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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步话里重重地回答。一时枪声大作,是打了半梭子子弹。跟着警笛响了,前面逃窜的车辆依旧未停。
“停车吧。”沈曼佳道。
早已恶从胆边生的武建利仍然在死死踩着油门,他恶狠狠地道:“沈姐,今晚我干的事就够得着打头了,横竖都是一死,说不定闯出去还有生路。”
“跑不了,他追来了。”沈曼佳幽幽地道,绝望反而让她显得冷静。
“你是说斗十方那孙子,早该做了他,您不让,什么算计算计,最终还是把咱们算计进去了。”武建利怒道。
“那你后悔跟我回来吗?”沈曼佳侧头,幽幽地问。
“这天迟早会来,要后悔,也是后悔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武建利眼光瞥到了前方隐隐闪烁的红绿警灯,他突然一踩刹车,车在雪地上斜滑、转圈,侧滑出去几十米才停了下来。停车的刹那,他的手伸向了副驾,嗒的一声开门,然后狠狠地在沈曼佳的脸蛋上亲了下,解开了安全带,把她一把推了下去。沈曼佳被推下去才反应过来,坐在雪地里大喊着:“大武,别做傻事,我们还有机会。”
来不及了,武建利倒着车,打着方向,拐了回来,远远地后面的两辆追车驶近了。他一踩油门,一手把方向,一手伸在窗外,砰砰砰开着枪冲了上去。
这头的警车迅速横亘在路上,跳下车的刑警四散着对着冲上来的车砰砰砰连续开枪。子弹在车身、车顶擦起如烟花般的火光。后车的曾夏猛地闪出了身,一匣子子弹全部往驾驶的位置打。可那辆车依旧未停,引擎吼着、雪泥溅着,直愣愣冲过来。围攻的警力四散避让,那车咣一声巨响,冲到了警车上。两车撞点爆出了一片火光,警车被撞得翻了个个儿,越野车的前引擎几乎萎缩成平的了,浓烟过后,整个车身起火了。
远处,大队的警车排着排慢慢驶近了,亮如白昼的车灯下,焦点却不是那个撞车的现场,而是距它不远的一个女人。她穿着雪白的羽绒服,一直坐在那儿哭泣,像和雪色融为一体,在这个惨烈的现场看上去是如此美丽,那是种让人心悸的邪魅之美。
她被带走了,被两位女警带上了车,锁上了铐子。这辆警车刻意驶离了一段距离,生怕嫌疑人看到现场反应太大。雪地火容易灭,灭火器和雪球交相使用下,火很快熄了。扔了几个雪球帮忙的钱加多看长安的刑警们检视被撞车辆,他远远地躲开了。车撞得变形了,人还在里头,这场景怕是看一眼都得做几天噩梦。
退了几步,眼前满是清理现场的警察,四下找找,终于瞧见斗十方了,他站得比钱加多还远。钱加多深一脚浅一脚走上来,一拍斗十方肩膀道:“好可怕……我我……我回去老老实实当辅警,不不,辅警也不当了,我当小老板去。”
“支持。”斗十方道。
“这他妈也太凶悍了吧?不就几个骗子吗?搞得跟恐怖分子似的。”钱加多叹道。
“如果有足够多的钱,什么人都能变成恐怖分子。”斗十方道。
情绪似乎还有点问题,钱加多顺着他的视线,是娜日丽、向小园看守的警车方向。他有点明白了,放低了声音问着:“你眼光不错啊,那女骗子确实漂亮,要不,上去打个招呼?”
“说什么呢?我对职业的忠诚,在她的世界里就是最大的背叛,她的真爱在那儿。”斗十方指指被撞毁的车辆,即便他识人超过常人,恐怕此时对武建利的悍不畏死也印象深刻。
“他还是这样比较可爱点,活着咱们受不了啊。”钱加多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再说时,娜日丽匆匆奔了过来,拽着斗十方就走。斗十方问干什么,娜日丽示意了下关押沈曼佳的车辆。斗十方尴尬地挣脱:“别价,我见嫌疑人不合适,别又犯错误。”
“她要见你,指挥部也同意,她有重要情报提供,见你是交换条件。”娜日丽道。
斗十方愕了下:“这也行?”
“服从命令,没有条件可讲。”娜日丽拉着脸,不过却不敢把话说得太重。
斗十方无奈地跟到了车前,坐到了副驾上。后座的娜日丽、向小园挟着沈曼佳。哭过的沈曼佳脸花了,妆乱了,可更添了一种楚楚可怜的风情,手上的铐子,身边的警察,似乎都是她的陪衬,衬得让观者心生惋惜。
向小园咳了声,提醒了斗十方的失态。坐在副驾上的斗十方想开口,却噎住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沈曼佳开口了,却依然是那种不服气的口吻。
斗十方征询地看了向小园一眼,向小园点点头,就听斗十方缓缓道:“车手窝点被你们抄了,我在那个时候回去了。那种情况下回去,肯定会被怀疑,事实也正是如此。杜其安也怀疑我,为了安全直接把我踢出了长安的圈子,扔给了你。到你这儿,我可能就是双重被怀疑了。”
“然后呢?”沈曼佳问。
“其实回去的不仅是我,还有一部被摔碎屏的手机。”斗十方道。
沈曼佳一听,恍然大悟间痛悔不已,直骂着:“杨菊苹这个蠢货,着道了。”
“对,那部手机被嵌入了一个小程序,具体我不知道是什么。她读数据时会被追踪,可能瞒不过逆风那样的大师,但瞒她应该没问题。即便瞒不过,大不了我成了弃子,反正我在团伙里位置很低,也没有什么价值很大的情报……但那次她没小心着道了,我们这边网安里也有堪比黑客的高手,所以明日商城那个系统和网络,也就不是秘密了。”斗十方道。
“好像不对。杨菊苹是郑远东培养出来的心腹,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收买了杨菊苹?”沈曼佳思维清晰地又挑出了毛病。
“你犯了一个错误,不该通过她去查我的出身。单凭网络查不到我的出身,而你却查到了我在中州因为一部破手机抢了傻雕和包神星几回。这个事没几个人知道,傻雕和包神星你肯定看不上,黄飞肯定和你不是一路,那得到这个消息并传给你的人,只能是杨菊苹了。”斗十方道,他看沈曼佳还疑惑着,解释道,“她和包神星有过一腿,恰巧被我知道了……她最后使用电脑的地方,网安捕捉到是在皇城府公司,你们的踪迹掩饰得很好,但找她就容易多了,或者可以说,找到她,也就可能找到你了。”
这个疏漏听得沈曼佳脑袋直磕后座。斗十方又轻声道:“你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我一直不确定是不是能骗过你,其实……”
“最后的信息,其实是扰乱我的心神,让我无暇梳理细节,然后你们通过这个疏漏得到最大的收益?”沈曼佳道,现在全梳清了,她话里带着几分愤意,又道,“你才是这个局里最可恶的骗子,骗了所有的人,把所有的人都埋坑里了。”
“理论上这是给我的赞誉,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斗十方道。
看着他的沈曼佳冷不丁地呸一声啐到了他的脸上。这个发泄气得娜日丽斥道:“老实点,别给你脸不要脸。”
“命都没了,要脸干什么?”沈曼佳恶毒地道。
“不,你还是惜命,今天让我佩服的只有一个人,你不算。虽然他坏得很彻底,可仍然让我佩服,不要脸很多人能做到,可不要命,并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看得出他是为了你,可我看不出你很在乎他。”斗十方道,轻轻开了车门,下车了。
车里安静了几秒钟,沈曼佳像被斗十方的话打蔫了,她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我可能真的错过了,真该和大武一起远走高飞……唉……”
“你罪不至死,还有机会,丰仪银杏基地有一个逃走的,究竟是谁?”向小园问。
沈曼佳银牙错咬咯咯直响,表情绝望而凄厉,她恶狠狠给出了这个已经为时晚矣的信息:“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不过我很确定,他……就是逆风。”
围绕着两个案发地,更大范围的搜捕开始了。寒冷、雪夜、交通阻塞,处处都是障碍,一直持续到天亮都没有发现那个惊鸿一现,又杳无踪影的嫌疑人……
由终而始,前路漫漫
丰仪银杏基地一案并没有引起更大的轰动,案发次日在长安却发生了轰动的事。
该市有数家银行遇到经警上门办案,现场带走的银行工作人员有十数名,全市银行业像来了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跟着是银监部门正式下文处理了一批涉案的银行工作人员。第二场轰动是在政务大厅,车管、交通、税务等数个窗口,包括数名警务人员被高调带走,随即爆出了信息泄密的事,包括银行、车管以及数名被查的警务人员,其中已经有人靠出售公民信息发家致富了,据说最多的都赚上百万了。
在专案组内部,更大的变故是案发当日,部督警务队伍就飞抵了长安。银杏基地起获的十枚硬盘,存储着海量的信息,来自全国各地,这次起获相当于端了黑产的一个窝点。在了解情况后,该案涉案主要嫌疑人沈曼佳、杨菊苹被异地关押,黑产案另案处理。
经过两方协商后,中州这个小组的使命也就暂时结束了,案发后第四天参案人员做完汇报后,撤出了专案组,准备归程。
这日早早起床的娜日丽收拾好行装,拉开门时恰好看到了钱加多出来,这货有点兴奋,催着道:“快点快点,回家不着急,脑袋有问题……开门开门,起床了。”
大邹在房间里嚷了句:“还早着呢。”斗十方根本没回音,钱加多敲着门回头问娜日丽:“咦,领导呢?”
“一大早去专案组了,告别一下嘛。”娜日丽道。
“咱们迎新娘,人家进洞房,这雷锋当的,别告别,永别吧……咦,十方是不是也去了?”钱加多擂门没人答应,又问着。却不料话音刚落,门蓦地开了,斗十方穿戴整齐笑着道:“我去干什么?我急着回家呢。”
“哦……看,正常了。”钱加多看斗十方,如是判断之后,又故意问道,“你就没那个飞黄腾达的命啊,到末了,还跑了一个,跑的他娘的还是最牛逼的一个,啥都不说了,庆功会也不开了。”
“开什么开呀,逆风是排第四的黑客,部里都惊动了,哪顾得上庆功会……真不敢想象啊,无人机当飞行炸弹用,车也能改成遥控无人驾驶,这手法,也就电影上能看到,我当刑警这么久可是头回见。”娜日丽道。了解了当夜发生的事,都有点庆幸晚去了一点点,雷全让沈曼佳的人扛了,四个重伤,现在还躺着呢,最重的双眼都失明了。
“你们说什么呢?”另一间房门开了,程一丁探出脑袋来,看着娜日丽问着,“不是九点吗?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多多你平时那么懒,今天咋勤快啦?”
“这不激动得睡不着吗,赶紧洗漱……来来,娜姐,咱商量下,落地了去哪家吃,这段时间都没吃好,我都掉膘了,十方,你起这么早干吗呢?”
“我跟我爸通电话呢。”
“你爸说话又不利索,有啥扯的?”
“你爸才说话不利索,滚。”
“别呀,跟你商量个事,我妈又叫我相亲呢,赶紧再给我找个人骗骗我妈去。”
钱加多不容分说,挤进了斗十方的房间。平时可能觉得这种又没劲且心烦的事,今天娜日丽听得饶有兴味,悄悄地把耳朵贴上去听钱加多和斗十方商量个啥,敢情是想让斗十方在他的女同学里找个扮女朋友去糊弄家长。斗十方的道德底线也没提高,正讨价还价着到哪儿吃两顿当报酬,听着听着娜日丽笑出声来了,冷不丁门一开,两个人就站在门口呢。钱加多惊愕道:“居然偷听我们谈事?”
“啊,偷听了,怎么着?”娜日丽剽悍道。
钱加多一摆手说着:“听就听吧,跟你搭档这么长时间,也没啥秘密了。”
“多多,这事你求我呀,他讹两顿,我一顿就打发了。”娜日丽提醒着。斗十方急着道:“还有这样抢生意的?”
“一边去。”钱加多眼里一喜,兴奋道,“对呀,来来来,娜姐,你给咱找一个,反正就是糊弄糊弄我妈,她那股劲过去就不催我了。”
“那假戏可别真唱啊。”娜日丽警示道。
“当然不,单身多好呢!过几天一说谈吹啦,唉,就糊弄过去了。”钱加多道。
“这样。”娜日丽瞅瞅钱加多,发现新大陆一样教唆着,“要不我直接扮一下,中介和演员报酬都算我的,打八折。”
“你……你不行,你不开口像个爷们儿,一开口比爷们儿还凶,我妈说话也咋咋呼呼的,你俩照面非打起来不可,不行不行。”钱加多否决了。娜日丽听得脸红了,直揪着钱加多耳朵斥着:“说谁呢,谁像个爷们儿?姐这么国色天香的,让你说得还不像女人了。”
“呀呀呀,放开……疼疼……”钱加多夸张道。被娜日丽揪着转了个圈放开后,他正要发飙,恰好看到向小园从走廊拐角进来了。娜日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向小园笑道:“你不能老欺负多多啊。”
“这货就欠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娜日丽道,侧头看钱加多。钱加多瞧着领导,眼睛又直了,她故意问着:“哎,多多,要不让领导帮你这个忙?”
“不不不,不用不用……太漂亮的也不行,我以前花钱雇过,一眼就让我妈识破了。”钱加多道,羞赧似的逃了。
向小园好奇地问了这个小插曲,听得原委之后也是忍俊不禁。她拍着手叫大家集合,安排了最后一件事,全组要去专案组参加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当然,着重强调了一句:斗十方例外,只能在这儿等。不让斗十方出席,其他人也鼓噪着不去。向小园又多解释了句:这是命令,保密起见。
这个职业就怕听到命令,服从是不附加条件的,几人结伴离开。斗十方回房间时,被向小园叫住了,她观察了他几眼,奇也怪哉地问了句:“你似乎还在那个旋涡里没出来,有点情绪?”
“有点。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往下办?”斗十方道。
“银杏基地里又是飞行炸弹,又是遥控汽车的,还有制式武器,起获的数据80个T,涉及医卫、交通、银行、车管等几个民生领域,逃走的那位到现在为止还在恢复画像……这明显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办案能力。”向小园道。
“我知道,我们确实不具备这个专业素质,黑产另案可以理解,可这‘7·15专案’总该让我们参与吧?杜其安、黄飞也是我们案卷里的嫌疑人啊!”斗十方牢骚了句。
“两地协调,先尽量办这个……我们离开这么久了,总不能一直跨着区吧?哦,对了,国办几位要来找你了解点情况,不要耍小性子啊。”向小园提醒道。斗十方没有表示,推门进去了。
两个人分开未久就响起了敲门声,让斗十方意外的是,领头的居然是曾夏,还有一男一女不认识,年纪都不大,两个人都是一脸肃穆,没有更多表情,落座之后,直接递给了斗十方一张电脑恢复的画像。斗十方看了一眼,摇头表示不认识。
这肯定是期待他在化装侦查期间见过这个人,那位男警好奇道:“我们还没问,你就摇头?”
“再问我也不认识啊?”斗十方道。
“这是漏网的嫌疑人,你肯定不认识。我们的问题是,本案涉案嫌疑人你都接触过,你觉得谁最有可能认识他?”那位女警开口道,说话的时候还打着手势,补充了一句,“对了,他就是根据沈曼佳、杨菊苹的描述恢复的肖像,极有可能是逆风。”
“杜其安怎么样了?”斗十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曾夏了。曾夏回答了句:“尘肺病已经三级,看守所都得给他开单间了,看这情况活不了几天了,八成得保外。”
“涉案资金丢了多少?”斗十方又问。
“你怎么知道涉案资金丢了?”那位男警警惕地问了句。
斗十方笑笑道:“肯定要丢,否则杜其安这么辛苦,到最后身无分文,就说不通了。正常人都知道留下积蓄,干坏事的,又做这么大,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点后路?”
“你的意思是,他们后面还有人?”女警问,眼里满是疑惑。
“肯定有,不过,和我无关了。”斗十方道。
态度十分不好,那两位警官面色稍有不悦,曾夏赶紧解释着:“十方,这是部里来的同志,要追踪黑产案,我们要全力配合扫清这块毒瘤。”
“我已经配合了。”斗十方道。
“你这叫配合?”女警气得反问了句。
“对,这就是配合,我告诉过你了。”斗十方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杜其安?!”男警纳闷地问。那个老江湖骗子,似乎和这种玩网络的骗子,并不是一路。
“对,不一定认识,但线索只能从他这儿找。我所知的货到付款案,牛金、郑远东并未参与,他是通过什么和逆风联线的?那个案子的非法数据来源是逆风。第二点,赃款的去向,到目前为止没有查到杜其安的任何财产或者藏匿资金,这么多年的积累在哪儿?是个地方,还是个人?第三点,郑远东所说的徐则臣即便不是逆风,也肯定涉案,银杏又经营那么大场面,我觉得……”斗十方犹豫着,未敢下这个定论。
那位女警倒急了,催着问着:“你觉得什么?”
“可能是几个人,或者是一个团队……虚拟世界再千变万化,也是现实世界的投影,完全可以用分析案情的方式分析这些黑客的心态,黑客最高明的手法叫什么社会工程学,无非也是一种欺诈技巧而已……所谓逆风,我觉得就像我们追踪的‘金瘸子’一样,有多个冒名或者他刻意制造的假象,都叫这个名字。狡兔三窟、分身无数,是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惯用的手法嘛。”斗十方道。
不知道是被说服了,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可问的了,那位男警思忖片刻道:“好的,谢谢你的提醒,我们试着从杜其安这儿找找线索,希望……有机会合作。”
他客气地伸出了手,既是礼貌,又是道别。和那位女警握手的时候,那位女警意外地道:“零号同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一句忠告。”
“当然不介意。”斗十方怔了,初次见面他倒很好奇对方有什么忠告。
“我看过你的档案和你所写的情况汇报,所有卧底归来的同志,可能都要有一段心理适应的过程,就像演员入戏深了有时候分不清戏里和现实一样,容易混淆,也容易出现认知偏差……就像你,现在可能对那个犯罪团伙的兄弟念念难忘,反而和自己人有点生分了。我的忠告是,尽快忘掉他们,在你的职业生涯里将会遇到无数形形色色的坏人,哪怕有人性、有感情,甚至有可取之处的坏人,毕竟都是坏人,我们双脚站的位置不能有偏差,一个位置是公平,另一个是——公正。”那女警朗声道。
斗十方颓废的神态被刺激了一下,他缩回了手,立正,向这两位郑重敬礼,诚恳道了句:“谢谢!我可以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巫茜……女巫的巫,草字头的茜。”那位女警很大方地道,“朋友都叫我女巫,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感觉得到您的善意,我也给您一句忠告。”斗十方道,很客气地用上了“您”字。
“洗耳恭听。”巫茜笑道,不严肃的时候,很亲和。
斗十方正色说着:“坏人也是人,如果你单纯选择憎恶、无视或者遗忘他们,你永远没有机会去理解和了解他们,比如杜其安,可能会是个零口供的结果。比如逆风,你无法理解和了解他,又如何找到他?”
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那位男警撇了撇嘴,移步走了。巫茜怔了下,笑了笑,移到门口才回头给斗十方做了个使劲睁眼挑眉的动作告诉他:“我记住了,不过需要事实检验,而且……结果我会告诉你。”
说完闭门离开了。这就结束了,黯然坐下来的斗十方总觉得心里有点不甘,似乎这种不甘并不是没有办完案子,可除了没有办完案子,他却又说不清自己还有什么不甘的。
或许,真的像巫茜所说的,自己混淆了?出现认知偏差了?对团伙的兄弟念念不忘,反过来反而对自己的同志生分了?
他躺在床上,一幕一幕回忆着,傻雕、包神星、费才立、黄飞、武建利,等等,在脑海里的影像放到沈曼佳时,自动宕机了,思维一直停留在这个人身上,再也思忖不下去了……
整9时,欢送会开罢,中州的两辆警车是在长安经侦总队的夹道欢送中走的,总队长凌宏业一路直送到高速路口。在这儿停留的时候,另车载来的斗十方作为本小组保密成员才悄然登车,踏上归程。
归程尚未抵达,长安警方侦破特大网络诈骗案的新闻已经攀上头条,这次以低收入阶层、打工群体,甚至学生,包括小学生也不放过的“虚拟传销”模式,又一次刷新了人们对骗子底线的认知。新闻发言人哪怕再含糊其词,上亿的未完全统计案值、十几个省市的蔓延范围,都足够让人咋舌不已了。
不过在亲历者眼中可就没看头了,钱加多拿着手机瞄了半天,失落地道:“对我们,只字未提;我们小组,只字未提;还有我们的功勋零号,也是只字未提……十方啊,给你零号这个代号别有用意啊,意思就是干多少都等于零。”
俞骏听得抬手“啪”地就是一巴掌,钱加多捂着脑袋回头看大伙都在笑,他不服气地道:“咋,我说得不对啊?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撤出专案你们心里都不舒服。包括你俞主任。”
这直言无忌倒把俞骏将住了,他笑了笑看看大家,好奇地问了句:“看来历练得都有长进啊,连多多都会看人了。”
“是啊,俞主任,这案子办得我们心有不甘啊。”娜日丽道了句。
可能没人像钱加多一样心里藏不住话,嘴上不说而已,这么大的案子花落别家搁谁都有点遗憾。向小园叹了口气接茬说道:“部督命令,厅里也得服从啊,不过,再追下去我们办案能力也跟不上了啊,这案子办得就相当吃力了。”
“有没有这种可能啊,现在都在追逆风嘛,回头我们把逆风追到,哇……又放卫星啦。”钱加多两眼放光。这想法听得在座的瞠目结舌,敢情这货也成长了,想象力突破天际了。
愕了半天才有人哧哧地笑,钱加多悻悻然地被一阵嗤笑给湮没了。谈笑间向小园下意识地偷瞄车后座,她悄悄地扯了扯俞骏,示意了一下斗十方的方向。斗十方一路话不多说,总是那么思虑重重的样子。俞骏不忍地开口了:“十方啊,别这么颓废啊,你的格局不应该这么小啊。”
“颓废?”斗十方愣了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向小园,向小园刻意躲闪着他的眼光,这个躲闪让斗十方笑意更甚了,他悠悠说着:“我可是头回找到了反骗的乐趣,怎么可能颓废?”
“乐趣?什么乐趣?”大邹愣了。
“嗯,洞悉人心的乐趣你无法想象有多大。”斗十方笑道,眼睛盯上了俞骏。俞骏饶是绞尽脑汁也听蒙了,他脱口问着:“你看我……像乐趣?”
“是啊,您和您家属……”斗十方慢条斯理道。俞骏一吧唧嘴,失望及释然的表情微微一露,斗十方道:“我看到答案了……离了,已经办证了对吧?”
“作为反诈骗中心主任,这招我也会,我的表情告诉你了。”俞骏无所谓地道。
众人哧哧笑着,斗十方接着道:“我不光洞悉到这些,还看到您……恐怕一时半会儿得与我们单身一族为伍了。”
娜日丽笑得捂上了嘴,敢这样没上没下开玩笑的也就后进来的这两位,钱加多属于没心眼,而这一位属于浑身长心眼的,那开口噎死人的本事比俞主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向小园也忍俊不禁了。俞骏尴尬片刻愤然指着斗十方道:“你小子故意让我难堪是吧?老拿这个旧梗说事?”
“不,新梗倒是有,但说出来您会更难堪。”斗十方笑道。
“有吗?”俞骏瞪着眼道。
“您没说的,或者准备说的,不就是了?”斗十方微微一笑,眼光所向,却是向小园的方向。俞骏一指向小园说道:“你露馅了,责任你负。”
“不要推卸责任好不好,我是副手。”向小园道。
众人一头雾水,看看两位领导,又看看斗十方,大邹愕然说着:“什么意思?打哑谜呢?”
“怎么回事啊?”娜日丽愣了。钱加多瞅瞅俞骏和向小园,突然灵机一动要张口,向小园赶紧警示着:“闭嘴。”
斗十方笑道:“再没人吭声,多多要猜测俞主任您的终身大事了啊。”
“哟,你咋知道啊?不会是俩领导……”钱加多兴奋地支身起来了,不料被俞骏一把拽下,顺手捂上了嘴。就听俞骏道:“好,我来解释一下,这事本来要回到中州由谢副厅布置的,属于保密范畴,看来保不了密了……十方,你是……我们哪儿露馅儿了?多多你闭嘴。”
把钱加多放开,两位领导回看向斗十方,斗十方笑道:“你一贯蔑视上级,牢骚满腹的,这次却一直安慰大家撤出专案要想开点,这么反常谁信啊?还有你……组长,你有喜事时眉是往上翘的,想掩饰那个与生俱来的下意识动作没那么容易……那么喜从何来呢?”
“好吧,我们都有责任。”向小园笑了,跟俞骏说道。
俞骏“啪啪”一拍手,示意众人道:“详细部署还在讨论之中,针对黑产和这些骗枭,我们两地即将以本次大案为契机,组织‘三侦合一’的模式深度打击诈骗犯罪。我们的大致任务是,对‘6·12’涉案人员深挖余罪、细查漏罪。其实多多猜对了,我们的终极目标除了金瘸子,现在又多了一个逆风……同志们,不是我非要瞒,而是领导用人都这种策略,先闲你一段时间,然后一上案子,都嗷嗷叫着拼命往前跑。不过这个策略失效了,骗不了咱们反诈骗中心的。”
此话一出,众人又惊又喜,有瞪眼惊诧的、有努着嘴吸凉气的、有兴奋得吧唧嘴搓手的,看得俞骏得意说着:“向组你看,我就跟谢副厅说过,这策略是不对的,咱们当警察的都是贱骨头,忙起来牢骚一堆可谁都扛得住,但一闲,绝对受不了,两场实战下来都已经信心爆棚了。以前我觉得抓金瘸子是天方夜谭,现在啊,呵呵,我都跃跃欲试了。”
“你现在的乐观和之前的悲观,都同样盲目,我现在只相信……”向小园慢慢回头,直视着斗十方,不经意间,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斗十方。斗十方摇摇头道:“你信错了,这事谁也没把握。”
“我并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运气不能老让骗子得逞,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站在公道和正义这一边,或者说,站在我们这一边。”向小园道,微笑而热切地看着斗十方。
半晌,斗十方看着美靥如玉,怔了。俞骏笑催着:“激励你呢,给点反应啊?”
“我不一直和向组长站在一起吗?”斗十方道。
俞骏一拍手道:“我算是也洞悉到你的内心了,女骗子和女警花,都能让你的心神失守。”
众人被逗得喷笑了,向小园给憋得两腮飞红,正要斥责几句,没个正形的俞骏赶紧拱手道歉表示失言了。向小园几次看斗十方的反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诚心的,还是成心的,可惜那个人在她眼中越来越高深莫测,他微笑且一点也不羞赧的表情里,捕捉不到任何端倪。
一路满载笑声归心似箭,归队的当天进入了正常工作。长安诈骗大案新闻的影响力极其有限,普通群众以及网络上的吃瓜群众更津津乐道的是那些娱乐八卦、明星逸事以及桃色花边,只有这些警察依旧在紧张地忙碌着,嫌疑人尚有在逃的,案情尚须补充侦查,涉案的资金尚未完全追回。这些都亟待解决。
案子,有结案,但没有结束。反诈骗,依然在路上……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