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瓷罐!用来装夜光木的素瓷罐!”杜少谦说,“当时,我们冲入房间发现吴先生被害,于是一门心思都在寻找他的头颅上头,根本就没有在意旁物。接着,咱们俩就急急忙忙去追赶獠牙剃刀,更是无暇分心再去思量。可是,回来之后我再行检查房间,却没有发现那个素瓷罐,既然老崔始终都没有离开案发现场,他又说胡建设和徐海生只命人带走了尸体,那么可以肯定:那个素瓷罐当时是跟着吴先生的头颅一起消失在封闭的房间里的!”我大吃一惊:“可是杀人者为什么要带走它?难道…难道杀人者是嫌提着头颅太过麻烦,所以用那素瓷罐子来装着?”杜少谦信心满满地说:“邱明,你只需记住这条线索即可。目前,无端的猜测只会扰乱你我的思绪,或许登上江心岛之后,一切便会自有分晓。”我望着远处斑驳的砖墙,心里乱得像是揣着几十只活蹦乱跳的蚂蚱,怵怵地不再想说话。
琐事不表,但说皮五准备好登岛的家什儿与我们会合,已然接近晌午。
我们三人通过暗道抵达镇口时,天上业已飘起了绵绵细雨。这条暗道果然异常隐蔽,入口在院尾北侧的废弃炮台下,出口却在密林掩映下的一凹沟塘子里。我想到这条暗道挖掘得如此煞费心机,会不会也跟吊脚楼相通,而凶手杀害吴先生之后便从这里逃走的?但转念就兀自摇头否定了,那吊脚楼是悬在空中的,下头只有五根大柱撑着,这种想法根本就是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再加之杜少谦一副掌控全局谋算已久的样子,他是绝不会忽略这一点的。而在穿越暗道期间,我一直在观察四壁和脚下,的确没有他人行走过的痕迹,想来这条暗道确已荒废了许久,甚至那浓重的土腥味都冲撞得鼻孔发麻。
我们冒雨由镇口向鸭绿江岸快速行进。皮五常年在这一片混迹,带起路来自然驾轻就熟。虽说沿途我们也经过了几处补丁般错落的土坯房屋,但并没见到乡民,倒是房门窗户紧密,悄无声息——估计是连日大雨的缘故,9乡民们被阴剌剌的天气弄散了精气神,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再去细想。
皮五扛着木船一瘸一拐走在前头,我本想替他扛上一会儿,好让他把满身的气力用在渡江上头,岂料他掂了掂那木船说:“这东西,桦树皮做的,飘轻!咱这辽东地界儿,早年间都是些满族人在这疙瘩。他们没有入关打天下建立大清国前,全是靠着渔猎讨生计。满族人管这玩意儿叫‘扎哈’,咱们汉人都叫它‘快马子船’,用的时候提起来就走,不用的时候就当马槽子喂马使。别看这玩意儿不起眼,你可千万别小瞧它,在江上它可是正儿八经的水上飞哩!要是划着贼沉贼沉的木船,怕是累死咱都登不上那座江心岛!”我疑问道:“可是这扎哈看起来实在不够结实,它真的能扛住鸭绿江的滔天大浪?”皮五笑道:“这鸭绿江弯弯绕绕流出去千八百里地去,在魁岭的上头分了个汊子,在下头又汇合在了一起。那当年闯关东的老百姓为啥在这儿安了家?还不是因为这疙瘩的地势平坦,水势又不那么猛。可是只要出了魁岭沿岸你再瞧瞧,那可是动了真章的恶河,先不说咱们要经过那要命的哨口烟袋链和响水亮子,单说这江心岛所在的江面,因着修建水丰发电站,差不多得有两百丈宽。平日由江岸登岛那都得费上一把子气力,何况咱们又是在汛期,所以只能靠着水流的冲劲加上扎哈的便巧才能勉强行到江心。”说着皮五从行囊里掏出一把带着泥土的苔藓,“这个是以防万一,要是扎哈真的漏了,就只好靠它堵上了。不过你用不着太担心,当年满族人在江里捕鱼和采珠时都这么使用,没啥大不了的!”我接过苔藓,故作轻松地说道:“其实,我更担心的倒是哨口烟袋链里那个水怪毛毛撑。”说话间扎哈已经驶入江中。皮五手持双头尖翘的剡木桨左右划水,我坐在扎哈当中,紧攥着湿漉漉的苔藓,心脏怦怦狂跳个不停,战战兢兢地瞄着身下左右,生怕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扎哈真是会漏水。而坐在船尾的杜少谦,显然也是头一次经历这般过眼心惊,他用双手紧撑着船沿儿两端,皮肉上的青筋早已绷起老高。
由于清晨时才大雨初歇,这会儿又飘起了毛毛细雨,因此水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整个江面,使得我们的视线被阻碍得一塌糊涂。待扎哈飞驰过魁岭沿岸较为稳当的流域后,霎时间我便感觉一股邪风拥着薄雾迎面扑来,几乎与此同时,身下那窄细的扎哈开始左右倾斜扭动,再看这鸭绿江水已经是白浪翻滚,骇水腾波!
水势的突然走样,令飞溅的水滴一股脑儿地往身上蹿,这些水滴里像是都藏了一顶冰锥子,戳在裸露的皮肤上那真是硬生生的寒。想来这便是皮五口中真正的恶水,我的整个身子顿时就成了透心凉,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问皮五:“怎么办?怎么办?你倒是…你他娘的倒是说句话…”
“帮我看着点前头!”皮五擎着身子,摆动剡木桨躲过迎头灌过的激湍浪头,大声叫嚷道。接着,他俯下身来,居然不管不顾地盯着奔涌的江面端量了起来!我见他完全是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心里顿时怒不可遏,但转念一想,这种关头还是不去找他的晦气为好,于是只好忍气吞声道:“你,你这是…到底要干什么?”“放心!”皮五面不改色,挂着水珠的脸膛上充斥着运筹帷幄的表情,“咱们现如今是顺流,只要不逆着水势硬来,这扎哈再怎么折腾也没啥大事。我在找水线,江风一起水线实在太难辨认,要是找不到它,待会儿到了哨口烟袋链,那咱们可就够呛哩!”“水线?”我双眼紧盯着前方弥漫不止的薄雾,满是惶恐地问道,“全是大浪,哪里来的啥水线?”“你不是木帮中人,不懂这里头的蹊跷。”皮五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这江上的水线就跟咱们平日在陆地上走的路似的,一旦扎哈偏离了水线就会像人迷了路,到时候别说我一个皮五,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当年木帮中人在这江里流送,那可真真正正得请个专看水线的老把头师傅立在排头,否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别看是同一口江里的水,就这东西儿那还分上水下水,清水浑水,文水武水,门道多得数不胜数咧!”我见皮五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原本紧缩的心略微宽了宽,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倒是给讲讲,这江水的门道都有啥,让我跟杜科长也长长见识不是?”皮五俯下的身子由扎哈的左端调换到右端,头也不抬地说:“木帮中人嘴里的上水下水,是指排子或者船在转弯的时候,江水是倾斜着的,往前流左为上,右为下,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右边要吃住劲儿。那清水浑水说的是水底下有物,不深不浅的水就是清水,打着旋涡的水就是浑水;浑水大都哗哗地响,那是因为水底下有石头,哨口响水亮子就是这样。而文水武水则是一条江中的慢水和快水,文水又深又稳,停船靠排万无一失;武水可就厉害啦,呛浪起鼓,这不眼下咱们就在武水的上头嘛!”皮五话音将落,猛地抬起身来,抄起剡木桨搅动着左侧的浪头,扎哈顺势朝江心的方向滑去,这时整叶扎哈不知怎么忽然变得轻快了,甚至皮五只是用剡木桨左右点着水,那扎哈就贴着江浪起伏不止地疾驰起来。皮五高声叫嚷:“瞅见没?找到水线真格儿能省把子气力!”滞满水粒子的浓雾唰啦啦地扑在脸上,极速带来的紧张让我腹腔里升腾出一股子涌动的力道,凶猛地冲撞着喉咙。我斜眼瞟视两岸,隐约看到一些虬须怪树张牙舞爪地耸在颓崖之上,它们在越发阴暗的天空下顺次而过,不禁让我冷战连连。这个时候,远处白花花的雾气里开始爬出金色的闪电,沉闷的雷声也跟着缓缓响动了,而我们的正前方已然出现了一面黑洞洞的峭壁。皮五见状连忙撇脸叫道:“江水马上就要甩湾了!杜科长,你在后头斜着身子抓紧点船沿儿,这江湾过去之后,咱可就要借着水势冲过那哨口烟袋链啦!”扎哈瞬间便飞入峭壁笼罩的巨大阴影之下。皮五夯住身子费力地施展着剡木桨,扎哈在经过三五次剧烈的颠簸以后,转过江湾重新摆正了位置。而就在我将放下心来的时候,不远处的前头忽然传来震天的水响,这声音像是在凶悍地鸣鼓,轰轰隆隆直震得耳根发痒——哨口烟袋链已然摆在眼前!
皮五将扎哈略微稳了稳,说道:“这烟袋链横在江里的礁石太多,水流又太急,咱们得靠着边儿走,要是扎哈不小心冲入江心,那可就难办喽!”“走!”沿途一直寡言少语的杜少谦突然接话道,“如果你皮五不行,那就没人能登上江心岛。”皮五咬着嘴唇看了两眼杜少谦,接着抄起剡木桨向前行去。只是扎哈仅仅冲出去几丈远,不知为何突然就停滞不动了,它像是失去了控制,继而在沸油般的大浪里摇摇晃晃打起转来!
“操蛋!”皮五惊叫道。他一边挥动着剡木桨拼命在水中搅和,一边惊慌失措地喊道,“杜科长,咱们遇到麻烦了,扎哈被捕鱼的麻网挂子缠住啦!”“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东西?”杜少谦利落地掏出一柄匕首递给皮五,“赶快割断它们。”“可能是上游哪个乡亲置下的,遇到连日大雨给固定麻网挂子的木橛冲垮了,真是要命!”皮五嘴里挂着嘟囔,将剡木桨扔给我,持着匕首把胳膊伸进汹涌的浪头里摆弄着。
失去控制的扎哈距离哨口烟袋链越来越近。那麻网挂子本就布满着大大小小的窟窿,又经过在大浪里的一通翻滚,早就腻歪歪地成了团乱麻,加之这些麻线都是秋后在水坑中沤过的,结实程度甚至要超过皮革,它们固定不动还好办些,可是眼下哪有这等如愿好事?——扎哈的摇晃卸掉了皮五身子里一半的气力,而匕首又是在湍急的水浪里挥舞…眼见着扎哈浑浑噩噩地正跌向烟袋链中心的礁石区,我突然觉得浑身软沓沓的,如同被抽掉了筋骨。与此同时,脑袋也有种充血般的眩晕…而扎哈,扎哈居然在这工夫突然颠离了江面!
这意外仅仅发生在瞬间,以至于我反应过来后,裹着麻网挂子的扎哈已然大头朝下扎入了哨口!我们三人一股脑儿被这冲劲掀进水里,浪花劈头盖脸地掴过来,几个来回我就被打蒙了,嘴里也被恶狠狠地塞满了冷水。皮五毕竟曾是木帮中人,虽说瘸了一条腿,但他还是先薅住了扎哈,接着晃晃荡荡地凫水凑到一处礁石旁稳了下来,他拼命对我和杜少谦吼叫道:“先!先抓…住石头!抓住!”我随波逐流靠上一处礁石后,再看杜少谦已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忽上忽下地乱舞着手臂,嘴里断断续续地喊:“我不懂水性!不懂水性!”皮五见状只好将剡木桨的一端抛向杜少谦,杜少谦这才凭借它起起伏伏靠上就近的礁石上,接着大口大口地吐着满腔的江水。
天色愈加昏沉,闪电频繁地撕裂着滚滚铅云,闷雷就响彻在我们的头顶上。随着雨水没时没晌地鱼贯而落,我越发觉得自己的体力也正在消耗殆尽。
这哨口烟袋链的水底似乎有种强大的吸力,拼命地扯拽着我裤脚。起初我还能感觉一些涌动的小沙石打在上头的疼痛,只是仅仅过去一小会儿,它们就有些麻木了。
皮五短暂喘息了片刻,突然盯着刚刚扎哈颠离的水面道:“杜科长,邱明,刚才你们谁看清扎哈是怎么飞起来的?明明我已经快要斩断那麻网挂子了,可是怎么会…”
皮五说到这里,我连忙扬起脑袋试图观察那处水域,然而浪花的穿崩实在太过凶猛,它们不可遏制地往两只眼睛里楔,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大团蓬勃的泡沫在缓缓顺流而下。他们两人也看到了,皮五气喘吁吁地说了句:“那团东西是啥玩意儿,我咋瞅着有些不对劲!”皮五的话提醒了我。我猛然记起陈婆昨晚说起过,在这哨口烟袋链曾经出没过水怪毛毛撑,还说它最初从水里钻出来时就会带着泡沫——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被紧紧揪了一下,难道,难道今天真是事有凑巧被我们碰到了这怪东西?想到陈婆讲述毛毛撑时的恐惧表情,我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掏出来在这滔天巨浪里好好洗洗。——杜少谦!杜少谦!你说你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算了,可是明明连水性都不懂却死乞白赖非要登上江心岛,这不是作茧自缚是什么?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那毛毛撑真的来袭,就凭着我们两个半人根本无力回天,我不禁狠狠地闭上了眼睛。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我思量了太多琐碎事:我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了,却从来还没能亲眼见过他老人家的伟岸身影;我想到停在跃进旅馆门口的那车木材怎么办,东坎子防洪工程会不会因为我而抹黑;甚至不怕你们笑话,我还想起了我娘捏过的十八个褶的薄皮儿白面饺子…这些影像井喷般囫囵地冲撞着我的眼窝,它们酸了,麻了,接着涌出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影影绰绰看到那团泡沫已然缓缓消散,紧接着那片水域陡然升高了两丈,一床棉被样的白花花东西掀着浪花颤巍巍地浮出了水面,它带着那股让人作呕的腥气随即顺着水流雾气迎面扑来——毛毛撑!真是的毛毛撑!
我接连打了两个恐惧的喷嚏,紧抠在礁石上的十指哗啦啦地发软,大浪频频掠过,我的整个身子倏地被掷飞了出去…

第九章 无脸士兵

哨口之中礁石密布,实际上,这些礁石都是江底耸立起的石柱露出的尖部。隐没在水中的石柱纵横交错,我的身子在它们之间来回撞击,疼痛像满眼的江水一般无处不在。这期间我曾异想天开试图抓住或抱住其中某根石柱,岂知它们的表面经过多年的激流冲刷,湿滑得犹如泥鳅的脊背,根本叫我无从下手。
我距离杜少谦和皮五越来越远。就在我准备彻底放弃之际,透过乱溅的浪花,隐约看到皮五向我挥动着手臂。他一边回望着毛毛撑,一边龇牙咧嘴地向我呼喊,只是他呼喊的内容被滔滔洪流的巨响所覆盖,压根儿听不到半句。这个时候,我看到皮五慌忙地把缠在身上的一匝粗绳卸下,他先是将绳子一端系在礁石上,然后对着我比画了比画,意思是让我也同他那样把绳子系在礁石之上。接着,皮五“唰”的一声将绳子朝我甩了过来,绳子在浪花顶头缓缓延伸,恰巧落在了我的附近。本能的逃生欲望让我拼尽最后的力量抓住了绳子,我不敢再怠慢,连忙靠上一处礁石,然后按照皮五的意思做了。
皮五看到我这头已经系好了绳子,他又迅速把另外一头解开缠在了自己的腰上。皮五凭着凫水的力道缓缓向杜少谦靠拢,他们会合之后这才顺流奔着我的方向跌跌撞撞而来。我虽然在拼命地呕吐着满腔的江水,双眼却不敢离开那毛毛撑半下。那毛毛撑在水中似乎游刃有余,皮五和杜少谦连滚带行到了我的跟前,它也紧随其后地跟了过来。这时间我观察到,毛毛撑的身子异常柔软,它似乎能随着浪花的滚动变换着自身的形状,遇到礁石时却又能轻松通过。只不过它的身体表皮并未如陈婆之前所说生着长毛,倒像是蟾蜍一般密布着或大或小的疙瘩,而且,这些疙瘩还在忽闪忽闪地凹凸不止!
待杜少谦和皮五稳住了身子,我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尖叫道:“杜科长!开枪!”杜少谦并没有理会我,他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毛毛撑喘息连连。皮五似乎体会了杜少谦的深意,他不住地向我摆手,压制着声音低得像只蚊子:“邱明,邱明,不要叫,不要惊动它!”此刻惊雷更加轰鸣,贴在我们的头顶炸裂得铺天盖地。
我渐渐感觉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这让我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杜少谦伸手死死捂住我的嘴时,那毛毛撑居然在距离我们三五丈远的地方停下了。它好像在试探,柔软的身子往前蠕动两下,接着又缩了回去。突然间,皮五冲着杜少谦喊了一声:“杜科长,咱们的扎哈,扎哈整哪里去啦?”皮五此言一出,但见毛毛撑击着水浪呱啦啦地退后了半丈有余,紧接着它表皮的那些疙瘩“嘭、嘭、嘭、嘭…”瞬间就撕裂开来,十几孔橙黄展现在我们眼前,倒比那卡车的车头灯射出的光束还要亮堂许多。我无法确定这些橙黄是否就是毛毛撑的眼睛,但是皮五的叫声显然扰怒了它,毛毛撑贴着水浪顺势挺起,棉被似的身子带着一股遒劲的腥风向我们的头顶猛扑过来。这关头,我才真正看清毛毛撑的面目——它平整的身子中部生长着一张狰狞兽面,加之那上头伸出的两根弯曲锋利的獠牙,却正是同神秘人“獠牙剃刀”在河岸留下的面具如出一辙!
——难道,毛毛撑和逃走的神秘人獠牙剃刀之间有什么关联?
就在我的思绪忽闪而过之际,尖厉的枪声也响了起来。那毛毛撑突然发出一声犹如狸猫的惨叫,身子在空中蜷缩成团,“扑通”跌入了江水之中。杜少谦以精准的枪法打断了它的一根獠牙。那毛毛撑在江水里疯狂翻滚,涌起的大浪好似一个个巴掌掴着我们的脸颊。杜少谦急急忙忙跟皮五说:“那东西现在怕是顾不得咱们!按照刚才的办法,你先凫水到岸边系好绳子,然后我和邱明再爬上岸。”皮五四下扫了几个来回,指着我们下游的一处礁石区道:“杜科长,扎哈在那里,幸好被碎石给拦住啦!你们得先让我把扎哈拿在手中,没有它咱们根本登不上那江心岛。再挺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拿到扎哈这就上岸。”说罢皮五将绳子系在腰间,经过这连番的折腾,他的体力也耗费了不少,凫水去取扎哈时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被打断了一根獠牙的毛毛撑似乎也惧怕了,它在水中停止翻滚之后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那表皮上凸起的十几处橙黄也消失不见了,俨然就是一床漂浮在江面上的棉被。
皮五总算捡回了扎哈。他跌跌撞撞爬上江岸系好绳子,我们已经在水中足足等待了近半个钟头。天上的大雨还在伴着惊雷倾灌不止。我和杜少谦见皮五准备停当,不敢再有丝毫怠慢,沿着绳子缓缓向江岸爬去。为了防止毛毛撑再次来袭,杜少谦让我和他背靠着背,就这样一点一点,我们把筋骨里的力气榨得干干净净,总算蹭上了江岸。但自始至终,那毛毛撑却再也没有跟过来,也没有再随着浪头移动,就同镶在了江面之上。
江岸两旁的山石陡立非常,我们只有屁大块地方可以挪动身子。还好扎哈只是有轻微的破损,皮五就地取材,从山石间拔下些苔藓塞了个结结实实。我们只是简单活动了活动筋骨,接着按照杜少谦的意思便准备继续赶赴江心岛,杜少谦的理由有二:一是怕水怪毛毛撑突然再向我们展开攻击;二是雨水越来越大,如果不能尽快登岛,我们担着的风险也就越大。实际上经过这番折腾,我们三人都受了些伤,尤其是我,身子被没入水中的石柱撞得满满的一片青肿。但是皮五好像根本不在意,他整个人并没有展露出一丝怯意,简直跟我最初遇见他时的胆小懦弱完全不同,就像是脱了胎换了骨。我的心里七上八下,难道杜少谦的鼓动真的就这么管用?而皮五也仅仅就是在证明,即使自己身有残疾却绝不会输给常人?
怀疑如同裹在身上的冰凉缓缓凿入毛孔。在继续赶赴江心岛的过程中,我始终都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无法自拔,以至于扎哈摇摇晃晃通过另一道哨口响水亮子时,我仍旧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不宁。而当那座江心岛出现在我们面前后,这种不安已然变本加厉地侵占了整个身子,就如同我起初驾驶着卡车,看到木桥上那两个血红大字“魁岭”时的感觉如出一辙。为了消除它的如影随形,我开始向杜少谦发问:“杜科长,你说神秘人,獠牙剃刀,在江岸给我们留下的那副面具和毛毛撑之间会有什么关系?”杜少谦并不避讳皮五,他说:“陈婆之前跟咱们讲过,那毛毛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哨口烟袋链出现了,而獠牙剃刀之所以能制作出一副与毛毛撑面目相同的面具,无非有两种解释而已:一是他曾经目睹过真实的毛毛撑;再一个就是,他也跟陈婆一样,对毛毛撑的传说了如指掌。但是,如果细细琢磨一下,后者的解释显然不切实际,因为陈婆跟我们描述的毛毛撑跟咱们见到的真正毛毛撑之间是有差距的,甚至连叫声都不相同,陈婆所说的毛毛撑叫声像牤牛,而咱们见到的这个怪物叫起来却如同狸猫。所以,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我的第一种判断。”杜少谦不容我再行言语,接着向皮五问道:“按说你来魁岭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毛毛撑这件事你了解多少?”皮五卖力地挥舞着剡木桨奔向江心岛,一边回话:“这件事情,我也是断断续续听陈婆闲来无事叨咕过三两句,原本我以为她是老糊涂了,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想就是谢掌柜这样土生土长的魁岭人都未必能亲眼见过。再说,那哨口烟袋链水流湍急,谁没事去那疙旮晃荡?”“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杜少谦断言道,“獠牙剃刀必定去过哨口烟袋链。你们可以想想,这方圆周遭什么地界儿距离哨口烟袋链最近?当然只有魁岭。其他地方没有人会只身犯险仅仅为了去看毛毛撑长什么模样。因此,我断定獠牙剃刀跟咱们行走的路线是一致的。当然,目标说不定也是江心岛。无可否认,他本身就应该是生长在魁岭的人,或许他已然登上过江心岛。而且凭借这一点,我们还可以判断出,他对江水的熟悉程度绝不会比皮五差。”“这怎么可能?”皮五满口诧异,“绝不可能!杜科长,我来魁岭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据我所知,魁岭压根儿就没有这号人物。况且,出了陈光那档子事后,那江心岛几乎成了咱魁岭的禁地。为此公社的徐海生和武装部的胡建设还专门告诫过乡亲们,说是擅自登岛者一旦出了任何差池,他们概不负责。今儿个要不是杜科长你这么看得起我皮五,平日里就算再给我两匝全国粮票我也绝不会来。”杜少谦听罢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继而又督促起皮五加快扎哈划行的速度。
天上的斜风细雨依然飘扬不止。待总算登上江心岛之后,我浑身上下已经被深寒糊得密密麻麻,满口的牙齿叮叮当当地撞个不停,就连十根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
江心岛上树木茂密,成簇成簇的灌木丛枝丫夯在一起,大概是岩石过多土地贫瘠的缘故,抬眼望去,几乎看不到粗壮的大树。皮五安置好扎哈,随即建议杜少谦捡些腐木生火驱寒,杜少谦说目前岛内情况不明,如果贸然生火恐有变故,况且地湿木潮,生起火来也非易事,就这样制止了皮五。
我们跟在杜少谦的身后开始向岛内深处行进,因着灌木丛绵延不绝的覆盖,加之此地已是多年人迹罕至,枝柯纠结,所以道路完全是杜少谦现蹚现辟出来的。起初,我们行走得还算顺当,但是过了大半小时就发觉有些吃力了。深处的灌木丛本就阴森异常,难以见得光亮,偏偏此时又是大雨滂沱,这样一来我们几乎就跟暗夜赶路没什么两样,眼前完全是影影绰绰的。更要命的是,灌木丛下草叶腐积多年,早已沤得烂糊糊的,腿脚时不时就会扑哧扑哧地深陷其中,继而冒出一股股刺鼻的泥臭味儿。我见杜少谦根本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只得咬紧牙关继续跟着他后头硬挺。不过经过这番折腾之后,身上的寒气倒是给散了个干干净净,我的脑门儿已然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待总算死乞白赖越过了这片灌木丛,杜少谦喘着粗气摆手示意我们歇息片刻。我不管不顾浇在头顶的大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肯起来。就在此时,我突然看到前方三五米处有个东西濡在草丛水洼之中。起初我并未放在心上,但是越瞧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连忙起身到了近前仔细端量,这才发现原来这东西是一顶带着片片血迹的军帽。我马上疑窦丛生,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而且还是带着血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