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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组里不是让放王自光吗?刚办了。”陆虎道。
络卿相又接着问:“有十方的消息吗?”
“有……我能是这表情?”陆虎指指自己的脸,明显劳累过度,缺乏精神。
络卿相笑道:“也是啊,一脸倒霉相,肯定没好事。”
“滚,里面听课呢。”陆虎道。
“这都来十几拨了,还有意思吗?”络卿相烦躁道。
起获的逆风黑产团伙装备在全国尚属特例,这些天除了案情就是接待各地网安部门来人观摩。陆虎和络卿相一直跟着巫茜接受同行羡慕的目光,不过有点过量,两个人已经受不了,但大家看起来都没回去的意思。靠着窗户吸了口带着潮意的空气,陆虎道:“来的时候是夏天,这都快过完了咱们还回不去,我现在好想回家。”
“谁不想啊……哎,你说十方会怎么样啊?抓到沈燕那两拨人的案情全被捂着,零号所有相关都不许提及,我咋觉得不对劲呢?”络卿相小声道。
陆虎也小声说:“现场一下子死了四个人,把案情公布出去,普通群众第一反应是什么?不可能公布啊。”
也是,这与粉饰太平无关,过于惨烈的案情细节会远远超出大众的心理承受能力。络卿相反问道:“那十方呢?”
“他的档案保密级别要提高了。”陆虎道。这是最直观的判断。
络卿相却给了个相反的判断,小声说:“文身、开赌场、劫赌场、一大部分行动在监控视线之外,我对乐观的判断总打个大大的问号啊。”
“所以,你这个悲观主义者永远只能胜任这种案牍劳形的事,那种惊心动魄、千钧一发、作为警察最荣耀的事和你就没有关系了。”陆虎道。
络卿相没承想被刺激了一下,他想了想,对着陆虎给了个回应:“啊呸!”
然后,天聊死了,人进去了。陆虎笑了笑,也跟着进去了。会议室里,巫茜还在演示着操作,整个会议桌上布置着各种缴获的设备,她正在朗声介绍:
“……这些设备无一例外都是非法产品,很多部件甚至都是手工焊接上去的。大家不要低估犯罪分子的智力,你们看这种分流器,它的焊脚有17个,需要手工一次焊接完成,使用的电路板是硫化七层PVC板材,这种板材,电子爱好者很容易搞到,但它的功能说出来就匪夷所思了——能模拟单台手机注册,可以骗过IP地址审核,五个人同时操作的话,可以造成至少一千人注册的假象……猫池的利器,据说在黑市上,这样一台机器的售价能达到至少十万……它和最早的短信群发器一样,在未了解的时候很神秘,拆解以后原理并不难,难的是我们在接下来的工作中要注意发现类似的非法制造、销售窝点。这种东西给了哪个诈骗团伙都是遗祸无穷,这儿有详细的资料,大家先看一遍……”
与会的同行在认真揣摩这些设备的技术参数了,巫茜抽空看向了陆虎和络卿相,那期待的眼神传达着近两个月来问了无数次的一句话:
“有他的消息了?”
陆虎和络卿相齐齐摇了摇头,给了巫茜一个无声的答案,然后看到了巫茜满脸的失望……
中州市公安局反诈骗中心,一辆警车冲向门口时陡然加速,把屁颠屁颠抱着一包东西的钱加多给吓了一跳,赶紧往活动门一侧躲,刚想抬头开骂时,却瞬间傻乐了。摇下的车窗里,俞骏和向小园正看着他笑。
俞骏一指钱加多,说:“拿过来。上班时间又偷跑出去啊?我看看干什么坏事了。”
“没有,你看,吃的。”钱加多亮着怀里的东西,是一堆小零食,奶糖、牛肉干、果脯。俞骏不客气地抓了一把,钱加多心疼地说:“别呀,不是给你买的。”
“那你得贿赂我呀,翘班不得给点好处啊!”俞骏笑道,逗着钱加多问,“多多,你女神不是这位吗?咋?移情别恋了?”
被指的“女神”是向小园,向小园笑着说:“是啊,多多,我都觉得很失落啊。”
都是明知故问,钱加多笑着说:“你们别笑话行不?追个女生多难呢,我妈天天逼着我汇报进展。”
“那有进展了吗?”俞骏问。
钱加多一愣,点头答道:“也算有吧。”
“怎么算有?到底有没有?”俞骏问。
“那胖了十几斤不算吗?”钱加多道。
向小园和俞骏一下子理解不了这个逻辑,向小园问道:“追女生,追胖了也算?”
“啊,她胖了、丑了,就没法挑我了嘛。”钱加多一脸严肃。
俞骏和向小园笑喷了。向小园生怕俞骏又没正形胡扯,赶紧挥手道:“那快去吧,加油啊……不,加餐,祝你早日成功。”
“哎,好嘞!”钱加多抱着东西喜滋滋地跑了。
再上路时,俞骏仰着头大笑了好一会儿才安生下来,且笑且说去年可真是行大运了,捡了两个宝,就这个活宝,死皮赖脸加上死磨硬泡,快把娜日丽追上了,眼看着梦想就快实现了,回来的这两个月反倒是他俩的爱情比案情还让单位里的人津津乐道。
“就是那位不知道怎么样了?”向小园突然来了一句,笑声戛然而止,转头看去,俞主任愁眉又挤一块儿了。俞骏吧唧了半天嘴,道:“不明朗啊,他这颗小卒子拱得太远,直接进中军帐了。现在局里等着厅里的消息,厅里等总局的定论……对了,昨天谢副厅还告诉我件事,我到现在都接受不了。”
“啊?坏消息?”向小园吓了一跳。
“不是,不是,是案情里的细节。被捕的另一名计算机犯罪嫌疑人妮可,真名叫曹妮菲,新加坡籍,她的硬盘里存着对零号的审讯记录,是通过药物刑讯的。即便在药物刑讯的状态下,零号都没有露馅儿,问他任务是什么,回答是没有任务;问他代号是什么,回答是停职。你猜他是怎么做到的?”俞骏问。
“是不是有强大的精神控制力?”向小园景仰地问。
俞骏一笑,摇头道:“错,谢副厅说这是他设计的,其实真正的任务内容就是‘没有任务’。真正的代号就是‘停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无数遍的重复默念来欺骗自己的潜意识,即便无意识的时候说出来,也是这一句话‘没有任务,停职’。”
啊?!向小园瞠目结舌,惊愕和震撼让她失语了。
“吓着了吧?这还不是欺骗的最高境界。”俞骏道。
“还能到什么境界?”向小园问。
“其实在最后撤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机会发出信号了,我相信那个时候沈燕已经做好了灭口的准备,毕竟价值几个亿的虚拟货币,这事肯定不能让任何人知情,包括宋朝、零号,甚至包括毛登科都在被灭口之列,这事她都支开了妮可……还原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先杀了逆风请来准备整容换脸的医生,之后逼迫逆风交出虚拟货币,地址和密钥数据都存储在假牙里,之后毛登科突然对宋朝下手,然后枪口指向十方。”俞骏回忆着,在想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脱身。
“然后呢?我们见到他时,他都中了两枪。”向小园问。
“回溯的案情是,他突然诬陷毛登科是内鬼。”俞骏道。
向小园愣了,愕然问道:“那怎么可能?毛登科可是彻头彻尾的反社会人士,红色通缉令上的人。”
“我也纳闷,他居然诬陷成功了。沈燕的枪口居然转向毛登科,把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打死了,趁这个机会,他逃出来了,不过也挨了一枪……应该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零号成功地干扰了她的判断,争取到了一点点时间,我想象不出有多难……可能就是这些看似不可能的因素,让上面担心……”俞骏道。
“担心与恶龙搏斗者自身亦成恶龙?”向小园轻声地问。
“对。”俞骏道。
到此天也聊死了,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可处在下级又没法去问,每到这个时候就出现中断,而且续不上那种。
到了省厅,两个人跳下车,意外的是谢副厅就在办公楼门口等着。看到两个人的表情,谢副厅却是开朗地笑出来:“别板着脸啊,我亲自迎接你们,这面子还不够?”
“您别给我脸,给我点消息成不?我的人到底怎么样了?”俞骏道。
谢副厅一怔,悻悻道了句:“我还是给你脸吧,又不是我把你的人扣起来了,你朝我要啊?”
“这都多久了,总得给个结论吧?”俞骏追着问。
“总局督导参与的案情,他又在核心位置,按程序也得审查一段时间啊。就算回到了省厅市局,也得走这个程序啊,这不正好也养伤嘛,你急什么?”谢副厅一手揽着俞骏。安抚不成功,俞骏拿掉他的手,给了个不悦的表情。谢副厅笑道:“这个案子破了,尾巴翘得蛮高啊……小向,你不能也骄傲吧?”
“没有,没有,我哪有资格骄傲。”向小园不好意思地说。
“不,必须有,现在厅里准备给你们申请集体一等功,全国都不多见啊……虽然案子主办在荆汉,但谁也不能否认我们这个小组在本案里是首功。”谢副厅道。
真达到了这个目的,反而觉得没有那么振奋,特别是还有这么多的遗憾,俞骏强颜欢笑:“老领导,我的队伍现在是五零四散的,回来几个,荆汉给借调几个,还有一个不知道下落,您让我们怎么骄傲啊?”
“那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就这么愁眉苦脸地在家等消息;第二个,打起精神来,‘金评彩挂、风马燕雀’还没有‘众神归位’,任务在等着呢。”谢副厅说道,直接背着手走了。
两个人相视苦笑,紧跟上来。会议布置一如记忆中,一年多前,也是在这里接受的任务,也是谢经纬和陈颢元两位领导主持,也是保密员在用笔记着会议记录,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连寒暄和客套都没有,案情简讯直接就递上来了。
案情简讯的内容是荆汉市特大假冒保险公司案的进展。两个人迅速浏览,看得更快的向小园喃喃道:“漏网的石金山居然是本案主谋之一?主谋居然是胡会计?”
“基本可以肯定,断卡行动截住了大部分被骗资金,但是前期骗贷的部分资金根本没有进入资金池,是被胡会计另辟途径消化的,你看眼熟吗?”谢副厅问。
“嗯,每次涉众类诈骗,都有无法追踪的遗失资金,就像在资金池外又建了一个老鼠仓,不管砸不砸盘,他们这部分钱是先洗走的。”向小园道。从杜其安开始,她就注意到这群特殊的骗子,对于骗到的钱非常有节制,总是在一开始最安全的时期取走少量的一部分,总是在出现危险征兆的第一时间溜走。她无法形容这种手法,并不像杀猪盘的骗子那么贪婪,恰恰是这种“节制”让他们屡屡逃过追捕。
“两个月居然没有任何信息……”俞骏喃喃道,“逆风换脸这招如果他们也用上了,那就麻烦了。对于他们这种职业犯罪的,肯定会养着不同的身份。如果再以不同身份和不同面貌出现,那真就无迹可寻了。”
“对,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陈局长插了句。
沉浸在案情中的向小园低头道:“我们穷追不舍,对方已成惊弓之鸟,这个难度就大了。”
“对,我和谢副厅合计了下,从现有的嫌疑人里入手,从十年二十年前的案子入手,往他们根上查,这个团伙的成形、他们犯罪的诱因等,都得查得清清楚楚,刨到知根知底,铲到一干二净。”陈局长道。
“难,最起码无法保证时效性,现在他们也五零四散,我们总不能全国范围内找人吧?”俞骏道。
“你错了,即便他们出了境,出国也得把他们抓回来。”谢副厅强调。
“哦,天哪!”俞骏忧郁地合上了案情综述,然后看到了陈局长和谢副厅期待的目光。向小园迟了一步,她合上的动作明显在犹豫。
陈颢元局长笑了,提示道:“老谢,你看他们俩一年来变化挺大,小向沾了点俞主任的毛病,不像以前那么铿锵有力、咄咄逼人了。而俞主任呢,可能受了小向点影响,不那么悲观了。”
“嗯,黄金组合啊。”谢副厅赞了句。
两位被赞的反而不好意思了,向小园说:“我真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
“我也一样,但咬着牙也得上手。能提个条件吗?”俞骏问。
“提吧,客气点啊,别太不像话。”陈局长笑了。对于两个人的变化,他非常满意,不过接下来脸就挂黑线了,只听俞骏说:“条件很简单,把我的X小组凑齐,一个也不能少。”
这并不过分的要求,现在却难如登天。陈颢元局长求助似的看谢副厅。谢副厅为难了片刻,手指点点俞骏——又被要挟了。他斟酌片刻道:“我先给你点信息安抚下军心吧。”
“好啊,我听着呢。”俞骏和向小园有点激动了。
“他现在在粤东省,是当地警方接走的,在处理一件特殊的事,详情我无法知悉,但很快就会有消息……而且据周修文讲,他的情绪很低落,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几乎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我们得多给他点时间让他走出来,将来不管是一个什么样的定论,我希望不要影响到现在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毕竟这个局面也是大家用辛苦、用血换来的……我会尽一切努力,让X小组全员归队。”谢副厅道。
俞骏和向小园对视一眼,然后缓缓起身,敬礼,沉默地接受了任务。
两位领导知道他们的心结何在,也默默相对,只可惜他们解不开这个心结,所能知悉的那位零号的信息依旧是只言片语,他的去留依然悬而未决……
无名之辈,无名之碑
“想活到回去就安生点,别锋芒太露了。”
“回去?”
“我似乎听到了你气息紊乱、心跳加速。”
“呵呵,我也看到了你忧深愁重、心有不甘。我们都是卖命,既然卖命,那纠结的只有一件事,要么卖个好价钱,要么卖个好归宿。归宿恐怕不会很好,价钱呢却不会很差,那我就不明白了,什么让你这么纠结呢?”
“可能用钱能买到,可能通过努力能得到,可能能偷到、抢到。但有一种东西,无论你怎么不择手段都得不到,你明白吗?”
黑暗里,烟头闪着明灭的光,能看到宋朝忧郁早衰的脸,他的鼻孔喷着烟雾。
噗……噗……拧着消声器的枪口发出闷响,近距离中弹的宋朝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重重后仰摔倒。然后他痛苦地、艰难地抬起头来,可他脸上没有绝望,反而露出了像是喜悦的表情,是那种幸福的狂喜,狂喜到他哈哈大笑一声,说:
“只有骗子的良心是黑的,警察没有黑的。”
砰砰砰砰——枪声大作,沈燕、毛二狰狞的面孔看过来,手里的枪开火了。
坐着的斗十方浑身一激灵醒了过来,浑身冷汗。可能是梦中的惊叫声惊动了其他乘客,他们都奇怪地看向他。他愣怔着还回不过神来。
“快,擦擦汗。”邻座周修文递来纸巾,此时已经响起航班即将到达的声音。斗十方接过纸巾,机械地拿在手里,这才回过神来——他是从疗养基地专程飞到粤东来了。
一段时间以来,斗十方有点不太正常,心理医生看过多次了,确诊为创后应激症状,毕竟经历了一场血淋淋的真实死亡场面,不是什么人都能一下子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周修文附耳小声问:“做噩梦了?”
“嗯,又梦到老宋了。”斗十方道。他知道这就是此行的目的,可理不清其中的头绪。见周修文没吭声,他回问:“老宋是警察吗?”
“不可能是,没有哪种任务需要把一名警察送到监狱蹲上几年再去执行的。”周修文道。
“那他究竟是什么人?我现在才明白,他一直在提醒我、暗示我,甚至给我打掩护,最后一次回传信息,他还故意生气走了……呵呵,我是人傻胆大,如果宋朝和沈燕一路,怕是早发现我的那些小动作了。”斗十方喘着大气道。
周修文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说:“别多想,很快就有答案了。胳膊现在怎么样了?”
斗十方拿着纸巾的手半举起来,然后莫名地抖、抖。他使劲握着拳,想控制却怎么也控制不了,片刻后,颓然放弃,一脸黯然。
“坚持理疗,会恢复的,幸好是左手,影响不算大。”周修文道。
说到此处,周修文又下意识地看到斗十方头上的帽子,子弹擦过头皮,犁了一道血槽,那一片连头发都不会长了,这相破得怕是治不回来了。
像平时一样,聊天又毫无征兆地中断,斗十方谈兴顿失。下机时他像一个失忆者一样,还得周修文不时地提醒他,生怕他走错了出口。
来接站的是一辆警车,只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警察,警车直奔地方省厅,又接了一个年纪更大的警察,驱车直至粤东省厅下属的九局。在该地一幢不起眼的老式楼里,周修文和斗十方受到了规格极低的接待。
一杯热水,茶也没有;旧式的椅子,垫子也没有。整个办公室也简陋到令人发指,只有成排的保险柜,桌上唯一的一台电脑还是老式的豆腐块一样的大显示器,这种地方反科技、反现代,只有一种可能:保密局。
“这位是陈处长,这位是赵总队长……这位就是你们想见的人,斗十方,宋朝生前基本就和他在一起。”周修文开门见山地介绍着。
那两位老警察像见到亲人一样,亲切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眼神却有点复杂,那个在记忆里挥之不去的老宋,现在更模糊了。
“我知道,老宋可能会成为你的心结,其实也是我们的心结。我们两方商议了一下才有了这次见面,毕竟有可能帮助你走出阴影……我想这也是老宋愿意看到的。”
那位更老一点的警察脱了警帽,头也半秃,余发尽白。他满面愁容地摸着口袋,拿出了烟,点燃一支滋滋抽起的时候,半晌没有表情的斗十方眼睛突然动了,喃喃道:“你们抽的是同一种烟,他抽烟的姿势就是这样。”
“呵呵……对,他是我的下属,我是他师父,一开始他劝我戒烟,一个组就他一个不抽烟的,不过几年之后,他的烟瘾比谁都凶……呵呵,毕竟我们这个职业,烟和酒是能找到的最合适的麻醉品了。他的经历没有那么复杂,警校毕业,分配到了刑警队。我那时候是队长,看小伙子挺机灵的,就抢回来当徒弟了……他确实也争气,脑子活,身手也利索,到刑警队不到三年就立了功,直接提干了……如果不出事的话,现在上个支队长或者副局长什么的,总是没问题的。”赵总队长道。
“他犯事服刑,是真的了?”斗十方问。
“是。他是我提拔起来的,也是我亲自抓的他,亲自给他戴上了手铐,送进了监狱。”总队长吸溜一声,抹了把脸,表情显得有点难堪,轻声道,“他调任南平市一个中心大所的所长,那几年当地正在开发,我是没想到,那种俗套故事能发生在他身上——给非法拆迁撑腰、收受贿赂、私放嫌疑人……就是为了收点钱。他是小县城出身的,讨了个城里老婆,房子、车子、男人的面子,无非为了这些,生生把大好前程给毁了……当时已经确定他的违法事实,是我带队抓的他。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去的时候他还人模狗样地坐在办公室里,看到我兴奋地起身敬礼。我一句话也没说。他看到我身后的人就知道来意了,提了一个要求……”
斗十方入神地听着。总队长接着说道:“他是爱面子的人,一定想体面一点走。”
“对,这个浑蛋这辈子就毁在面子上了,他居然要求别给他戴铐子,别扒他的领花,他自己上车……我当时一下子就火了,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然后亲自铐上了他。铐上时,他一下子就哭了,眼泪汪汪地对我说,赵队,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一枪崩了我吧,别把我拉到审判席上丢人现眼……”
这位总队长唏嘘了一声,狠狠地掐灭了烟头,眼睛发红。他粗大的手互相揉搓着,中断了回忆。
那位也在听的处长轻声接道:“他因为渎职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没有上诉,服刑地在粤东第九监狱,实际服刑五年零四个月。事发后,刚进看守所他就跟妻子离婚了。当时儿子才4岁,出狱后妻子已经改嫁了,他父亲也是个警察,老家的乡警,从他进监狱就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出狱后回过家,可连家门都没敢进去。”
周修文静静听着,不时看看斗十方。斗十方脸上木然,没有一点悲喜,就那么木然地听着,然后机械地接了一句:“我明白了,他服刑的地方一定关过某个重要嫌疑人,是毛登科吧……他这样走投无路的人,最适合去当线人。”
那位保密处的陈处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话停了。这些卧底归来的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心思特别敏捷,你给他哪怕一点提示,他们就能猜到正确的结果。
总队长点点头道:“是的,你猜得对,不过也不对,拿钱买消息的才叫线人,而我没给过他一分钱,也没有承诺过给他任何待遇。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快成盲流了,每天打打短工,挣点小钱全用来买醉了,喝醉了就躺在江畔。我观察了很多天才去和他见面。那天下着大雨,很大,我要走近的时候,轰隆隆一阵雷声,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我现在都有点迷信地相信,那是诈骗团伙搞得天怒人怨,要凭空出世他这么一个力挽狂澜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缅北以江前胜为首的电诈团伙覆灭,就是从那天开始倒计时的。”
时间倒退四年多,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季节……
轰隆隆的雷声夹杂着暴雨骤至,赵少刚瞬间被淋得湿透。他连脸上的水迹都没有去抹一把,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躺在江边护栏后的人,那人像是喝多了,连自己泡在水里都浑然不觉。
他踱到他面前,躺在那儿的宋朝却不屑地说话了:“赵队,我早发现你了,你都跟了我几天了,想干什么?看着我投江,然后再拉我一把?”
“你给我起来。”赵少刚蹲下,拉起了宋朝,像拖死尸一样拖着他走,到一处避雨的亭下一扔。宋朝重重地摔在地上,却还是那么带着醉意地笑。赵少刚无奈地蹲下来,拉着宋朝让他靠柱子坐着,连扇几个耳光喊着“醒醒”。
“我没醉,赵队,我又没犯事,你找我干什么?!”宋朝喷着满嘴酒气地问,监狱和流浪已经把他变得让人不敢相认了。赵少刚看着他愁苦的脸、发红的眼,想了片刻,道:“你要清醒着,想听,我就给你说几句话。要不想,那就算了,只当我们没认识过。”
“我爸都不认我了,您居然还有想跟我说的话?”宋朝惨笑道。
“有,有很多。大家知道你出来了,刘政委找过我,想托我给你找个活儿干着;你的师弟,大强子,现在是景泰治安大队队长了。还有你在队里的兄弟,他们都找过我,知道你好面子,肯定谁的帮助也不接受,所以求我……毕竟我是你师父。”
宋朝一捂脸,呜呜地哭了。他伤心地哭着,泣不成声地说:“别管我,我不配……我不配,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兄弟,就我成了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