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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纠缠,还是威胁起作用了,逼得包神星期期艾艾地承认了,就是招聘那天住在快捷酒店里,晚上没事喝了几杯,喝完顺便就把事给办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斗十方听得不过瘾似的。王雕强调着:“细节,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啊,我就不信这能跟大保健一样,脱了就开干。”
两个人拽着包神星不撒手的工夫,冷不丁听到了一声呵斥:“嗨,干什么呢?又欺负小包。”
张光达和沈曼佳出来,两个人赶紧放开了包神星,王雕坐到了驾驶位置,包神星上了副驾。斗十方开车门迎着两位,笑着做了个鬼脸把这事搪塞过去了。羽绒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沈曼佳只是笑了笑,坐到了车上。那位恭送的经理模样的点头哈腰地把这一行人送走了。
“基本就这样,沈总啊,您还满意不?”张光达客气地问。
“不是满意,是震惊啊,我之前见过的盘子,都是供料很准确,知道姓名、职业、住址、账户余额才对症下药,真想象不到还能这么玩啊,杜先生是个天才啊。”沈曼佳赞道。
张光达笑着附和着:“可不让您说着了,我们之前玩传销那套啊,最早是几千块,后来消耗太大扛不住,涨到四万八,就那1040工程。老杜找到我时啊,我一听这几块几毛的生意,就觉得是扯淡,嗨,他就跟我杠上了,要带我去看个盘,合适我干,不合适,只当陪玩。这一看啊,把我给带上道了。”
“我好像听说过,货到付款?”沈曼佳问。
“嗯,要不是被雷子砸了盘,现在都不会是这个样子,本来金叶就是树个标杆,金叶做起来,那头是几个小厂联合给咱们供货,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信了,那小商户要是蜂拥进来,可比会员散户要值钱得多……这不被雷子半路砸盘了,不得已,这头的只能另起炉灶。”张光达道。
“所以说是天才啊,破了局还能再组起来,特别是这个设计思路,几乎是现代网商电商的经营思路啊,积少成多,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把生意做大了……我实在不敢想象,这才几天啊,已经突破二十万用户了。”沈曼佳赞道。
张光达也性起了,笑道:“这个啊,是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在作怪。您是有钱人,理解不到没钱人那种贪小便宜的心态,他就为省几块甚至几毛钱,能在手机上戳一天;没看超市只要萝卜白菜便宜上几毛钱,哎哟,那些个老头老太太能排一天队,买上一麻袋往家里扛……只要他们一算能讨到便宜,其实都不用咱们费劲,那人是噌噌地往里进,就跟一些网购平台一样。”
几人笑着,沈曼佳回头看了斗十方一眼,随口问着:“十方啊,杜先生这个思维,属于传统,还是现代啊?”
“贪小便宜,不分传统和现代,任何时候都适用。”斗十方道。
“对,但能从这里找到机会,而且能做这么大,唯杜先生一人而已。”沈曼佳赞道。
“那是,不服不行啊。”张光达附和道,他拿着饮料,殷勤地递给沈曼佳问,“那沈总啊,您是国际玩家,这回头有生意啊,千万别忘了我。咱别的本事没有,就说你买人头,那真没什么问题,您要多少,我给您招多少……而且甭担心有什么事,一听出国,就乌泱乌泱都来了。”
“好,没问题。”沈曼佳接着饮料,淡淡应了声,答应得有点轻描淡写,不像那么正式,而是提醒着张光达,“这走完了别难为这几位兄弟了,我们呢,找个地方吃饭,商量下接下来的细节。”
“好嘞。”张光达应着,叫着包神星把前置箱里各人的东西拿走,回头查着手机,找了家饭店,开着导航循着路线过来了……
嘀……嘀……长音告警,坐在车里的关跃龙翻查着手机,一看拍下的画面,往后座曾夏眼前一晃道:“看,就是他们。”
司机程一丁也看了一眼,看到驾车的王雕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我的个天哪,终于追上了。”
“通知娜日丽和那一位跟上来,他们和王雕照过面,不要露面。”曾夏在后座出声道,连声音都听得出疲惫来。
那两位是在交通监控中心,一个在监控上看,一个在路上追,此时终于有结果了,而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周,再追不着,别说家里,这几位追踪的人都快疯了。
在金川一直找不到人,一帧一帧地查交通监控只查到了大致的去向。曾夏带着这一组花了几天工夫才摸清张光达换了个名注册的公司,守了几天不见人,这才查出入记录,查到了经常出入这里的一辆车。继续查车,没承想那车居然出现在粤港一带。等他们追过去查,那车已经离境了,于是他们追着一座一座城市走,一直跟不上这些人的速度。直到家里醒悟,这似乎是一次巡视,干脆根据大数据在明日商城的用户分布集中的城市找。哟,这个思路终于对了,终于找到了。
不过已经两周过去了,家里现在已经开始准备拉网抓捕方案了,这儿即便有消息,恐怕也未必会比大数据的更准确和翔实。
“曾队,能问句不该问的话吗?”程一丁开口了。
曾夏在后头挪挪浑身酸疼的身子道:“你是想问,家里的指示?”
“对,这家伙前半场表现惊艳,后半场全成惊吓了,我估摸着家里差不多该判断他跟沈曼佳私奔了,不会是要把他带回去吧?”程一丁问。
“如果是呢?”曾夏问。
“那这个恶人让我来当,多少给他留点面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还没查清吗?”程一丁道。
曾夏在后面道:“多虑了,真相出来之前,家里不会放弃任何一位自己的同志,怀疑是正常的,我们都不要添乱,我可以告诉你,家里的指示是,有危险援救,有过错挽救,都是不惜一切代价。”
“那我就放心了……看,是不是前面那辆车?”程一丁问。
此时关跃龙也收到信息了,直道:“咦?追踪的手机有信号了,是零号在滨海使用过的手机号。”
“看来这些团伙的保密措施不比我们差啊,但愿是我们错了啊,否则我们对自己人得先提防。”曾夏道。
这句话听得车上人都暗暗叹息了声,再无赘言。
追踪和定位同步跟上了,失踪两周之久的零号,在一处名为客来悦的不知名饭店前,重新出现了……
“十方啊,我忘了件事……”
沈曼佳在进饭店前突然停下了,要过了车钥匙,把斗十方拉过一边耳语几句,斗十方快步又跑回车上,开着车莫名其妙走了。
那几位大眼瞪小眼,沈曼佳嫣然一笑道:“女人每个月总要有那么几天不舒服,得买点备用的东西啊,你们会好奇是什么东西吗?”
这个自然不会好奇,三人笑了笑,相伴进了饭店。
绝好的接触机会,程一丁立即加速,超车,然后摁喇叭示意。斗十方开的商务车在拐弯处靠边,曾夏快步跑过来,一拉门进去了,追踪的车辆成了断后的车辆,两车一前一后沿街前行着。
“这是干什么?”曾夏纳闷问。
“给沈曼佳买点女人用品,卫生巾、内衣内裤之类的。这娘儿们毛病多。”斗十方道。
曾夏一阵牙疼,道了句:“这关系够近的了啊。长话短说,为什么两周失联?”
“张光达带着我们把大盘的点都走了一遍,两周跑了好几千公里,手机没收了,出入都不落单,晚上睡觉都和沈曼佳在一个房间,不可能有机会,我也急啊。”斗十方道。
“你……和她睡一个房间?”曾夏吓了一跳。
“别误会,套间。武建利离开后,我一直是保镖兼司机角色。”斗十方道。
“你该汇报了。”曾夏道。
“我都觉得不用汇报了,这辆车停留的地方反查一下,基本都是盘点,有IT公司、有网络广告公司,有的根本没公司,所有核心人员都来自张光达早年的传销团队,这帮人拉队伍的本事很厉害,听口风,应该已经超过二十万人了。”斗十方道。
“这个情况家里已经掌握,你失联期间,洗钱一直未停,被监控的账户已经有几百个了,武建利现在已经离开长安,在中州一带组织车手继续作案。”曾夏道。
“不对劲啊。”斗十方突然道。
“什么不对劲?”曾夏问。
“我觉得来得太容易了,杜风头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啊,他应该清楚沈曼佳树大招风的危险性更高,让张光达陪她巡视盘点一圈,这岂不是把所有窝点都置于危险之中了?除非……除非是想踢掉几个分钱的,砸盘的时候别说沈曼佳,连张光达一起砸喽。”斗十方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的追踪并未找到杜其安的藏身地,这个情况家里考虑过了,几个团伙极有可能也在相互博弈,出现大鱼吃小鱼的情况并不意外,很可能武建利这一帮也会被扔出来当替罪羊。”曾夏道。
“那只能走着看了,还有一个情况是,这几个团伙能够联合作案,起关键联系作用的是一个‘逆风’的名字,我搞不清是个团伙,还是个人,但这个逆风应该是首恶,中州货到付款诈骗、洗钱、提供网络技术支持,都与这个逆风有关,张光达和沈曼佳都不知道这个逆风是谁。”斗十方道。
“仍然是一个不确定的消息。”曾夏有点失望道。
斗十方瞟了眼,为难道:“大数据也查不到吗?这个APP的中枢在哪儿,哪儿就是终极标靶。”
“呵呵,主站服务器在国外。很棘手,线上只要一封肯定打草惊蛇,但在线下,我们找到蛇的可能性又微乎其微。”曾夏道。对付骗子,特别是以网络为凶器的骗子,想人赃俱获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那只能同时端这些窝点了,沈曼佳的秘密全部在她的随身电脑里,但密码在她的脑子里,这个人有个特长,记忆力很惊人,手机上用的是二十几位的密码,几乎每天习惯性地换;电脑更不用说了,她的手击键速度我都形容不出来,反正很快……那么多账目都不用想,每次操作像玩游戏一样,那得多好的记忆力啊。”斗十方回忆道,语气里甚至有点羡慕。他敢断定,经侦上的高手拉出来,无非也就这水平。
“这个你不用考虑,只要她不是扛着现钞出境,赃款跑不了……”曾夏不时看着斗十方,他说这些的时候,曾夏感觉他口气似乎怪怪的,似乎斗十方对这个嫌疑人褒大于贬。这对于心思敏锐的老刑警,可能就得看作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了,他突然冷不防地问:“在滨海,你们最后走的那一晚上,你们住在一起,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啊,她喝醉了,我喝多了,我估计她想灌醉我呢。”斗十方道。
“然后呢?”
“后来就回到她的住处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安排的这些临时住处,好像到每个地方都是长居一样,不排除暗处可能还有其他同伙接应。”
“不要答非所问,你们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睡觉啊,还能发生什么?啊……你们不会是以为……”
“不要分你们、我们,我在问你问题,你睡在哪儿?”
“沙发上啊……她睡在大卧室,中间起来吐了两回……你们,不会搜查她的住所了吧?”
“你说呢?”
车嘎的一声刹住了,斗十方把着方向盘思忖了片刻,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不过明显思路放飞了,半晌反应过来,却是很愤怒的口吻道:“骗子最擅长的就是留后手,她要是留一个后手,那他妈我就惨了……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可真发现什么,怎么可能反其道跟我走得更近呢?”
他纠结了。曾夏道:“你一失联,知道家里多担心吗?我们一组人这两周什么也没干,就找你了。凌总队长说了,宁愿放弃这个案子,也不能放弃这位同志。”
“别扯好听的,是怕我和沈曼佳私奔吧?你老兄也不想想,我就傻出天际,也不至于和一个部里盯上的重点嫌疑人谈情说爱呀?再说了,我这鸟样我自己都不满意,她那身份能看上我?这不扯淡吗……哎,不对,这娘儿们有事没事在人前老故意撩我一下,都以为看上我了,这是哄着我卖命呢,还是骗着我送死呢?傻雕他们这么想情有可原吧,不能你们也这么想啊?”斗十方怒斥着。
曾夏提醒着:“开车,时间不能耽搁太久。你考虑一下,家里的意思是,这个骗局不能坐观其大,要尽快刹住蔓延势头,所以,现在到考虑你是否撤出的时候了,毕竟她这一路是个洗钱中间环节,主要节点不在她身上。”
“你下命令吧,你说撤,我立马开车消失。你以为我每天胆战心惊过得很舒服啊?家里在听着是吧,我等着。”斗十方把车泊到了超市门前,自顾自下了车,奔进了超市,即便这种情况下,他似乎也没有忘了要给沈曼佳买女性用品。
车里,曾夏看着斗十方急匆匆地进去,他观察四下无人注意,拨着手机回问:“……情况就这样,请示下一步计划。”
手机里回复了一句“稍等”,然后未挂断的手机中传来家里几位的争论,听到邵承华一句很清楚的话是:他在撒谎,送检床单上的皮屑、毛发,其中的一个和他吻合……
听到这儿时,曾夏有点失望地闭上眼,头仰靠着椅背,如果与恶龙搏斗的最后变成恶龙,与骗子较量的最后也成了骗子,那可能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了……
千里之行,又回原点
屏幕上,那辆GL8商务车开始回程了,曾夏要求确认命令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千里之外,决定此车去向的长安经侦总队作战指挥室,凌宏业僵在座位上好一会儿了,听得出零号的情绪不佳,态度很差,提供的信息价值也不大,只有“逆风”这个名字惊得凌总队长眼皮跳了一下,不过旋即失望更大。
搞经侦的现在和网安联系越来越紧密,原因是大部分网络黑手基本都和经济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网安总局曾出过在逃计算机犯罪人员名单,这份名单未公之于众的原因是,几乎所有的在逃人员,肖像都是空白,这就是在行内很有名的“黑客榜”,而所谓的逆风,全榜排名第四。多起诈骗、非法入侵、盗窃信息等案件都和他有关联,这种神龙首尾都不见的人物,恐怕不是一个经侦总队敢于奢望把他绳之以法的。
邵承华看总队长走神了,提醒了句:“总队长,他快到了。”
“你的意见呢?”凌宏业抬头,不置可否地看着这位下属。
邵承华没客气,直接道:“撤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有怀疑,那不如不用,否则我们还得准备几套预防方案。再者,现在的大数据和云计算已经能锁定大部分节点,只要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涉案公司,阻断这个APP的网络连接,完全可以把他们连根拔起。”
这似乎没有说动凌总队长,他还是痴痴看着屏幕。一旁的向小园反对道:“现在贸然撤回,同时惊动沈曼佳和张光达,也就等于惊动了全部的人,这个后果你负责啊?”
“其实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全部滞留这四个人,沈曼佳的随身电脑里,应该存着她的转账记录。”邵承华道,以经侦的思维,只有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时候动手才会收获最大。
向小园又一次摇头:“她进过两次监狱,曾经抓她的警察可能也是你这么想的,不过似乎没有成功。作为一名连接境内外电诈庄家的中介,能混到现在肯定有过人之处,零号刚才说的就是一种,记忆力超群。我们经侦大比武时,有人能够准确记忆一百个以上的账户和密码,我想她也差不了,如果账户和密码在她的脑子里,而不在电脑里呢?”
这是事实,邵承华一拍额头,为难了,喃喃道:“但现在零号的特殊情况,可能对整个行动带来不确定的变数。”
“是啊,对我们是变数,对敌方,也是。”向小园道。
两个人针锋相对,没有任何谦让,远距离拍摄已经能看到饭店时,两个人的眼光看向了凌宏业,等着总队长做最后的决定。
“待命,3号方案,拉开监视距离。”
总队长下令了,听到了曾夏的回应,他关了麦,表情凝重地看向向小园和邵承华,很严肃地说:“不管你们是支持还是反对,我都理解。刚刚我在想,我们所谓的侦查、部署、追踪,所有反诈骗要做的工作,其实也是一种欺骗。相对于诈骗嫌疑人,我们也是‘骗子’,这场较量,比的是谁更高明,我们可能不占优势,可能拙劣一点,可能输了这场较量,但我们不能输掉信任。他是基于对我们的信任才亲身涉险,也是这份信任带着整个专案组走到了今天。我觉得扛着挨打也不愿骗钱的,临走的要求只是想穿上警服安慰下父亲的人,是可以把后背交付的同志,而不可能是在背后开枪的敌人……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选择相信他。”
这是一位老警察的识人眼光,他的眼神依然犀利,却带着某种柔和的光芒,他的表情依然肃穆,却让人觉得是和蔼的样子。
或者这就是警察,总是那么矛盾,不管是心里,还是外表……向小园心里如是想着。她对着凌宏业羞赧笑笑,像致谢,也像致敬……
“服务员,打包。”
张光达招着手,示意着服务员把几个未吃尽的剩菜包起来。这抠相连包神星都看不下去,直龇牙。沈曼佳掩着嘴笑了笑,起身。斗十方早一步拿起了外套。她穿戴着和张光达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开着车回,我和十方去滨海一趟,保持联系,如果见到杜先生,一定转达我的感谢。”
“客气啥呀,都自己人……哎,对了,您要乘航班?”张光达纳闷了句。
航班、高铁……包括所有监控覆盖、可能留下电子记录的出行方式都是本行大忌。沈曼佳笑笑道:“谢谢关心,我的案底在国外,这里不受限制。”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小心没大错……十方,照顾好沈总啊。”张光达又是一番客气,不过这家伙光是嘴上抹蜜,账都是斗十方结的。那俩跟班知道斗十方大方的性子,都趁机多装了几包烟占了点便宜。然后这一行人高高兴兴地驾车走了。
这头一分手,沈曼佳随即招手上了出租车,上车坐定后斗十方尚未发话,就听到她道:“机场。”
司机依言而走,斗十方几次偷瞄,沈曼佳在后座一手玩电脑,一手按手机,很专心致志。等到了机场下了车,她快步前行着,在航站楼里走得飞快,斗十方带着行李快步跟着。不料三转两转,他们又从航站楼的到达口出来了,再上一辆网约车,这次都不用说地方了,那导航提醒着,距目的地14公里,目的地是:火车站。
斗十方已经习惯了不多问,一路无话直趋车站。两个人汇进了人头攒动的候车大厅。斗十方对这种地方可是熟悉得紧,很快给沈曼佳找了个座位坐下,行李又占了个座位,然后起身在车站里来回找着,过了一会儿,端着一杯热水出现在沈曼佳的面前。沈曼佳正专心看着手机,被这个暖心的小动作给触动了似的,美目眨了好一会儿,才笑吟吟地坦然接下,不过嘴上却说了句:“我在国外生活的时间长,喝惯冷饮,反而不太习惯喝热水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生理期,还是多喝点热水。”斗十方把行李小心翼翼放在脚下,笑着道。
“这么会关心人啊,我都快被你感动了。”沈曼佳道。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不过在她脸上浮现的是欣慰的笑意,丝毫不见平素的高傲和贵气。
斗十方变戏法似的手一翻,两盒酸奶,笑道:“可以自由选择。”
“那我听你的,还是喝热水吧。”沈曼佳笑道,呷了口,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斗十方收起酸奶的动作。等斗十方直起身来,她的眼光也未躲闪,就那么喜出望外地看着,看得斗十方莫名其妙,紧张地审视一下自己,愕然问着:“怎么了,沈姐?”
沈曼佳突然问:“我能相信你吗?”
“不能。”斗十方摇头道。
“原因呢?”沈曼佳并不意外。
“不是您教的吗?只有相信自己,或者相信自己的判断。”斗十方委婉地回答了句。
“那你替我判断一下,我相信你吗?”沈曼佳换了一种说法,像故意给斗十方出难题一样。
“不相信。”斗十方给出一个答案。这让沈曼佳微怔,然后笑了,说:“我以为你会给出一个相反的答案。”
“连一杯热水都惊讶,您是内心孤独的人,除了自己,不可能再容纳下别人。”斗十方道。
这一句似乎触动沈曼佳了。她感慨了声,审视着斗十方道:“我真无法相信,车手里居然有你这样有见识的人。”
“我父亲是个江湖骗子,他一辈子悟出了自己没有登峰造极的原因是,没文化,所以就想倾力把他的下一代打造成文化人。有时候往往是事与愿违的,他越不想下一代重复他的路,他的下一代呀,还就偏偏走上了他的老路。”斗十方带着尴尬的表情叙述着,这种基于真实的谎言在他身上毫无破绽。
沈曼佳轻呷着纸杯里的水,表情像被热意融化一般说着:“我可能不该和你走这么近,再过一段时间,恐怕我的心会被你骗走了。”
“不会的,我爸说,骗子和演员一样,一辈子要扮演很多很多角色,唯一缺的那个角色叫自己。”斗十方笑着安慰道,“我们可能扮演的都不是自己,只是一个角色在特定的情境里有了那么点感动,很快就会忘记的。”
“如果把这个情境给出个限定的话,我希望是永远。”沈曼佳像疲惫似的,轻轻地靠着斗十方的肩膀,看着车站里那些耄耋老人,那些甜蜜恋人,那些忙忙碌碌、熙熙攘攘的人,仿佛羡慕似的,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
“我也希望是,但现实和希望是一对仇家,不共戴天啊……您说的那句话很好,是虚荣、嫉妒,甚至仇恨在支撑着一个底层人的成长,我成长到现在,就没见过希望长什么样。”斗十方努力想化解此时的尴尬,毕竟被这样一位美女靠着,总免不了心猿意马。
只可惜适得其反了,沈曼佳靠得更紧了些,像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她喃喃道:“我可能见到希望了,但它长得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会很可怕,会让你在半夜里梦中惊醒,会让你惶惶不可终日……可等你醒了,却又放不下它。”
“你说的是噩梦吧?”斗十方道。
“对于大多数人,活着还不就是一场噩梦?”沈曼佳道。斗十方觉得她情绪错乱,侧头看时,才发现沈曼佳靠着他,一直就在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眸如水,那肌肤吹弹可破,那白齿红唇微微翕合着,像一个吻戏的前奏。他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发干的喉咙。这时候,沈曼佳却像惊醒一样放开了他,受惊似的坐正了。
一股很负面的情绪袭来,让斗十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就是怅然若失。
“呵呵,偶尔也会有美梦,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他讪笑着,给自己的失态掩饰了一下。
沈曼佳把纸杯子递回给他,他接住的时候,她的手轻轻握着他,那种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斗十方的心忍不住蓦地抖上几下,就听她以更低的声音道:“既然美梦易醒,那我们就回到现实中,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怀疑我对你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