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纪子暗自后悔自己的多嘴。看来对方真是在找明男呢。
“我弟弟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小姑娘,麻烦你告诉我,你弟弟究竟去哪儿了?”
“不知道,去问东山会吧。”
说着,美纪子朝他脚下泼了几瓢水。那家伙忙跳着躲闪,嘴里还大叫:“哎哎,你这个小丫头,想干吗呀?”
“你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叫警察怎么样?还是叫全学联的人?或者干脆叫你们的同道来?我老爹当初可是赤手空拳在山谷成家立业的,本地的大哥也算认识几个。”
听了她这番话,那人只得悻悻而去,临走丢下一句:“这么凶,也算是女人吗?”
美纪子心中泛起一阵阴云:明男又惹什么事了?
忽然,她感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回头一看,见路边站着两个男人,是大场和之前来过的、自称姓落合的年轻刑警。
“小美,刚才跟那人聊什么呢?”大场走过来问。
“没什么,是个问路的。”
“你可别和我说瞎话,那小子是上野信和会的小弟。”
“那就更跟我没关系了。什么上野信和会,听都没听说过。”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美纪子心里更忧虑了。别的黑帮在寻找明男?这可不是好兆头。
“明男怎么样了?”
“不知道,大概在东山会的事务所。”美纪子敷衍地说。
“他不在。我们浅草警署的人找过他,说他最近没过去……”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还是那枚金币的来历呗。之前你们让律师掺和进来,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可既然是重要的线索,警方怎么能随随便便善罢甘休呢?小美,你听到过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过。”
“明男现在是警方的怀疑对象。如果他真的跟案子没关系,早说清楚不是更好嘛。”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是明男似乎还有更麻烦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就答应警察呢?
“对了,我们在找一个人。小美,见过这个人吗?”大场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举到美纪子面前。
美纪子凑过去看了看,凝视着照片上的那张脸。
是宇野宽治。美纪子紧咬牙关克制着,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没有回答。
“这个人从八月上旬在千住和浅草附近活动,是入室盗窃惯犯。之前我们就觉得他没准儿和南千住町的案子有牵连,结果还真猜对了。怎么样,见过他吗?”
“嗯……没见过。”
“他说话好像带着北方口音。”
“北方口音的人在山谷不稀奇。”
“话虽如此,你帮忙多留意留意吧。年纪大概二十岁左右,是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哟。”
“知道了。”美纪子微微冒出了冷汗。警察已经知道宇野宽治这个人了,接下来他们会去哪里搜查他呢?
“另外,你弟弟白天都做些什么?”落合问道。
“我不知道。”
其实,明男平时要么在浅草的弹珠店看场子,要么是在替地下赌场跑腿。
“如果能联系到他,就请转告他去一趟南千住警署。这次绝对不会发生像上野警署那次不愉快的事。”
“好。”美纪子应付地回答。
这时,母亲福子走了出来。一看见大场,她便立刻涨红了脸,大声嚷嚷起来:“警察来这儿干什么?”
“老板娘,小声点儿,你这样会打扰到邻居的。”
“打我儿子的是哪个混蛋?我要找他赔偿医疗费!”
“老板娘,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只是在追查杀人案,绝对不是要把明男怎么样。”
大场试着息事宁人,但福子一遇到警察,简直就像一头饥肠辘辘的熊,无人能够阻挡。她抡起拳头便朝大场的胸口打去。
“妈,住手啊!”美纪子赶忙挡在母亲面前,拦住了她。大场与落合气呼呼地离开了旅馆。
“告诉你,事情还没完!”福子的怒吼在山谷的小巷里回荡。
当晚,明男直到午夜才回家,刚准备去二楼自己的房间,就被一直没睡等着他的美纪子叫住了。姐弟俩在厨房的桌子前坐下。
“你白天干什么去了?”美纪子问。
“干活去了呗!”明男没好气地回答。
“弹珠房还是地下赌场?”
“无所谓,跟你有什么关系?”
“今天白天,黑道的人来找过你。”美纪子直视着弟弟说。
明男的脸色变了,忙问:“哪里的黑道?”
“说是上野信和会的。”
“他自报家门了?”
“不是,正好大场先生也在,他告诉我的。”
“那老头来干什么?”
“警察正在找你。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大场先生今天拿了你小弟宇野宽治的照片给我看,还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
“真的假的?”明男的脸色越发苍白,“为什么警察会找宇野宽治?我明明跟谁都没说过……”
“应该是留下证据了。警察是专家,你最好别小瞧他们。”
明男脸色凝重,缄默不语。忽然,他开口道:“姐,能借点儿钱给我吗?”
“啊?这回又要借多少?”
“二十四万。”
“二十四万?这么大的一笔钱,你要拿去做什么?”美纪子被巨大的金额震惊了。
“我保证会还回来!”
“你一个小混混拿什么还?再说这笔钱你到底要干什么用?”
“唉,我想把那枚金币赎回来。当初不是把它卖给旧货商店了嘛,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我非赎回来不可!借钱就是为了这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就别管了!”
“那我不借。再说,就算你凑够了钱,旧货商也不可能按收购价再卖给你吧?”
“我当然有办法了。那枚金币本来就是宽治从别人家里偷来的,要是我向警察举报,金币就会被警察当作赃物没收。那个老板不是日本人,大概也没加入行业协会,没法给金币上保险。所以,要是真被警察没收了,他连一分钱都收不回来,还不如趁早按收购价卖给我划算。”
“我记得你卖金币得来的钱都让社团的大哥拿走了吧?”
“谁说不是呢?倒霉透了。他们说,为了这件事,招得警察上门对社团进行搜查,所以那笔钱就算是罚款了。”
“那你把钱要回来不就行了?”
“以我在社团里的地位,怎么敢跟大哥说这种话?大哥上次还说过,要是再把警察招来,我就完蛋了!”
美纪子叹了口气。所谓江湖儿女,其实对自己人都丝毫不讲“义气”啊。
“反正钱我不能借。况且这么大的一笔钱,我也凑不出来。”
“姐,别这么说嘛。旅馆里应该还有钱吧?老妈上次不是说要扩建饭堂吗?”
“你别开玩笑了!那笔钱有大用处,怎么能借给你这个黑道小混混填窟窿?”
被姐姐一顿抢白,明男只得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们该不会威胁你了吧?”
“什么呀,没那回事……”明男立即反驳,语气却含含糊糊。
“要是你弄不到钱,会怎么样?”
“也没什么……算了,钱我不借了,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明男瞪着眼睛对姐姐说了一句,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你等等!”美纪子想叫住他,但明男像逃跑似的,奔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窗外有个醉汉在胡言乱语地叫嚷。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声。
次日,山谷劳动者联合会的委员长来到了町井家的店里。他姓西田,年龄与美纪子相仿,是全学联的活动家。大约在中午时分,他走进店里,先点了一碗中华荞麦面,又对美纪子招招手,低声地说:“小美,你过来一下!你们家的旅馆没有加入警察组织的山谷净化委员会吧?”西田没头没脑地问美纪子。
“嗯,没呢。你也知道我老妈有多讨厌警察。”美纪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其他旅馆呢?有还没加入的吗?”
“当然有了。说到底,加入那个委员会只不过是白白地被警察利用,又没什么好处。”
“小美,你有没有兴趣把所有讨厌警察的旅馆联合起来,发表‘禁止警察入内’的公开宣言?”
“啊?那又是什么?”美纪子皱眉问道。
“就是在玄关立个牌子,公开表示不欢迎警察。”
“这个……就算再怎么讨厌警察,也没必要把事情闹得太大吧……”美纪子委婉地表示拒绝。虽然店里平时总要找联合会帮忙,但还是不想与联合会走得太近。
“别这么说,支持一下我们嘛!我跟近田律师先生谈过,他说,眼下正是个好机会。”
“为什么?”
“最近山谷到处都是来调查的警察吧?不光有浅草警署的,还有上野警署的、南千住警署的,简直像比赛似的频频光顾,连警视厅搜查四科的刑警都来了,简直是大搜捕嘛,太反常了!他们不光是做问询调查那么简单,行为也野蛮得很。昨天在如月旅馆,有个住店的工人不情愿让他们搜查,那些警察居然说:‘就冲你小子敢不配合警方办案,就该抓起来!’明明是他们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擅自跑到别人家里搜查,还敢违法拘禁平民。对这种事,我们难道只能默默忍受吗?”西田挥着拳头充满干劲地说。
“警察也来过我们家,原来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
“大概警察内部或搜查一科和四科之间也在互相竞争,这简直太过分了!我们在法律上是占理的。谁能想到就在东京奥运会即将召开之际,警察仍满脑子战前特高科那种强权思想?我们正准备联系报社,让他们把这里发生的事当作新闻来报道。所以我们希望山谷的居民能主动站出来表达意见。”
“哦。”美纪子不知不觉“哼”了一声。这些左翼活动家的想法真古怪,他们究竟是率真还是狡猾呢?
“只是立个牌子的话,没问题。”美纪子答应了。她觉得,多少配合一下联合会的行动,应该没关系。
“那就太谢谢了!感激不尽!我们尽快做好牌子送过来,然后邀请报社记者来采访。你能接受采访吗?”
“行,不过要匿名哦。”
店员端来西田点的中华荞麦面,西田接过来大口吸溜着吃起来。
“对了,委员长,您听说了吗,警察正在找一个有北方口音年轻人的事?”美纪子想起昨天与刑警的谈话,询问西田。
“啊,知道,就是那个从北海道礼文岛来的年轻人,名叫宇野宽治的那个?”
“哎?为什么你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
“因为是我们把他藏起来了啊!”西田毫无顾忌地说。
美纪子惊呆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三天前,我们发现警察全体出动,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年轻人,于是动员联合会的力量去打听情况。浅草方面有消息说,某个在脱衣舞俱乐部打工的年轻人有点儿像他,特地去确认了。结果还真的是他本人,就帮他躲起来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简单点儿说,是出于侠义之心。宇野患有认知障碍,一旦被逮捕,警察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对他提出起诉,判定他有罪,而且警察在审讯时绝对会故意引导他按照他们希望的方向提供证词。我们联合会绝不能让权力机构为所欲为!”西田挺起胸膛说。
美纪子半是钦佩,半是惊讶。
“那个叫宇野宽治的,从前也来过我们家。”
“我听说了,是明男的朋友?那我们更不能置之不理。”西田吃完面,又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站起身来,“明天我们就准备好牌子送来。报纸采访的事,就拜托你了!”说罢,意气风发地走了出去。
山谷这地方,人人都不是寻常之辈。大概整个地区都找不到一个所谓的“普通市民”吧?
美纪子只能一声长叹。


第18章
自从被脱衣舞俱乐部解雇,宇野宽治就彻底陷入了无所事事的境地。白天,他去公园或神社打发时间,晚上便在浅草和上野一带灯红酒绿的街道上游荡、徘徊。
因为手头没钱,他既不能去弹珠店,也没法去看电影。那块欧米伽手表也被里子抢去,他手边什么值钱的家当都没有。
就在几天前,有个年轻人来到脱衣舞俱乐部对他说:“你是宇野宽治吧?警察正在到处搜捕你,赶紧逃走吧!”见宽治大吃一惊,对方又自我介绍说,他是山谷劳动者联合会的活动家。
“我是联合会在浅草地区的眼线,平时在区政府的办事处当临时工。”
“眼线……是什么?”
“就是地下情报员,平时大家都管我们这种人叫间谍。我负责搜集警察方面的情报,这几天,上野和浅草附近有很多警察拿着你的照片在调查,趁他们还没发现你,我赶紧过来通知一声,快跑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我们有自己的情报网。”
虽然不明白那个人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情况已经如此,宽治便和里子一起搬到了位于游廓吉原[49]的一家旧印刷厂里避风头。后来他听说自己离被逮捕只差一步。警察向俱乐部的老板出示了宽治的照片,还询问老板是否认识此人。老板当即回答此人就在俱乐部上班。旁边有位舞女听到了老板和警察的对话,便飞快地跑到里子的公寓给他们通风报信,二人于是慌忙逃了。据说警察十分钟后就赶到了公寓。
“看来他们连逮捕证都没申请,所以如果万一被发现,你们可以拒绝跟他们去警察局。警察是不能强制你们的。”地下情报员笑着告诉宽治。
虽然其中的很多事都搞不明白,但自打出生以来,宽治头一次有了这么多的伙伴。他又是高兴,又是无奈。公寓回不去了,所以当里子对他说“把欧米伽手表送给我,当作补偿费”的时候,他只能乖乖地答应。
从警察追捕中漏网的宽治身无分文,甚至连当天的伙食费都掏不出来。里子以“害怕被警察发现”为借口,索性不去工作了。而且她似乎真的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因为在福冈从事过不良中介而被警察逮捕。
“宽治,去弄点儿钱来吧!”一天之中,里子催促宽治好几次。继续住在浅草会很危险,她打算搬到新宿去。不过,搬家需要钱。她对宽治说,至少要弄到三万日元。
无奈之下,宽治只好重操旧业。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办法搞到钱呢?普通人家里不会放着三万日元这么大数额的现金,所以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商店和铺面。
宽治先去五金店偷了把钳子。没有工具就无法撬开保险柜和房门,也无法打破窗户。
星期天一早,宽治离开旧印刷厂,去车站等候首班电车的到来。对商店下手,早上比晚上更合适,而且星期天比平时人更少。他把钳子和军用手套装进背囊,又穿上在俱乐部打工时的衣服,这样看起来很斯文,但又不太像学生,刚刚好。出门前,里子给了他二百日元坐电车,不知怎地,他忽然感受到了某种鼓励。
宽治坐电车去了上野。他的目标是糖果店街,简称糖街[50]。他去过那里一次,对那条杂乱又繁华的商业街十分着迷,而且那附近有很多卖珠宝首饰的店铺,当时他就想:如果对店铺下手,糖街简直再理想不过了。
到达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街道上一片寂静。店铺的防雨窗都关着,看不见店里的情况。巷子入口处安着一道栅栏,上面挂着铁锁。有几家店还装上了结实的卷帘门,看来应该是卖手表或贵金属的铺子。如此说来,这些安装了卷帘门的店铺正是他下手的目标。
宽治看准了一家挂着“××宝石店”的铺子,决定先去碰碰运气。那间店铺正对着马路,要找到后门才行。确认了四周无人,他翻过栅栏走进了巷子,沿着一条湿漉漉、散发着霉菌气味的狭窄小路走到店铺的后面,见后门是铁门,还上了两道锁。
真不愧是珠宝店,戒备森严。后门边上有一扇窗,窗上也装着监狱栏杆样式的铁栅栏,无论如何不可能撬开,只能撬门了。
宽治取出大铁钳插进门缝,然后像划船一样左右摇晃。铁门纹丝不动。他又试了一次,铁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但仍没有变形。看来靠人力很难打开。宽治停手沉思了片刻,或许把正门的卷帘门撬开会更快?现在路上没有行人,或许不会被发现?
正在此时,玻璃窗里亮起了灯光。“谁在外面?”门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原来店里有值夜班的!
宽治慌忙起身逃走。他尽量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跑进了巷子。
他惊讶地想:自己怎么这么傻?珠宝店一定会雇值夜班的!不像普通老百姓的住家,店铺可不会粗心大意。
跑到大路上,他喘了几大口气。还不到七点钟,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乌鸦在呱呱地叫着。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沿路走着,继续物色下一间可以下手的店铺。
这次,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文具店上。文具店应该不会请人值夜班,虽然本子、铅笔不值钱,但钢笔是可以卖钱的,而且体积小、不占地方。假如能弄到一百支钢笔,大概可以卖十万日元左右吧?
于是,他又一次轻车熟路地转到了后门,发现这里安装的是一扇木门,似乎没有上锁。插入铁钳用力一拉,门立刻吱呀作响,朝另一侧歪去,被撬烂的地方木屑乱飞。然后往里一推,门上的合页便“啪”的一声飞了出来,门开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喂,你在干什么?”
宽治回头望去,见是一名穿制服的男子,手里还拿着根像是木棍的东西。警察?不,虽然看起来很像,但不是警察,而是保安,这一职业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宽治还是头一回见到保安。不愧是东京啊,他佩服地想。
他转过身,朝那人挥舞铁钳,大叫:“过来呗!过来呗!”
保安有点儿退缩。仔细看,这名保安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说是保安,其实不过是店家雇来守夜的老头罢了。
宽治又一次挥舞起了铁钳。
“喂,喂,你想干什么?”保安大声地嚷嚷着,却似乎不是真的要朝他追过来。
宽治翻过栅栏,走上大路,朝车站跑去。看来还是偷普通人家简单,一牵扯到值钱的商品,谁都会加倍小心。他心中一阵焦躁——不赶紧弄点儿钱的话,他连今天的晚饭都吃不上。
垂头丧气地回到游廓吉原的老印刷厂,宽治发现明男一大早就来了。一见宽治,明男便朝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你这家伙跑哪儿闲逛去了?警察在到处找你啊!连通缉的照片都发出来了,你还敢像没事儿一样走回来?”
“不是跟你说了没事儿嘛!我现在连发型都和在北海道的时候不一样了,整个人也时髦多了吧?”
听宽治如此回答,明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这个笨蛋,就为了不把你暴露给道上的人,我可是天天都在想办法凑钱啊!你能不能有点儿人样?”
“你在说什么?”
“你给我听好了:这些天,上野信和会一个叫立木的大哥天天都来吓唬我,就是为了你送给我的、后来我又拿去卖了的那枚金币。那东西是南千住町那个死了的老头的宝贝,据说眼下价值七八十万日元哪!那老头是上野信和会首任会长的拜把子兄弟,也算是社团的大人物。信合会要是不把金币找回来,在道上就没脸见人了,所以他们一直逼着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
“话虽如此,可那枚金币是当时他家里的人给我的,又不是我抢来的。”
“那人是其他社团的。立木那家伙大概想知道当时在场的人是谁,所以跟我说,要是找不回金币,就要带送金币给我的人过去,才能饶了我。宽治,你听明白了吗?他是在找你呢!”
“要是这样,我就去见见他呗,和他把话说清楚不就行了?”
听宽治这么说,明男顿时哑口无言,过了半天,嘴里才蹦出一句:“去死吧,你这个笨蛋!”
明男又说:“我告诉你,那个立木八成已经知道了杀人的是信和会的某个头目,所以要找当时在场的人去作证,借警察的手干掉对方。信和会的规模太大,派系斗争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就算了!那个立木以为只要吓唬吓唬我,我就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金币的真正来源——就是你——他想得倒美,我町井明男可不是那种随便出卖朋友的混蛋。所以,我打算把那枚金币赎回来,直接还给他。这样他总不能再追着我不放了吧!”
“那……那就是说,你在罩着我?”
“总算明白了,小子!明白了就赶紧帮我凑钱,要整整二十四万日元哪!”
“嗯,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宽治心头一暖。明男可能是第一个“罩着他”的人,还不计得失地把自己当作兄弟看待。
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的里子忽然插嘴:“我说町井,你为什么不去找东山会的人帮忙?”
“像我这种辈分的小弟,会里的兄弟怎么会出手呢?还要跟信和会对着干?像我们东山会这种小社团,真跟人家斗的话,连一个回合都打不过。大哥们肯定会把我一脚踹开,然后说:‘你小子自己惹的祸,跟社团没关系!’”明男叹息道。
宽治感到了自己的责任,他第一次对别人产生出这种感受。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明男哥你不用太担心。”
“宽治,你今天的收获怎么样?”里子问。
“今天不太顺利,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我要十万,之前说的三万不够。我在浅草没法出去工作了,十万日元就当作损害赔偿金吧!”
“里子,十万也太过分了吧!”明男拧着眉头说。
“町井,你给我闭嘴!我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懂吗?”
“好了,我会想办法的!”宽治想,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搞到钱。从今往后,他要与伙伴们平等地相处下去,没有钱是不行的。
下午,他又去了浅草公园后面的那间小寺庙,准备像上次那样搞点儿香火钱。今天他带上了钳子,可以拧开捐款箱的锁,把箱子里的钱全拿走。
寺里有一群小学生在玩耍,一见到宽治,便“哇”地欢呼起来。这些正是宽治上次打过交道的孩子。
“是偷东西的大哥哥呀!”
“今天还要干那个吗?”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问。
“吵死人了,去别处玩儿吧!”宽治不理睬他们,径直朝捐款箱走去。朝左右看看,四周除了小孩,别无他人。
“喂,你们来帮我放哨吧!”
“好!不过,你要记得给我们买果汁和蛋糕!”
“嗯,知道了!”
宽治用钳子拧捐款箱上的挂锁。锁并没有被拧断,反而是箱子上的五金件被撬开了。
他毫不迟疑地打开箱盖,朝里头望了望,见箱子里大多是硬币,不过看来也有两千日元。这下,一星期的饭费总算有着落了。
他把箱子里的钱倒进背囊,急忙走出院子。
那群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边走边喊:
“大哥哥,再去偷一家吧!”
“就是就是,我给你带路!”
在小孩的煽风点火下,宽治索性顺道去了另一家寺庙,照样打开捐款箱偷了些小钱。
“我要买纸飞机!”
“我要陀螺!”
小孩们自顾自地嚷嚷着。
有个身材矮小的男孩着急地跟在孩子们后头,他的腿脚似乎不大好,走路的时候略微地拖着脚。这个看来不善言辞的孩子就像金鱼排出的粪便拖曵在金鱼群后面,勉强跟上孩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