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筝已经反复看过尸体很多次了,秋萍的表情不是痛楚,而是极度惊慌。也就是说秋萍这个极度惊慌的表情,一定是发生在她死亡之前。她把精力完全集中在了手机和那个被人劫走的“动机”上,而不是死亡。
“动机”不是鬼,不会产生惊慌。
3
何晓筝又去看了看秋萍手里残留物的化验报告,是石粉,准确地说,是翡翠原石的粉末,也可能是唐卡颜料。何晓筝心乱了,她拿出高娃的化验单,看着上面的地图,虽然龙桑承认这个地图是他画的,但他承认的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何晓筝突然想冒个大险,大胆假设一下,这个地图是高娃去龙桑家时画的,她告诉秋萍在生祭石边埋了东西,然后叫秋萍去挖。当然,这个猜测马上就会有结果。
何晓筝找出高娃在许胡子店里租礼服的单子,拷贝到电脑里核对笔迹,果然不出所料,笔迹是高娃的。高娃租礼服送水晶鞋,就是让秋萍当替死鬼?难道龙桑真的是高娃的二爷?
何晓筝对细节还是很注重讲究的,她一直认为只要蛋破了,蛋清就渗到外面去。她开始检查秋萍的手机,之前已经把秋萍的死亡时间锁定为18点30分左右。秋萍去龙桑家之前,的确接到了一个电话。何晓筝查了一下,就是从龙桑楼下的电话亭打过去的。
何晓筝取下手机上的指纹,她发现秋萍在临死之前居然在不断地按“110”三个数字。如果秋萍发现自己中毒,应该找医生打120才对,怎么会打110呢?
秋萍在报警?在她的面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危险。
可她反复按了110,为什么没有打出去呢?红丹河虽然地势偏僻,但不影响手机信号,是什么原因阻截了这个信号,何晓筝开始检查秋萍的大衣,从里面掏出了两枚硬币,很奇怪,那两枚硬币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吸附在一起。
硬币被磁化了,磁化了的硬币屏蔽了手机信号,没能让秋萍把报警电话打出去。这难道又是高娃的诡计吗?何晓筝迅速提取指纹,硬币上没有高娃的指纹。她想起秋萍没有背包,口袋里只有这两枚硬币,从鬼街口打车到红丹河需要8元钱。这两枚硬币,应该是出租车司机找给她的零钱。
何晓筝立即调查这个司机,司机叫黄大胖,平时喜欢耍诈骗钱,是公安局的常客,何晓筝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资料。
何晓筝的分析,并非荒唐的逻辑,她暂时还不能把无逻辑的行为,套在有逻辑的推理上,她要马上去找那个出租车司机。
何晓筝刚想下楼,门岗警卫就打电话过来说:“有个人找你,说是来自首的。”
何晓筝不敢耽搁,赶紧换了衣服,朝外走去。当她走到门岗的时候,那里已经乱成一团。只听一个人阴笑着对他们说:“我就是陈大伟…秋萍是我杀死的…我才是凶手…跟龙桑没有关系…”
“陈大伟,死了三年的…”
陈大伟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就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东西,往何晓筝身上扔去。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小心,是蛇。”
一个死了三年的人,突然出现在公安局门口,这是谁都无法想象的。最出人意料是,还横空蹿出一条蛇来。虽然声波速度大于蛇咬噬人的速度,但一切还是为时过晚。
警卫上前拽了何晓筝一把,却没有及时制止蛇的方向。眼看蛇就要落在何晓筝身上,说时迟那时快,狄康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伸胳膊,挡在何晓筝面前,那蛇缠在狄康手臂上,毫不吝啬地咬了一口。
狄康忍着疼,扯住蛇尾巴,在地上连摔了几下,那蛇就不动了。
何晓筝被警卫突然那么一拽,连退了几步,由于高跟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直接就撞到了门岗墙上。她摸了两下头,见狄康被蛇咬了,也顾不上疼,急忙解下鞋带,去绑扎伤口上方。
也不知道是刚才把头碰疼了,还是真的担心狄康,反正何晓筝是眼泪哗哗的,嘴里还不断地喊着:“快抬担架来,狄康,千万别动,否则毒液会快速扩散到心脏。”
狄康僵着身体,哭丧个脸问何晓筝:“我会不会死?”
4
门口警卫走到狄康面前,拎起地上的蛇,见蛇头呈椭圆形,身上色彩单调,尾细而长。又仔细观察伤口,狄康手腕咬伤是两列对称的细小牙痕,虽然见血了,但血色鲜红。露出一脸坏笑,扯去何晓筝绑扎的鞋带,说:“离死还远着呢,这蛇没毒。不过你英雄救美的精神倒是令人敬佩。”
何晓筝被警卫说得满脸通红,赶紧低头一边去系鞋带,一边盯着陈大伟。
陈大伟的酒劲还没过去,嘴里还是不停地嘟囔着:“是我杀的秋萍,是我打电话叫秋萍去龙桑那的,也是我偷偷把毒蛇扔到秋萍身上的…”
何晓筝脑子里突然闪出龙桑说的话:“是我站在她身后,偷偷把毒蛇扔在她身上。”不管秋萍是谁喊来的,是怎么死的,打电话和扔蛇这个环节一定是出现过,否则两人不会众口一致、一再强调是他们叫秋萍来。能让人一再强调的问题,一定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何晓筝看着狄康的伤口,仔细回想着龙桑手腕上的伤口,受伤的位置和狄康一模一样,但在龙桑两列小牙痕的伤口上,还有两个一对大而深又很清晰的牙齿洞,而狄康的伤口却是上下一圈牙齿印,这就是无毒蛇和有毒蛇的区别。
何晓筝恍然大悟,眼神像刀子似的直逼陈大伟,说:“你的确扔了蛇,但不是这条蛇。龙桑画室里的那条眼镜蛇,才是你扔的。你想杀秋萍,但你没有在龙桑画室里杀死秋萍。因为你在龙桑画室里杀秋萍的时候,龙桑替她挡了一下,所以龙桑才会中蛇毒。”
狄康点头说:“这种推测,非常符合龙桑被蛇咬的角度。”
陈大伟大声狂笑:“我早就想杀死秋萍了,她的死,我预谋了很多年了。”
何晓筝也露出冷笑,指着那条蛇说:“从你收集的报纸上看,你的确预谋了很多年,是你在龙桑楼下打电话叫秋萍去龙桑画室,你想借机杀死秋萍。但是,有预谋的谋杀,不是随便把蛇一扔就完事了,你不觉得用注射器,死亡的概率会更大吗?”
陈大伟很狡猾地笑了笑:“我从不用注射器,用注射器杀人,凶手是人。利用蛇咬人,凶手只是条蛇而已。”
狄康目光立刻变得犀利,声色俱厉地质问:“所以,你就用蛇杀死了秋萍的父亲和爷爷。”
陈大伟突然转头看着狄康,他竟然含着泪水说:“秋家所有的人都该死!三十年前,墨里州组织十八人探险队,人员名单里明明写着秋萍爷爷的名字——‘秋冬’,可秋冬当时是植物研究所的所长,因为放不下老婆孩子,硬是偷偷在‘秋冬’两个字后面,加了一个‘林’字。自从秋冬林进了葬狗坡后,就再没出来。这件事,我查了很多年才知道。秋家人太自私了,为了保全自己的家庭,不惜毁掉别人的幸福。我把蛇冻僵,然后放在他们的背篓里,等蛇复苏以后,秋家父子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见阎王了。”
一切都如狄康的推断,何晓筝说:“秋冬林是你什么人?”
“爱人,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她为了我,一个人来到墨里州植物研究所上班,就在我们快结婚的时候,她在鬼街口捡到了一个孩子。我劝她交给孤儿院,可她一听到孩子哭,就舍不得地去抱了回来,一直抚养了那孩子五年。我们的婚事,因为这个孩子遭到家人反对,拖了五年也没结成婚。秋冬林是个好女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收养一个婴儿,你们知道,她要顶多大的压力吗?有人说她是破鞋,说孩子是私生子。只有我知道,她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陈大伟开始哽咽,以至于他不得不捂住胸口。
“你说的孩子,是龙桑吗?”
“是的,秋冬林参加探险队之前,就把龙桑托付给了喇嘛。”
“秋家父子已经被断为蛇咬而死,你为什么还要诈死?”
“我没诈死,三年前,我把房子工厂全押上,希望能赌赢那块石头,我想用赌石头的钱组建一个探险队,去寻找秋冬林。我不能让她就这么失踪了,我每次去看她的时候,想到那是座空坟,我心里就难过。可惜,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赌石人,我输得很惨,无奈之下,我就跳了红丹河,可老天并不想让我死。我被冲到了岸上,从此,我天天喝酒,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我依然没有放弃毁掉秋家,包括秋萍和她的妈妈。”
何晓筝低着头,沉思了几秒,虽然心里也很难过,但她还是强装镇定,突然转了话题:“你在龙桑画室里,见过高娃吗?”
陈大伟反问:“高娃是谁?”
这个反问,差点把何晓筝给问趴下。
5
何晓筝翻着眼睛与狄康对视了一会儿,心里都有了几分把握。狄康叫何晓筝先把陈大伟带去醒酒取证,自己到医疗室包扎了一下伤口,因为蛇没有毒性,所以并无大碍,他准备立刻去找黄大胖。
狄康知道黄大胖不开车的时候,经常在鬼街口耍瓜子。那里“数瓜子”的赌博摊很多,黄大胖正蹲在地上,攥着一把瓜子,往瓷碗里扔进。然后盖上木板,开始扯嗓子吆喝。只要观众猜中碗里有几枚瓜子,下注多少钱,他就如数赔付多少钱。
几名同伙也蹲在一旁下注,大声吆喝,个个出手阔绰,50元、100元,几乎每次下注都能猜中。黄大胖倒也十分爽快,不管多少,都如数赔付,如此发财捷径,看得围观者一阵骚动。
一对母女终于经不住诱惑,摸出50元下注,眼睛死盯着丢入碗里的二枚瓜子,大声喊:“二枚、二枚。”
等黄大胖翻开小木板时,里面却有3枚瓜子,母女俩只落了个傻瞪眼睛。就在这时,又有人说了句:“这局我来赌。”黄大胖一抬头,看到是狄康,吓了一跳,抓了瓜子就跑。
狄康转了两道弯,才算把黄大胖抓住。狄康问他为什么把硬币磁化了?黄大胖却只承认磁化的是瓜子。他把小木板打开,狄康发现里面大有乾坤,里面夹层藏有磁铁,配有数颗特制的磁化瓜子,瓜子里面的果仁都已掏空,然后装上小磁铁,再用胶水粘紧,让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开盎时,几粒特制瓜子就已吸附在木板下面,将木板往碗沿一拖,几粒特制瓜子就掉进碗里,观众自然中招输钱。
狄康问到为什么要磁化硬币,黄大胖说:“可能是在家磁化瓜子的时候,不小心把硬币磁化了。那天秋萍拿了十块钱,他找了她两枚硬币,她就急匆匆下车了。”
狄康一听就来气了,他掏出秋萍的照片,对他说:“一起谋杀案,一起失踪案,一个年轻的姑娘,就是因为你的硬币,失去了报警的机会。”
黄大胖看了秋萍的照片,吓坏了,急忙说:“我没杀她,那天,我是去帮一个朋友结婚,然后秋萍说她有急事,要去红丹河,我就拉她去了。走到路上,我身上有玫瑰花,秋萍对花粉过敏,她下车就晕了过去。正巧娜仁萨满路过那儿,帮她把了脉,说是怀孕了。掐了一会儿人中,人就醒了。我们就各自散了,秋萍说她自己走。”
狄康问:“你拿走了她手里的什么东西?”
黄大胖说:“是她的包,我没拿走,是她下车后,忘记拿包了。我本来就想还给她的,这不还没来得及吗?”
狄康一听,急忙跟着黄大胖到出租车里,是秋萍的包,除了一些化妆品和零钱外,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秋萍手里的东西是细长的,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注射器?如果陈大伟是凶手的话,那么这个案子也就结了,可何晓筝却说,陈大伟绝对不是凶手,他根本没去过红丹河,龙桑也没去过红丹河,秋萍身上没有蛇咬的痕迹。
高娃明明去了龙桑画室,陈大伟居然说不认识高娃,到底谁在袒护谁?顷刻间,将狄康打回了原形,他重新调整了情绪,反复猜想推理,都找不到合适的解释,他朝窗外望去,如果萧楚格的死,是因为老嘎乌,那秋萍会因为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敦煌飞天
1
萧错解完了镇会石,忽然想起安然来,当移动小姐告诉他,安然不在服务区时,他除了气愤,就是担心。安然肯定是走了葬狗坡,理由十分简单:安然想尽快见到格格,给格格吃个定心丸。对杰克教授而言,铤而走险一直是他的乐趣。
葬狗坡和往日一样,石狗依然双眼圆睁,目视前方,那根长长的祭天神杆依然站立在石狗身边。祭祀台下,格格离去的地方已经是白雪皑皑。
安然的车被陷在雪里,但一点也没影响他的速度,由于雪大路滑,他一不小心,磕在了岩石上,他立刻爬起来,连头上的伤口都没顾上,继续往萧家奔去。如果他知道,那是格格最后躺过的地方,他一定不会再起来。
杰克教授捡起安然掉下的围巾,他很清楚地记得,安然对他说过,这里的风景,如同神迹,世界的任何一个城市都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它是所能感受到的奇迹。如今近在咫尺,安然竟一字不提葬狗坡。
安然虽然是名眼科医生,但也是一位户外探险爱好者,同时也是成吉思汗的铁杆粉丝。比起个人简历,安然的家庭背景可就复杂多了,曾一度属于国家机密。
尽管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一机密早已自动解禁,但不知什么原因,熟悉他的人还是替他藏着掖着,似乎是要对他非凡家庭,表达某种很默契的敬意。杰克教授不远千里随行,与他显赫的家庭背景不无关系。
杰克教授看着葬狗坡上被尊为狗神的石狗,在雪中威风凛凛。这狗神的由来,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有人认为,狗神象征游牧人民对猎犬的深厚感情。也有人说,这狗神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救命恩人,他不许他的后代子孙吃狗肉、戴狗皮帽子,还用狗型化作龙身立在永陵的神功圣德碑前,表彰它的功绩。
荒凉寂静的萧家老宅院之中,各种鸟兽攀在枯枝乱杈上,摇晃作响。王妈待在家里,隐约听到狼嗥声传来,心里毛躁不安起来。她看着窗外,想起在红丹河的情形,哀叹一声,不敢再看,迈着发抖的腿,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挪动。
王妈看是安然和杰克教授来了,她赶紧按下宅门按钮,这一路的颠簸,两人已经是狼狈不堪。安然进了萧宅就心急火燎地喊了两声“格格呢”。他真的希望,马上有人能回答他,可是萧家还是一片寂静。可是除了回音,根本没人回答他。
如果是一直这么安静,那么,安然有可能还能慢慢地冷静下来,但是非常的不巧,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大钟“铛”了一声,他往墙上看去,那上面有个大大的“囍”字,不知道是安然过于疲惫,还是那个“囍”字刺激了他的脑神经,反正使他感到一阵眩晕。
安然退了两步,手扶在了身后的台子上,他转头去看,是格格的钢琴,他脑子开始混乱起来,眼前除了格格,就是格格。
安然是在嘎纳山下探险时候,认识格格的。他去酒吧喝酒,马蹄莲式的旋转舞台,火红的钢琴,长发的女子,蕾丝的白裙,透明的羽翼,格格就是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在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遗憾的是,她会说话的眼睛,却看不到自己有多美。
想到格格就要复明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安然的笑,让王妈感到巨大的恐惧,令她胸口如同压住重石一块,呼吸异常艰难,她见安然额头还微微渗血,更不敢看安然,小心翼翼走到一边,去找药棉纱布,给安然包扎伤口。
安然看到钢琴用黑布盖得严实,按道理,就算格格睡了,虎尔赤也应该早早出来迎接他了。想到这,安然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他拿出一包烟,拿了根烟,烟盒却掉在了地上,他低头看了看,没去捡,抬头问了句:“虎尔赤呢?”
“萧错去赌石大会了…”王妈把药棉和纱布递给杰克教授,叫他帮安然包扎伤口。
王妈的回答,足以让安然忐忑不安了。如果格格出门了,或者虎尔赤贪吃去了,那么王妈都会直接回答问题,但今天,王妈却直接拐到萧错身上。他能看出,王妈的表情和墙上那个大大的“囍”字极不协调。他站在格格的钢琴前,手在身上胡乱地摸索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无奈地笑了笑。
杰克教授给他点上烟,安然站在那里,他真的不敢再问什么了,他摸着格格的钢琴,不说一句话,只是一口一口地吸烟,直到呛得他满眼泪水,五脏六腑像抽筋似的疼痛难受。
直到杰克教授开始给他包扎伤口,安然才觉得伤口隐隐开始疼痛。王妈站在一边,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杰克教授劝慰安然,不如直接赶到赌石大会去,萧错肯定带着格格在那“看”敦煌飞天呢。
安然出了萧家大门,阵阵冷风不断袭来,冻得他直哆嗦,他低着头,喘息之间都是白色的冷气。想到格格纤细的小手,微翘的鼻子,以及微笑时的样子。他就开始不住地咳嗽,即使捂住胸口,还是无济于事。他们走到红丹河,有几辆黑色的轿车,等在那里,安然上了车,往赌石大会疾驰而去。
2
猴渣赌石心切,抱着那块尿来的赌石默默发呆,心里在荡起即将发财的兴奋同时,又涌起了一种郁郁不安的感觉,不知道萧错会不会有闲心和他一起赌石。
萧错也不言语,只是盯着猴渣。猴渣生怕被他的眼神秒死,只好将撒尿捡石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萧错瞥了眼那件石头,确实是件黑乌沙,但他却声色严厉警告他们说:“这石头来历不明,怕是赌石杀手的货。赌石的各种禁忌规矩极多,不管动机是什么,赌石杀手终究是赌石杀手,是绝对不含人情的行当,倘若坏了规矩,连祖师爷都保佑不了你。”
萧错所说的杀手,不是刺客,而是赌石界的作假人,这类人专门以工取胜,制造假皮、假心、假门子,染色、炝色、涂色、鱼目混珠,害人不浅。
猴渣咽了口吐沫,说:“在鬼街口里混的,属我猴渣眼力最强,如果还贫穷着继续在鬼街口行走,实在是太丢人了。如果真的有人想杀我们这种善良的小老百姓,我就他妈的装孙子让他杀一回吧。”
“孙子?赌石如赌命,真要掉进这坑里,就怕你连孙子都当不成。”萧错无心跟他狡辩,劝猴渣扔了那石头,和他一起去看敦煌飞天。
猴渣心里装着赌石,哪有心思去看敦煌飞天。如果有人说那里面有什么发财的禅机哲理,他死活也不会去信。他捧着那件黑乌沙,哀求萧错:“你知道,我对敦煌飞天很不感冒,美女之类的,我有高娃就够了。你先帮我解开个神仙口子,方便我去赌石大会大展雄才。我猴渣眼见着就要‘石’来运转,在鬼街口叱咤风云了。”
萧错立刻放出冷笑,摸了摸猴渣那个荒芜的光葫芦头,说:“兄弟,你成熟点吧。这石头不管出自哪个场口,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掉在你家门口。依我看,这石头要真是你撒出来的肥水,倒也是真是个喜事。解开后,里面的翡翠,种又老,水又足,色还阳,还说什么呢?就等着点钱吧。可这捡来的东西,虽然没有金钱上的风险,但有人心里的险恶。”
猴渣心急如焚,接茬说道:“怎么说,我猴渣也是猴瞎子的嫡孙,我打小跟在萧家,也算是萧老半个儿子了,不算行家,也算是身经百战,再凶险的事情,也降不住我。那些伏在瓶瓶罐罐里的鬼灵精怪、阴煞白凶,这几年干掉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萧错一拍猴渣肩头,爆了句:“别装什么大瓣蒜,就你那点眼力,在赌石界里,就是一雏,而且还是最菜的那种,根本不入流!”
猴渣正在得意之中,却遭萧错说他眼力粪,怒火“噌”的一下蹿了上来。虽然事实被萧错不幸言中,但这么揭一个大老爷们的短处,的确很伤自尊。他绿着个脸说:“你看,我这肥水撒在那石头上,已经有些时候了,可这石头,依旧色阳,光亮闪闪,蜡壳也没变。这就是说明…”
“这就说明你傻。”萧错没等猴渣把话说完,就说,“老帕敢因为交通不便而显得神秘莫测,交易方式还是跟以前一样,采取偷偷摸摸的交易。所以,不是在场上有商誉,有名气的人,很难看到好货。听哥一句劝,你要是想弄几个零花钱,等他们切完了转生石,你把这石头带去,别开门子,蒙着卖了,也别问为什么。”
猴渣一下就愣住了:“要赌石,就要有赌的魄力和胆量,发财本身就是一件严肃而痛苦的事情。我要是十几万把它卖了,被人一刀解出个满绿手镯,那就是输,我猴渣今后还有脸混鬼街口吗?要是这石头没有赌劲也就算了,如果真有,那就好好赌一把。这次我猴渣不是人,也要先装装人。”
猴渣抱着那样一件石头,那个模样像什么呢,像猪快被抹了脖子。满脑子想的就是这石头里装着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自己要成大富豪了,买汽车、买别墅、搬家,怎么装修房子,找哪家装修都想好了。接着就是娶高娃、当新郎,真的,好像鞭炮唢呐都在外面响起来了。
一想到这些,猴渣脚上就像踩了个刺猬,站哪都不牢固,只想赶紧走,心里念着石头千万别和我调皮捣蛋。
3
萧错进入赌石会场里,开幕表演已经进行一半了,他坐在那里只等着敦煌飞天了。
敦煌飞天,是国际翡翠文化节的重头大戏,也绝对是吸引各界商业大腕前来欣赏的另类艺术活动。
狄中秋、狄清与何震林坐在前面,而萧错却坐在靠墙角的位子上。他打开包,拿出摄像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舞台。在萧错看来,此举将逆转他被动的局面。
舞台上,远古恒月,远山朦胧,丝绸之路蜿蜒在大漠之中,到处黄沙飞扬,狼烟如羽,折戟断戈的沙场,还有青铜剑在挥舞,印证着商道的坎坷和危难。
众人拼杀之后,误入了石窟,洞内机关自动启动,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焰从洞口喷向四壁密密麻麻的小佛像,佛像前的油灯瞬间被依次点亮,像深海里生出的火山爆发,十分震撼,耀眼的光芒之后,就是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和晕厥的尖叫…
在忽闪的火光下,舞台顶的壁画隐约可见,佛一如既往地拈花微笑,金刚药叉双目圆瞪,愤然怒视,而作为香间神的干闼婆,抱起了各种乐器在空中腰缠祥云,散花飞天;作为歌舞神的紧那罗,也冲出天空围栏,凌空飘舞于天宫。两位天神合为一体,成了后来传说中的飞天。
此时,在拼杀声中传来清脆的琵琶声,四周忽然彩绸飘然,一个女子高耸云髻,肩绕彩带,从天而降,她身后不长翅膀、不生羽毛、没有圆光、单凭飘逸的衣裙、飞舞的彩带而凌空翱翔。裙角丝绦摩挲着她的丰乳、圆脐。赤足、手腕、脚踝间围绕的银铃,叮当脆响,更显妩媚动人。
那一瞬间,她把游离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排的谭彪身上。长带从身下飘飞,四周天花飘落,她微微凝眉,脚伤令她惶惑,等渐渐稳定了情绪。她抓着一根彩绸,横空飞翔,势如飞鹤,在空中来回飞舞了几圈后,落在了地上。
谭彪见她赤足落地,心头涌动一种莫大的爱怜,尽管她看不见,但他还是向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敦煌飞天可以说是谭彪在杂技团里最天才的创意。在佛像前摇曳的火光下,她不是佛化了的敦煌飞天,而是石窟里的孤女,因为喜欢壁画上的飞天,她每天都在这里模仿学舞。她突然出现,只是为了去救那个受难的丝绸商人。
那一瞬间,琵琶声戛然而止,她也停住了舞动,疾步靠近那帮劫匪,众人的刀光剑影,攻击时锐不可当,防守时密如蛛网,所取处无一不是她的要穴。
火光下,她抓着绸带在空中飞舞,飞得多么轻盈巧妙、潇洒自如。没有任何保险,极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危及她的人身安全,就只这些已足以要人魂魄,更何况她身法快如鬼魅。
劫匪散去,被飞天解救下的丝绸商人,仰视空中飘舞着的飞天,心随影动,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长箫吹奏。她静默一会儿,抓着舞台上的彩绸,和着箫声翩翩起舞。腰肢轻摆,手臂婀娜,长裙飘曳,彩带飞舞。飞天四周,流云飘飞,落花飞旋,使场下观众看到了飞天的美,也仿佛闻到了幽幽花香。