还是那么卑鄙,在给我挖坑,等着我跳,就像当年布置任务一样,明明处处危险,偏偏我们还义无反顾。”宋朝道。
“那就是信仰。我对信仰的理解就是,人的心里总有一块最干净的地方不会被亵渎,比如亲情,比如至爱,比如梦想,哪怕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有,何况曾经是我背靠背兄弟的你……你刚才猜错了,你如果投江,我绝对不会拉你一把,一个对自己、对世界已经万念俱灰的人,拉也没用。”赵少刚道。
他说话时直勾勾地看着宋朝。曾经因为羞愧、难堪而从来不敢与人对视的宋朝,此时眼睛却放着光,那种犀利的光,那种仍然倔强的光,那种跌倒了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服输的光。
隔了很久,或者不算太久,就像过去接受任务的时候,宋朝一抹脸上的水迹问:
“你说吧,干什么?”
“……就这样,我自作主张派出了他。毛登科曾经是江前胜团伙成员,他从那里打开突破口。两个人曾经是狱友,这段经历恰成了他最好的伪装,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蹲了几年大狱的黑警察,还在给他的原上级提供线索。后面的事你们就知道了。两年前,缅北以江前胜为首的电诈团伙覆灭,江前胜被我们端了窝点;一年前,菲律宾以朱丰为首的电诈团伙覆灭,朱丰被跨境抓捕归案;还有不久前,部督的计算机犯罪嫌疑人逆风落网……都是他提供了最直接的线索,直到发生这次意外之前,知道他身份的只有两个人——我和陈处长。”
赵少刚总队长慢慢地叙述着往事,几次眼酸都被他刻意掩饰过了,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了几个。他失魂落魄,又接着抽上了。
斗十方看着他们两个人,似乎还有怀疑,皱着眉头。陈处长慢慢脱下帽子,像怕吓到斗十方似的缓缓道:“我见过你,还记得吗?黄宁高速服务区。”
“想起来了,可我没有注意到你。事发前一天晚上,他消失过十五分钟,后来说碰到老乡在车里喝了口家乡的酒。”斗十方回忆着。那是条旅游公路,来往车辆较多,可能正是趁那个机会两个人见过一面。
“对,这个可能让沈燕警觉了。”陈处长懊丧地说道。
“没必要自责,结果不会有差别,我们俩都在被灭口之列。”斗十方道。
陈处长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安慰了。他轻声道:“总局知道我们有这么一个王牌线人,后来的任务是设法追踪计算机犯罪嫌疑人逆风,之后他的线索和总局的线索有了分歧。他传回的信息是,逆风应该在境外,从最早作案的时间和手法判断,极有可能就隐藏在江前胜身边,所以漏网的这些人里应该就有。而总局的信息是,银杏基地疑似逆风的窝点,其人名叫徐则臣,继任似乎是秦江寒。我们一直不知道你也潜入了对方的团伙,而且还和老宋成了战友。”
“他是对的。那天的意外是,出了高速,沈燕就安排了接应,把两名枪手派给了妮可,让我们一起跟着她去堵秦江寒。石金山很早以前就被她收买了,沈燕其实是要逼他逃跑,然后半路劫财越货……很可惜,我一直在顺着她的思路给她帮忙,当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身不由己……他也是。”斗十方道。这一节让他实在意难平,是他明显低估了对方的险恶。
“总局部署的特战小组计划趁他们得手逃走的时候抓捕,但没有想到她会把人分开,而且……毫无征兆地对老宋下手……”陈处长黯然道。
“团伙里就是这样,真让沈燕得手,说不定毛登科和妮可都会被灭了,多杀一人就意味着少一人分钱,少一份后患,这个您纠结什么?这个办公室档案里记载的故事,都不会比我们在谈的轻松吧?”斗十方道。
赵总队长环视一番,默默点点头:“对,但他是个例外,他并没有警察的身份。”
“理论上我也没有。”斗十方讪笑。
“那你……我听说,你一直走不出来。”赵总队长和蔼地问。
这个问题难住斗十方了。屡屡闯入他梦境的死尸、枪、血,那段经历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思忖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总是在梦里见到他,我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怀念,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医生就倒在我面前,额头上开了个洞。我看见老宋中了两枪,身体上像被戳了两个窟窿一样往外冒血……看到毛登科被沈燕顶着脑袋,我下意识地就跑,只回了一次头,子弹从他的脑后掀了一块……白花花的……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
斗十方右手试图比画,可手不由自主地抖着,不小心把帽子撞掉了,头一侧被子弹犁开的狰狞深槽让两位同行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看过回溯的现场,在那种情形下活着回来,简直不是运气可以形容的了。
“对不起……我一紧张就这样……最后一刻,老宋牺牲的时候,他笑着说,只有骗子的良心是黑的,警察没有黑的,我那时才确定他是自己人……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老宋……完全可以更早地发起突袭,完全可以让我们两个人联手,难道为了任务,为了一个逆风,为了抓个骗子,为了几亿的虚拟货币,我们……我和老宋,都是可以牺牲的筹码吗?为什么不早一点,哪怕早几分钟,几分钟,老宋就不会死,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斗十方突然泪如泉涌,枪伤已愈,心伤难平。他的手颤抖着,抹着泪,激动得不可自抑。周修文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着,却无济于事。那两位却没想到会一下子变得这么难堪。等斗十方情绪稍平,陈处长说道:“我无权评价这个任务,有时候很多英雄的故事可能源于一场事故,我没想到你对他这么在意……我和他见过三次面,这里面可能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陈处长把厚实的大疙瘩块显示器挪了挪,朝向斗十方,插上U盘,输入了一串长长的密码,一段手机拍摄的模糊视频开始播放。
是老宋的脸。他着急地说着:“老陈,你赶紧打听下,我怀疑中州那个单位又把一个兄弟派进来了,他在长安当过卧底,叫斗十方,虽然我没审出来,可我怀疑是自己人……他自以为装得很像,沈燕是在用他引逆风出来,如果不管用,那肯定让我下手弄死他,到时候我咋办?”
含着泪的斗十方一下子笑了,想起那段被老宋折腾的日子,没想到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又是一段视频,老宋说道:“坏了老陈,那小子不是一般人,居然让沈燕看上了……哎呀,这不是该高兴的事,凡是沈燕看上的人,最后都落不了全尸……还有,我认为总局的判断有误,逆风不可能在境内,绝对不可能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作案都十几年了;也不可能是徐则臣,沈燕借兵去过一趟加拿大,我估计她是灭口去了,她原来就是这么干的。江前胜一家独大不是水平很高,而是比江前胜干得好的团伙头目都被沈燕做掉了……我认为逆风是妮可。境内这一帮原来是给江前胜团伙提供服务的,他们算一伙,而境外是上层。”
斗十方静静地听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回忆着点点滴滴,情绪意外地平静了……
快进一段,老宋又在说了:“……这个追踪器我只能放在车上,现在随时可能被搜身。老陈,你汇报一下,把另一个撤走,哪怕他直接跑了都行,他已经教唆跑了一个,沈燕早起疑了,只要拿到逆风的东西,第一个灭的就是他,不能冒这个险。”
后面没有画面,似乎是老陈的声音:“真假逆风马上就见分晓了,怎么撤?一惊走了还去哪儿找啊?那个计算机犯罪嫌疑人我们连起码的情报都还没掌握,她手里的电脑只要一自毁,别说抓捕了,我们连扣留她的理由都没有。”
宋朝在争辩着:“可他还小啊,太危险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有多黑,那些枪手都是缅北游击队的,杀人比吃饭还利索,这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孩子还有个残疾父亲呢。”
老陈又说:“来不及考虑这么多了,他是中州专案组的一个特勤,和咱们的是两条线,不管你们现在跑一个还是跑两个,这事肯定黄,你决定吧。”
宋朝想了想,突然说了句:“老陈,你逼我是吧?在你眼里基层兄弟的命都不算命是吧?”
老陈也回话道:“放屁!轮着老子拿脑袋扛的时候,轮不到你;轮到警察能扛的时候,轮不到老百姓。他是警察,他清楚任务的危险性,你第一天当警察呀?哪个案子到了这种关头不是你死我活?哪轮得着妇人之仁?今天就是你、他,加上我,再加上几个警察兄弟的脑袋全撂在这儿,逆风也得服法。”
老陈的气势把宋朝镇住了,宋朝沉默了片刻,怼了句:“说得倒好听,老子不是警察。”
老陈道:“扒了你的警服而已,骨子里还是。”
宋朝:“那回头给我一身警服?我这回可真是卖命了啊。”
老陈:“组织上不可能给,我的警服给你一身吧。”
宋朝:“我就知道卖了命也落不到好。”
老陈:“那怎么着?要不撤了?还是那句话,你拿主意。”
宋朝:“呵呵,少激我,听好了,我会在离开时打开信号源,妮可的体貌特征很容易辨识,她轻易不下车,她是第一目标,而且是沈燕的钱袋子,抓住她沈燕就没辙了,如果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说了;如果我们分开,你们直追信号源,别管我……还有,只要沈燕得手后有动作,我就下手,那几个枪手身手都不错,告诉兄弟们注意点,就这,大不了老子承认是叛徒,保住那位小兄弟,指望不上你们了。”
老陈:“等等……别犯浑,一定回来啊,等回来我真给你一身警服,不,两身,我把赵总队长的也给你。”
宋朝回头,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向老陈竖了一根中指……
画质模糊的视频终止了,周修文看到陈处长微笑着,却挂着两行热泪,赵总队长叹息着,一直在抹眼睛,斗十方静静地看着。
“都说大案如山,或许并不是案件如山,而是它之于每一个警员的压力都像一座山,得所有人拼着命把这座山凿碎推倒,这里面没有个体,个体得服从于集体。单纯强调集体免不了落于平庸,只有那些闪光的个体融入集体中,才会让这个集体走得更远、飞得更高。”周修文轻声说道。他抹抹眼角,长舒着心里的浊气,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孩子,我理解你的埋怨,要骂就骂我吧,是我把他送上了不归路。你不要再纠结,我们这支队伍向来就是如此,头顶着国徽,肩扛着天职,哪怕有天大的委屈和无奈,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赵总队长哽咽着说。
斗十方摇摇头道:“我不再纠结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受到了什么胁迫,才逼不得已当了个里外不讨好,最后还把命送了的线人。我一直为他感到不值。”
斗十方舒了口气,像陷在回忆中。沉默了好久,他自言自语道:“他有次给我出了个谜语,告诉我,世界上所有东西,可以用钱买到,可以通过努力得到,可以偷到、抢到。但有一种东西,不管你怎么不择手段都得不到……我一直没明白,现在我懂了,是信仰。或许信仰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有点可笑,但就是信仰,关乎着一个人的自信、尊严、骨气,他丢掉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找回他丢掉的、曾经引以为傲的自信、尊严……还有他作为男人的面子、他的信仰。你们看,他做到了,他是笑着走的……”
斗十方笑了,笑里带泪。那几位听罢此言,一下子没忍住,全哭了。
是日,全城飘雨,粤东省厅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向烈士陵园,清障车在前,一路推开残枝断树。抵达陵园的时候,一行警察徒步上山,在无声的敬礼中,下葬了一个没有名字的人。骨灰盒上整齐叠放着一身没有警号的藏蓝警服。雨中列队致敬的前面,有一个眉眼和宋朝很相似的老人,跌坐在新填的坟茔前,抱着那块没有名字的石碑号啕大哭。
无名之辈,可能无人会记得他。
无名之碑,却会被长天缅怀,被山水铭记。
音信未至,大案先起
中州北站,熙熙攘攘的客流一刻也不停歇,淹没在如潮的人海中,总会让人深刻地体会到个人的渺小,以及一个渺小之人的个人存在感会是多么难得。
娜日丽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指向11时了。一旁的程一丁笑道:“大案子都办过了,这点破事还算个事啊?”
“可别漏了啊,又是一个百万案值的骗子。”娜日丽笑道。她确实也不紧张,只是有点心慌。
程一丁倚着栏杆笑道:“你放心吧,这都是见钱不要命的菜鸟,根本没有反侦查措施。”
娜日丽似乎接受了程一丁的判断。说起来也确实如此,一起中介私卖业主委托的房子的案子,虽然案值听起来吓人,可俞主任瞄了一眼后连兴趣都没有,直接扔给他们几个处理了。大数据对比了嫌疑人的银行卡、手机、活动轨迹等信息,判断出她要从这里出站,这不就来堵了?程一丁心不在焉地说:“嫌疑人的生活经历除了上学,就是两年的从业经历,业主委托她出售房子,她是借着普通人不太了解政务中心的便民App,扫业主的脸在网上签了委托,房子又给押到小银行贷款……呵呵,这么蠢的作案手法,一大堆证据,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蠢人往往犯大事啊,这得上百万的案值啊,后半辈子得在监狱就业了。”娜日丽道。她看着手机上嫌疑人的照片,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这似乎让她有点惋惜。
“没啥可惜的,伸手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改写了,是她自己改写的。”程一丁道。
娜日丽一收手机,有点不悦地问:“我说程哥,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你让我同情个嫌疑人?因为她是个小姑娘?”程一丁纳闷了。
“也不是,我……”娜日丽的思维没来由地出现短暂“死机”。
程一丁笑道:“你又在想十方了,大家这段时间心里都悬着……哦,不对,除了多多。我觉得我们应该向多多学习,这事就要让多多说,有什么呀?不当警察了不正好?我养他。”
娜日丽一下子被逗乐了,讪讪道:“别听他胡扯。”
“其实也不算胡扯,我都动过几次念头挂枪离职,可是想想又放弃了。”程一丁道。
“因为信仰?”娜日丽问。
“也不算吧,干这么多年,除了坏人,都没跟什么人打过交道,找人、抓人、审人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十方可就不同了,百艺傍身,到哪行都是个人物。”程一丁自嘲道。
“你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你自己?”娜日丽笑着问。
程一丁看着她,说不上来。可能都有,也可能都不是,给一个人下定义不算很难,但斗十方属于例外。他一直没有归队,这个队伍就像丢了魂一样,干什么都有气无力。
停顿间,麦响了,是邹喜男的声音:“X1注意,注意,家里搜索出了一个信号,正由站口进入,可能化了装。”
“换脸都不行,化个装能行啊。”娜日丽笑道。
她和程一丁同时拿起手机,家里给出的信号位置,又再列出了几个身高符合描述的目标,程一丁观察一眼对着麦说:“四个人,红蓝衣服你们俩负责,我追绿白。”
程一丁和娜日丽互相使了个眼色,这时候想揭露嫌疑人最后的伪装就需要点市井智慧了,程一丁最早靠上去一个,佯装不经意撞了下。那姑娘哎哟了一声,程一丁赶紧面对面道:“对不起,对不起……咦,胡婷,是你吗?你叫胡婷是吧?”
“滚……臭流氓,套什么近乎呢?”那女人发飙了,直接喷上了。
不是她,程一丁尴尬地挠着头败退了。
这时候,又听一声尖叫,然后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真真切切的耳光声音,夹杂着一个女人的骂声:“死胖子!摸我屁股……他摸我屁股,耍流氓了!”
完了,多多被群众围着众口群怼,邹喜男很没义气地跑了,娜日丽哭笑不得。她盯着的那位红衣服的一点好奇心也没有,根本不回头,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她了。她几步跟上去,追上这个戴墨镜、扣帽子的女人,伸手一撩,帽子自后往前一扣,那姑娘惊讶地咦了一声,差点在台阶处摔倒。娜日丽上前一扶,说:“美女小心啊。”
被搀着的那女人扶正帽子,客气地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咦?你不是胡婷吗?”娜日丽一脸路遇熟人的惊讶。
那女人慌乱了片刻之后立即摇头:“不是,不是,认错了。”
咔嚓,要抽回来的手被铐上了,娜日丽笑道:“真认错了再道歉吧,我们是反诈骗中心的,现在因你涉嫌诈骗对你实行逮捕……走吧。”
那女人吓得差点瘫在地上,娜日丽拉着她,程一丁已经上前提上了她的行李箱。那边的热闹也结束了,多多的解决方式简单而粗暴,一拉脸装着凶相吼着:“没监控、没目击,谁看见了?你打我脸上可是有证据了啊!报警,报警,我要报警,不赔一万跟你没完。”
这货一耍无赖,本来想见义勇为的群众吓跑了七七八八,趁那女人气势被压得一弱,正不知道怎么应对时,这死胖子也溜了,气得她在原地跳脚大骂:“死胖子,记住你了!”
记也没用,那货早头也不回地跑向停车场了。几人押着嫌疑人出站时,多多已经开到路边。坐到车上的邹喜男笑得直哆嗦,程一丁看看娜日丽,娜日丽翻了一白眼,道:“瞧你那点出息。”
“我这是急中生智,我还挨了一耳光呢。”钱加多悻悻道。
邹喜男唯恐天下不乱,道:“你咋不说你还摸了人家屁股了?哎,多多,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啊,你们不说刺激一下原形毕露嘛,这刺激得多厉害,一开口满嘴歪牙,肯定就不是嘛。哎呀,我亏大了。”钱加多道。
连老程也憋不住笑了。娜日丽此时脸上却有点挂不住,吼了声:“闭嘴!”
钱加多不说话了。没吓住钱加多,却把嫌疑人吓得呀一声哭起来了。娜日丽回头凶她:“哭什么哭?叫什么名字?”
“胡婷。”
“多大了?”
“27岁。”
“抵押了业主委托的几套房子?”
“两……两三套。”
“再说一遍,多少?”
“五……五六套。”
“一套房子差不多一百万,你人不大,事办得挺大啊,仔细想想,到底多少套?”
本来就两个业主报案,这一诈,五六套,可能远远超过预估的案值。其他三人不敢吭声,都被吓住了。娜日丽也很惊讶,自己还是小觑了她。她虎着脸道:“抓你太容易了,用别人的身份证订票就找不着你了?不老实有你受的,五六套……还是含糊其词是吧?”
那女嫌疑人哇的一声哭了,哭着说道:“十三套,真的,再没有了。”
这回娜日丽的脸色更难看了,三名队友笑不出来了,怕是都被吓住了。就这娇滴滴的样子,谁敢相信这是千万案值的诈骗嫌疑人啊!
车到中途,又一辆警车驶近,超车,前车带着路,把反诈骗中心的这一行人带到了刑侦七大队,验明身份,交割执法记录。因为是女嫌疑人,全程基本是娜日丽带人交接,快一个小时才办完。车上早等得不耐烦的钱加多嚷嚷着很不服气,咋碰上了千万案值的大案,就这么送人啦?
“主任让交的,再说这也没什么意思,走程序麻烦着呢。”邹喜男道。
后上车的程一丁道:“千万很多吗?现在八位数的案值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呵,鸡屎蚊子打哈欠,老程,我咋没看出来你也这么不靠谱?口气蛮大的。”钱加多回头调侃着。刚上车的娜日丽直接扭着耳朵命令:“快开车回队里,主任和组长回来了。”
“哎,好嘞!”钱加多正经了,兴奋了,被扭了一把却还满眼冒星星幸福地看了娜日丽一眼。娜日丽倒没觉得什么,不经意间回头时,发现程一丁正和邹喜男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一愣,那俩却哈哈笑上了。
中心办公楼里,俞骏匆匆出了办公室,刚刚布置好会议室的向小园奔出来,两个人并肩下楼。向小园道:“不得不说,咱们小组成长得确实不错了,48小时,准确找到了胡婷,而且已经查实,经她手抵押出去的委托房屋是十三套,涉案金额超过一千万了。刚刚七队已经发来感谢。”
“这简直是大炮打蚊子。就个没经验的小姑娘,发现便民App可以扫脸委托的漏洞,直接把业主委托出售的房产给抵押了,这有什么谢的?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俞骏道。
向小园笑了,问道:“莫非碰不到水平够格的诈骗分子,您很失望?”
“不但失望,而且会很寂寞的。”俞骏回头笑了笑。
“但应对真正的高手,咱们未必够格啊,‘金评彩挂、风马燕雀’,这‘金评彩挂、风马燕雀’看咱们,估计就像咱们看这个胡婷一样。”向小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