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看到四号审判室的门打开了,丘奇的家人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她们的律师。她们是出去吃午饭的。黛博拉·丘奇和她的两个十来岁的女儿没有看他,但是霍尼·钱德勒经过时却以杀手般的眼神瞪着他。大部分的警察和联邦法庭的其他一些人都称她为“钱眼儿”钱德勒。她深褐色的脸庞上有一双如同烧焦的桃花心木板一样黑的眼睛,下颌轮廓分明。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有着顺滑的金发,曼妙的身姿掩藏在僵硬的蓝色制服下面。博斯可以感到那群人对自己的仇恨像浪涛般滚滚袭来。
“博斯,你还在吗?”庞兹问。
“是的,好像她们刚休庭吃午饭。”
“很好,快点儿过去吧。我去找你。我不敢相信我刚才告诉你的一切,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对你来说这或许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的。”
博斯刚要挂电话,耳边又传来庞兹的声音。他又把听筒放回耳边。
“还有一件事,如果有媒体在那儿,把他们交给我处理。总之,你已经被牵扯到这场源于旧案的诉讼中了,就不方便再正式介入这起新案了,我们可以说请你是做一个专家证人到现场的。”
“好的。”
“一会儿见。”
第2章
博斯顺着威尔希路出了市区,穿过麦克阿瑟公园以后拐上了第三大道。在西大街上向北转,他看到在左前方停了大批的警察巡逻车、侦查车、犯罪勘察车和验尸官的工具车。远处好莱坞的标志就悬挂在北方,几个字母在迷雾中几乎辨认不清。
宾氏游戏厅只剩下三面黑乎乎的墙,里面是一堆烧焦的瓦砾废墟。没有屋顶,但制服警在后墙顶上挂了一块蓝色的塑料防水布,并且沿着建筑的前部搭起了一道链环状的围栏。博斯知道这样做是为了给调查员们一个隐蔽的工作处。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抬头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它们在上空盘旋。那是这个城市的“乌鸦”:媒体的直升机。
博斯在围栏前的一个停车处停下车,他看到两个市政工人正站在一辆装备车前。他们满脸痛苦,猛抽香烟。手提钻放在靠近卡车后面的地上。他们在等着——盼望着——早点儿干完这里的活儿。
就在卡车的另一边,庞兹站在验尸官蓝色的工具车旁边。看起来他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博斯看到他的脸上也流露出刚才那两个工人那般痛苦的表情。尽管庞兹是好莱坞警探包括凶杀组在内的指挥官,他自己却从未真正调查过凶杀案。像许多部门管理人员一样,他往上爬靠的是考试分数和拍马屁,而不是办案经验。看到像庞兹那样的人能够接触一些真正警察日常处理的工作,博斯总是很高兴。
博斯看了看表,之后走出汽车。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就得赶回法庭参加开庭陈述。
“哈里,”庞兹说着走了过来,“很高兴你能来。”
“能检查另一具尸体,总是令人愉快的,中尉。”
博斯脱下套装大衣放进车里的座位上,然后到卡车里拿出一件宽松的蓝色连身裤套在自己的衣服上。这样会很热,但他不希望弄得满身灰尘回到法庭。
“好主意,”庞兹说,“真希望我也带了我的来。”
但博斯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庞兹只在有机会在电视上露脸的时候才会冒险去犯罪现场。而且他只对电视媒体有兴趣,不理会平面媒体。面对一名吵吵嚷嚷的报纸记者,你得简明扼要地用一两句话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然后你的话就与这张报纸联系起来了。接下来一整天,甚至可能永远,你说过的话会萦绕在你心头。对报纸讲话并不是个好办法,而电视报道则简短一些,也没那么危险。
博斯朝蓝色防水布走过去。他看到在防水布下面调查员们像通常那样聚在一起。他们站在一堆碎混凝土块旁边,身边就是在大楼地基旧址中挖开的一道壕沟。博斯抬头往上看,恰巧一架电视台的直升机在做低空飞行。他们不可能拍到多少有价值的录像资料,因为现场上方有防水布遮挡。他们大概正在派出地面工作组。
大楼的断壁残垣上仍有很多的瓦砾碎片。还有烧焦的房梁、木料、碎混凝土块以及一些其他碎石。庞兹追上博斯,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过废墟向防水布下面的人群走去。
“他们会把这儿清理出来再建一个停车场,”庞兹说,“暴乱①给这个城市留下的是大约上千个新停车场。现在你要在南区中心停车完全不成问题,但要是你想买瓶苏打水或加油就麻烦了。他们把所有的地方都烧了。圣诞节前你开车经过南部了吗?他们用圣诞树把每个街区都堆得满满的。我真搞不懂这些人怎么连自己邻近的地区都烧。”
博斯明白,像庞兹这样的人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做;其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做了,而且他们有一天还会去做。博斯把这看做是一个循环。每隔大约二十五年,这个城市的灵魂就会被现实之火付之一炬。但是它还会继续前行。飞速地,丝毫不会回头审视,就如同肇事之后飞速逃逸。
突然,庞兹在松散的碎石上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但他立刻用手撑住跳了起来,显得有些窘迫。
“见鬼!”他骂了一句。之后,尽管博斯并没有问他,他还是加了一句:“我没事,我没事。”
他敏捷地用手把秃顶上滑下来的一绺头发小心翼翼地顺了回去。他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的时候把手上的一块焦灰抹到了前额上。博斯也没有告诉他。
他们终于到了人群那儿,博斯朝他以前的搭档杰里·埃德加走去。埃德加正跟几个人站在一起,博斯认识其中两个调查员,另两个女的他不认识。那两个女的穿着绿色的连身裤——验尸部尸体搬运工的制服。她们穿梭于各个死亡现场之间,将尸体抬进冰柜,赚取维持基本生活的最低工资。
“打哪儿来,哈里?”埃德加问。
“就这儿。”
埃德加刚去新奥尔良参加了布鲁斯音乐节,回来后就开始这样跟人打招呼。他总是这样,弄得大家都开始不耐烦了。警局里唯有他没意识到这点。
埃德加在人群中很显眼。他没像博斯那样穿上连身裤。事实上,他从不穿,因为会弄皱他的诺兹罗姆牌西服。反正他总能顺利进入犯罪现场而不使自己的灰色双排扣套装的裤脚沾上一圈灰。埃德加以前在外面最赚钱的副业——房地产市场——已经有三年都处于低迷状态了,但他总有办法成为分局里衣着最时髦的人。博斯看着埃德加那条蓝灰色的丝质领带,它紧贴着这位黑人警探的喉咙。博斯猜想它大概比自己的衬衣和领带加起来都值钱。
博斯收回目光,只冲着安全情报部罪案现场技术人员阿特·多诺万点了点头,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他得遵守约定。在任何凶案现场,各部门协调配合,紧密合作是非常有效的。但讨论一般都在警探之间或警探与安全情报部技术人员之间展开。制服警只有在被问及时才会回答。处于最底层的尸体搬运工除了验尸部的技术人员外从不跟别人搭话。验尸部的技术人员也很少跟警察说话。博斯蔑视验尸部的技术人员,因为在他看来他们唧唧歪歪的——总是需要这个,需要那个,一会儿做尸检,一会儿做毒性检验,直到昨天才把这些事情做完。
博斯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壕沟。钻工已经钻开了地面,挖了个八英尺长、四英尺深的洞。然后他们又开始从侧边挖地面下三英尺深的一大片混凝土。在这块石头上有一个洞。博斯弯下腰以便看得更真切些,他看到混凝土洞是个女人身体的轮廓,好像是一个模板,倒进去一些烧石膏就可以做出一个模型,或许能制作出一个人体模型。但里面是空的。
“尸体在哪儿?”博斯问。
“他们已经把剩下的取出来了,”埃德加说,“在工具车上的袋子里了。我们正想办法尽量把这块地面完整地取出来。”
博斯盯着那个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直起腰,从防水布下面走了出去。验尸部的调查员拉里·萨凯跟着他到了工具车旁,解开锁,打开了后门。工具车里很闷,萨凯呼出的气味比工业消毒剂的气味还要浓。
“我猜他们就会叫你来的。”萨凯说。
“噢,是吗?为什么?”
“因为这看起来像该死的‘玩偶制造者’干的。”
博斯没有答话。他不想给萨凯任何肯定的暗示。四年前,萨凯参与处理了一些“玩偶制造者”的案子。博斯怀疑媒体之所以称那个连环杀手为“玩偶制造者”就与他有关。有人向四台的一个主持人泄露了杀手每次作案后都给尸体化妆这一细节。那个主持人于是给杀手取名“玩偶制造者”。从那以后,所有人,甚至包括警察都这样称呼那个杀手。
但是博斯很讨厌这个名字。它暗示了某些不仅与杀手而且还与受害人有关的东西。这对受害人太不人道。媒体这样报道“玩偶制造者”连环凶杀案,使人们更容易把这些故事当做娱乐而不是恐怖事件。
博斯环视了一下工具车,里面有两张盖尼式床和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把黑袋子撑得满满的。死者一定是个大块头或者死的时候肿胀得厉害。博斯看向另外一个袋子,里面的尸体瘪瘪的。他知道这个就是从混凝土里取出来的。
“对,是这个,”萨凯说,“另一个是在兰克希姆被刺死的。北好莱坞分局正在调查此案。我们一接到通知,就赶到这儿来了。”
博斯明白了为什么媒体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个城市的每家新闻编辑部都会注意到验尸官频繁外出执行任务。
博斯盯着那个小尸袋研究了一会儿。没等萨凯动手,他就突然拉开了沉重的黑塑料袋上的拉链。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但如果他们早点儿找到她的话,气味可能就不会这么难闻。萨凯把袋子拉开,博斯看着那具尸体。尸体的皮肤已经发黑了,就像一层紧绷在骨头上的皮革。博斯没有往后退,他已经习惯了,而且有能力在这种场面中自我调节。有时候,他甚至相信查看尸体就是他毕生的工作。他在不到十二岁的时候就为警察指认了母亲的尸体。他曾在越南见过无数的尸体。而近二十年来,他作为警察所见到的尸体更是不计其数了。多数时候,他就像一架照相机,冷漠地对待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冷漠得不正常。
博斯看得出来,袋子里的那个女人很娇小。但是,肌体组织的衰老与收缩使尸体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小。她所剩的头发长及肩,而且看起来好像是染成了金色的。博斯能看得出她脸上还有化妆品留下的粉状物。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乳房上,因为与萎缩的尸体的其他部分比起来,它们简直是出奇地大,浑圆丰满,周围的皮肤都紧绷着,是整个尸体上最怪异的部分,因为它们本不该是那样的。
“是植入物,”萨凯说,“它们是不会分解腐烂的。也许可以把它们取出来,再卖给下一个需要这玩意儿的蠢妓女。我们可以经营一个循环产业了。”
博斯没说什么。他突然为那个女人感到很悲哀——不管她是否为了使自己更吸引人——她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他纳闷儿,她是否成功地吸引了那个杀手?
萨凯打断了他的思绪。
“如果这是‘玩偶制造者’干的,就意味着她已经在混凝土里埋了至少四年了,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腐烂程度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还有头发、眼睛和一些内部组织。我们会检查一下。上周我接了个活儿,是在索莱达峡谷发现的一个徒步旅行者。后来证实他是去年夏天失踪的。现在,他只剩下骨头了。当然,野外那种环境里会有动物。你知道它们总是从屁眼里钻进去,那是最柔软的入口,而且那些动物——”
“我知道,萨凯。我们还是说这个吧。”
“不管怎么样,对这具尸体来说,混凝土延缓了它的腐烂,当然,也没有完全阻止它的腐烂。但它确实延缓了这个过程。它一定像个密不透气的坟墓。”
“你们的人能检验出她死了多久了吗?”
“单从尸体上恐怕不行。我们可以设法验证她的身份,然后你们的人可以设法查出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这样得出死亡时间的可能性比较大。”
博斯看到她的手指已经变成黑棍了,干瘦得就像铅笔。
“取到指纹了吗?”
“我们会取到的,但不是从尸体上。”
博斯抬起头,看见萨凯脸上挂着微笑。
“怎么,她把指纹留在混凝土里了?”
萨凯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博斯破坏了他卖关子的兴致。
“对,是的,你可以说她留下了一个压痕。如果我们能把留在那块石板上的东西取出来,就能取到她的指纹,甚至她的脸部模型。搅拌混凝土的人用了太多的水。这对我们很有利。是我们的一个突破口。我们会取到指纹的。”
博斯靠到床边上察看绕在尸体脖子上的那片打结的皮革。那是一片黑色的薄皮革。他甚至都能看出皮革边缘接缝处制造商的标示。那是从钱包上切下来的。与从别的尸体上发现的一样。他弯腰靠得更近一些,嘴里和鼻子里顿时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那块皮革不长,刚好能绕酒瓶一周,但已经是足以致命的长度了。他看得出勒进去的那块皮肤已经发黑了。它就这样扼杀了一个生命。他看着那个结,一个用左手在右边拉紧的滑结。这也与从别的尸体上发现的一样。丘奇就是个左撇子。
还有一件事需要证实,也就是他们所说的签名。
“没有衣服?鞋子呢?”
“没有。跟其他的一样。还记得吗?”
“把它全部打开,我要看看剩下的部分。”
萨凯把黑袋子上的拉链一直拉到底,露出了尸体的脚。博斯不确定萨凯是否知道签名的事。但他得搞清楚。他向尸体那边靠了靠,低头看过去。他假装查看大致状况,但实际上只是要查看一下她的趾甲。她的脚趾已经萎缩发黑并且裂开了。趾甲也已经裂开了,还有一些已经完全从趾上脱落了。但博斯发现她趾甲上的指甲油仍然是完整的,只是由于长时间被流体和尘土分解,当初的深粉色已经变淡了。在右脚的大脚趾上,博斯看到了那个仍旧依稀可辨的签名。一个精心涂画的细小的白色十字。那是“玩偶制造者”的签名。他把签名画在所有的尸体上。
博斯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环顾了一下工具车内部,感到幽闭、恐怖。最初的那种猜疑又涌入他的脑海。各种可能的假设在他脑子里轮番涌现。如果这具尸体符合所有“玩偶制造者”凶杀案的特征,那么丘奇就是凶手。但如果是丘奇杀了这个女人,而现在他又已经死了,那又是谁在好莱坞警察局的前台桌子上放了那张字条呢?
他直起身子,第一次整体上看了看那具尸体。浑身赤裸,萎缩,被人遗忘了。他不知道混凝土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尸体等待被发现。
“拉上吧。”他对萨凯说。
“就是他,对吧?是‘玩偶制造者’。”
博斯没有回答。他从工具车里出来,拉开一点儿连身裤上的拉链透透气。
“嘿,博斯,”萨凯从工具车里喊道,“我只是好奇。你们的人是怎么找到她的?如果‘玩偶制造者’已经死了,又是谁告诉你们该到哪儿去找?”
博斯也没有回答。他慢慢地走回防水布下面。看起来其他人还没想起该怎样把埋着尸体的那块混凝土弄出来。埃德加站在外围,尽量避免把身上弄脏。博斯向他和庞兹打了个手势,他们聚到壕沟左边,在那儿他们不用担心谈话会被人偷听到。
“怎么样?”庞兹问,“有什么线索?”
“看起来像‘玩偶制造者’干的。”博斯说。
“见鬼。”埃德加说。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庞兹问。
“以我所见,它符合‘玩偶制造者’作案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签名在内。”
“签名?”埃德加问。
“在脚趾上的那个白色的十字。调查时我们一直对此保密以防有记者泄漏出去。”
“会不会是哪个模仿他的人干的?”埃德加满怀希望地问。
“也有可能。我们结案之前一直没有把有关白色十字的事公之于众。但后来《时报》的布雷默写了有关该案子的书,他提到了这事。”
“那一定是模仿者干的。”庞兹断言。
“这完全取决于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博斯说,“他的书是丘奇死后一年才出版的。如果她是在那之后被杀的,那可能是模仿者干的。可如果她是在那之前就被埋在混凝土里了,那我就不知道……”
“见鬼。”埃德加说道。
博斯想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我们可以做很多不同的假设。其中一个是:有一个模仿者。或许丘奇有一个我们从没见过的搭档,或许……我杀错了人,或许我们得到的那张字条的主人说的是真的。”
他们一时间都默不作声,静得像是人行道上的一堆狗屎。人们匆匆走过却没人认真地看它一眼。
“字条在哪儿呢?”博斯最后问庞兹。
“在我车里,我去拿。你是什么意思?他可能有个搭档?”
“我的意思是,你瞧,如果是丘奇干的,这字条是哪儿来的?他已经死了啊。很明显,这肯定是某个知道丘奇行动和他的藏尸地点的人。如果这样的话,这个人又是谁?丘奇的搭档?丘奇有一个从不为我们所知的杀手搭档吗?”
“还记得西尔赛德杀人案吗?”埃德加问道,“像那个案子的凶手那样,是两个人。一对堂兄弟有相同的杀年轻女人的癖好。”
庞兹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仿佛要逃避一个潜在地威胁他职位的案子。
“会不会是钱德勒,那个律师?”庞兹说,“你瞧,很明显,丘奇的老婆会知道他的埋尸地点。她告诉了钱德勒,然后钱德勒策划了整件事。她仿照‘玩偶制造者’写了一个字条,把它放到警局,确保把你的案子搞糟。”
博斯把他说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也有道理。然后,他发现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他看到这些不合理的地方与所有的设想相抵触。
“但为什么丘奇埋了一些尸体而把另外一些留在外面呢?当时精神科医生曾指出丘奇不埋尸是有原因的。他是个表现狂。案子到了后期,从第七个受害者之后,他开始给我们和报纸递字条。他留着一些尸体让我们发现而把另外一些埋在混凝土里,这不合情理。”
“是啊。”庞兹说。
“我倾向认为是模仿者。”埃德加说。
“可他为什么模仿了别人所有的细节,甚至于那个签名,然后却又把尸体埋起来呢?”博斯问。
博斯并不是真的要问他们。这是一个他自己必须回答的问题。他们站在那儿沉默了很久。大家都开始想也许最大的可能就是真正的“玩偶制造者”还活着。
“不管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写那张字条呢?”庞兹问。他似乎很激动。“他已经脱身了,干吗还要给我们字条?”
“因为他想引起人们的注意,”博斯说,“就像人们关注‘玩偶制造者’和这场官司一样。”
这次他们沉默了更久。
“关键是,”博斯最终开口说,“要证实她的身份,弄清她到底在混凝土里被埋了多长时间。那样我们才能找到答案。”
“我们该怎么办?”埃德加问。
“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办,”庞兹说,“我们不能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不能,除非我们对此事非常有把握。我们要等到尸检报告和确认她的身份。我们需要知道这姑娘死了多久了。还有她失踪时正在做什么。我们得——我得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儿的情况。
“同时,什么也别说出去。如果这事被误解,会对我们非常不利。我看到有些媒体已经来了。我去对付他们。别跟任何人提,明白了吗?”
博斯和埃德加点了点头。庞兹慢慢地穿过瓦砾堆,朝着一群记者和摄影师走过去。他们都在制服警扯的黄色警戒带后面。
博斯和埃德加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离开。
“我希望他知道该说些什么。”埃德加说。
“他确实很自信,不是吗?”博斯回答说。
“哦,是的。”
博斯走回长椅那儿,埃德加跟在后面。
“你打算怎么处理她留在混凝土里的压痕?”
“钻工说那东西不好弄。他们说埋尸体的混凝土比例不均,加了太多的水和细沙,就像烧石膏。我们想试试把它整个儿取出来,但它可能会被本身的重量压碎。”
“然后呢?”
“多诺万正在混合灰泥,打算做一个面部模型。至于她的手,我们只有左手,右手给挖碎了。多诺万打算用橡胶硅树脂试一试。他说那样提取出一个带指纹的模型的机会最大。”
博斯点了点头。他看了一会儿庞兹跟记者们的谈话,发现了一整天来第一件好笑的事。他们在给庞兹录像,但很明显,没有记者告诉庞兹的额头上有块灰。博斯点了一支烟,又把注意力转向埃德加。
“那么,这个地方都是用来出租的储藏室?”他问。
“是的。房主刚刚还在这儿。他说这后面全都是隔开的储藏室,都是单间。‘玩偶制造者’,那个杀手,不管他妈的是谁,都能在这儿租间房子,干任何他想干的事儿。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挖开地板时会弄出响声。但他可以晚上干。房主说这儿的租户一般晚上都不回来。租户都有一把巷口那个大门的钥匙。凶手可以在晚上进来干完所有的事。”
下一个问题很明显,所以还没等博斯问,埃德加就接着回答了。
“房主没法给我们租户的名单,起码不能确定。记录在大火中烧毁了。他的保险公司给大部分提出索赔申请的租户登了记。我们可以找到他们的名字。但他说有几个人在骚乱之后从没提出过申请,他也再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他记不住所有人的名字。但即使那里面有我们要找的家伙,一般来说,他也用的是化名。至少如果是我租了一间房子,在地板上挖了个洞,埋了一具尸体,我是不会用真名的。”
博斯点了点头,看了看表。他得回去了。他意识到自己有些饿了,但也许他来不及吃饭了。他低头看了看挖开的那个洞,注意到新旧两种混凝土的颜色差异。原有的路面几乎是白色的,埋那个女人的混凝土则是深灰色的。他注意到一小片红纸从壕沟底部的一个灰土块上突了出来。他弯下腰从沟里把灰土块捡起来。那灰土块大约有垒球大小。他在旧地面上磕了几下,灰土块在他手里碎开了。那张纸是一个皱皱巴巴的万宝路香烟空盒的一部分。埃德加从套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取证袋,打开让博斯把证物放进去。
“那大概是埋尸体的时候一起埋进去的,”他说,“好眼力。”
博斯直起身,又看了看表。该走了。
“查到她的身份就通知我。”他对埃德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