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画中没画的是,在村子的东首,还有一片牧场,上面散放着一些牛羊,还有猪,靠近牧场不远,种植着庄稼,阳光下,庄稼绿油油一片……郅华感叹道,真是一座世外桃源啊。

老彭道,这里四外都没有路,如此孤立一个小村子,他们怎样生活呢?

黄亮道,自给自足呢,你没看,这里什么都有吗。

石山上,一条斜斜的小道通往山下,我带着大家走下山去。

山和村庄离得很近,离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就四五百米的距离,一条小路直通村子。路是石板铺的,年深日久,石板的中间都被踩成了凹面。我们顺着石板小路来到了村里。村子里很空寂,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树下闲聊着,他们的个子都很矮,脸形很圆,眼睛细而长,男的穿着猪皮或羊皮连缀的衣服,女人穿着麻线编织的衣服,怪异的是,男人们的头发从中间剃开,脑袋两边各留一绺头发……我们一行人的突然出现,老头老太太们显得十分惊慌,几个老太太像看到大灰狼一样,没等我们问话,屁滚尿流地往家中跑去,老头也没有大胆的,也全部散了去……我们往村里走去,一个老头扛着耙子,可能刚出门就碰到我们,吓得扔下耙子就跑……我们一时不理解村民为何恐慌,沿着石板路进入村子中间,村子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广场,也是石头铺的,上面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我让孟溪上前打听,以为女人能给这些孩子带来安全感,没想到孟溪一露面,几个小孩子吓得哇啦哇啦叫着,说着我们不明白的语言,逃得比他们的爷爷奶奶还快……

黄亮道,他们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外来人,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了外星人?

这时,从广场后边一座高大的石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也很矮,他后面还带着四个穿得奇形怪状衣服的男人,个子也同样很矮,他们的头发也是从中间剃光的,他们走近我们,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中年汉子说了几句话,我也同样不懂,细听他的语言有通古斯语的味道,但又不像那种语速极快黏着语的样子,有些像蒙语,又有些阿尔泰语的语境……总之,是一种让我们糊涂的语言,如果墨日根所长在就好了,他通过研究通古斯语,把东北亚一些土着民族的语言也都研究了。墨日根所长不在了,我把希望寄托在阿力玛纯阳身上,他懂蒙语、锡伯语和满语,但阿力玛纯阳摇摇头,表示也不明白。没有翻译,我们只能用手语比划,看我仍一脸茫然,汉子见此,冲他后边的男人叫唤了一番,两名男人一溜烟似的向南边的大庙跑去。

交流不通,我们只好放弃,和大家来到村庄的湖泊前。一个多月的奔波,很少看到水,眼前有一泓碧水摆在眼前,谁都经不住水的诱惑。孟溪俯下身,掬起水洗手洗脸,其他的人也开始洗手洗脸,甚至,神鹰海东青也不怕水,一头扎进水中,钻出来,在水面上扑打着翅膀洗起澡来了,水里游着几只黑色的鸭子,它们看见海东青并不惧怕,没有惊慌逃窜,反而呱呱叫着宣示主权了……就在这时,两位跑开的男人领回一个高大的老头儿。

老头的头发很正常,正常到都剃光了,远远的,他就冲我们点头微笑,做出友好的表示。

我迎上老头,向他问好,老头回答,你也好。

老头很热情,他说他是外来户,住在前面的大庙中。他叫花子金,是汉人。这个村子叫吐尔基,他也说不明白是什么族,他们和外界从不联系。大家种谷子种玉米,养牛养羊,还养猪……生活中的一切都靠自己生产。讲到这里,花子金老汉引见我和那位中年汉子认识,花子金告诉我们,中年汉子叫乌斯汉,是这里的族长,也是村长,大家一切都听他的。

我过去和乌斯汉握手,乌斯汉勉强把手伸出来,他的手像一把锉刀。

乌斯汉村长对花子金说了几句话,花子金翻译道,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告诉他我们是来科学考察的。

花子金和乌斯汉翻译了半天,乌斯汉似乎也没弄明白,我告诉花子金道,你告诉他,我们就是到这里看看,想找个住的地方。

花子金翻译完,乌斯汉没拒绝,和花子金吐了几个字,花子金告诉我,我们可以随他去,住在大庙里。

和乌斯汉告别,我们被花子金带到了那座大庙。

庙很大,全是用石头砌的,四周垒着很高的石头院墙,里面用石头修建了一座石头大殿,没有文字,从外面看不出是一座佛教还是道教的庙,更不像基督的教堂。走进里面,却发现庙里只供着一位人面鹰身的女萨满,第一眼,就让我想到了尼玛女神。女神是用紫檀木雕的,和真人一样大小,头上戴着萨满帽,鹰的身子上同样围萨满裙,手中拿着萨满鼓,两个翅膀在背后展开,脚是人脚,呈赤足状态,最让人惊奇的还是尼玛的眼睛,一看就是黑色猫眼金刚石镶嵌的……看到此,我们这些考古通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就凭女萨满的这两只眼睛,换座小城是不成问题的。

我问花子金,这是哪位女神?

花子金说出的名字证实了我的判断:尼玛女神。

看到尼玛女神,孟溪和阿力玛纯阳都跪下了,我知道,他们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一个是在梦里,一个是在萨满的传说中。

老彭和郅华也和我一样,盯着尼玛女神的眼睛看,我知道,他们也同样发现了尼玛女神眼睛的价值。但像我们这些搞考古的人,看是看,并没有人敢生出贪婪之念,除了纪律外,干我们这一行的,遇到的和财宝有关的事儿多了,都明白,没有那么大的财运,是压不住那样大的宝贝的……就像这座尼玛女神像,谁要大胆搬走,用不了三天,保证身首异处。头上三尺有神灵,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世界。

花子金老汉招呼我们,说我们可以在大庙的旁殿休息。旁殿是大庙旁边的一套石头房子,里边有四五个房间,房间有门,但没有窗子,房顶露着一个窟窿,能看见天空,屋子里还有一盘石板大炕,还有一个石头灶台,灶台通大炕,奇怪的是,却没有烟囱,想来,房顶的那个窟窿除了夜间看星星,还担当着烟囱的作用……花子金睡的房间也如此,只不过炕上多了一块羊皮,房间里还多了几样厨具。花子金说,吐尔基羊皮有的是,一会儿他给我们找来。我给大家分了一下房间,孟溪一个人睡,我和阿力玛纯阳一个房间,黄亮和洪喜一个房间,郅华和老彭一个房间……房间分好了,但我们的东西还在车上,我向花子金打听去山后的道路,他说没有路,可以翻过山去,如果开车要绕几十公里,从南面才能来到这里,我请他带路,并说要给他钱,花子金老汉听到钱,笑了,道,在我们这里,要钱干什么?孟溪插话道,在吐尔基,你要一说钱,全村人都笑了。郅华感慨道,有粮有肉的话,钱是“神马”东西。

花子金老汉带着洪喜和黄亮去找车了。

看到花子金他们走了,老彭道,这个地方怎么这样怪异呢?

我说,我也感觉到了,好像我们穿越到了古代。

郅华道,这样封闭的地方,时间自然是停摆的。

我说什么意思?郅华道,没有新生事物做参考,对于他们来说,昨天和明天,今天和后天都是一个样子。

黄昏时分,黄亮和洪喜把车开了回来,一下车,花子金老汉乐哈哈地道,这东西真厉害,我敢说,三套大骡子车也跑不过它。

花子金要招待我们吃晚饭,我说,你如果有米帮我们煮些饭就行了,菜我们车里有。

花子金老汉道,我们这里只有小米,一会儿我去村里取一只羊来。

看来,花子金老汉在吐尔基村很有权威。

花子金老汉舀了一盆谷子,放在一个石头槽子里用石头舂起来,不久,砸掉谷壳,用簸箕簸出谷壳,现出金黄色的小米,把米倒进石头锅里,看我们围着看稀奇,花子金道,米现舂现吃好,有谷壳保护,小米不坏、新鲜。然后又给我们介绍石头锅,道,这个锅,做多少饭烧多少火从来不煳锅。

黄亮道,确实啊,看起来落后,其实最绿色。

花子金老汉点上火,烟走进炕中,在炕里走了一圈儿,从屋后飘出去了,原来,房顶的窟窿并非是烟囱。

花子金老汉让我看着火,他乐哈哈地去村里取羊了。

也许这里真是很少有外人来的关系,花子金老汉看到我们,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热情。

从大庙到村里有三里路,不久,花子金老汉回来了,带回了一只已经剥完皮的羊,把村长乌斯汉也领来了。乌斯汉和我们也算熟悉了,通过花子金告诉我们,需要什么,可以跟他要。

我向他表示感谢。

花子金把羊分割成几大块,煮在了另一个石头大锅里。

我让洪喜取出了几瓶酒,又取了几个罐头打开,请乌斯汉和我们一同共进晚餐。

席间,我问花子金,怎么一个人来到了吐尔基村呢?

花子金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和他父亲一起来的。当年,他们家乡遭灾,村里很多人都饿死了,他的妹妹和母亲也被饿死了,为了活命,他就和父亲逃荒,听说北边生活好,他就和父亲一直向北走,靠要饭度日,他姓金,他父亲被大家叫成金花子,他父亲怕丢了家乡的人,真名也就不要了。他看父亲被人叫成金花子,他索性把名字改成了花子金。那时,四处抓盲流,他们东躲西藏,便钻进了沙漠,快要饿死时,被吐尔基村的人发现,把他们父子俩带到了村里,不仅给他们吃的,还让他们在大庙里住,村里人一直供养着他们,几年前,他父亲去世了,这里就他一个人了。

孟溪和花子金开玩笑道,那你在这里啥也不干,他们就白白供养着你?

乌斯汉看我们可能是在谈论花子金,也插上话来,他说了半天,但一句没有人听懂。

花子金翻译道,他在夸我呢,说我们父子是他们村庄最有用的人。

孟溪道,有啥用?

花子金道,我们在这个村庄用处大了。过去他们种谷子,只把谷种撒到地上就算完了,我父亲教会他们如何做垄拔草上肥才能高产;再一个,我在这里天天给他们做天气预报,放羊牧猪,打谷晒场的,知道一些天气知识很有用……说完,花子金老汉哈哈大笑。

孟溪追根问底,道,你们这里也不通电,也没有收音机,你怎么预报?

花子金老汉道,这是个秘密,然后,喝了一口酒道,反正我们说话乌斯汉也不明白,你们也不用跟他说,说了也没用,我能预报天气,是尼玛女神告诉我的。

好像和萨满一挨上边儿,啥事儿都变得神秘了。

花子金老汉看我们不解,道,这秘密还是他父亲发现的。有一天他父亲打扫大庙,发现尼玛女神眼里湿漉漉的,到了晚上,天就下起雨来了……从此就开始注意起尼玛女神的眼睛了。尼玛女神的眼睛如果清澈透明,那就表示这几天天晴气朗,如果发阴,那天一定就是阴天。为了报答吐尔基村,他父亲把每天的天气预报告诉村民们,一时间,村民们把他们当成神人,甘心情愿地养活着他们。花子金的父亲几年前想到了家乡,要回家,花子金不愿跟他回去,他一个人走了。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当花子金的父亲走进那片树化石林中,突然死了。几天后花子金梦到父亲,他父亲告诉他,他在树化石林里呢。花子金半信羊疑地过去一找,果然发现了父亲的尸体,已被晒成肉干了。

村里传说,树化石林中住有魔鬼,进到这里的人,谁都不能出去。花子金知道斗不过魔鬼,依然在村里生活下去,他不仅继承了父亲的天气预报事业,还发扬光大,能把一个月的情况全讲出来,村民们对他更是欢迎。

花子金老汉自得地道,我在吐尔基村,虽然不是村长,但我说了话,比村长还管用。

听完花子金的话,孟溪酒也不喝了,跑过去看尼玛女神的眼睛了。

我问花子金,尼玛女神庙是啥时盖的?

花子金表示不知道,他又问乌斯汉,乌斯汉道,古来就有了。

我故意问乌斯汉村长,建这个庙有什么用?

乌斯汉听完花子金的翻译,一脸真诚地道,尼玛女神是他们村庄的神啊,从古到今一直保护着他们的村庄……乌斯汉补充道,过去,他们村庄四周都是树,都是草原,也有很多村庄,但他们没有尼玛女神,村庄全被黄沙埋上了,树木也枯死了,牛羊变成了白骨……说完,乌斯汉自得地讲他的村庄,我们村庄有尼玛女神,就有树有庄稼,有湖水有牛羊,还有猪和鸡鸭,大家从来不为生活发愁。

花子金翻译完,道,这里确实如此,大家吃的用的什么都有,整个村庄就是一个大家庭,谁都不多贪多占,东西有的是,也用不着贪占啊。

老彭道,这里真正地实现了共产主义。看来共产主义也不是不能实现的,只要物质达到极大的丰足。

郅华对花子金道,以后我就申请来这里落户了。村子里有没有漂亮姑娘,帮我找一个。

花子金不知道郅华说的是玩笑,道,落户可以,但他们这里有一个风俗,姑娘不外嫁,男人不外找,本村本族才能通婚。

孟溪听后惊讶地道,就这么一个小村子,大家不成近亲结婚了?

花子金道,就是如此啊,乌斯汉娶的就是他的外甥女。

孟溪道,难怪他们的个子都这样矮。

听到花子金讲乌尔基村民的近亲繁殖,我突然想到大辽,当年在大辽的贵族之间就盛行这种习俗,如萧太后述津平在耶律阿保机去世后,便让她的弟弟娶了她的女儿……难道吐尔基村的村民,是大辽的后裔?再看乌斯汉从中间剃光的脑袋,更是大辽契丹人的发型……怎么会是这样呢?我一时不得其解。

这时,乌斯汉道,你们可以住在大庙,但不要惊扰尼玛女神,尼玛女神如果不高兴了,会降下灾祸的。

听乌斯汉村长如此讲,大家一时间沉默不语,他们村庄既然如此看中尼玛女神,我们来挖尼玛墓,显然会触犯村庄的利益,他们不会不管的,因此,大家说话都避开了挖掘尼玛古墓的话题。我们考古队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案子,到哪一挖掘,很可能会站出来许多村民,不管和他们有没有关系的,都会一致反对,不是说我们挖了他们村的风水,再不就说掘了他们的祖坟,纠纷很多,因此,在我们没有掌握尼玛古墓的确切情况后,是不会惊扰村民的。

喝酒到了后来,村里来了很多人,男男女女,他们的个子都和乌斯汉一样,长得很矮,男人们的头发都是从中间剃掉,我们看他们长得奇怪,他们看我们也新鲜,大家挤在花子金的大屋前,扭扭捏捏的,既想看我们又不敢近前,叽叽咕咕地讲着吐尔基语,花子金老汉没有翻译,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一定是看我们长得奇怪……乌斯汉村长可能感到有失雅观,一摆手,村民们马上散了。

花子金告诉我们,乌斯汉在村里有绝对的权威,他说什么,谁都不敢违扭他的话。乌斯汉可能感到花子金正在讲他,脸红红的,得意地笑着。

因为兴奋,我们喝酒喝到很晚,直到从头顶的天井里看到很多星星,乌斯汉才离去,花子金也去睡觉了。

我趁这个时间给大家开了一个小会。我说,这个地方确实有些诡异,大家也都看到了,尼玛女神像可谓价值连城,却能在这样一个地方放这么多年,就说明这里有存放的理由和条件。另外,我们这次考察尼玛女神墓,可能要遇到一些阻力,吐尔基村把尼玛女神看成是他们村庄的保护神,是不会坐视我们考察或挖掘不管的。再一个,吐尔基村人这种语言、风俗习惯,我想和契丹人一定有内在的联系,他们生活在这里,排斥外来语言和生活习惯,近亲结婚,我想,这可能和一个秘密有关,这里能有什么秘密呢?自然就是关于尼玛女神的……因此,在一切情况没搞清前,我们不要单独行动,更不要对人家的风俗习惯加以嘲笑,要和他们善意相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考古队准备挖掘尼玛神墓的消息,对任何外人都不能透露,包括花子金。

听我如此讲,大家意识到了现实的严重性,都点着头,脸上表情严肃起来。在这样一个新奇的地方,我们即将面对的,可能并不轻松。

第六章 大萨满阿力玛纯阳

医院院长的儿子当了萨满,不奇怪;赤脚上刀梯,沸油里取食,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么多的怪异,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发生了……

自从我们站到了石山顶上,看到吐尔基村,看到整个石山环星抱月地拥抱着远处的那座圆形山,大萨满阿力玛纯阳便变得沉默起来,我明白,对他来说,是感觉接近了萨满境界的最高目标,不管这个目标是传说也好,还是实有其事也好,对于一个有想法的人,没有不希望接近那个目标的。阿力玛纯阳的沉默,只是在养精蓄锐,他可能随时都会去拜访那座尼玛女神墓。

众人回到各个屋去后,躺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石头炕上,仰望着从天井透进来的月光,阿力玛纯阳翻来覆去的,并没有睡着,看我也没睡着,阿力玛纯阳主动开口了。

阿力玛纯阳道,你相信萨满吗?

我说我过去不是太理解,和萨满有过接触后,有些事情我相信了。

阿力玛纯阳道,年轻时我也不相信,但经历了一些事情,也就不由人不相信了。

我说是啊。

仰望着头顶清幽的月光,阿力玛纯阳给我讲了他学萨满的事情。

阿力玛纯阳是锡伯人,锡伯人过去生活在贝加尔湖一带,后来,他们从北往南迁徙到了大兴安岭和嫩江一带,大兴安岭的嘎仙洞里,有着他们祖先的神只……锡伯人精于骑射,每个人都有一身好武艺,清王朝时,努尔哈赤相中了他们这支力量,千方百计把他们从山中拉出来,帮助他推翻了明王朝。但是,清王朝只是使用他们,并不相信他们,经常让他们调防。乾隆时,以新疆缺少防务为名,把锡伯人精干力量一千多人,从东北调往西北,并告诉他们,六十年不许还乡。这些人赶着牛车,带着家属,从外蒙草原一路行进,经历了一年零四个月的长途跋涉,到了伊犁后不仅人员没有减少,一路上又多生出一百多人……阿力玛纯阳的祖太爷,是那次西迁掉队不多的人中的一个,当时他得了重病,大家以为他死了,把他扔在了路上……后来,一位放羊的蒙古姑娘经过时,把他救活了。就这样,他在蒙古草原扎下了根,后来,阿力玛纯阳的祖太爷思念内地,带领全家迁往黄龙府(今农安县)一带,几代人在黄龙府附近耕耘,到了阿力玛纯阳爷爷这一辈,已经积下了很大的家业。家里有了钱,也能读书上学了,阿力玛纯阳的父亲当年留学日本,学医学,回国后,开了家大医院,同时家里还有两家药店,再加上数不尽的田地,当年阿力玛纯阳家在黄龙府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在这种背景下,阿力玛纯阳读完了国高,就在准备去日本留学时,不料,却生了一场怪病。

所谓怪病,不仅他父亲看不明白,就是省市医院的那些专家,也查不出得了什么病。病来了马上就假死过去,醒过来又没事了,发展到后来,一天都要死去几回……寿衣就摆在床头,经常是穿上寿衣抬进棺材里,又活了,活了不久又死了……阿力玛纯阳被病折磨得奄奄一息,这时,给他家里扛活的一位打头的(种地的领头)张老倌说,可能是冲着什么了,不如找一个萨满给看看。

阿力玛纯阳的父亲是医生,自然不相信,但架不住阿力玛纯阳母亲闹,只好让张老倌去请一名萨满来。

三天后,张老倌把一位女萨满请来了,也是锡伯人,九十多岁了,叫赫赫豆琪。赫赫豆琪老得就剩皮包着骨头了,牵着一条大黑狗,好像没有那条黑狗拉着,她连道都走不了似的……赫赫豆琪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阿力玛纯阳,告诉他父亲,孩子病能治,但病好后要出山(当萨满)……阿力玛纯阳父亲道,能治好孩子的病,你让他干什么都行。

赫赫豆琪让人割来一抱柳条,晚上,把阿力玛纯阳脱光了衣服洗净,抬到院里的一块门板上,赫赫豆琪牵出她的黑狗,点起香烛,便跳起萨满舞,赫赫豆琪又跳又唱,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一进入萨满境界,顿时变得年轻起来,那脚步,浑然就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赫赫豆琪跳了一顿饭的工夫,突然,她的黑狗呜咽了几声,倒了下去……原来,赫赫豆琪扮演的是帮兵的角色,她的黑狗才是大神。黑狗昏迷了一段时间,一下子站了起来,发出了几声狂吠。赫赫豆琪告诉黑狗,让他把阿力玛纯阳的魂儿给叼回来。黑狗听明白了赫赫豆琪的话,又昏迷了过去。一会儿,黑狗又醒了,再次狂吠了一声。赫赫豆琪告诉大家,魂儿找回来了,但还放不回去,说阿力玛纯阳的身子让小鬼给占了,说完,抽出柳条,开始对阿力玛纯阳抽打,打得特别狠,前来观看的人都看不下眼了,但人家是作法,并没有人上前阻拦……在赫赫豆琪柳条的抽打中,人们看到,阿力玛纯阳身上出现一条条血痕,就像他身上捆上了无数绳索一样,在他全身“捆遍绳索”后……黑狗狂吠一声,扑到阿力玛纯阳身上,把嘴放到阿力玛纯阳的嘴上,似乎在向里面吹气,这时,几乎僵死的阿力玛纯阳,突然抽了一口气,坐了起来……赫赫豆琪告诉大家,魂儿归位了。

说也怪,阿力玛纯阳身上被抽的那些红道儿,第二天一条也看不到了。

阿力玛纯阳躺了三天,站了起来,开始能下地活动了,又过了七天,病全好了。

阿力玛纯阳父亲兑现诺言,让阿力玛纯阳去和赫赫豆琪学艺去了。

阿力玛纯阳出门学艺的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大家看着阿力玛纯阳牵着一头黑牛,牛上坐着赫赫豆琪,后面跟着一只黑狗,在大家留恋的目光中,默默地走出了村子。

阿力玛纯阳说,萨满有的有师承,有的没有师承,他和赫赫豆琪学萨满,是有师承的。阿力玛纯阳每天跟着赫赫豆琪念各种咒语,也学习请神仪式……赫赫豆琪要求很严格,后来阿力玛纯阳才知道,赫赫豆琪是清宫里主持司祝的大萨满,清朝结束了,她才流落到乡间。

赫赫豆琪住的那个村子叫宋,村庄只有一个字儿,过去是一处驿站。吴三桂云南兵败时,他手下的一些兵丁,被皇帝从云南发配到这里,看守驿站。大清灭亡后,一些人积聚了财富,成为地主。有位姓宋的地主,家里有十六名长工,这位姓宋的地主对长工苛刻,阴天下雨也不让休息。这一天下着雨,宋地主又把长工赶到地里去了,长工们锄完地,身上湿漉漉的,又累又冷,看到地头一座道观便进去避雨了。

道观里过去有个老道住在这里,老道死后,尸体装在棺材中,就摆在道观里……长工们人多势众,并不害怕。他们进到道观后,爬到老道的小炕上,抽了几袋烟,大家便相继躺在小炕上睡了过去……中午,宋地主派人给长工送饭去,找来找去,找到道观中,发现长工全死了。

长工们死得怪异,有人怀疑冲了什么。

赫赫豆琪被请去,同去的还有她的黑狗和阿力玛纯阳。

赫赫豆琪在庙里跳了一会儿,告诉大家,长工的魂儿被老道抓去了。他让大家点起一堆大火,把老道的棺材用铁丝捆住,架到火上去烧。

大伙按赫赫豆琪的指示,在赫赫豆琪急促的萨满鼓中,把老道的棺材抬到了火上,说也怪了,在大火的焚烧中,棺材里竟然传出来了鬼哭狼嚎的叫声……最后,棺材和老道尸体被焚烧一空,赫赫豆琪用萨满鼓兜起一股烟,送到了屋中,接连兜了十六次,奇事出现了,躺在炕上那些僵硬的长工,一个个相继活了过来。

阿力玛纯阳道,我知道是赫赫豆琪治好了我的病,但怎么说,我也是国高毕业生,对这些乡间巫术并不相信。跟赫赫豆琪学习,是我父亲有诺在先,我不得不学。这回看到赫赫豆琪起死回生的法术,把那么多人救活了,我相信了,世上确实是有灵魂存在的,这才真心跟赫赫豆琪学起萨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