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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疑小说下一章:反骗案中案2 作者:常书欣
因为自己恰巧也有想调查的事,昌夫对于分头行动毫无怨言。他乘东京电车到了上野,下车后便朝信和会头目立木经营的麻将馆走去。立木刚好在店里,正跟几位熟客打麻将打得正酣。
“落合警官,南千住町的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你那些反黑组的同行也太不留情面了,害得我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一见到昌夫,立木便蹙着眉头说。不过他的语气轻松,似乎事情并不像他说得那么严重。
“他们来干吗?说一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见昌夫开口问话,立木对身边的小弟招招手,命令道:“你来替我一会儿!”便带着昌夫朝店内深处的座位走去,又吩咐女店主准备冰咖啡和电扇。
“大概就在前天,你们四科的人去我们总部的办公室了,气势汹汹地盘问:‘南千住町的杀人案是你们干的吗?是的话,赶紧把凶手交出来!’”立木压低声音说,边说,边观察昌夫的脸色。
“真不愧是四科啊。”昌夫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这怎么看都像是反黑刑警的做派。
反黑刑警因为工作需要,时常出入黑帮组织,一边收集情报,一边对轻微罪行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有时还会帮对方抹掉交通违法记录之类的案底。他们与黑帮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已经常态化,甚至会使人产生类似“同道中人”的感觉。正是基于这样的关系,他们才会说出“如果真是你们干的,就随便找个小弟出来(顶罪)”这种语义暧昧的话。
“如果是黑道中人火并,也还罢了,这次的被害者是普通老百姓,靠替身顶罪肯定行不通。搜查一科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那是当然。舆论已经沸沸扬扬,检方也不可能默不作声。”
“不过,我不是说他们像黑市时代的警察,但四科这种做法确实不可思议。”立木“哼”了一声。
“我们其实差不多是那样。之前上野警署一组的人抓了个东山会的小混混,刚准备突击审讯,对方的律师就来了。虽然那小混混是很重要的证人,但最后不得不放人。”
“真不愧是大学毕业的落合警官啊。我听说你是明治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哎呀呀,世道真是变了,连六大名门[41]出身的才子都去当刑警了!”
“名门不名门的其实没什么?上大学的时候光顾着玩剑道了。”
“长话短说,找人顶罪这事儿是行不通的。警察真想破案,就得自己去搜集证据,确定凶手。”立木意味深长地说。
昌夫沉默了。看来,立木的意思是此事与信和会无关。难道他觉得被怀疑是理所应当?
“不过,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另一件事。你们信和会里有个叫花村的头目,据说与被害人的女婿实雄交情匪浅。这个花村是个什么样的人?”昌夫喝了一口冰咖啡,接着问道。
“哦?落合警官没听说过他?”
“我不负责帮会的案子,所以不太熟悉。”
“他是莺谷一带花村派的老大、信和会五位本部长之一,比我大十岁。嗯,也算是条汉子。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立木耸耸肩,淡然地说。昌夫立刻意识到,立木和花村不属于同一派系。侦查会议上刚刚说过,信和会内部如今已是四分五裂,各派系都有自己的山头。
“关于花村和实雄合伙走私枪支的事,听到过什么风声?”
“这我可不知道。再说,这件事你怎么还来问我?”立木不假思索地苦笑着回答。
“被杀的山田金次郎曾经劝说女婿收手,二人因此闹得不欢而散。我们只了解这么多……”
“那就沿着这条线索继续侦查,如何?落合警官,我也有事想问问你。”立木直视着昌夫。
“哎?什么事?”
“我听四科的警察说,东山会那个小混混手里有一枚金币,是南千住町死者家里被盗的那枚。难道东山会与这个案子有牵连?”
“这我说不好。被盗物品的流动性很大,东山会的人也许是偶尔从别的地方获得的。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那个小混混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立木的问题未免有些奇怪,这下轮到昌夫盯着他。
“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四科的人没告诉你?”
“我不想去问他们。去问的话,我还得再告诉他们点儿什么才行呢。”
“原来如此。”昌夫表示理解。停了五秒钟,他掏出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
“是一个名叫町井明男的小混混,二十岁左右,好像还没有正式‘入门’,白天待在浅草的事务所里,跟看家小弟没区别。”
“是这样啊,叫町井明男是吧?”立木随手拿过一张广告单,在背面写下了名字。
“社长,你该不会是想……如果哪天发现了町井的尸体,你们事务所可是逃不了干系哦。”昌夫表情凝重地说。
立木晃着肩膀笑了:“别开玩笑了,谁会去杀那种小混混?为什么要干掉他?我们跟东山会无冤无仇。我不过是顺便打听打听,当作参考。”
“如果有什么发现,能通知我吗?”
“没问题。比起你们四科那些家伙,我更愿意和落合警官打交道,因为落合警官你从没跟我提过要钱的事。”立木深深地靠坐在椅子里咧着嘴说。
昌夫想问:“四科有警察向你们索贿吗?”但又忍住了。哪里都有行为不轨的人员,前些日子还有税务局的职员向饭馆索贿的事,被报纸捅了出来。
虽然经历了战后十八年,但体制性的歪风邪气仍在各地残留着。这就是日本的现实。
“落合警官,打几圈?赚点儿零花钱再走嘛!”立木说。
“啊,不了。”昌夫一口气喝完冰咖啡,离开麻将馆。
一出门才发现天早早地黑了,秋天真的来了。
在当晚的侦查会议上,田中公开了北海道稚内南警署的来信。信中提到的某些内容已经与相关部门确认,因此这封来信可以作为有价值的情报向全体侦查人员公开披露。
“前天我收到了稚内南警署国井良三署长的来信,现在向大家通报一下信中的内容。不久前,我们曾去函向稚内南警署询问有关林野厅在佐吕别原野的值班室遭到破坏以及工作服等物品被盗的事情,因当时稚内南警署按遗失物品类案件进行处理,未进行指纹采样等现场勘查工作。不过,他们接到报警后,立即安排了警员前往现场出警。后来他们在该警员的调查中发现了若干值得注意的地方,所以特地来信告知我们。据该警员证实,在案发现场找到了成年男性的赤足脚印,罪犯应该是双脚沾满了泥泞赤足步行到值班小屋附近的,又穿着从小屋内偷走的长靴离去。所以国井署长认为,这个事件当初的确应该按盗窃案来处理。这一点还是很难得的。”
听着田中的介绍,刑警们纷纷点头。如果只考虑保全本单位的面子,对方大可以推脱说什么都不知道。想必大部分警署都会采取这种态度。
“如果只是单纯的盗窃案,也还罢了。国井署长在信里还提到了在同一时期发生了另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据他说,在距离稚内市约六十公里的礼文岛曾发生多起入室盗窃案。八月四日,曾有人拿着涉案赃物到稚内市的当铺变卖。当时,接到当铺老板的报案后,警察赶到了现场,但犯罪嫌疑人已经逃脱。此人名叫宇野宽治,二十岁,是土生土长的礼文岛人。少年时期就有过盗窃前科,还曾进过少管所。”田中在黑板上写下“宇野宽治”四个字,刑警们也纷纷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因为宇野宽治逃脱,稚内南警署在港口布置了人手,但没有拦截到他。正在继续侦查时,又发生了另一桩案件。同样是在八月四日,夜间,在礼文岛的船泊地区,船主酒井寅吉名下的番屋——大概是渔夫们的宿舍——遭人纵火。在灭火过程中,酒井寅吉自家的住宅又遭入室盗窃。被烧的番屋是酒井寅吉的雇工宇野宽治平时独自居住的地方。据目击者、名叫赤井辰雄的当地渔夫证实,火势起来后,他曾看见宇野宽治跑了出去。也就是说,被当铺举报后,宇野宽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潜回了礼文岛。”
说到这里,田中示意南千住警署的一名年轻警察在黑板上挂起了大幅的北海道地图。昌夫还从未去过日光[42]以北的地区,只能凭空想象着北国领土的风光。
“北海道岛的最北端就是稚内市,从那里再坐三个小时的船就到礼文岛了。”田中用笔指着地图说。
“有人去过那儿吗?”
“您该不是在问谁能去一趟吧?”宫下反问道。刑警们哄堂大笑。对东京人来说,北海道简直像外国一样遥远。
“据说那里夏天的花开得很漂亮,是一座景色优美的小岛。反正信里是这么写的。看来,国井署长真是个好人哪。”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昌夫想起了北海道人稳当、踏实的性格。
“好,我继续介绍情况。自从发生纵火案和入室盗窃案之后,事情又有了急剧的发展。次日清晨,宇野宽治偷走了酒井寅吉的渔船,企图从岛上逃跑。但不巧那天天气恶劣,不久就演变成狂风暴雨,渔船在海上遇难。同一天傍晚,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船在距岸边二十公里的宗谷海峡海面上发现了那艘渔船,船内空无一人,船身受损严重,燃料耗尽。保安厅推测,当时驾驶渔船的宇野宽治可能被抛入海中,溺水身亡。他们在后来的报告中认定这是一起海难事件,并宣布驾驶人宇野宽治已经死亡,家属也向当地派出所提交了人口死亡通告。所以,在户籍管理记录上,宇野宽治实际上是‘已故者’。另一方面,虽然还不能确定日期,但在林野厅佐吕别原野的值班小屋附近出现了一名光脚的男子并偷走了工作服和长靴,那一带距海岸线只有七公里,从海边步行,完全可以到达。然后……”
田中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接着说道:“八月五日下午,距离值班小屋数公里外的民宅又发生入室盗窃案,食物被偷吃,抽屉中的现金被盗。”
昌夫悚然一惊,这个名叫宇野宽治的年轻人还活着!
“从以上事实可以初步推测,宇野宽治乘渔船逃离礼文岛,中途遭遇海难,漂流到佐吕别原野附近的海岸。在步行寻找人家的过程中发现了林野厅的值班小屋,幸运地在屋内发现了工作服,便在那里换了衣服;然后又发现途中经过的民宅中没人,便闯进去偷吃食物、盗窃现金后逃走。虽然尚未掌握他之后的行踪,但八月上旬,在东京南千住町附近有人目击一名戴着林野厅袖标的年轻男子出现。而且,根据孩子们的证词,该男子说话带有北方口音——这样,所有的线索就连起来了。”
田中语气坚定地说。刑警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当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以上种种是否与钟表商被杀案有关,但发生在南千住町附近的连环入室盗窃案很可能是宇野宽治所为,此人是入室盗窃惯犯。落合,你一直在调查有北方口音的年轻男子这条线索,有什么意见?说说看!”
听到田中点自己的名,昌夫回答道:“我暂时还没什么看法。不过,我想问一下,这个名叫宇野宽治的二十岁男子是否有过暴力伤害、行为狂暴等类型的前科?”
“北海道方面的记录中只有盗窃一项。”
“是否有关于此人性格方面的描述?”
“哦,还没有。”
“刚才您的介绍曾提到,此人曾在船主的番屋内纵火,然后趁机入室盗窃。他在以前的案子里也曾用过如此粗暴的手法吗?”
“不知道。看来你很在意这件事?”
“嗯。一般来说,盗窃惯犯是不会轻易乱来的。还有一点值得留意,在南千住町的询问调查中,孩子们都说那个有北方口音的年轻人是个‘傻子’。所以我认为,对宇野宽治的情况有必要作进一步的摸查。”
“那么,由谁去摸查?”
“如果您批准我出差,我可以去稚内和礼文岛查查。”
昌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在尚未正式确认对方为嫌疑人的阶段就千里迢迢地跑到外地去调查,从预算的角度考虑,恐怕很难被允许吧?
“嗯,知道了,我先向玉利科长汇报一下再说。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
“我有一个问题。”仁井在后排举起了手。
“好,你说说看。”
“警方有没有宇野宽治的照片和指纹记录?”
“还没有,正在询问警察厅的鉴证科。不过,少年犯归保安局管辖,情况有点儿乱哪。另外,国井署长是以私人名义寄来信的,现阶段也不太好直接向北海道警察本部查询。”田中皱着眉头说了实话。虽然众人都不免觉得事情有些荒唐,但一想到警视厅的体制中实际上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所以并没有人说话。除非接到顶头上司的命令,否则地方上的警察不会配合警视厅的工作。
“看来只能由我们派人过去查了。”仁井说。
“那就赶紧提出申请呀!尼尔,你不想去北海道逛逛吗?”田中瞪了仁井一眼。众人又都哄笑起来。
昌夫回头看了看,见仁井微微地低下了头。
第16章
从上野到稚内市的火车票价是二千三百四十日元,加上之后转乘特别快车二等座的票价一千二百日元以及青函渡轮二等座的船票二百九十日元,每人的单程交通费就需要三千八百三十日元。这笔钱是从侦查经费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因此需要科长特批。
“北海道果然很远!我还没见过这么贵的差旅费呢。”看着出差申请,搜查一科科长玉利皱起了眉头。
“很抱歉,我会在住宿费上想办法节省点儿。”昌夫战战兢兢地回答。
搜查一科科长手下管着两百多名刑警。像昌夫这种小青年,基本上不可能直接向科长面对面地请示工作,本来应该由各组组长代为申请,但玉利科长特地指示:“叫申请人本人过来。”昌夫只得小心翼翼地来到位于警视厅本部大楼一层的科长办公室。
“算了,没关系,去住间像样的旅馆吧!从前出差的时候,我们还借住过当地警署的值班室哪。现在时代变了,刑警也应该像普通国民一样去正常地出差嘛!”玉利自言自语地边说边点了点头,在申请书上盖了章。昌夫长舒了一口气。在尚未确认嫌疑人的情况下擅自要求出差,他一度担心自己会被科长教训一顿。
“对了,落合,你对侦查总部的指挥工作有什么感觉?”
“感觉?”
“迟迟找不到线索啊。你来一科是第一年,坦率地说说你的感想,怎么样?”
被科长如此提问,昌夫一时难以作答。科长特地叫他来似乎是想听听年轻人的意见。见他仍在琢磨着如何开口,玉利科长又说:“是我把你和岩村调到一科的。如果暴力犯罪的侦查工作只能依靠老刑警,警察组织将会一成不变。饭岛部长常说,只有推行组织优化才能应对和侦破复杂案件。改变还是要依靠年轻人的力量啊!”
玉利科长毕业于中央大学法学部,也是“大学生派”。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刑警常常在背地里叫他“大学出来的理论家”。
“找不到线索,是因为大家都想着如何一鸣惊人。前辈们似乎都采取独狼行动,这挺让我惊讶的。”昌夫老老实实地回答。玉利科长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昌夫,微微点头。
“我倒也能理解,这种心理都是因为竞争。不过,遇到复杂的案子,它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反正,我今后争取先把自己发现的线索分享给大家。”
“是啊,经验虽然很重要,但在交通工具和通讯手段都很发达的现代社会,侦查工作中的横向交流才是关键。你明白这一点就好。努力吧,我对你们这些年轻人充满期待啊。”
“是!”
“另外,别忘了坚持学习。你可是干部提拔的人选,一定要好好参加升职考试,争取在三年内当上警部补。”
“是!”昌夫挺直身体回答,随即走出了科长办公室。被上级寄予期待,他不免有几分飘飘然。时代正在变化,而未来的主角将是自己这样的年轻人。
他顺路去了财务科,财务看到差旅费的金额也吓了一跳。虽说因为即将召开奥运会,警视厅的经费预算大幅度增加,但分摊到每名刑警,能动用的经费依然少得可怜,连出差期间的饭钱都要自己掏腰包。
他们登上晚上七点十分从上野站发车的快车十和田号,只见车厢内一半的座位都空着,难怪他们很顺利地订到了面对面的座位。财务科的职员老家在东北地区,很熟悉这个方向的班次,据他说,四十分钟后发车的卧铺列车北斗号总是满座,订十和田号更保险。
“日本人也学会享受了,宁可花那么多钱也要坐卧铺!”同行的大场讥讽地说。
“这不是正好吗?托那些享受派的福,咱们才能订到好座位。”昌夫脱下外衣,挂在衣钩上。虽然有些不雅,但他还是脱了鞋子,把脚搁在对面的座位上,然后打开在车站买的“幕之内”盒饭[43]吃了起来。
大场还没打开饭盒,先买了两瓶清酒“咕嘟咕嘟”喝上了。
“抱歉,我先开喝了。”
“没事儿,您请便。反正明天早上九点才能到青森,在那之前也没啥事儿可干。”
其实,昌夫随身带着《刑法》的参考书。被科长一番鼓励之后,他准备明年就参加警部补的升职考试。他原本希望能独自去北海道出差,但田中认为实地问询调查必须二人结对进行,他只好从命。实际上,田中是担心派他这个小青年单独去地方上调查,当地的警察可能会不当回事儿。在警视厅也是如此,对于从地方上来东京出差的警察,根据年龄和职位的不同,接待规格也不尽相同。
大场只花三十分钟就干掉两瓶酒,才开始吃饭。吃完饭,他脱掉鞋,伸长腿,靠着车窗闭上眼,不一会儿便低声打起了鼾。
车厢里的乘客很杂,并不都是出差的人,还有看样子是去参加葬礼的中年夫妇、回老家的工人或学生。因为是二等座,所以几乎没有观光客,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事在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昌夫翻开《刑法》的参考书读起来。晚上十点过后,车厢内的灯光变暗,他只好收起书本,虽然并不是很困,但一合上眼,睡意便自然地袭来,在列车“咣当咣当”的摇晃声中逐渐进入梦乡。
次日早晨,他打了个喷嚏,睁开双眼。旁边的大场不见了踪影,探头一看,原来他正坐在过道另一侧的位子上看报纸。
“有一半乘客在盛冈站下了车。原先坐在这个座位上的是个中学教师,据说是要去东京考察学生即将集体就业的企业。那家伙的口音太重了,说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半。”
“啊,是吗?大场前辈昨晚睡得好吗?”
“嗯,睡得不错。干刑警久了,在哪儿都能睡。”大场虽然如此说,却藏不住通红的双眼。他快六十岁了,在窄小的硬座上睡觉其实挺辛苦。
“现在到哪儿了?”昌夫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上午七点多。
“刚刚在一个叫尻内[44]的大站停车来着。我下去买了份报纸,本想再买份盒饭,不过冷饭实在让人没胃口啊。据说餐车七点开饭,还是去那儿吃吧。”
“好啊,走吧。”昌夫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车厢内的空气很清凉,让人切实地感到已经身在北国。窗外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这里的时令比关东地区早一步,马上就要开始收割水稻了。
他们在餐车各自点了标价一百五十日元的套餐,热乎乎的米饭和味增汤让人从喉咙到胃都感到无比熨帖。
“你小子昨晚是在准备升职考试吧?”大场问。
“啊,是的,不过没怎么看进去。”昌夫回答。
“阿落是大学毕业生,以后怕是要飞黄腾达了。”大场头一次用“阿落”这个昵称称呼昌夫。
“哪里哪里……”
“能出人头地挺好。”大场吸溜着味增汤说。虽然不太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但听起来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这些天,大场对昌夫的态度有所变化,他似乎觉得昌夫刨根问底、终于确认宇野宽治为本案的重要嫌疑人这件事干得不赖,因此对他另眼相看。昨天出发前,他居然笑眯眯地说:“能在退休前到北海道转悠转悠,真是沾了落合警官的光啊!”昌夫原以为他话里有话,却也并没有生气。
快到九点,列车抵达青森[45]站。他们沿着与车站相连的港口栈桥转乘青函渡轮。二人都是第一次去北海道。船到函馆大约需要四个半小时,在船上无事可做,昌夫便躺在二等舱的榻榻米上翻看参考书;大场则跑去甲板上百看不厌地眺望大海,他告诉昌夫,自己是头一回坐船。昌夫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是,心里不由得感慨,什么时候能带着妻儿一起来坐趟船呢?接着又想,恐怕连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都还难说呢。
下午两点,渡轮驶达函馆港。函馆本线开往札幌的快车要到傍晚才发车,他们只能在车站的候车室里再等上将近三个小时。一想到总部的同事还在忙着查案,自己却在这里无所事事,他们就觉得有些内疚。然而火车的车次的确很少,着急也没有用。昌夫去了一趟车站派出所,亮明身份后请对方帮忙保存行李,便独自去函馆市内随便逛逛。如果不是因为公干,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座城市吧!那个名叫宇野宽治的年轻人去东京的时候也是这么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时间等待换乘吗?据说入室盗窃的人多是惯犯,说不定那家伙趁机又在这里干了一票。
再次走进列车车厢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从函馆到札幌大约要花五个小时,之后,还需从札幌换乘前往稚内的夜行列车,要九个小时才能最终到达。抵达时间预计为次日早上的七点左右。
昌夫已经无法集中精神看书,只好眺望车窗外的景色。说是眺望,但列车一旦驶离了市区,外面就是绵绵无尽的黑暗原野。大场翻看着在车站买的一本关于诘将棋[46]的书消磨时间。昌夫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日本国土的跨度,同时理解了为什么飞机票会那么昂贵——把原本需要三十个小时的旅行时间压缩至三小时,自然需要多花好几倍的价钱。
他们到达宗谷本线终点站的前一站——南稚内站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在这里下车的只有他俩和几名高中生。站在月台上,他俩被超乎想象的低温冻得浑身发抖,慌忙跑进车站。车站大厅里生着炉子,窗玻璃上因为温差的关系蒙着一层雾气。昌夫从旅行包中拽出妻子给他准备的毛衣穿在身上。
“年轻人穿得真时髦啊!”大场说着,在更衣室里脱掉上衣,在衬衫下加了一件长袖内衣。
车站站长走了出来,问他们“从哪里来”。昌夫回答“东京”时,对方吃惊地瞪大眼,忙招呼他们到办公室去坐,还端上热茶。
“你们来这里干吗?”站长问。
“为了卖东西呗,船用小型发动机。”大场抢着回答。这种程度的瞎话,他张口就来。
“找到住处了吗?”
“还没有,有什么既便宜又实惠的地方?”
“前面不远处有家朝日旅馆,做生意的人住那儿挺合适呗。”
“多谢!我们这就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