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像是有小孩待过的样子啊。”岩村说。昌夫也有同感。这些社会活动家再烦人,还不至于绑架儿童吧?
“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如果用排除法分析,宇野能躲藏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其他地方我们都已经排查了个遍。假如能采集到他的指纹,就能证明这个推断。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确定宇野宽治从十月六日发生绑架案那天到十九日被逮捕期间的行动轨迹,等积累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再去审问他。”昌夫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内心的焦虑感却在不断增加。在仍无法确定小吉夫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检察院恐怕难以提起公诉。虽然目前对宇野的审讯仍在继续,但似乎还没有获得任何口供。
正在他们搜查房间的时候,屋外又闹起了乱子。闻讯赶来的联合会的活动家们与警察在门里门外吵个不休。
自从一九六〇年《日美新安保条约》签订以后,左翼活动越发活跃。对此,警察只能忍气吞声。
当晚的侦查会议从鉴证科主任的汇报开始。
“今天,鉴证科从两处现场提取到了指纹,一处是位于静冈县热海市大黑旅馆512房间,另一处是位于台东区千束町三丁目的老印刷厂。提取到的指纹合计超过三百枚,比对需要两天,鉴定主管确认需要一天,所以,请至少再给我们三天时间,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另外,关于在老印刷厂的遗留物品,共采集到牙刷、毛巾、枕头、垃圾箱、烟头等。因为要优先核实指纹,所以这些东西暂时只能保存,无法分析鉴定。没收物品中没有涉及印刷机、文件、书籍等物品,所以那位大律师虽然照例又来找茬,但最终只能空手而归。”说着,他微微一笑。实际上,傍晚时分,近田律师的确怒气冲冲地来警署兴师问罪,但看过没收物品清单后,就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本案所获物证极少,而且罪犯似乎很善长在行动中不留下指纹,就连他放在轻型摩托车里的运动鞋,都没能从中提取到指纹。由此我们推断,该罪犯应该是个熟练作案的惯犯。从这一点来看,连我们鉴证科也认为,作为偷盗惯犯的宇野宽治的嫌疑更大了。我的介绍就到这里。”
接着,田中介绍了情况:
“我来说说对在白天的骚动中逮捕的九名联合会成员的审讯情况。这些家伙都是死硬派,拒不交代,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我们向联合会的委员长、二十五岁的西田公彦提出,可以和他们做个交易。绑架案调查组只想知道宇野宽治和喜纳里子是否曾在千束町三丁目的秘密据点藏身,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交代这件事,我们就对藏匿罪犯、用木棍殴打警察等妨碍执行公务的行为一概不追究。结果这家伙反而更顽固了,闭着嘴,什么也不说。现在,那个律师正在和堀江署长谈判,除了几名确有暴力行为的家伙,其他人可能会在今晚释放。所以,提取指纹是绝对有必要的。”
“科代,联合会会不会参与了绑架案?”宫下组长追问。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不过他们完全没有作案动机,绑架小吉夫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目前的看法是,联合会很可能不知道宇野宽治是绑架案的嫌疑犯。”
“那么,索性告诉他们实情,让他们配合调查,怎么样?”
“这也不太可能。联合会一向喜欢跟警察对着干,那些家伙看待警察简直就像是杀父仇人。”田中皱着眉头点了支香烟。这仿佛是一个暗号,引得大家一起抽起烟来,大教室里顿时烟雾弥漫。
“我接着往下说。宇野宽治今天下午五点已被押送到东京地方检察院。检方的刑事部长亲自办理了交接,看来对这件案子相当重视。负责本案的的检察官成本是刚从大阪地方检察院调来的,才三十多岁,据说是年轻有为的‘明日之星’。他们把玉利科长和我叫过去刚刚谈完。成本翻阅过所有的调查资料,直接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宇野宽治真的是凶手吗?他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宇野对测谎仪完全没反应,即使患有轻微的记忆障碍,完全没反应也让人很难相信;二是在小吉夫被绑架的十月六日,下午两点以后,在绑架现场的浅草附近完全没有关于‘带着小孩的年轻男子’的目击证言。在星期天的大白天,而且是在市中心,进行绑架却完全不被别人看到,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也就是说,绑匪很可能有私家车。如果是这样,连驾照都没有的宇野宽治独自作案的说法就有些勉强了。我承认,成本的上述看法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我们没有反驳。他甚至提出了另一种假设,即这个案子是一个外行临时起意的冲动型犯罪,所以赎金只要了区区五十万。他建议我们重新调查本地的不良群体。”
“这也太胡扯了!如果真是不良群体干的,我们早就发现了!”宫下代表所有人提出异议。
“我明白。不过预设结论是破案大忌,因此我们要增设一组,对不良群体展开调查。尽管如此,我们侦查总部的主导看法仍然是:宇野宽治是单独作案;就算有同伙,也只是辅助。这一点没有变。地检方面明天会向法院申请拘留,拘留时间暂定十天,给审讯再争取些时间。如果宇野肯招供,问题就解决了;如果他能交代孩子在什么地方且警方最终找到小吉夫,那就百分百能给他定罪。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们要调整一下审讯的负责人——大场主任,请你上来!”
听到田中点了大场的名,昌夫比大场本人更急切地抬起头。
“来了来了!”坐在后排座位的大场就像是接受一份宴会管家的任务似的,语气轻松地答应着。
“审讯助手嘛……”田中伸长脖子看了看昌夫,“阿落,就是你吧!”
“是!”昌夫浑身发热。终于能跟宇野宽治面对面地较量了!
“还有,刚才第五组的仁井打来电话,说又发生了一件紧急案子,今天不能到会。据他的报告,今天下午,在歌舞伎町的当铺发现了南千住町前钟表商被杀案中的赃物,一块欧米茄手表。因为手表附有鉴定书,可以确定就是赃物。去当铺抵押手表的是夜总会的一位小姐,名叫小森孝子。因为典当时必须提供身份证明,所以暴露了身份。该女子与失踪的喜纳里子曾住在同一间公寓,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也就是说,这块欧米茄手表原本是喜纳里子从与她有情人关系的宇野宽治那里获得的,然后被小森孝子偷走,拿去典当。仁井已经带着小森孝子去新宿警署接受了问询。起初她还一口咬定手表是喜纳里子送给她的,被仁井当场反驳:‘白白送你一块价值十万日元的进口手表?有这等好事?怎么没人送我呢!’小森只得说了实话。原来,她在十五日见喜纳里子没有回宿舍,便偷走了她的行李,在其中发现了这块欧米茄手表。因为担心被对方发现,觉得还是典当了换成钱比较好,就毫无顾忌地拿去当铺变现。由此可见,喜纳里子失踪时没有携带行李,连如此贵重的手表都来不及带上,恐怕不能说她是逃跑吧……”
昌夫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心中一凛,同时觉得这真不愧是仁井的做派。这位独狼刑警昨天在夜总会调查时一眼看出小森孝子有所隐瞒,当时还若无其事,今天却立刻独自跑去一查究竟。
“阿落,关于这件案子,就先采纳你的观点,喜纳里子很可能是被宇野宽治谋杀的。你现在就去新宿警署和仁井碰头,请求新宿方面的支援,尽快寻找喜纳里子。如果连杀二人,宇野宽治肯定逃不过死刑。这个案子越来越重大了。各位,我们得重新打起精神!”
不可思议的是,案情的进一步扩大反而激发了刑警的干劲儿,整个房间里的气氛为之一振。
宇野宽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真是人人都不曾见过的怪物?……每个人心中都涌出了各式各样的念头,像肉眼看不到的电波,在拥挤的空间里翻滚、碰撞着。


第37章
早上,町井美纪子从信箱里取出晨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头版,便吓得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小吉夫绑架案的嫌疑犯已被逮捕
盗窃惯犯二十岁,男童生死不明
她慌忙跑进屋,在柜台上摊开报纸,细看报道的内容。果然是关于宇野宽治的:
“十九日下午,在新宿歌舞伎町某游戏场所,小吉夫绑架案侦查总部以入室盗窃罪嫌疑要求居无定所且犯有一次前科的宇野宽治前往警署自愿协助调查,并在当天将其逮捕。据该侦查总部称,宇野在发生绑架案的十月六日曾与小吉夫有过接触,且嗓音与索取赎金的电话中的声音极为相似,身上还带有来历不明的大笔现金,故将其列为本案嫌疑人。侦查总部还将继续追查绑架案的线索。”
从头版头条报道来看,警方似乎没有断定宇野就是绑匪,而只是以入室盗窃的罪名将他逮捕,打算通过审讯,让他主动供出绑架案的事实。
报道中还详细描述了小吉夫绑架案的前因后果,并再次对警方的种种疏忽提出批评,诸如没有记录所交付赎金的钞票编号、埋伏在交付赎金现场的刑警之间居然没有统一的联络方式等。报道的结尾写道,警视厅正在竭尽全力挽回名誉,但更令人关注的是,警方到底能不能让嫌疑人交代并确认孩子的生死安危?
报纸上没有刊登宇野宽治的照片,倒是有一张门窗紧闭的铃木商店的照片,店外仍贴着“临时停业”的牌子。眼下这种情况,店家肯定没办法开门营业。不难想象,门外每天会聚集多少看热闹的人。
小吉夫的两个姐姐每天还在按时上学吗?想到这里,美纪子不由得一阵担心,坐立不安。只因在珠算课上教过她们,到现在还总觉得她们就像是自己家亲戚的小孩。
思忖了一会儿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美纪子决定做几个饭团给铃木家送去。她不想给对方造成哪怕一丁点儿的负担,所以决定写张字条放在一起,然后把东西直接放在铃木家的后门就离开。
她立即走进厨房,和做饭的大婶一起捏好了饭团。厨房里的人也在纷纷议论着绑架案嫌疑犯的事,有的人还没听到消息。看来那篇报道是《中央新闻》的独家头条,其他报纸和电视台随后也将相继报道。
她做了十个带鲑鱼肉和梅子干的饭团,用竹叶包好,外面又包了两层报纸,放进百货商店的购物纸袋里。推出自行车,她把购物纸袋放进车筐,便沿着清晨刚刚苏醒的东京老街向前骑去。路上,几次与正前往学校的小学生擦肩而过,美纪子的心头忍不住泛起一阵哀伤。大标题中“男童生死不明”几个大字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用了不到十分钟,她就来到了铃木商店,见店门前围着一大堆记者。或许是因为被《中央新闻》的独家报道抢了风头,在场的记者都是一副如饥似渴、双眼冒火的急切模样。见美纪子停下自行车,一名记者忙跑过来问她“是不是被害人的亲戚”,其他人也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您是他们家的亲戚吗?”
“小吉夫的父母现在怎么样?”
“能透露点儿情况吗?”
记者们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是附近菜店送货的!”美纪子撒了个谎,转到后门。
“您好!我是町井。”她敲了敲门,迟疑地喊了一声。
门立刻开了,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从门里探出头。
“您是?”
“我是山谷那边町井旅馆家的女儿,铃木家的女儿以前是我珠算课上的学生。麻烦您把这些饭团交给他们……”说着,她把纸袋递了过去。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头,似乎有所察觉地问:“町井旅馆?该不会是町井明男的姐姐吧?”
“是。您认识我弟弟?”
“我是警察,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姓岩村。你先进屋来吧!”自称岩村的警察催促着。
美纪子跨过门槛,立即闻到一股热乎乎的新鲜卤水的气味。她没打算进屋,而是站在门内三合土的地上看着岩村。
她还没开口,岩村便滔滔不绝地道出了实情:“今天早上,《中央新闻》刊登了报道,所以我一大早就赶过来看看现场。那些记者和看热闹的肯定又闹翻天了……”
他又问:“怎么,町井明男也和铃木家认识吗?”
“啊,不,只是我认识。我弟弟和他们家没关系。”
“不过,还是有点儿奇怪……你弟弟现在还在警察局呢!”
“我知道。这也算是个好机会,请转告大场警官,最好能提出公诉,然后判他坐牢。”美纪子淡然地回答。
岩村一时无言以对,只嘟囔了一句:“是嘛,原来你认识大场警官。”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铃木爸爸正在制作客人们预订的豆腐,反正不能一直闲待着。老板娘在二楼躺着呢,知道你送饭团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就好。小吉夫的姐姐呢?”
“听说她们都临时搬去亲戚家住了,也从那儿去上学。”
听说女孩们还在继续上学,美纪子略微放了心。虽然她明白,女孩们肯定在担心着小弟,即使去上学也不会开心。
“报纸上写的那个宇野宽治就是绑匪?”她问岩村。
“不好说……总之,逮捕他的罪名是私闯民宅。”
“是这样啊。唉,小吉夫能快点儿回来就好了。”
“我们正在竭尽全力地破案。”岩村郑重地说。
警视厅居然会有如此一本正经的刑警,美纪子不由得刮目相看。那些来山谷的刑警,一个个跟黑帮分子没什么两样。
“那就有劳您转交铃木先生。”美纪子点点头,走出了后门。回到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记者们又围了过来。
“孩子的父母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跟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他们恨绑匪吗?”
美纪子没有理会,径自骑上了自行车。
下午,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听到母亲在楼下叫她:“美纪子,你来一下!”
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美纪子赶忙走下楼,却见账房那儿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联合会的志愿者近田律师。她心头立刻涌起不祥的预感。
“美纪子,听说明男被逮捕了,关在浅草警署的看押房里?你为什么瞒着我?”母亲福子含着怒气对她说。
“如果被妈妈知道了,又会去警察局大闹一场吧?所以我没告诉您。反正明男这次的罪名是伪造文书,不是什么大罪,关一阵子就会放出来的。”
“才不是呢!听说是被当作绑架小吉夫的共犯被逮进去的!”
“瞎说,明男和绑架案没关系,大场警官知道的。”
“那又怎样?就算大场先生明白,别的警察不明白,还不是没用?我们朝鲜人,从前就总是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日本人欺负,美纪子你都知道吧!”福子越发地歇斯底里。
“我不知道,妈,你为什么总是要扯到这些呢?”
“唉,太太、美纪子,有我在,不会让警察乱来的。你们在委托书上签个字就好。”近田忙插嘴道,抽出一页文件放在柜台上。
“哎呀,真是的,我们家的事全靠您了。”福子弓着背用圆珠笔签了名,又从账房的抽屉里拿出保险匣,从里面抽出两万日元递给了律师。美纪子见状,差点儿喊出声来。
“先生,那就拜托您了。”
“都交给我吧。另外,美纪子,这位是《中央新闻》的记者松井,他一直在支持我们联合会。”
听近田介绍自己,名叫松井的年轻男子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会对小吉夫的案子跟踪到底的!警察的应对实在太差劲了,不仅放跑了绑匪,还被他拿走了赎金,真是无能得令人绝望啊!我们的报纸一定要坚决、彻底地揭露警察的渎职行为!”
“哦,是嘛……”他的话让美纪子不禁有些警惕。松井的头发乱蓬蓬的,领带也系得歪歪斜斜,怎么看都像是个怪人。
“警察丢了面子,反而趁机肆无忌惮地强行搜查。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公然对山谷的旅馆进行入室搜查就是很好的证明。他们还给一些不良群体随意扣罪名,以轻罪的名义抓人,趁机逼供,简直和战前的特高科没什么两样!这次他们又随意抓捕了一个名叫宇野宽治的青年——他的精神不太正常——威逼他承认绑架的罪行。可他们至今没找到被绑架的孩子,也拿不出物证,所谓破案不过是凭空想象、临时展开的调查。所以我最近开始想到,这案子里该不会另有隐情吧?今天过来是想向美纪子小姐了解一些情况——听说你以前见过宇野宽治,对他的印象如何?”
“印象嘛……”美纪子一时语塞。虽说她的确跟宇野见过面,但仅限于明男带他来家里那次,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她老老实实地告诉了松井,对方马上追问道:“宇野看起来像是智力有问题吗?”美纪子带着点儿疑惑地点点头。
“果然!警察真够狡诈!他们抓了个脑子不大好使的人,逼着他按照有利于警方的说辞胡乱招供,根本不考虑整个案件的合理性,只要招供就万事大吉。这么看来,就算在审讯中对宇野严刑逼供,他们也在所不惜吧!”
松井愤怒地揭露着警方的“阴暗内幕”。这位记者简直和律师近田、劳动者联合会的委员长西田是同一战线的战友,对国家权力机构怀有深深的敌意。
近田又说,多亏松井记者的帮忙,才找到了宇野宽治的母亲,对方已经在律师委托函上签了字。也就是说,近田拿到了为宇野宽治辩护的代理权。
两个人走后,母亲福子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人似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这下子总算能放心了!”
“妈,那两万日元算怎么回事?”美纪子不满地看着母亲说。
“那是给近田先生的律师费嘛!”
“太多了吧?比我的工资还高呢。”
“在这种事情上不能小气,近田先生是要去帮明男的!”福子说着,起身朝里屋走去。
“您等等!明男那个混账家伙,干吗还要给他请律师?让他蹲蹲监狱反而是好事!”
“你这叫什么话?他是你的亲弟弟!”
“妈,就是因为您老惯着他,他才会变成小混混!不辨是非,无条件地溺爱长子,这就是朝鲜人的恶习!”
“美纪子,你怎么敢这么跟长辈说话?”福子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嚷道。
而美纪子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丝毫不怕母亲发火。
“长辈怎么了?长辈的话也有可能是错的,不对就是不对!”
“你给我滚出去!我们家没有你这个孩子!现在就滚出去!”
“啊,是嘛,那就告辞了!我会在汤岛或本乡[82]那边租间公寓自己过,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只是不知道我走了之后,谁来当这家旅馆的会计呢!”
美纪子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却被福子伸手拽住了:“你给我等一等!美纪子,你打算抛弃自己的母亲吗?”
“让我滚出去的不正是您吗?”
“虽然我是这么说了,可我终究是你妈呀!”
“我不明白!”美纪子甩了甩头发,气呼呼地走过走廊。
“美纪子,美纪子,你给我站住!”
美纪子没有理会妈妈,当然也没有“滚出去”。
町井家的吵架就是这种水平,可笑得边她们自己都难为情。
当晚,NHK的七点档新闻头条播报了新的案件。在新宿的歌舞伎町附近,据说在某家旅馆院中的一口旧水井内发现了年轻女子的尸体,身份不详。尸体的脖颈上有勒痕,好像已经死了好几天。警方迅速成立了专案侦查小组。
“都说世上不太平,还真是啊!”福子从饭堂的厨房里探出头。在店里就餐的客人也都放下了筷子,仰脸看着电视屏幕。正在擦桌子的美纪子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干活。此时如果跟母亲聊天,白天那场母女大战就会一笔勾销,好像从未发生过。她可不希望如此。


第38章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三,被捕的第五天。
来到东京以后,宇野宽治早已忘了时间和日期。不管是几月几号星期几,反正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但进了拘留所以后,因为每天早上看守点名的时候总会大声地宣布当天的日期,他便恢复了时间观念。现在是十月下旬,礼文岛上应该进入了霜冻季节,即使在大白天,也要生起炉子取暖了;但在东京,晚上只需盖条毛毯,就能暖暖和和地入睡。可见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昨天,他在那个叫做东京地方检察院的地方被检察官整整盘问了一天。宽治本以为对方会追问绑架案的事,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检察官的问话始终只围绕入室盗窃案展开,也就是他在南千住町偷取现金、金币和手表的那幢大宅子里发生的事,所以他很爽快地都承认了。听说明男已经坦白金币是自己送的,所以宽治想,如果否认东西是自己偷的,就会给明男惹麻烦。反正偷东西不是什么大罪,承认就好了。
成本检察官戴着一副像牛奶瓶的瓶底那么厚的眼镜,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好像不过是在处理一场违反交通规则的小事。宽治原以为他会像警察那样对自己大吼大叫,不由得十分警惕;但最后被搞得昏昏欲睡,根本打不起精神。所谓接受检察官的审讯,其实有一大半时间是在等候室的硬椅子上坐等。反而是被带离浅草警署的时候,媒体的车子蜂拥而至,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令他惊骇不已。难道自己真的搞了个大新闻?他难以相信。
过了下午五点,他又被押送回警署的拘留室。当晚,他只被提审了一次。警察告诉他,上头已经批准了对他延长拘留期的申请,接下来的十天里,将继续对他进行审讯。另外,审讯官也换了,现在负责审讯的是姓大场的老家伙和姓落合的年轻人。大场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警方在新宿发现了喜纳里子的尸体”,语气十分随意,就像刚找到了丢失物品。他只回答了一句“哦”,便不再开口。落合警官似乎十分疲惫,眼睛周围挂着两只黑眼圈,死死地盯着他。检察官也好,警察也好,宽治从他们的神情中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感到大事不妙。这些都已经是前一天的事了……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看守就叫他出来。警察给他戴上手铐,带着他从后门走了出去,坐进停在门外的警车。
落合警官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告诉宽治,今天要带他去南千住町被杀的前钟表商山田金次郎的大宅。
“宇野,这叫做补充调查,就是要重现案发时的情形。你在山田家入室盗窃的那个案子,一直没进行详尽的调查,也没来得及整理侦查报告。你应该记得吧?你以前在北海道被逮捕过好几回,不是吗?”落合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宽治没有答话,看了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和手铐,陷入了幻想:这种手铐应该能挣脱吧?自己的手很小,而且两个大拇指都有爱脱臼的毛病……
警车正要驶出警署正门,端着照相机的那些记者中,有人大喊:“来了来了!”人群便像昨天那样朝警车汹涌而至。宽治叉开两脚,把后背紧紧地贴在椅背上。车子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刺眼的照明灯和闪光灯射进了车内。人群与挡住他们的警察互相推搡着,挤作一团。
“小吉夫在哪儿?!”
“是你绑架了他吗?”
“请问现在你心情如何?!”记者们的怒吼声不绝于耳。
“喂,你把头低下。”在车后座挨着他坐的大场伸手按了按他的头。车子鸣着警笛,终于穿过围观人群,驶出了大门。到了大街上,车子猛地加快了速度。宽治回头朝后面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