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说,我上面确实死了一个哥哥,刚下生就死了。我爹将他扔到哪,我们都不知道,你说胡三儿能骗人吗。我爹听到孩子揭了他的短,更是深信不疑。过去那些年,没计划生育,医疗条件也不好,大家孩子生的多,死的也多,每年开春时,一块坯,一捆草,地格子(田头)里的死孩子扔得到处都是……我爹也是的,大家都往地格子里扔,你扔茅坑里干什么呢,再不济也是条人命啊。我爹后来说,他当时贪心,寻思扔进茅坑里还能多积点粪呢,哪想造了孽。听孩子这么说,我们全家都跪下了,千央求万许愿,孩子总算开了面,告诉我们,一定要把他好好安葬,他才走。

家里给孩子打了一口小棺材,做了个纸人,写上名字放到棺材里面,烧了些金元宝,找了个好地方把棺材埋了。你说灵不灵,大家回到家,我爹就从炕上坐起来了,道,好长时间没吃豆腐了,去给我捡块豆腐。我十一妹把豆腐捡回来后,我爹坐在炕上吭哧吭哧造(吃)上了……多长时间了,我爹连口水都喝不进。

孟溪问,真好了?

三嫂道,啥叫真好了?我爹现在都天天扛着锄头下地了。

三嫂的故事确实传奇,我问三嫂,现在胡三儿怎么样了?

三嫂说,胡三儿可不得了,找他看病的人大车小车的,下洼子都快装不下了,下洼子把小学校都腾出来了,专门收治各地来的病人。看到胡三儿确实有道行,二胖连村长都不当了,专门给胡三儿当帮兵。

孟溪不懂帮兵的意思,我告诉她,“帮兵”就是副手、二仙的意思。

三嫂说,二胖有经济头脑,原先找胡三儿治病不收费,他给胡三儿当上帮兵后收费了,收的也不多,就一万块钱,还和病人签合同。治好了收,治不好一分不收。

我说不多呀,多少人得了癌症,病人在医院花上三五十万,最后还免不了一死。

三嫂说,就是呀。我爹治病时,去了河北一家专治癌症的医院,他们广告说治愈率百分之八十,后来我打听,和我爹一同入院的十多个病人,除了我爹回家让大仙治好了,其他人都死了。为了给我爹治病,我大哥把家里的三间瓦房都卖了,我二哥把猪场也处理了,你说这些医院坑人不坑人呢。

三哥插话道,啥医院,那就是有执照的胡子。

我没有继续讨论医院问题,怕话头绕开了一会儿拽不回来了,道,每个来治病的人胡三儿都能治好吗?

三嫂说,那倒未必。胡三儿看病也看人,有的人来了,说能治,就收下,说不能治,就让拉走。有一位暴发户得了癌症,让人抬来一麻袋钱,还承诺说等他病好了,给北屯下洼子每家买台汽车,胡三儿也不动心,说不能治就是不能治,把人赶走了……村里人一见不乐和了,胡三儿解释说,他说不能治的那些人,在阎王爷那里都挂了号了,他要不回来。

三嫂能说不假,但不会和我撒谎,不过还是眼见为实,我和孟溪晚上决定去下洼子看看。

蛤蟆屯和下洼子相隔不到二里地,也是一个洼地方,但经过人们年年垫土,现在,正如二人转小帽唱的,“下洼子也不洼,变成了溜平地儿”,现在的溜平地儿全被庄稼占满了。我牵着孟溪的手,刚穿过庄稼地,到了村头,便听到风中传来了萨满鼓声。

萨满鼓声和其他的鼓声不同,鼓也不同,只有一面有皮子,是一种抓鼓。《牡丹江风土志》记载:“神鼓,普通圆形,纵八十二厘米,横五十厘米,一面包羊皮,中心一铜环,以四皮绳十字形结框上,上部缀铜钱八枚。”

萨满鼓在东北亚传得很广,我们在考察中,发现贝加尔湖沿岸很多岩壁上,都绘有敲着萨满鼓的萨满壁画……唐宋年间,流传于山西、河北一带的太平鼓,也是由萨满鼓演变过去的。

循着鼓声的指引,我和孟溪来到了小学校。

小学校里聚了很多人,从着装打扮看,外地人居多。透过人群,看到操场中间摆着一个大香炉,整捆整捆的香投进香炉中,就像点着一堆篝火,火光灼灼闪闪,照得人影晃来晃去,似鬼影瞳瞳。香炉后边,供桌上摆着整只杀好的猪、羊、鸡、鱼,还有酒……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干部模样的人,头上顶着一块红布,手中扶着一整根玉米秸,玉米秸上拴着一段红绳,被一个老太太把着,坐在香炉前面,老干部身体虚弱,脸色蜡黄,流着虚汗,奄奄一息的样子……老人头上红布写有名字,叫屈兴文,正是等待治病之人。

看到胡三仙,我才想起来小时候见过他的。寂静的乡村没有啥娱乐,南村北村的人,以村为单位,常爱聚在一起打群架玩儿……有一次胡三儿赶着小马车,路过蛤蟆屯,让我们一群孩子用土垃疙打哭了,当时的胡三儿也有二十多岁了吧……现在,变成胡三仙的胡三儿可不一样了,他穿着黄马褂,腰上系着腰铃,胸上扣着托当(铜镜),头上戴着一个饰有鸟的萨满帽,帽子上方伸出一段狍子角,手中拿着萨满鼓,用羊蹄子在敲着……胡三儿似正在热身,他红光满面,眼睛半闭半合,一绺山羊胡子也留起来了,半白半黑,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胡三仙后边站着一个中年人,胖胖的,套着一个黄马甲,手中也拿着萨满鼓,这可能就是三嫂说的,不当村长当帮兵的二胖了。

胡三仙转了几圈后,在香炉旁边一个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二胖,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二胖放下萨满鼓,在案子前提起一杆马鞭,打了一个漂亮的鞭花,然后也拿起一面萨满鼓,用羊蹄子“当”地敲了一声,开始请神了。请神也叫搬杆子。满族习俗,院中立有一根杆子,叫索伦杆子,也叫神杆,搬杆子就是把神请来的意思。后来,汉人在此基础上,又有所演变,把索伦杆子变成病人手中的玉米秸,啥时帮兵把玉米秸儿唱倒下了,就证明神被请来了。萨满演变成跳大神,请神曲也汉化了,和二人转唱的差不多,只听二胖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唱道:

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户户把门关。

十家都有九家锁,

就有一家门没关。

鸟奔山林虎投山,

喜鹊老鸹奔树上,

家雀哺鸽奔房檐,

帮兵我啊来此地,

脚踏地,头顶天,

一步两,两步三,

三步两步到神前。

帮兵我今天做的是,

要不辞辛苦把神搬。

老仙家——

你不来,我也搬,

你要来,我还搬,

搬到来年三月三……

我又拿起这把鞭,

鞭声一甩响连环,

听我来请狐黄仙。

老仙家,出古洞,

举目留神把天观,

要是晴天驾云斗,

要是阴天驾风旋。

驾云斗,驾风旋,

老仙出门道行全。

老仙家,出古洞,

离深山,奔营盘,

请你来这看一看……

二胖唱到这里,胡三仙全身抖动起来,越抖越厉害,后来,头也摇了起来,摇了一会儿后,他站了起来,开始摆腰,腰间串铃哗啷哗啷地响了起来,在串铃的配合下,他敲起了萨满鼓,鼓声和串铃声响成一片……人越摇越疯狂,就像风车团团转……那一刻,真感到有一股仙气扑来,整个场面一片肃静,全让位给了胡三仙,孟溪紧紧拉住我的手,我也握紧她的手,大家凝神静气,等着神的到来。胡三仙连摇带敲的有一顿饭的时间,往后不停地跳着,呼呼跳了三次,一下子仰倒在地,整个人昏死了过去……就在这时,病人手中的玉米秸应声而倒。围观的人禁不住“呀”地叫了一声。二胖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紧张。不久,胡三仙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像蛤蟆刚钻出水面一样,开始说话了,声音幽幽的,让人听了直吸寒气。

胡三仙道,请我什么事儿呀?

扶着老干部的老太太赶紧道,老仙家,我们请你给老头治病来了。

胡三仙道,他的病不好治呀。

老太太道,大慈大悲的老仙家,你就给治一治吧,以后我们给你修庙,在家里摆上你的牌位,天天给你上香磕头。

胡三仙半唱半讲地道,他的前生呀是头猪,吃糠咽菜受尽了苦,死后身体被分食,阎王可怜它,让他转世当了干部,哪知道,它的吃性却不改,伙同大官小官高官低官同流又合污,恨不得,把天下财富全搬到自家去,天天山珍海味儿胡吃脏喝撑得肚子鼓,小鬼眼馋他油水大,变成燕窝钻进他的腹……从此后,他吃啥,鬼吃啥,要把他的营养全吸光,一直把他吃进土……

听到这里,孟溪忍不住嘿嘿一乐,被我拉住,制止了她。

老太太道,老仙家,那可怎么办啊?求您快把小鬼赶走吧。

胡三仙道,以后啊,要说人话,办人事儿,行得端,走得正,要吃糠,要咽菜,把贪来的东西全吐出……

老太太道,只要赶走小鬼,这些我们都应了。

胡三仙站了起来,拿起萨满鼓围着老干部身边一顿敲,然后把鼓扣在老干部的肚子上,又大敲了三下,嘴中发出“呔”的一声喊,只见香烛里的火花“啪”地冒出一股白烟,爆裂开来,就像放了一个鞭炮……老干部“哗”一下子吐了,老干部久不进食,肚子里没有食物,火光中,看到他一口一口地往出吐着黑血……

胡三仙道,小鬼赶走了,我亦走了。

胡三仙说完,一下倒在了地上,人又昏死了过去,帮兵二胖马上坐到他的身边,当啷啷地摇着他身上的串铃,不久,胡三仙出了一口长气,醒了过来。

老太太见胡三仙醒来,放下老干部,就去给胡三仙磕头,胡三仙道,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老仙。此时胡三仙说话的声音,是标准的男人声,声音也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

最奇的还是那位老干部,把一腔黑血吐出后,人没有垮下去,反而精神了,他突然坐了起来,擦了一下嘴,对老太太道,给我拿杯水,我漱漱嘴。老太太朝围观的人要了一瓶矿泉水,老干部漱了一下口,想不到的是,他扬起脖子哗啦哗啦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老太太见此,“妈呀”一声号了起来,大家一时不得其解。半天,老太太哽咽着道,他好了呀,这几天,他一次只能喝半小勺水……听老太太如此说,众人无不惊叹。

看到胡三仙治癌,我虽然感到荒诞,又不得不服,那老干部可不是雇来的托儿,他喝了水后,又朝人要了一支烟吸,然后在大家面前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又跪下给胡三仙磕了一个头,道,老仙骂得对,我这些年当干部,除了自己搂钱,就没给别人干一件好事儿……从此后,我发誓,绝不再当坑蒙拐骗的干部了,否则,让小鬼回来。

听老干部如此说,一些人给他鼓起掌来。

此后的几天,我和孟溪一直待在下洼子村,采访了那些没被胡三仙治过的,和治过的一些癌症患者,共有二十三名。奇怪的是,没被胡三仙治前,一个个病病歪歪的,全部是表现出要见阎王的状态,可经胡三仙跳过神后,马上都精神起来了,很多人没治前都卧床不起,治了后,马上能满村子散步了……有一位刘先生,五十多岁,是位企业家,他说,他最后每天就靠杜冷丁支持着,来到这里杜冷丁停了,也不再吃海参鲍鱼了,天天白菜土豆,感觉人又活过来了,他现在每天围着下洼子,还能转上一圈儿。刘先生说,通过胡三仙治病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命里有多少就是多少,不要强求,啥都放下了,人就轻松了。他说,他待在这里,在感受气场……其他人的看法也都大同小异,都是通过胡三仙下神,心里变得明镜似的,感觉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每一天,活得月明风清的。

为了证实他们所言非虚,我提出请他们到医院复查一下,但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提到医院,他们就像见到了魔鬼一样,一再说,别提医院,医院除了坑你,没别的本事……好像他们的癌症是医院让他们得的似的。

我和孟溪也采访了胡三仙,他说,他下神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病不是他治的,是老仙治的。

一番采访下来,孟溪对胡三仙治癌深信不疑,说,要把这事儿写成论文,寄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里去,让全世界推广胡三仙的治癌神技。

听了孟溪天真的话,我站在教授的角度说,大仙治癌,可能是暗合了某些规律,属于精神按摩的范畴。国外有一位医学专家说,癌症一半是治死的,一半是吓死的。这位医学专家解剖了近百名七十岁以上死于天年的人,发现百分之四十的人身体里有癌肿,但他们生前并不知道。这说明,正常的心态是可以抑制癌症生长的。那些被检查出患了癌症的人,精神状态一下子垮了,为癌细胞提供了滋生条件,而此时,家人们又各种营养齐上,马上就把癌细胞培养起来了。一九九八年获得诺贝尔奖的医学家吕克蒙塔尼,因为研究对癌细胞进行催眠治疗,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的殊荣。

孟溪道,不管怎么解释,这些人被治好了,就是事实。

我对孟溪道,胡三仙研究的是未来学范畴,我们研究的是历史学范畴,前后五百年的事儿,离得太远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再住几天,我们把三嫂家的鸡都吃光了。

听我如此说,孟溪咯咯地笑道,你赶紧把你的存款都取出来,给三嫂家办一个养鸡场,以后我们待在这里,一边研究胡三仙,一边吃鸡,说不定,未来学还能和历史学结合在一起呢。

我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我刚说完,孟溪突然道,我们好像还忘了一件事儿,你看是未来学,还是历史学?

我说什么事儿?

孟溪说,你忘了,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我一听不由一拍脑袋道,是啊,二爷还让我给他取书呢。

听我如此说,孟溪搬梯子就要上房,我拦住她,道,别丢人了,要是没有书,传出去还不把我们俩当成精神病。

孟溪说,那就不看看了?

我说,等三哥三嫂出去,没人时我再溜上去看一眼。

孟溪弯弯的眼睛勾我一下,道,你真虚伪。

孟溪告诉三嫂,我们要回去了。三嫂一听,有些恋恋不舍,马上打发三哥去买菜,三哥走后,孟溪不好意思地告诉三嫂,自己大姨妈来了。三嫂一听,东张西望,道,大姨妈来了在哪儿呢?还不快让她进屋。看三嫂弄误会了,孟溪笑得前仰后合。三嫂被笑愣了。我跟三嫂解释,城里管女人来那个叫大姨妈来了。三嫂一听也乐了,道你们城里人真能骂人。说完,帮孟溪去买卫生巾了。

三嫂一走,孟溪搬来了梯子,看着我爬上了老宅。

往梯子上爬时,我还在笑话自己,一个教授,啥时变成唯心主义者了呢?

看着我家这座显示祖上荣华,如今变得腐烂不堪的老宅,我心下生出许多感慨,房子也像人生,有显赫的时候,也就有衰败的时候。想当年,这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牛马成群,猪羊满圈,祭祖时,往往要搞半个多月的排场……如今人事茫茫,只有这座老宅,还矗立在这里,回忆着岁月的沧桑……我不管房子怎么回忆了,钻进黑天棚中,小时候我常爬到这里来玩儿,对此并不陌生。黑天棚上铺着厚厚的锯末子,我找到西边第一个房梁,不知为何,感觉就像要打开一座古墓似的,心情还有些激动。当我把锯末子翻开,在里面摸来摸去,除了手中攥到几个木节子外,一无所有。我这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么荒诞。当我把锯末子抚平,准备爬出黑天棚时,突然看见房梁和房子接触的三角地带,鼓出一个小包,我一点点爬进里面去,伸手往里掏,手上摸到了一块布,我拉出来,看到是一个布包,布是黑色的,凭手感,我就知道包里包着的是一本书。我爬到外面阳光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包,果然是一本书。当时感觉心都快跳出胸膛了。为了平复情绪,我坐在黑天棚上,点燃了一支烟,吸了几口,感觉心口平静了,这才轻轻地翻开书。书皮是羊皮做的,里面是用藏经纸装订的,与其说是书,更像是一本笔记,上面写着满文,还画有一些图。可怜我这个满人后裔,看到自己祖先的文字,真成了罗圈腿了,一个字也不认识。这也是满人的悲哀,现在全国有近千万满人,但会说满语认识满文的不足二十人,且都是一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如果他们死去,大量的满文经典,就要成为密码了。不认识满文,图画我还是认识的。图上画的是一些司祝仪式,但其中一幅图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画着一座圆形山,山上站着一位人面鹰身的女人,山下还有一座庙,远处有一座小村庄,再远处则是一座龙一样的远山……这看起来虽然像一幅风景画,但那座圆形山上,却画着一个回旋的箭头,似有所指,让人感到像一幅藏宝图。

下面的孟溪等不及了,道,有没有啊?

我爬下梯子,看到我脸上的激动神色,孟溪知道我一定找到了那本书,道,我看看。

我说,等一会儿吧,我们回去再研究,一会三嫂他们该回来了。

知道确实有书,孟溪脸上一片激动的神色。

三哥买了很多菜,三嫂回来后马上加工。我和三哥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孟溪收拾着我们的行装。就在这时,三嫂突然叫了一声,就像她的手被菜刀切下来一样……我们几个同时奔到厨房,三嫂惊恐地指着房顶,道,着火了。我们抬头一看,厨房上面的确冒烟了。我和三哥孟溪忙奔出门外,看到房顶已经罩满了一层烟雾。烟是从瓦下面升上来的。

就在我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时,黑天棚里传出了一声爆炸声,火浪、烟尘、瓦片“呼”地一下随着声音掀了起来,四五米高,然后落下,我们的身上全飘满了火星子……看到黑天棚还没塌下来,我告诉吓傻了的三嫂,你喊人;我又招呼三哥道,我们进去抢东西。

三嫂回过味来,捡起一个破盆子边敲边喊,着火啦——我家着火啦——

我和三哥疯了似的钻进屋中,把能搬动的东西往出搬,孟溪也参与了抢东西,平时弱不禁风的孟溪,这时也不知道怎么爆发了这么大的力量,一个人,就把一台老式电视机给搬了出去……火越烧越旺,黑天棚已经有几个地方烧漏了,火星子噼噼啪啪地往屋里淌,我知道黑天棚马上就要塌下来了,拦住三哥孟溪叫别搬了……

我的话音刚落,黑天棚就落了下去,再一次掀起一股火浪。

大火后,我和孟溪在蛤蟆屯又盘桓了几天,帮三哥将家安到别处,也听候乡里来的警察调查,最后,谁也没弄明白起火的原因,警察怀疑是电火,也有人背后说是天火,双方的证据都是,那火一着起来怎么就那么快那么猛呢?

从看到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原因。当时我爬上房顶取书,看到梦里的书后,一激动吸起烟来,脑子都在书上,忘了把烟蒂扔在哪儿了。后来一想,当然是锯末子上。锯末子在那里存了上百年,一点水分都没有,遇到火,哪有不着之理……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但并没有承认,承认了又能如何呢?

离开蛤蟆屯时,我把我卡里的存款都取了出来,二十三万元,我全给了三哥,让他们在原址上再盖一套房子,要求是,还盖和祖太爷留下来的老宅一样的……三哥三嫂眼里含着泪,把钱接了过去。

第三章 萨满专家墨日根

因为年轻时的奇遇,老所长一生痴迷萨满,甚至,为了一只传说的鸟儿,不惜灰色通关……当他终于看到萨满“天书”,又会怎样?

我和孟溪回到研究所后,孟溪亟不可待地要看那本“天书”,我把书给了孟溪。看到孟溪认真地翻阅那本书,我不由好笑。道,连我这个满人后裔都不知道写的什么,你看出什么了?哪知孟溪看了一会儿,眼睛转向我,一脸神秘,道,后面这幅图我怎么这么熟悉呢?我说,是不是你家那疙瘩(地方)?孟溪道,没人和你开玩笑,真的,我认识这个地方,我几次做梦都来过这个地方。

我说你别吓唬我了。

孟溪道,我没骗你。还是在我十几岁时,我就经常做同样一个梦,梦见一个长着人面鹰身的白衣女神,住在一座神奇的地宫中,她常常出来找我……对了,我和你说过的,我主动对你投怀送抱,就是女神让我做的。

听孟溪如此讲,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当我们在那个哈马斯招待所时,当我们完成那祭祀一样的仪式后,孟溪躺在我的臂弯里,告诉我,她之所以对我投怀送抱,是一位人面鹰身的女神让她这样做的。

当时我只以为小姑娘害羞,编造瞎话遮脸儿,没想到她讲的那个女神,真成了这本书上的女神……怎么会这样巧合呢?

孟溪道,这绝对不是巧合。我做梦,梦到女神,就有那样的女神在书上画着;你做梦,梦到书,就有这样的书;你二爷不让你打开书,你打开了,就着了一场大火……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吗?

我点燃一支烟,思绪就像烟一样飞得没有秩序,一时间不明所以。

孟溪道,这事儿我看啊,只有一个人能解释……

我头脑电光石火般地一亮,道,墨日根所长。

孟溪重复道,对,就是墨日根所长。

我说,好,我们马上去求教墨日根所长。

墨日根所长是我们东北亚考古研究所的所长,蒙古人,性格直爽,六十多岁了。他的专业是萨满学,多年的研究,整个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认为万事万物,都有生命,都有灵魂。过去,我总认为他的研究有些虚伪。如,多年前,我陪他去小兴安岭打猎,打了一头熊,当我掏出刀子,准备剥熊皮割熊肉时,墨日根所长却在一棵老桦树上刻出白那查像(山神),摆上祭坛,烧了一把达子香,然后跪下,念念有词地祷告:

天空有根,

山川有源,

尊贵的汗父,

我亲爱的父亲:

子孙孩儿们的用度已经不够,

粉嘴花狗也饥渴瘦弱支持不住。

不要龇牙咧嘴,

不要威胁吓唬,

请您温驯安详地赐予,

我们希望分享的福禄。

墨日根所长既然把熊称为“尊贵的汗父,我亲爱的父亲”,可你为何还要杀死它呢?墨日根所长说,如此,山神白那查和熊神才能原谅我们。

墨日根所长家里摆有香案,供着乌麦神,一天我偷偷揭开香案上的黄布,发现乌麦神就是女人的生殖器,是用一块黄杨木雕的,雕得惟妙惟肖。墨日根说,乌麦神是人生之源。说得没错儿,但把女人的私处摆在香案上,总不合现代人的风俗。墨日根所长我行我素,不仅供着,还上香敬酒……我心里嘀咕,上香可以,那东西能喝酒吗?

那东西能不能喝酒墨日根所长不管,但他从早到晚是不离酒的。

墨日根所长有一个羊皮酒壶,是用整只小羊皮做的,和他形影不离,就像人吸烟似的,一会儿来一支,他不吸烟,喝酒,酒喝得不多,每次一口,半夜上便所,也不忘来一口儿……虽然不多喝,但这一口一口的,每天没有二斤白酒是过不了日子的……啥时经过他的身边,满鼻子都是酒气,就像在烧锅(酒坊)里转了一圈儿。

除了喝酒,墨日根所长还爱玩鹰,他养着一只白鹰,据说是快绝迹了的海东青,起名叫阿骨打,说是为了纪念推翻契丹的金人领袖阿骨打,才起的这个名字。墨日根所长介绍说,当年,海东(今海参威、乌苏里兰一带)产一种名鹰海东青,是上层社会的玩物,辽国让金国进贡,怕私藏,派采鹰官驻在金国。采鹰官为所欲为,不仅要好吃的,看到哪家姑娘媳妇漂亮了,还叫去陪寝。金国男人敢怒不敢言。一个叫阿骨打的青年后生,把大家召集一起,说,你们就甘心被人欺凌吗?男人说,不甘心。阿骨打说,不甘心怎么办?大家说,打。公元1125年冬天,大年夜时,阿骨打带领几百乡勇,骑着骏马,冒雪奔赴辽国,大辽贵族正在过年,歌舞升平,不料神兵天降,把整个宫廷之人全部砍杀……历史上说,大辽因鹰亡国。其实就是不玩鹰,玩奔驰宝马,到气数了,该亡还是亡……后来,清朝时,同样也重视海东青,被当成国宝,经常当成贺礼,送给周边的一些国家。康熙检阅军队时,还有特殊的鹰队,士兵们手臂上架着神鹰,飒爽英姿地经过检阅台前,康熙看后龙颜面大悦,提笔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